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３０章　天吾　如果我沒錯的話

走出公園後，兩個人走到大馬路上招計程車。青豆向司機說，請沿國道二四六號線到三軒茶屋。 到那時候天吾的目光才終於停留在青豆的服裝上。她穿著淺色調的春季大衣。在這樣的季節有點太薄。腰帶繫在前面。裡面穿著剪裁新穎的綠色套裝。裙子是短窄裙。穿著絲襪的腳穿著光澤豔麗的高跟鞋。肩膀上背著黑皮側背包背包看來鼓鼓的很重的樣子。沒戴手套，也沒圍圍巾。戒指、項鍊、耳環都沒戴。也沒有香水的氣味。她身上帶的東西，和沒戴的東西，在天吾眼裡一切都顯得非常自然。想不到任何一件需要減少的東西，或任何一件需要增加的東西。 計程車從環狀七號線往二四六號線開。交通流動比平常順暢。車子開出後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沒開口。計程車的收音機是關著的，年輕司機也沉默寡言。傳進兩人耳裡的只有不休止的單調輪胎聲。她在椅子上把身體靠近天吾，繼續握著他的大手。怕一旦放開，可能就再也找不回來。兩個人周圍，夜晚的街燈，像被夜光蟲點綴得七彩繽紛的海流般流過。

雖然有很多事情不能不說，過了很久後青豆才說：但我想不可能在到達那裡之前說明一切。因為沒有那麼多時間。不過就算有很多時間，可能也無法說明一切。 天吾短短地搖頭。不必勉強說明。從今以後，兩個人可以花時間把空白一一填滿如果有非填滿不可的空白的話。但對現在的天吾來說，如果那是由兩個人所共有的東西，就算是被放棄的空白或沒解開的謎，都感覺可以從中發現近乎慈愛的喜悅似的。 首先關於妳的事，可能有什麼需要知道的吧？他問。 你對現在的我，知道什麼嗎？青豆反問天吾。 幾乎什麼都不知道。天吾回答。除了妳在一家健身俱樂部擔任指導員，單身，現在住在高圓寺。 青豆說：我對現在的你也幾乎一無所知。不過只知道幾件事。你在代代木的補習班教數學，一個人生活。而且《空氣蛹》的小說實際上是你寫的。

天吾看看青豆的臉。他的嘴唇驚訝得稍微張開。知道這件事的人極為有限。難道她跟那教團有關係？ 你不用擔心。我們是站在同一邊的。她說。我為什麼知道這件事，過程說來話長。不過我知道《空氣蛹》是你和深田繪里子共同創作的。而且你和我兩個人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進入天空浮著兩個月亮的世界。還有一件事，我懷孕了。可能是你的孩子。我想總之，這首先是你現在不得不知道的重要事情。 妳懷了我的孩子？司機可能豎起耳朵在聽。不過天吾並沒有餘裕去想到那種事。 我們這二十年之間一次也沒碰過面。青豆說。然而我卻懷了你的孩子。我打算生下你的孩子。當然這不合道理。 天吾默默等她繼續說。 你記得九月初有過一場激烈的雷雨嗎？

我記得很清楚。天吾說。白天天氣非常好，但天黑之後，卻突然開始打雷，變成像暴風雨那樣。水還流進赤坂見附的車站，地下鐵暫時停駛。深繪里說是Ｌｉｔｔｌｅ　Ｐｅｏｐｌｅ在騷動。 我在那雷雨夜受胎了。青豆說。不過那一天，或那前後的幾個月，我都沒有跟任何人有那種關係。 她看著那件事實確實滲透到天吾的理解中後，繼續說： 不過那是那一夜發生的不會錯。而且我確信懷的就是你的孩子。我無法說明。但我就是知道。 那一夜，和深繪里之間唯一一次的奇妙性行為的記憶，在天吾腦子裡甦醒過來。外面響著激烈的雷聲，大粒的雨滴打在窗戶上。如果借深繪里的說法是Ｌｉｔｔｌｅ　Ｐｅｏｐｌｅ在騷動。他全身處於麻痺狀態仰臥在床上時，深繪里騎到他身上，把僵硬的陰莖插入自己裡面，榨取了精液。她看起來完全處於催眠狀態。那眼睛始終閉著陷入冥想中。乳房大而圓，沒有長陰毛。看來不像現實的風景。但那是實際發生的事不會錯。

第二天早晨，深繪里看來完全不記得前一夜所發生的事。言行之間並沒有表現出記得的樣子。而天吾感覺那與其稱為性行為，不如說更接近實務處理作業。深繪里利用天吾身體的麻痺有效地採集了精液。名副其實搾到最後一滴。天吾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的奇怪感覺。深繪里那時候看起來好像帶有別種人格的樣子。 我想起一件事。天吾以乾乾的聲音說。那一夜在我身上發生過，也是理論上無法說明的事。 青豆注視著他的眼睛。 天吾說：當時不知道，那到底意謂著什麼。現在也還沒正確理解那意義。不過如果妳說妳在那一夜受胎的話，而且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可能性的話，妳懷的確實是我的孩子不會錯。 在那裡的深繪里可能是通過的媒介。那是那個少女當時被賦予的任務。以自己為通路讓天吾和青豆結合。在限定的時間，物理上把兩個人連結起來。天吾知道這個。

當時發生了什麼，我想以後會詳細告訴妳。天吾說。不過現在在這裡，以我現在所擁有的語言還不夠說明。 不過你真的相信我嗎？我裡面的小東西是你的孩子。 真心相信。天吾說。 太好了。青豆說。我想知道的只有這件事。只要你相信這個，其他的事都無所謂了。不需要說明什麼。 妳懷孕了。天吾重新問。 四個月了。青豆牽起天吾的手，從大衣上貼著下腹。 天吾屏住氣，試著感受那裡的生命跡象。那還只不過是非常小的東西。但他的手掌可以感覺到那溫暖。 我們現在要移動到哪裡去呢？妳和我和這個小東西。 不是這裡的地方。青豆說。天空只浮著一個月亮的世界。Ｌｉｔｔｌｅ　Ｐｅｏｐｌｅ沒有力量的地方。 Ｌｉｔｔｌｅ　Ｐｅｏｐｌｅ？天吾的臉稍微皺起眉頭。

你在《空氣蛹》中詳細描寫過的Ｌｉｔｔｌｅ　Ｐｅｏｐｌｅ。你描寫了他們長得什麼樣子，在做什麼事情。 天吾點頭。 青豆說：他們在這個世界實際存在著。正如你所描寫的那樣。 在改寫《空氣蛹》的稿子時，以為Ｌｉｔｔｌｅ　Ｐｅｏｐｌｅ只是想像力旺盛的十七歲少女所想出的虛構生物。或 頂多是某種比喻或象徵而已。但這個世界Ｌｉｔｔｌｅ　Ｐｅｏｐｌｅ真的存在，並發揮著現實的力量。天吾現在可以相信這個了。 不只是Ｌｉｔｔｌｅ　Ｐｅｏｐｌｅ。還有空氣蛹、Ｍｏｔｈｅｒ和Ｄａｕｇｈｔｅｒ、兩個月亮，在這個世界都是實際存在的。青豆說。 妳知道從這個世界出去的通路嗎？ 我們要從我進入這個世界的通路，離開這裡。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出口。然後青豆追問：寫到一半的小說原稿帶來了嗎？

放在這裡呀。天吾用手掌輕輕拍著揹在肩上的紅褐色側背包。然後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為什麼知道？ 青豆有點遲疑地微笑，不過總之我知道。 妳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天吾說。天吾還是第一次看見青豆微笑。雖然是非常微小的笑，但他周圍世界的潮位已經開始變化。天吾知道。 不要放掉那個。青豆說。對我們來說，那是具有重要意義的東西。 沒問題。我不會放掉。 我們是為了與彼此相遇而來到這個世界的。雖然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我們進入這裡的目的。我們不得不通過許多麻煩混亂的事物。不合理的事物，無法說明的事物。奇妙的事物，血腥的事物，悲哀的事物。有時是美麗的事物。我們被要求誓約，也給出去了。我們被附加試煉，並通過了考驗。然後我們就這樣達成來到這裡的目的。不過現在危險正在逼近。他們想要得到我體內的Ｄａｕｇｈｔｅｒ。Ｄａｕｇｈｔｅｒ意謂著什麼，天吾知道吧？

天吾深深吸進一口氣。然後說：妳和我之間即將生出Ｄａｕｇｈｔｅｒ。 是的。雖然不清楚詳細的原理，但通過空氣蛹，或我自己扮演了空氣蛹的角色，我即將生出Ｄａｕｇｈｔｅｒ。而且他們想要完全得到我們三個人。形成新的聽聲音的系統。 在那裡我能擔任什麼樣的角色呢？如果我被賦與Ｄａｕｇｈｔｅｒ的父親的角色的話。 你嘛青豆話說一半又閉嘴。下面的話出不來。兩個人的周圍留下幾個空白。從現在開始，兩個人不得不同心協力，花時間去填滿的空白。 我已經下了決心要找到妳。天吾說。不過我沒辦法找到妳。是妳找到我的。實際上我好像幾乎什麼都沒做。該怎麼說才好呢？我覺得這樣不公平。 不公平？ 我虧欠妳太多。結果，我一點都沒幫上妳。

你一點都沒欠我。青豆斷然說。你到目前為止一直在引導我喔。以眼睛看不見的形式。我們兩個人是一體的。 我想我看過那個Ｄａｕｇｈｔｅｒ。天吾說。或者意謂著那Ｄａｕｇｈｔｅｒ的東西。那和妳十歲時一模一樣，睡在空氣蛹的淡淡光芒中。我可以摸到那手指。雖然那只發生過一次。 青豆把頭倚靠在天吾肩上。天吾，我們對彼此都不虧欠什麼。一點都不。我們現在必須考慮的，是如何保護這個小東西。他們在背後緊追著我們。已經近在咫尺。我聽得見那腳步聲。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你們兩人交到任何人手中。妳和那個小東西。我們因為這樣相遇，已經達成進入這個世界的目的了。這裡是危險的場所。而你又知道出口在那裡。 我想我知道。青豆說。如果我沒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