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2 七月/九月

第16章 第16章 天吾 簡直像幽靈船一樣

到了明天,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世界? 這誰也不知道。深繪里說。 然而天吾醒來的世界,和前一夜睡著時的世界比起來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變化。枕邊的時鐘指著六點多。窗外完全亮了。空氣清新澄澈,光從窗簾縫隙中像楔子般射進來。夏天似乎也終於接近尾聲了。聽得見鳥尖銳鮮明的啼聲。昨天那場猛烈的雷雨感覺像幻覺一般。或像發生在遙遠的過去,某個陌生地方的事情一般。 一覺醒來,天吾腦子裡首先浮現的是,深繪里會不會在夜間消失蹤影。不過這位少女還在他身邊,像冬眠中的小動物那樣熟睡著。睡容美好,細柔的黑髮散在白哲的臉頰上,形成複雜的花紋。耳朵藏在頭髮裡看不見。聽得見微弱的熟睡鼻息。天吾暫時望著房間的天花板,傾聽著那像小風箱般的鼻息聲。

他還清楚記得昨夜射精的感覺。一想到自己在這個少女體內真的射出精液時,他的腦子就非常混亂。而且是很多精液。到了早上看起來,那就像猛烈的雷雨般,感覺不像是現實中所發生的事情。簡直就像是夢中的體驗。十幾歲的時候,體驗過幾次夢遺。作了真實的春夢,在夢中射精,因此醒過來。發生的事情全都是夢,只有射精是真的。以感覺來說很像那個。 不過那卻不是夢遺。他確實在深繪里體內射精沒錯。在她的引導下把他的陰莖引進她自己體內,有效率地搾取精液。他只是順從著做而已。當時他的身體完全麻痺,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而且天吾自己以為是在小學的教室裡射精的。不過深繪里卻說,無論做什麼都不用擔心會懷孕,因為她沒有月經。他不太明白,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不過卻真的發生了。在現實的世界,以現實的事情。大概。

他起床,換了衣服,走到廚房去燒開水,泡咖啡。準備邊泡咖啡,邊整理腦子。就像在整理書桌抽屜的東西那樣。但沒辦法好好整理。只把幾樣東西的位置更換過而已。原來放橡皮擦的地方,改放迴紋針,原來放迴紋針的地方,改放削鉛筆機,原來放削鉛筆機的地方,改放橡皮擦。只是把一種形式的混亂,變成另一種形式而已。 喝了新的咖啡,到洗手間去一面聽著FM收音機播出的巴洛克音樂節目,一面刮鬍子。德國作曲家泰勒曼(Georg Philipp Telemann)為各種獨奏樂器所作的組曲。和平常一樣的動作。在廚房泡咖啡,喝了咖啡,一面聽收音機的《獻給您巴洛克音樂》節目一面刮鬍子。只有曲目每天變換而已。昨天確實是法國作曲家拉摩(Jean︱Philippe Rameau)的鍵琴音樂。

解說者說: 十八世紀前半以作曲家身分在歐洲各地獲得極高評價的泰勒曼,進入十九世紀之後因為產量太多,因此作品開始被人們輕視。不過那並不是泰勒曼的問題。而是歐洲社會的結構改變了,音樂作曲的目的也隨著起了很大的變化,造成這種評價的逆轉。 這是新的世界嗎?他想。 重新環視周圍的風景看看。還是沒有發現什麼改變。現在還看不到輕視者的身影。不過無論如何,都必須刮鬍子。不管世界變了或沒變。都沒有人會代替他刮鬍子。只能靠自己的手來刮。 刮完鬍子之後,烤了吐司抹了奶油吃,又喝了一杯咖啡。到臥室去看看深繪里的情況,好像睡得很熟,身體動也沒動一下。姿勢和剛才一樣沒有改變。頭髮在臉頰上形成同樣的花紋。鼻息也和剛才一樣安詳。

暫時沒有預定要做什麼。補習班沒有課。沒有誰要來訪,也不打算去找誰。今天一整天,要做什麼是他的自由。天吾面對廚房的桌子繼續寫小說。用鋼筆,在稿紙上填字。就像平常那樣他立刻集中精神在那作業上。意識的頻道一切換,其他事情就立刻從視野中消失。 深繪里在九點以前醒來。她脫下睡衣,穿上天吾的T恤。傑夫.貝克巡迴日本時的T恤,他到千倉去看父親時穿的那件。一對乳房就清楚地浮現在那裡。毫無疑問地讓天吾想起昨夜射精的感覺。就像某個年號會令人想起歷史事件那樣。 FM收音機播出法國管風琴大師杜普瑞(Marcel Dupre)的風琴曲。天吾停下筆來不再寫小說,去幫她做早餐。深繪里喝了伯爵茶,吃了吐司抹草莓果醬。她簡直像林布蘭在畫衣服的摺紋時那樣,很小心地花時問在吐司上抹果醬。

妳的書到底賣了多少?天吾問。 你是說《空氣蛹》。深繪里問。 對。 不知道。深繪里說。然後輕輕皺眉。非常多。 對她來說數字並不是多重要的因素,天吾想。她的非常多的形容法,讓人聯想到遼闊的原野上所生長的一望無際的苜蓿。苜蓿所顯示的終究只是多的概念,誰都不會去數那數目。 很多人正在讀《空氣蛹》。天吾說。 深繪里什麼也沒說,只檢查著果醬抹得怎麼樣了。 我必須跟小松見面。盡量趁早一點的機會。天吾隔著桌子一面看著深繪里的臉說。她的臉上就像平常那樣沒有顯示任何表情。妳見過小松吧? 記者招待會的時候。 談過話嗎? 深繪里只輕輕搖頭。表示幾乎沒有談過。 可以清清楚楚地想像到當時的情景。小松像平常那樣以驚人的速度,把所想的事情或沒怎麼想的事情滔滔不絕地說出來,她在那之間幾乎沒開口。也沒怎麼聽對方說的話。小松也不介意這個。如果有人問請具體舉出一組無緣契合的人的組合範本時,推舉小松和深繪里就對了。

天吾說:很久沒有跟小松先生見面了。他也沒跟我聯絡。他最近可能也很忙吧。由於《空氣蛹》暢銷起來,所以很多事情亂了陣腳。不過很多問題也該認真談一談了。難得妳也在這裡。正是好機會。要不要一起去見他? 三個人。 嗯。這樣談比較快吧。 深繪里考慮了一下。或想像著什麼。然後說:沒關係。如果可能的話。 如果可能的話,天吾在腦子裡複誦一遍。 妳想也許不可能。天吾戰戰兢兢地問。 深繪里沒回答。 如果可能的話,就跟他見面。這樣沒關係嗎? 見面要做什麼。 見面要做什麼嗎?天吾反覆這問題。首先還他錢。改寫《空氣蛹》的報酬,我上次收到一筆匯到我銀行戶頭的錢。不過我不想收那種東西。我改寫《空氣蛹》並不覺得後悔。那個工作對我產生了刺激,把我引導往好的方向。自己說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覺得寫得不錯。事實上,評價高,書也暢銷。接下這工作本身我想並沒有錯。只是我沒有想到事情會弄得這麼大。當然接下的是我,自己確實也該負責任。不過總之我並不打算接受這報酬。

深繪里做了一個像輕輕聳肩的動作。 天吾說:確實像妳說的那樣。我這樣做,事態可能一點都沒有改變。不過以我來說,我想先把自己的立場弄清楚。 主要是對我自己。天吾聲音有點變小地說。 深繪里拿起果醬的瓶蓋來,像在看稀奇的東西般盯著瞧。 不過,可能太遲了。天吾說。 深繪里對這個什麼也沒回應。 一點過後打電話到小松的公司時(小松上午不上班),接電話的女人說,小松這幾天休假沒到公司。不過除此之外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或者就算知道什麼,也不打算告訴天吾的樣子。天吾拜託她,把電話轉給他認識的另一位編輯。天吾曾用筆名為那個男人編的月刊寫過專欄似的稿子。那個編輯比天吾大兩三歲,也因為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對天吾印象還不錯。

小松先生已經休息一星期沒來上班了。那位編輯說。第三天,他本人打電話來說身體不舒服所以想休息一陣子。然後就沒來上班了。出版部的同事都很傷腦筋。因為小松先生是《空氣蛹》的責任編輯,那本書的事情他都一手包辦。小松先生雖然是負責雜誌的,不過他不理權責分際,全部包攬,不讓別人插手。所以現在一休息,其他人實在無法應付。不過,如果是身體不舒服也只能說沒辦法了。 是哪裡不舒服呢? 不知道。他只說不舒服。說完就掛電話了。從此完全沒聯絡。有事情想問他,打電話到家裡也打不通。一直是電話答錄機。我正傷腦筋呢。 小松先生沒有家人嗎? 他一個人住。本來有太太和一個小孩,不過應該是離婚很久了。他自己什麼都不說,所以詳細情形並不清楚,只聽說是這樣。

不管怎麼樣休息一星期只聯絡過一次也很奇怪吧。 不過你也知道,他不是一個能憑常識判斷的人。 天吾仍然握著聽筒想了一下。然後說:確實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脫離社會常軌,也有很任性的一面。不過就我所知,他對工作不是不負責任的人。《空氣蛹》這麼暢銷的時候,不管身體多不舒服,也不至於把工作中途丟下不管,不太跟公司聯絡。不可能這樣吧,不會這麼過分才對。 說得也是。那位編輯同意說。可能到他家去一趟,確認一下情況比較好。因為深繪里失蹤所牽涉到先驅情況的混亂也有關係,她的行蹤還不清楚。可能發生了什麼事。小松先生總不會裝病休息,把深繪里藏到什麼地方去吧。 天吾沉默著。不能說出自己眼前深繪里本人正在用棉花棒清著耳朵。

不只這件事情而已,關於那本書,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書賣得好固然好,卻有一點無法釋然。不只是我而已。公司裡很多人都這樣感覺?不過天吾找小松有什麼事嗎? 不,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有一陣子沒聯絡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而已。 他最近相當忙。可能是這個壓力太大了也有關係。總之《空氣蛹》是我們公司創立以來最暢銷的作品。今年的獎金有希望了。天吾有沒有讀過那本書? 當然投稿來的時候就讀了。 這麼說來確實也是。你是負責讀初審稿的。 寫得很好的有趣小說。 是啊,內容確實很好喔,是有一讀的價值。 天吾從那說法中聽出不祥的意味。可是怎麼樣呢? 這是類似編輯的第六感。寫得非常好。這點確實沒錯。不過有點寫得好過頭了。以一個十七歲的新手作家來說。何況作者目前行蹤不明。編輯也聯絡不上。而且就像從前沒有任何人搭乘的幽靈船那樣,只有書在暢銷的海面上一帆風順地,筆直往前行駛。 天吾發出曖昧的聲音。 對方繼續說:可怕,而神祕,事情太順利了。這個話只能在這裡講,公司裡也有人悄悄談論推測小松可能對作品動了不少手腳。那就超出常識範圍了。我想不可能吧,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就抱著危險的炸彈了。 說不定只是幸運碰巧重疊在一起而已。 就算是這樣,也不會一直順利下去。那位編輯說。 天吾道過謝掛上電話。 天吾放下聽筒之後對深繪里說:從一星期前小松就請假沒去公司上班了。聯絡不上。 深繪里什麼也沒說。 我周圍好像有很多人一一消失無蹤。天吾說。 深繪里還是什麼也沒說。 天吾忽然想起人的表皮細胞每天會各喪失四千萬個的事實。那些會失去、剝落、化為眼睛看不見的細小灰塵消失到空中去。我們對這個世界來說或許是像表皮細胞似的東西也不一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有人某一天忽然消失到哪裡去也不奇怪。 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天吾說。 深繪里輕微搖頭。你不會消失。 為什麼我不會消失? 因為ㄑㄩ ㄍㄨㄛ' ㄒㄧㄝ了。 天吾對這個想了幾秒鐘。不過當然沒有結論。一開始就知道是怎麼想都沒有用的。雖然如此還是不可能完全不努力去想。 不管怎麼樣,現在沒辦法立刻見到小松。天吾說。也沒辦法把錢還回去。 錢不是問題。深繪里說。 那麼,到底什麼是問題呢?天吾試著問看看。 當然沒有答案回應。 天吾依照昨夜所下的決心,決定尋找青豆的行蹤。花一天時間專心找應該至少可以得到什麼線索。但實際試做起來,才知道事情沒有預料的簡單。他把深繪里留在屋子裡(告訴她好幾次無論誰來都不要開門),到電信總局去。那裡齊備有日本全國的電話簿,可以閱覽。他從東京二十三區的電話簿開始一一翻閱,尋找青豆的名字。就算不是她本人,也應該有親戚住在什麼地方。可以問他們青豆的消息。 但每一本電話簿都找不到姓青豆的人。天吾把範圍擴大到全東京。還是一個人也找不到。然後搜索範圍擴大到整個關東圈。包括千葉縣、神奈川縣、琦玉縣到這裡精力和時間就耗盡了。由於盯著電話簿的細小文字的關係,眼睛深處痛了起來。 想到有幾個可能性。 (l)她住在北海道的歌志內市郊外。 (2)她結婚了改隨夫姓伊藤。 (3)她為了保護隱私而不在電話簿上刊登名字。 (4)她在兩年前春天得了惡性流行性感冒死了。 除此以外應該還有太多可能性。光憑電話簿太有限。總不能查遍日本全國的電話簿。要查到北海道可能要到下個月去了。必須找到其他方法才行。 天吾買了電話卡走進電話局的公共電話亭,打電話到他們畢業的市川市小學,說想聯絡同學會的事,請代查青豆所登記的住址。親切而且顯得空閒的女職員幫他查了畢業生名冊。但因青豆五年級時中途轉學,所以不是畢業生。因此畢業生名冊上沒有登出名字,也不知道現在的地址。不過可以查出當時搬遷的地址。想知道嗎? 想知道,天吾說。 天吾把那地址和電話號碼記錄下來。東京都足立區的地址,聯絡人是田崎孝司。她那時候似乎離開雙親的家。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吧。天吾雖然想著大概不行,還是打了那個電話看看。果然不出所料那個電話號碼已經不再使用了。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打電話到查號台,告知地址和田崎孝司的名字,回覆說這個名字沒有登記電話。 然後天吾也試著想查證人會總部的電話號碼。但怎麼查,電話簿上都沒有刊登他們的聯絡處。無論是洪水前或證人會,或和那類似的名字,都沒有登記。工商用電話簿的宗教團體項下也找不到。天吾在苦戰惡鬥之後,終於得到一個結論,就是他們可能不希望任何人跟他們聯絡。 這樣想就奇怪了。他們隨自己高興隨時找上門來。不管你這邊是正在烤舒芙蕾也好,正拿著銲槍銲東西也好,正在洗頭髮也好,正在調教小鼴鼠也好,正在思考二次函數也好,他們都會隨時按門鈴,或敲門,笑咪咪地勸誘說:要不要一起學習聖經?對方來找你可以。可是你(如果沒有成為信徒的話)卻不能自由地去找他們。想問一個簡單問題都不行。要說不方便也真不方便。 不過假定查出電話號碼聯絡上了,從他們那防衛的堅固看來,實在很難想像他們會應這邊的請求,親切地提供每一個信徒的相關資訊。以他們的觀點來看,或許有必須加強防衛的理由吧。由於那極端奇怪的教義的關係,由於信仰執著的關係,世上有很多人討厭他們,疏遠他們。曾經發生過幾次社會問題,結果近乎受到迫害。像這樣要保護自己的團體對抗絕不算善意的外面世界,可能已經成為他們的習性之一了。 無論如何,在這裡搜索青豆的途徑暫時被封閉了。其他還有什麼搜索方法嗎?天吾一時還想不到。青豆是相當罕見的姓。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不過想追尋一個擁有那姓的人的足跡,卻轉眼之間就會碰壁。 或許直接到處向證人會的信徒打聽會比較快。向總部正面詢問,可能會被懷疑什麼而不肯告知,但個人私底下問身邊的信徒,對方還可能親切地告訴你。不過天吾沒有認識任何一個證人會的信徒。而且試想一想將近這十年來,一次也沒有被證人會信徒拜訪過。為什麼希望他們來的時候卻不來,只有不要他們來的時候才偏偏來呢? 也可以在報紙上刊登三行小廣告。青豆小姐,請速聯絡。川奈好蠢的文字。而且就算她看到這廣告,天吾也不認為青豆會特地跟他聯絡。如果提高警戒就完了。川奈說起來也不是很常見的姓。不過天吾實在不覺得青豆還記得自己的姓名。川奈是誰?總之她才不會跟我聯絡呢。何況有誰會去看報紙的三行廣告? 然後也有委託大徵信社尋找的辦法。他們應該很習慣這種尋人的事。擁有各種尋人手段和關係。如果有適當線索,可能轉眼之間就能幫你找到。費用應該也不會太高。不過這或許最好保留當最後手段,天吾想。先靠自己的腳尋找看看。自己到底能做什麼?覺得應該再動一動腦筋比較好。 周遭已經昏暗下來才回到家,深繪里坐在地板上一個人聽著唱片。是年長的女朋友留下來的古老爵士唱片。房間地板上到處散著艾靈頓公爵、班尼•固德曼、比莉•哈樂黛(Billie Holiday)等人的唱片封套。那時候轉盤上轉著的是,路易斯•阿姆斯壯的歌"Chantez︱Les Bas"。令人印象深刻的歌。一聽到這歌,天吾就想起年長的女朋友。在做愛和做愛之間,兩個人經常聽這張唱片。這曲子最後的部分,楚米•楊長號的部分吹得非常熱烈起勁,忘記照約定好的,獨奏要到這裡停止,最後還多演奏了八小節。你聽,這裡。她說明。唱片的一面結束後,赤裸著身子走下床,到隔壁房間去把唱片翻面當然是天吾的任務。他很懷念地想起那件事。這種關係當然不覺得會永久維持下去。不過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唐突的結束法。 看到深繪里認真地聽著安田恭子留下的唱片的模樣,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皺著眉,集中精神,看起來好像想從那古老時代的音樂中聽取什麼音樂以外的東西似的。或凝神注視,彷彿想從那聲響中看出什麼影子似的。 喜歡這張唱片嗎? 聽了好幾次。深繪里說。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不過一個人聽不會無聊嗎? 深繪里輕輕搖搖頭。有想事情。 天吾想問深繪里,對於昨天夜裡,兩個人在雷雨交加中所發生的事情。為什麼會做那樣的事情?天吾不認為深繪里對自己會產生性慾。所以那應該是在和性慾沒有關係的基礎上所發生的行為。那麼,那到底意味著什麼? 不過這種事情如果當面問,他不認為會得到適當的回答。而且在這樣和平而安穩的九月的夜晚,對天吾來說也提不起這心情,從當面突然提出這樣的話題。那是在黑暗的時刻在黑暗的場所,一面在強烈的雷聲包圍下,一面悄悄進行的行為。在日常生活中提出來時,含義可能會變質也不一定。 妳沒有月經嗎?天吾從別的角度試著問。從可以用Yes和No。回答的地方開始試試看。 沒有。深繪里簡潔地回答。 出生以來一次也沒有? 一次也沒有。 這可能不是我該開口的事情,不過妳已經十七歲,卻一次也沒有來過月經,我覺得很不尋常。 深繪里微微地聳肩。 有沒有為這個去看過醫生? 深繪里搖頭。去了也沒有用。 為什麼沒有用? 深繪里也沒有回答這個。好像沒有聽到天吾的問題似的。她的耳朵可能有分辨問題適當、不適當的特別瓣膜,就像半人魚的鰓蓋那樣,會視需要而張開或閉起。 Little People也跟這件事有關嗎?天吾問。 還是沒有回答。 天吾嘆一口氣。天吾想不到還能提出什麼接近的問題,可以弄清楚昨夜發生的事。細小而模糊的路到這裡就斷了,前面是深深的森林。他確認腳下的路,環視周圍一圈,仰頭看天。這就是和深繪里談話時的問題。所有的路都一定會在什麼地方中斷掉。如果是吉利亞克人的話,也許沒有路了他們還是能繼續往前走。但天吾卻沒辦法。 我現在在找一個人。天吾脫口說出。一個女人。 向深繪里說出這種事情也不能怎麼樣。他很清楚。不過天吾想對誰說出來。不管是誰都好,關於自己對青豆的想法,他想出聲說出來。要不然,他覺得青豆又會離開自己到更遠的地方去。 已經二十年沒見面了。最後見面是十歲的時候。她跟我同年。我們是小學的同班同學。我用各種方法調查過,但沒辦法找到她的足跡。 唱片播完了。深繪里把唱片從轉盤上拿起來,瞇著眼睛聞了幾次那塑膠的氣味。然後小心指紋不要留在唱盤上收進紙袋裡,再把那紙袋收進唱片封套裡。簡直像把快睡著的小貓移到貓床上那樣輕巧,充滿慈愛。 你想見她。深繪里不加問號地問。 因為她對我來說是擁有重要意義的人。 二十年來一直在找她。深繪里問。 不,不是這樣。天吾說。而且在尋找這話該怎麼繼續之間,雙手的手指在桌上交叉。老實說,我今天才開始找。 深繪里露出不太明白的表情。 今天。她說。 這麼重要的對象,為什麼到今天為止一次都沒有找過呢?天吾代替深繪里說。很好的問題。 深繪里默默看著天吾的臉。 天吾把腦子裡的想法整理了一遍。然後才說:我大概繞了很長的路吧。那個姓青豆的女孩子該怎麼說才好呢長久以來一直不變地在我的意識的中心。對我這個存在來說扮演著一個重要而具分量的角色。雖然如此,但好像正因為在太中心了,反而沒辦法完全掌握那意義。 深繪里一直看著天吾的臉。這位少女到底有沒有理解一點他所說的話,從臉上表情看不出來。不過那都無所謂。天吾有一半是對自己說的。 不過我終於明白。她既不是概念,不是象徵,也不是比喻。而是擁有溫度的肉體,和躍動的心靈的真實存在。而且那溫度和躍動,應該是我所不能失去的東西。我花了二十年時問才了解這樣理所當然的事情。我思考事情比較慢,雖然如此也花了太長的時間了。說不定已經來不及了。 深繪里還跪在地板上,身體挺得筆直。隔著Jeff Beck巡迴演唱的T恤下,乳頭的形狀完全清楚地浮現。 青豆。深繪里說。 對。字就是青色的豆子。非常少見的姓。 你想見她。深繪里不加問號地問。 深繪里一面咬著下嘴唇,一面想著什麼。然後抬起臉來,深思熟慮地說:她可能就在附近也不一定。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