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2 七月/九月

第20章 第20章 天吾 海象和瘋狂的帽子先生

沒錯。月亮有兩個。 一個是從以前就一直有的原來的月亮,另一個是小得多的綠色的月亮。那形狀比原來的月亮歪,亮度也差一點。看起來像是在路上被硬塞過來,不受任何人歡迎的,貧窮而醜陋的遠房親戚的孩子那樣。不過卻不容擺脫地存在那裡。既不是幻想,也不是眼睛的錯覺。那是以具備實體和輪廓的天體,確實浮在那裡的。既不是飛機,不是飛行船,也不是人造衛星。不是誰開玩笑所製作的紙糊造型裝飾物。毫無疑問是岩塊。像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標點符號那樣,或像宿命所賦予的黑痣那樣,在無言中不動搖地,自我定位在夜空的一個定點。 天吾像在挑戰般,長久凝視著那新的月亮。視線沒有避開。連眨眼都幾乎沒有。但無論如何長久凝視,那都絲毫沒有動搖一下。始終保持沉默,懷著頑石的心盤踞在天空的那個定點。

天吾將握緊的右手拳頭鬆開,幾乎無意識地輕輕搖頭。這不就和《空氣蛹》一樣了嗎?他想。天空有兩個月一兄並排浮著的世界。Daughter出生的時候,月亮會變成兩個。 那是記號喔。妳要注意看天空。Little People對少女說。 那文章是天吾寫的。接受小松的建議,對那新的月亮盡可能詳細而具體地描寫。那是他最著力去寫的部分。而且新的月亮的形狀幾乎是天吾自己想的。 小松說;天吾,你這樣想看看。讀者對只有浮著一個月亮的天空,以前看過無數次了。但應該沒看過天空浮著兩個並排的月亮。幾乎所有的讀者以前都沒有看過的東西,要帶進小說裡時,就有必要盡量詳細而確實地描寫。 真是有道理的意見。 天吾依然抬頭看著天空,再短暫地搖一次頭。那新加入的月亮,真是完全擁有天吾所想到並描寫出來的大小和形狀。連比喻的文字都幾乎一模一樣。

天吾想,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什麼樣的現實會模仿比喻呢?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他試著實際說出聲。聲音不太出得來。他的喉嚨像跑完長距離之後那樣乾乾地渴。怎麼想都不可能有這種事情。那是虛擬的小說世界。現實上不存在的世界。那是深繪里對薊每天晚上所說的故事,天吾把那整理潤飾成文章的奇幻故事的世界。 這麼說天吾自問難道這裡是小說的世界嗎?說不定我,由於某種原因而離開了現實世界,進入《空氣蛹》的世界了嗎?就像掉進兔子洞的愛麗絲那樣。或者現實世界配合著《空氣蛹》的故事,完全一模一樣地改造過了嗎?原來的世界只有一個月亮的以前熟悉的世界已經不再存在了嗎?在那裡Little People的力量,還以某種形式關連著嗎?

他環視周圍想得到答案。但觸目所及只是非常普通的都會住宅區的風景。看不見一點不同的地方,不尋常的地方。到處都沒有撲克牌女王、海象、瘋狂的帽子先生。包圍著他的只有,無人的沙坑和鞦韆,散發著冰冷光線的水銀燈,枝葉茂密伸展的大樺樹,上鎖的公共廁所,六層樓建築的新大廈(只有四戶亮著燈),區公所的布告板,印著可口可樂商標的自動販賣機,違規停車的舊型綠色Volkswagen Golef車,電線桿和電線,遠方看得見的原色霓虹燈,這些東西而已。和平常一樣的噪音,和平常一樣的燈光。天吾在這高圓寺一帶住了七年之久。並不是因為特別喜歡而住的。只因碰巧在離車站不太遠的地方,找到了房租便宜的公寓,才搬過來住。上班通車方便,搬家也麻煩,所以就那樣繼續住下來了而已。不過只有風景是確實看慣的。如果有哪裡不一樣的話立刻就會發現。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月亮數目增加了?那是天吾所無法判斷的事情。說不定從幾年前開始月亮就已經變成兩個了,只是天吾一直沒有注意到而已。他同樣疏忽的事情還有很多。不太看報紙,也不看電視。大家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多得數也數不清。說不定是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月亮變成兩個的。可以問問周圍的人。對不起,我想請教一下很奇怪的問題,也許您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月亮變成兩個?不過天吾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名副其實連一隻貓都沒看見。 不,不是沒有人。有人就在附近,用鐵鎚在牆壁上釘釘子。咚咚咚咚,的聲音不斷地傳過來。相當硬的牆壁,相當硬的釘子。在這種時間到底是誰在敲什麼釘子呢?天吾覺得不可思議地轉頭看看四周,卻看不見像那樣的牆壁。也看不見釘釘子的人影。

過一會兒,才知道那是他心臟跳動的聲音。他的心臟受到腎上腺素的刺激,把急遽增量的血液,發出刺耳的聲音送出體內。 兩個月亮的模樣,給天吾帶來像眼前發黑般的輕微暈眩。一時彷彿失去了平衡感。他在溜滑梯頂端坐下來,倚靠在扶手上,閉上眼睛忍耐著。感覺周圍的引力似乎輕微起了變化。某些地方潮水漲潮,某些地方潮水退潮。人們在insane精神異常和lunatic滿月瘋狂之間,面無表情地來來往往。 天吾在那暈眩中,忽然注意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被母親的幻象所侵襲了。還是嬰兒的他正在睡覺的旁邊,穿著白色長襯裙的母親正讓年輕男人吸著乳頭的影像,他已經很久沒看見了。甚至已經完全忘記,那樣的幻影常年煩惱著他的事情了。最後一次看到那幻影是什麼時候呢?想不太起來了。可能是開始寫新小說的前後吧。不知道為什麼,但母親的亡靈似乎以那個為分界,已經不再在他的周圍徘徊了。

不過代替的是現在,天吾坐在高圓寺的兒童公園的溜滑梯上,眺望著浮在天空的一對月亮。莫名其妙的新世界,像嘩啦嘩啦逼近的暗水那樣,把他的周圍無聲地包圍起來。可能是一個新的麻煩,把一個舊的麻煩趕出去了吧。一個舊的熟悉的謎,被一個新的新鮮的謎取代了。天吾這樣想。不過並不是特別帶著諷刺這樣想的。而且對那個也沒有湧起想提出異議的心情。現在在這裡的新世界,不管是擁有什麼由來的世界,自己恐怕也不得不就那樣默默接受。他不認為有由他選擇的餘地。以前的世界也一樣,沒有選擇餘地。同樣的事情。首先,他自問,如果有異議,到底要向誰提出才好呢? 心臟依然繼續發出乾而生硬的聲音。但暈眩感已經漸漸減輕。天吾耳邊一面聽見那心臟的聲音,頭一面靠在溜滑梯的扶手上,仰望著高圓寺的天空上浮著的兩個月亮。非常奇妙的風景。加上新的月亮的,新的世界。一切都不確定,到處是多重意義的。只有一件事可以斷言,天吾想。從現在開始不管自己身上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可能都無法把這兩個月亮並排浮現的風景,當成見慣的平常事物來眺望。這種事情可能永遠不會有。

青豆那時候到底和月亮定下了什麼樣的密約?天吾想。然後想起眺望著白天的月亮的青豆,那無比認真的眼睛。她那時候到底對月亮獻出了什麼? 而我從現在開始到底會變成怎麼樣? 那是在放學後的教室裡一面被青豆握著手,十歲的天吾一直在尋思的事情。面臨巨大的門扉,一個畏怯的少年。然後現在依然,和當時尋思著同樣的事情。同樣不安,同樣畏怯,同樣顫抖。面臨著更巨大的新門扉。而且他面前一樣浮著月亮。只是那數目增加到兩個。 青豆到底在哪裡? 他從溜滑梯上再度環視周圍。但到處都看不到他想找的東西。他把左手在眼前張開,努力想看出那上面有什麼暗示。但手掌上,和平常一樣只有刻著幾道深深的紋路而已。那在水銀燈沒有深度的光線下,看起來就像被留在火星表面的水路痕跡似的。但那水路並沒有告訴他任何事情。那大手向他顯示的,只有天吾從十歲以來已經走過相當長的路程,走到這裡來了,這樣程度的事情。到這高圓寺的小兒童公園的溜滑梯上。還有天空有兩個月亮並排浮著。

青豆到底在哪裡?天吾再一次問自己。她到底藏身哪裡呢? 她可能就在附近。深繪里說。從這裡走路可以到的地方。 應該近在身邊的青豆,也在看著這兩個月亮嗎? 應該正在看著,天吾想。當然沒有根據。不過他有強得不可思議的堅信。他現在正在看著的同樣東西,她一定也正在看著不會錯。天吾用力握緊左手。用那敲了幾次溜滑梯的地上。到手背痛起來為止。 所以我們更不能不重逢,天吾想。從這裡走路可以到的附近某個地方。青豆在被誰追逐之下,正像受傷的小貓那樣躲在那裡。而且找到她的時問是有限的。但那是哪裡呢?天吾完全不知道。 啊哈湊熱鬧的角色猛鼓譟。 啊哈剩下的六個人齊聲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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