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2 七月/九月

第17章 第17章 青豆 取出老鼠

清晨七點的電視新聞中大幅地報導,地下鐵赤坂見附車站裡淹水的消息,卻沒有提到關於大倉飯店套房內先驅領導者的死訊。NHK新聞播報完畢之後,她轉到其他頻道,看了幾家電視台的新聞。但每個節目,都沒有對世界報出那個大男人無痛的死亡。 他們把屍體藏起來了,青豆一面皺起臉來一面想。這十分可能,鰓日,事先就這樣預告過。不過這種事情竟然能實際執行,青豆不太能相信。他們可能會用什麼方法,把領導的屍體搬出大倉飯店的套房,把他放在車上運出去呢?那樣龐大的男人。屍體一定相當重。而且飯店裡有許多房客和工作人員。各個地方都設有許多防盜攝影鏡頭密切監視著。要如何才能在不引人注目之下,把屍體運到飯店的地下停車場? 無論如何他們大概會在半夜裡就把遺體運回山梨縣山中的教團本部不會錯。可能在那裡開會討論,領導的屍體該如何處理。至少他們應該不會向警察正式通報他的死訊。一旦隱藏起來的東西,就必須繼續隱藏到底。

那猛烈的局部雷雨,和那雷雨所帶來的混亂,可能會讓他們的行動比較容易進行。總之他們會避免對外揭露事件。幸虧平常領導就幾乎不在人前露面。他的存在和行動本來就包在謎裡。所以就算他忽然失去蹤影,他的消失暫時應該還不會引起人們注意。他死掉或被殺的事實只有在一小撮人之間以祕密被保守著。 青豆當然不知道,他們以後打算以什麼形式,以及如何填補因領導的死所產生的空白。不過他們應該會盡力去做。為了讓組織繼續運作下去。就像那個男人說的那樣,領導者不在了組織還是能就那樣存續下去,繼續動下去。誰會繼承領導的位子呢?不過那是跟青豆無關的問題。她被賦予的工作是殺掉領導,並不是要摧毀一個宗教團體。 她想起穿深色西裝的二人組貼身保鑣的事。和尚頭和馬尾巴。他們回到教團之後,會不會因為領導在自己眼前輕易被殺而被追究責任?青豆想像,兩個人會被賦予追查並處置或逮捕她的使命。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那個女人找出來。在那之前不用回來。他們接到這樣的命令。有可能。他們近在眼前地看過青豆的臉。功夫也強,正燃燒著復仇心。很適合當追捕者。而且教團的幹部們,也必須找出青豆的背後有誰在支持。

她吃了一個蘋果當早餐,幾乎沒有食慾。她手上,還留有在那個男人脖子上打進針尖時的觸感。她右手拿著小刀一面削蘋果皮,一面感覺到體內輕微的震顫。這是以前一次也沒有感覺過的震顫。不管殺了誰,只要睡一個晚上那記憶大多都會消失掉。當然奪走一個人的生命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過反正對方都是沒有生存價值的男人。與其產生對人的憐憫反倒先湧起厭惡的感覺。但這次不同。光以事實來看,那個男人到目前所做的事可能是違背人倫的行為。不過他本身在許多意義上來說卻是個不尋常的人。那不尋常,至少有一部分,感覺好像是超越善惡基準的東西。而且斷絕他的生命,也是一件不尋常的事。事後留下一種奇怪的手感。不尋常的手感。 他所留下的東西是約定。青豆想了一下之後得到這樣的結論。這約定的重量,在她手中以記號留下來。青豆了解這點。這個記號可能永遠都不會從她手中消失。

上午九點過後電話來了。是Tamaru打的。鈴聲響三次掛斷,過二十秒後鈴聲再響。 他們果然沒有報警。Tamaru說。電視新聞沒有報出來。報紙上也沒有刊登。 不過死掉是確實的喔。 這點當然知道。領導死掉了沒錯,採取了幾個行動。他們已經從飯店抽身。半夜有幾個人從都內的分部被召集過來。大概是為了不讓別人看到他們處理屍體。他們對這種作業很熟練。而且有毛玻璃的S系賓士車,和窗戶塗黑的TOYOTA Hiace休旅車,在深夜一點左右從飯店停車場開出。兩輛都是山梨的車牌號碼。天亮前應該就會到達先驅本部。前天警察才進去搜查過,不過並沒有正式大搜,而且警察作業完畢早就退出去了。教團裡有像樣的焚化爐。如果把屍體放進去的話,骨頭都不會留一根。可以乾乾淨淨地化為煙。

好可怕噢。 是啊,惡劣的傢伙們。領導死了,組織本身可能暫時還會繼續不變地運作著。就像頭被切掉,身體還無所謂繼續動的蛇一樣。就算沒有頭,也確實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前進。以後的事情很難說。不久以後會死掉也不一定。或長出新的頭也不一定。 那個男人很不尋常。 Tamaru對這點沒有特別意見。 和過去完全不一樣。青豆說。 Tamaru在揣測青豆話裡的意思。然後說:和過去不同這件事,我也可以想像。不過我們還是想一想從今以後的事情比較好。要盡量實際一點。要不然無法活下去。 青豆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她的身體還沒停止震顫。 夫人說想跟妳說話。Tamaru說。妳能說嗎? 當然。青豆說。 老婦人來聽電話。從她的聲音中也可以感覺出有安心的音色。

我很感謝妳。口頭上無法表達的程度。妳這次也完美地完成工作了。 謝謝。不過我想再也無法做同樣的事了。青豆說。 我知道。太勉強妳了。妳能平安回來我真高興。我不打算再拜託你做這種事。這次就結束了。我已經幫妳準備好安身的地方。妳不用擔任何心。請在那個庇護所等待時機。在這之間可以把妳要轉移到新生活的準備做好。 青豆道過謝。 暫時有沒有什麼不完善的地方?如果有就請說。我會讓Tamaru立刻安排。 不,看起來這裡需要的東西都一應俱全。 老婦人輕咳一聲。妳聽我說,不管如何請牢牢記住這件事。我們做了完全正確的事。我們處罰了那個男人所犯下的罪行,防止以後再發生這種事。阻止更多犧牲者出現。妳不需要介意任何事。

他也說了一樣的話。 他? 先驅的領導。我昨天晚上處理掉的男人。 老婦人沉默了五秒左右。然後說:他知道嗎? 是的,那個男人知道我是要去處理他的。明知道這樣還答應我去。他其實是在期待死的來臨。他的身體已經受到嚴重的損傷,正緩慢,卻無可避免地朝向死亡邁進中。我只是讓那時間稍微提早,讓飽受激烈痛苦摧殘的身體得到安息而已。 老婦人聽了似乎真的十分驚訝。又再暫時說不出話來。對老婦人來說這是很稀奇的。 那個男人老婦人說。然後尋找著適當的用語。對於自己所做的行為,自願接受處罰是嗎? 他只希望能早一刻結束那充滿痛苦的人生。 而且在覺悟之下讓妳把自己殺掉。 正是這樣。 關於領導和她之間所交換的條件,青豆閉口不提。為了讓天吾繼續活在這個世界,自己必須死去才行這是只有那個男人和青豆之間所交換的密約。不能對別人公開。

青豆說:那個男人所做的事情是脫離常軌的異常事情,所以被殺也是不得已的。不過他不是一個普通人,至少是擁有特別的什麼的人。這是可以確定的。 特別的什麼?老婦人說。 我無法清楚說明青豆說。那既是特殊的能力和資質,同時也是沉重的負擔。而且那似乎正從他肉體的內部侵蝕著他。 是那特別的什麼驅使他採取異常行動的嗎? 可能是。 不管怎麼樣妳讓那個結束了。 沒錯。青豆以乾乾的聲音說。 青豆以左手拿著聽筒,張開還留下死的感覺的右手,望著手掌。青豆無法理解,和少女們發生多重意義的交合是怎麼回事。這當然也無法對老婦人說明。 就像每次那樣,看起來算是自然死,不過他們可能不會認為那是自然死。順其自然來推測,應該會認為我以某種形式和領導的死有關。而且正如您所知道的,他的死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報警。

不管他們接下來會採取什麼行動,我們都會盡全力保護妳的安全。老婦人說。他們有他們的組織。不過我們也有堅強的人脈關係和雄厚的資金。而且妳是小心又聰明的人。不會讓對方得逞。 還沒找到小翼吧?青豆問。 還不知道行蹤。以我的想法,應該是在教團裡。因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地方可去。現在這時候還沒有辦法把那孩子找回來。不過領導死了,教團應該一團亂。或許可以利用這混亂,設法把那孩子救出來。不管怎麼樣一定要保護那孩子才行。 領導說那庇護所裡的小翼不是實體。還說她只是觀念的一種形式而已,那已經被回收了。不過那種事情現在不可能告訴老婦人。那是什麼意思,其實青豆還沒真正了解。不過她還記得在空中浮起來的大理石時鐘的事。那是在她眼前真正發生的事。

青豆說:我要在這個庇護所躲幾天左右呢? 妳就想大約四天到一星期之間吧。在那之後會給妳新的名字和環境,移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去。妳如果到那裡安定下來以後,為了往後的安全起見,我們不得不斷絕接觸。有一陣子無法跟妳見面。以我的年齡來想,說不定沒有機會再見了。我也想過幾次,或許不該把妳拉進這麼麻煩的事情中。那就不會像這樣失去妳了。不過 老婦人一時語塞。青豆默默等她繼續。 不過我並不後侮。一切可能都像宿命般。不可能不把妳捲進來。我沒有選擇。有一股很強的力量在作用著,那一直在推動著我。事情變成這樣我覺得對妳很過意不去。 不過代替的是,我們共有了什麼。別的任何人都無法共有的那種重要東西。在其他地方所得不到的東西。

妳說得沒錯。老婦人說。 共有那個,對我是必要的事情。 謝謝。妳能這樣說,我總算多少得救了。 無法再和老婦人見面,對青豆來說還是很難過的事。她是青豆所得到的少數聯繫的結之一。她和外面世界勉強聯繫的結。 好好保重。青豆說。 妳才更要好好保重。老婦人說。要盡可能過得幸福喔。 如果可能的話。青豆說。幸福這東西向來是離青豆最遠的東西之一。 Tamaru接過電話。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用過那個吧。 還沒有。 最好盡量不要用。 我會注意符合你的期望。青豆說。 停頓一會兒,然後Tamaru說: 上次跟妳說過,我是在北海道深山裡的孤兒院長大的吧。 跟雙親分散了,從樺太撒退到北海道來,然後進了那裡。 那個孤兒院裡有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孩子。是和黑人的混血兒。和青森縣三澤一帶的空軍基地的軍人所生的孩子。母親不知道是誰,大概是妓女或酒吧女之類的。出生不久就被母親拋棄,被送到那裡去。體格比我高大,不過頭腦相當遲鈍。當然經常被旁邊的人欺負。何況膚色也不同啊。這種情況妳知道嗎? 嗯。 我因為也不是日本人,所以很自然的,就接下了保護他的任務。我們說起來,處境很類似。從樺太撒退的朝鮮人,和黑人跟妓女的混血兒。是出身階級最低的。不過也因此經過鍛鍊,變得強悍起來。然而那傢伙卻沒辦法變強。如果沒去理他的話一定已經死掉了。在那裡要不是頭腦靈活轉得快,就是要打架很強悍,這兩者之一,否則在那種環境是沒辦法生存下去的。 青豆默默聽著他說。 那傢伙讓他做什麼都不行。沒有一件事情做得好的。衣服釦子都扣不好,自己的屁股都擦不乾淨。不過只有雕刻卻非常厲害。只要有幾把雕刻刀和木頭,轉眼之間就刻出不得了的木雕。也不需要畫任何草圖,腦子裡啪一下就浮現影象,就那樣正確地雕出立餿作品來。雕得非常精細,栩栩如生。算是某方面的天才喲。真了不得。 學者症候群。 啊,對。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就是所謂的學者症候群。有人會得到這種不尋常的能力。不過當時誰也不知道有這種事情。還被認為是智能障礙。他頭腦反應雖然遲鈍,手卻很巧,是個擅長木雕的孩子。尤其不知道為什麼只雕刻老鼠。只要是老鼠就雕得很出色。從任何角度看都簡直像活的一樣喔。不過除了老鼠以外他什麼都不雕。大家想讓他雕其他什麼動物。像馬,或熊之類的。為了這個還特地帶他到動物園去。可是這傢伙對其他動物卻一點也不感興趣。所以大家才放棄,讓他光雕老鼠。隨便他高興怎麼樣。這傢伙雕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各種姿態的老鼠喔。要說不可思議也真不可思議。因為,孤兒院裡根本就沒有老鼠啊。太冷了,也沒有任何東西可吃。那家孤兒院連對老鼠來說都太窮了。為什麼這樣執著呢?誰也無法理解。不管怎麼說,他所雕的老鼠,開始成為小小的話題,上了地方報紙,也出現幾個想買那老鼠的人。於是孤兒院的院長,一個天主教的神父,把那木雕老鼠放在某個民俗藝品店賣給觀光客。應該賣得一點小錢,當然那錢一毛也不會回到他手上。怎麼用的不清楚,可能是孤兒院上面的人隨便用在什麼上了吧。那傢伙只要給他雕刻刀和木頭,就可以在工作室一直雕老鼠。不過可以免除辛苦的農事勞動,在那之間只要獨自雕老鼠就好了,光這一點也該算是幸運了吧。 後來那個人怎麼樣了? 誰曉得,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十四歲時逃出孤兒院,然後就一直一個人活到現在。那時我立刻搭上接駁船到本州來,從此以後,沒有踏上過北海道。我最後看到他時,那傢伙也正彎身在工作台上勤快地雕著老鼠。那樣的時候你說什麼他都聽不進耳裡去。所以我連再見都沒說。如果平安活著的話,現在可能還在什麼地方繼續雕著老鼠吧。因為除此之外他是什麼都不會的傢伙啊。 青豆默默等他繼續說。 我現在也常常想起他。孤兒院的生活很慘。糧食不足,經常餓肚子,冬天冷得要命。勞動過度苛刻,高年級欺負低年級得可凶了。不過他對那裡的生活好像並不覺得難過似的。只要拿起雕刻刀,一個人雕著老鼠就好像很幸福的樣子。如果把他的雕刻刀拿走,他也曾經陷入半瘋狂狀態,除此之外,他其實是個很乖的傢伙。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只會默默雕老鼠。木頭拿在手上盯著瞧半天,看是什麼樣的老鼠,以什麼樣的姿態躲在裡面,那傢伙看得出來喲。要看出這個之前相當花時問。不過一旦看出來之後,剩下的就是揮動雕刻刀把老鼠從木頭裡取出來而已。那傢伙常常這樣說喔。把老鼠取出來。而且那被取出來的老鼠,看起來真的像馬上就要動起來似的。換句話說,那傢伙是把被關在木頭裡的想像的老鼠一直不斷地解放出來。 而你則保護那個少年。 是啊,並不是希望那樣做,而是結果變成那樣的立場 那是我的任務。一旦被賦予某種任務之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只能盡忠職守。這是場所的規則。因此我就遵守那規則。例如有哪個傢伙惡作劇把他的雕刻刀拿走的話,我就會出來把那個人打倒。就算比我高年級,比我個子高大,對方不只一個人,都沒關係,總之把他們打倒。當然有時相反也會被打倒。好幾次這樣。不過勝負不是問題。不管打倒,或被打倒,我都一定會幫他把雕刻刀搶回來。這點最重要。妳懂嗎? 我想我懂。青豆說。不過結果,你還是拋棄了那孩子。 我不得不一個人活下去,也不能永遠在他身邊照顧他。我沒有這個餘裕。當然。 青豆再一次張開右手,凝視著那手。 我看過幾次,你手上拿著小木雕老鼠,就是那個孩子雕的嗎? 噢,是啊。他給了我一隻小的。我從孤兒院逃出來時把它帶出來。現在還帶著。 嘿,Tamaru先生,為什麼今天告訴我這件事呢?我覺得你不是那種沒什麼用意就隨便談自己事的人。 我想說的事情之一是,我現在還常常想起他。Tamaru說。並不是想再見他一次之類的。並沒有想見他。現在見了面也沒話說吧。只是啊,他目不斜視地從木頭裡取出老鼠的光景,在我腦子裡還非常鮮明地留著,那對我來說已經成為重要的情景之一。那教給我某種事情。或正要告訴我什麼。人要活下去必須擁有這種東西。語言無法適當說明卻擁有意義的情景。有些時候我們是為了要好好說明那什麼而活著的。我這樣想。 你是說那會成為我們活下去的根據似的東西嗎? 或許。 我也有這樣的情景。 那妳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會珍惜。青豆說。 我還想說的另外一件事情是,我會盡量保護妳。如果有需要我去打倒的對象,不管是誰,我都會去把他打倒。不管勝負如何,都不會在中途丟下妳不管。 謝謝。 有數秒間安穩的沉默。 暫時不要走出屋外去喲。要想到只要踏出外面一步就是叢林。好嗎? 知道了。青豆說。 然後掛上電話。把聽筒放回去之後,青豆才發現自己剛才非常用力地握緊聽筒。 Tamaru想傳達給我的,大概是我現在是他們所屬的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員,一旦結緣之後那聯繫的結就不會斷,這樣的訊息。青豆這樣想。我們說起來是以相似的血結合著的。由於送了這個訊息過來,青豆很感謝Tamaru。他可能知道對青豆來說現在是最苦的時期。正因為把她當成家庭的一份子,所以他才會把自己的祕密點點滴滴地告訴她。 不過想到這樣的密切關係,居然要透過所謂暴力的形式才能結成時,青豆心情開始難過起來。違背法律,殺了幾個人,現在又處於被人追捕,可能被殺的詭異狀況。我們的心情才像這樣互相深深地結合。不過,如果其中沒有殺人這樣的行為介入的話,這種關係到底有沒有可能建立?不站在違法的立場,能結下信賴關係嗎?應該很難。 一面喝茶一面看電視新聞。已經沒有關於赤坂見附車站淹水的報導了。過了一夜水退了,地下鐵一恢復運行,那樣的新聞就變成過去的事了。至於有關先驅領導的死,還沒有到被世人知道的地步。知道這件事的只不過是一小撮人而已。青豆想像高熱焚燒爐正燒著那個大男人的屍體。Tamaru說一根骨頭都不會留下。和恩寵及痛苦都無關,一切都將化為煙融入初秋的空氣裡去。青豆腦子裡,可以浮現那煙和那天空。 倒有暢銷書《空氣蛹》的作者,十七歲少女行蹤不明的新聞。深繪里即深田繪里子,已經兩個多月去向不明了。警察接受監護人的搜索申請,正慎重地對她的行蹤進行調查。目前事態尚未明朗。主播這樣報導。書店店頭《空氣蛹》堆積如山的影像被播映出來。書店牆上貼著那位漂亮少女照片的海報。年輕女店員對著電視台的麥克風說話。書現在也還非常暢銷。我自己也買來讀過。是一本充滿豐富想像力的有趣小說。希望能快一點知道深繪里小姐的行蹤。 這則新聞並沒有特別提到深田繪里子和宗教法人先驅的關係。和宗教團體牽連上之後,媒體就提高警戒。 總之深田繪里子如今行蹤不明。她十歲時,被身為父親的男人侵犯。如果照他的說法,是他們做了多重意義的交合。而且透過那個行為,把Little Poeple導入他裡面。他是怎麼說的?對了,他說是成為Perceiver∥知覺者,和Receiver∥接受者。深田繪里子是知覺者,她父親是接受者。而且那個男人開始聽得見特別的聲音。他成為Little Poeple的代理人,成為先驅這個宗教團骸的教祖般的人物。後來她離開了教團。然後現在成為反Little Poeple的主力,和天吾合為一組,寫出小說《空氣蛹》,成為暢銷書。而現在,她又因為某種原因而失蹤。警察正在搜查她的行蹤。 另一方面我昨夜,將教團先驅的領導者,深田繪里子的父親,用特製的冰錐殺害。教團的信眾將他的屍體運出飯店,祕密處理掉。如果深田繪里子知道父親死了,會怎麼接受呢?青豆無法想像。那就算是本人所希望的死,是沒有痛苦、可以說是慈悲的死,總之我還是把一個人的生命親手斷送掉。人的生命雖然是孤獨成立的東西,卻不孤立。那生命和別的生命在某個地方是聯繫著的。關於這點我可能不得不負起某種形式的責任才對。 天吾也和這一連串的事件有很深的關連。把我們聯繫在一起的是深田父女的存在。知覺者和接受者。天吾現在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深田繪里子的失蹤和他有關嗎?兩個人現在也還一起行動嗎?當然電視新聞完全沒有報導天吾的命運如何。連他是《空氣蛹》實質作者的事,現在似乎也沒有人知道。不過我卻知道。 看起來我們的距離正在逐漸拉近。天吾和我因為某種原因被送進這個世界,就像被大漩渦捲進來那樣,彼此相向地接近中。那可能是致命的漩渦。不過根據領導的暗示,不是在致命的地方我們不會邂逅。就像擁有暴力性的某種純粹結合一樣。 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後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海克勒&寇奇手槍,確認那堅硬的觸感。把槍口插進自己口中,想像她的手指扣動扳機的瞬間。 一隻大烏鴉突然飛到陽台來,停在扶手上,以暸亮的聲音短促地啼幾聲。青豆和烏鴉暫時,透過玻璃窗互相觀察彼此的模樣。烏鴉一面轉動著位於臉兩側閃閃發光的大眼睛,一面窺視房間裡青豆的動作。看來像在推測她手中拿著那槍的意思似的。烏鴉是頭腦聰明的動物。牠們了解那鐵塊具有重要的意義。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們知道。 然後烏鴉和來的時候一樣,唐突地展開翅膀不知飛到哪裡去了。該看的東西看到了似的感覺。烏鴉不見了之後,青豆站起來關掉電視,嘆一口氣。然後祈禱那隻烏鴉不是Little People的間謀。 青豆在地毯上像平常那樣做著伸展運動。一小時,她激烈地運動肌肉。與該有的疼痛共處,度過時間。將全身肌肉依照順序一一點名,詳細而嚴格地盤問。那些肌肉的名字、功能和性質,都已經細細地刻在青豆的腦子裡。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流了很多汗,充分活動呼吸器官和心臟,將意識的頻道切換過。青豆傾聽血液的流動,接收內臟發出的無言訊息。臉上肌肉一面像做百面相那樣大大動著,一面咀嚼著那些訊息。 然後她去沖澡,把汗流掉。踩上體重機,確定沒有大改變。站在鏡子前,確認乳房大小和陰毛形狀沒有改變,把臉大大地扭曲。這是日常早晨的儀式。 走出洗手間,青豆穿上方便活動的針織運動衫褲。並為了消磨時間,決定再一次盤點房間裡的東西。首先從廚房開始做起。那裡到底準備了什麼樣的食品,齊備了什麼樣的餐具和烹調用具?她把那些一一記入腦子裡。這些食品的存貨該以什麼順序來調理,怎麼吃才好?大概擬了計畫。根據她的估計,如果一步都沒踏出這個房子,至少可以不餓肚子生活十天。如果刻意節省一點大概也能撐到兩星期。食物準備得如此充裕。 其次仔細檢查生活雜貨的存量。衛生紙、面紙、清潔劑、垃圾袋。樣樣不缺。一切都非常用心地買齊了。可能是女性負責準備的。可以看出熟練的主婦般細心的地方。三十歲的健康單身女性要在這裡一個人短期生活,要為她準備多少什麼,都計算得詳細而周密。這是男人所辦不到的。如果是細心而觀察入微的同性戀男人或許有可能。 臥室的寢具櫃裡,床單、毛毯、被套和枕頭全套準備齊全。全都散發著新品寢具的氣味。當然全都是白色素面的。完全沒什麼裝飾性。在這裡不需要情趣和個性。 客廳放著電視、錄放影機和小型音響設備。備有電唱機和卡式錄音機。與窗戶相對的牆上,放著高度及腰的木製邊櫃,屈身打開門時,看見裡面排列著二十本左右的書。不知道是誰放的,不過大概設想到青豆潛伏在這裡的期間可能會無聊吧。很周到。書都是精裝本新書,沒有翻過的痕跡。大概看一眼書名,是以最近造成話題的新書為主。可能是從大型書店堆放新書的平台上選出來的,雖然如此似乎還是可以看出選擇的標準。雖然可能談不上品味,不過卻有標準。小說類和非小說類大約各半。這選擇中也包含了《空氣蛹》在內。 青豆輕輕點頭拿起那本書,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來。柔和的陽光照在沙發上。不厚的書。很輕,字體也大。她看看封面,看看上面印著的深繪里的作者名字,放在手掌上搪搪重量,讀讀書腰上的宣傳文案。然後聞聞書的味道。有新書特有的氣味。這本書上雖然沒有印出名字,卻包含了天吾的存在。印刷在上面的文章是透過天吾的身體完成的文章。她讓心情靜下來之後,開始翻開第一頁。 茶杯和海克勒&寇奇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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