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3 十月/十二月

第24章 第23章 青豆 沒錯那裡確實有光

過了午夜,日期從星期天移到星期一了,依然沒有睡意。 青豆泡過澡後從浴室出來換上睡衣,上床躺下關了燈。就算晚睡她也不能做任何事。問題暫時交給Tamaru處理。不管想什麼,現在暫且先睡覺吧,明天早晨再以新鮮的頭腦重新思考比較好。雖然如此,她意識的每個角落都還清醒著,身體漫無目標地要求活動。不太可能睡的樣子。 青豆放棄地起床,在睡衣上披了一件長袍。燒開水泡了花草茶,在餐廳的桌前坐下,一點一點啜飲著。腦子裡浮現某種想法,但分不清是什麼樣的想法。像看得見遠方的雨雲那樣,形狀厚而濃密。知道形狀卻掌握不住輪廓。形狀和輪廓之間似乎錯開了。青豆拿著馬克杯走到窗邊,從窗簾的縫隙眺望兒童公園。 當然那裡沒有人影。半夜的一點過後,沙坑、鞦韆和溜滑梯,全都被遺棄了。格外寂靜的夜晚。風停了,沒有一片雲。而且大小兩個月亮,並排浮在凝凍的樹梢。月亮從最後看到的時候開始,雖然隨著地球的自轉而相應改變了位置,然而還留在視野中。

青豆依然站在那裡,腦子裡浮現福助頭走進去的那棟舊公寓,和三○三號房的名牌框裡所放的名片卡。白色卡片上印著川奈兩個字。卡片不是新的。卡角軟趴趴的有折痕,好些地方因為沾染了溼氣而冒出淡淡的斑點。那卡片放進名牌框裡已經經過不短的歲月了。 那房間的住戶是川奈天吾嗎?或者是姓川奈的別人?Tamaru應該可以幫她找到真相。時間不久了,或許明天就會有報告進來。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多耗時間的男人。到時候就會真相大白了。看情況說不定不久我就可以見到天吾了。這可能性讓青豆感到呼吸困難。周遭的空氣好像急速變稀薄了似的。 但事情也許沒那麼順利。就算三○三號房的住戶是川奈天吾,那棟公寓的某個地方可能也潛伏著那不祥的福助頭。而且不知道有什麼企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事,但總之是壞事。那傢伙一定是在巧妙尋思對策,要固執地糾纏我和天吾,阻止我們重逢。不,不用擔心,青豆說給自己聽。Tamaru是個足以信賴的男人。而且比我所認識的任何人都更周到更能幹而經驗豐富。事情只要交給他辦,他應該就會不懈怠地去跟福助頭交手。福助頭不只是對我而已,對夫人來說也是個麻煩的存在,一個不得不排除的危險份子。

不過如果Tamaru因為某種理由(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理由),判斷我和天吾相見會帶來不良後果,到時候到底又會怎麼樣呢?如果那樣,他一定會斷然排除我和天吾見面的可能。我和Tamaru彼此近乎擁有好感。這是真的。雖然如此他在任何情況下,都會以老婦人的利益和安全為第一優先。這是他本來的工作。他並不是只為青豆設想而行動的。 想到這裡青豆不安起來。青豆無從知道,天吾和她能夠相遇並結合這件事,在Tamaru的優先順位表上到底處在什麼位置。對Tamaru坦白川奈天吾的事,會不會是致命的錯誤?天吾和我之間的問題,會不會是從最初到最後都必須由我一個人的力量來處理的事? 不過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回到原點了。總之我已經向Tamaru坦白。在那個時間點不得不那樣做。福助頭可能埋伏在那裡等著我出現,而我居然一個人衝進那樣的地方去,簡直近乎自殺行為。而且時間正一刻刻過去。已經沒有餘裕採取保留態度和繼續觀望了。對中日喜明白說出事情的緣由,把問題託付到他手上,是那時候的我所能做的最佳選擇。

青豆決定不再多想天吾了。想越多,思緒越複雜地糾纏在一起,弄得動彈不得。什麼都別想了。也別再看月亮了。月光無聲地擾亂她的心。改變入海口海潮的水位,動搖森林的生命。青豆喝完最後一口花草茶後離開窗邊,到流理台洗了馬克杯。很想喝一點白蘭地,但因為懷孕中,不能攝取酒精。 青豆在沙發上坐下來,打閒旁邊的小讀書燈,重新再讀一次《空氣蛹》。那本小說她到目前為止至少讀完十次以上。不算多長的故事,甚至到連文章的細部都會背的地步。不過想試著再更留心地重讀一次看看。反正現在也睡不著。而且說不定書中還有什麼自己看漏的地方。 《空氣蛹》換句話說,就像是暗號帖般的東西。深田繪里子可能以散布某種訊息為目的說了這個故事。天吾把內容轉換成技巧洗鍊的文章,把結構改成富有效果的故事。兩個人組成搭檔,創作出感動許多讀者的小說。根據先驅領導的說法,兩個人分別擁有互補的資質。他們互相補足,合力完成了一件工作。而且如果領導的說法可信的話,《空氣蛹》成為暢銷書,由於其中所含有的某種祕密被明文化之後,Little People則被非活性化,停止再說出聲音。結果井水乾涸水流斷絕了。那本書產生了如此重大的影響。

她集中注意力在那本小說的字裡行間。 牆上的時鐘針指著兩點半時,青豆已經讀完小說的三分之二左右。她在這裡暫且把書頁合上,努力把自己心中強烈感覺到的事情轉換成語言的形式。她在那個時間點就算還稱不上得到啟示,至少獲得近乎確信的印象。 我不是碰巧被送進這裡來的。 那印象如此訴說。 我是應該在這裡而在這裡的。 我過去以為,自己來到這1Q84年是因為被動地被捲進別人的想法中。由於某種意圖,軌道線的交叉點被切換了,結果我所搭乘的列車離閒主線,開進這嶄新的奇妙世界裡來。而且一回神時我已經在這裡了。天空浮著兩個月亮,有Little People出沒的世界。這裡有入口卻沒有出口。 領導在死以前為我這樣說明。所謂列車也就是天吾所寫的故事本身,而我則被包含在那故事裡進退不得。所以我現在才會在這裡。始終是被動的存在。換句話說,是徘徊在濃霧中混亂而無知的配角。

不過不只是這樣,青豆想。不只是這樣。 我並不只是被捲進誰的想法,無意間被送到這裡的被動存在。確實可能有一部分是這樣。但同時,我自己也選擇在這裡。 在這裡也是我自己主體性的意思。 她這樣確信。 而且我在這裡的理由很清楚。理由只有一個。就是要和天吾相遇、結合。那是我存在這個世界的理由。,以相反的看法來說,那是這個世界存在我心中的唯一理由。或者那就像對鏡般無止境反覆下去的悖論我被包含在這個世界中,這個世界被包含在我自己心中。 天吾現在正在寫的故事,是擁有什麼樣情節的故事,青豆當然無從知道。那個世界可能浮著兩個月亮。那裡可能有Little People出沒。她能推測的頂多只到這裡。雖然如此,那既是天吾的故事,同時也是我的故事。青豆知道。

青豆是在重讀到,少女主角和那些Little People,每天夜晚一起在那倉房裡持續織造空氣蛹的場面時知道的。她的眼睛一面追逐著那詳細而鮮明的描寫,下腹深處一面感到一陣緩慢而確實的溫暖。像要融化般擁有不可思議深度的溫暖。裡頭雖小,卻擁有沉重核心的熱源。那熱源是什麼?發熱意味著什麼?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小東西。小東西感應到主角和Little People一起織造著空氣蛹的情景,正在發熱。 青豆把書放在旁邊的桌上,解開睡衣的上衣釦子,手掌放在腹部上面。手掌可以感覺到那裡在發熱。好像裡面還發出橘紅色淡淡的光。她把讀書燈關掉。在臥室的黑暗中眼睛注視著那個地方。若隱若現的微弱發光。但沒錯那裡確實有光。我不是孤獨的,青豆想。我們是結合成一體的。可能因為同時被包含在同一個故事裡。

而且如果那是天吾的故事,同時也是我的故事,我應該也可以寫出那情節。青豆這樣想。應該一定可以在那裡添加寫進什麼,或把上面所寫的什麼加以改寫。而且最重要的是,結尾應該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思來決定。不是嗎? 她針對那可能性思考。 但這種事要怎麼做才能辦到呢? 青豆還不知道那方法。她只知道,應該一定有那樣的可能性。現在那還只是個缺乏具體性的理論而已。她在隱密的黑暗中緊緊閉著嘴唇,努力尋思。這是非常重要的事。不得不深入思考。 我們兩人組成搭擋。就像天吾和深田繪里子在寫《空氣蛹》時組成能幹的搭檔那樣,在這新的故事裡我和天吾是一組斤豐。我們兩個人的意思或做為意思潛流的東西化為一個,創作出這複雜的故事,讓它進行下去。那可能是在某個看不見的很深的地方進行的作業。因此就算沒見面,我們還是可以結合成一體。我們創作故事,另一方面故事推動著我們。事情不是這樣嗎?

有一個疑問。非常重要的疑問。 在我們所寫的那個故事中,這個小東西到底意味著什麼?他會擔任什麼樣的角色? 這個小東西,對Little People和少女主角在那倉庫裡織造空氣蛹的那一幕,有那樣強烈的感應。在我的子宮裡雖然輕微卻可以觸知發熱,發出淡淡的橘紅色光。簡直就像空氣蛹本身那樣。那意謂,我的子宮正在扮演空氣蛹的角色嗎?我是Mother,而這個小東西是對我來說的。Daughter嗎?我沒有性交卻懷了天吾的孩子,這跟Little People的意思以某種形式有關嗎?他們巧妙地占據了我的子宮,利用來製造空氣蛹嗎?他們想從我這個裝置,取出他們自己的新口Daughter嗎? 不,沒這回事。她強烈而明白地這樣想。這不可能。

現在Little People已經失去活動力了。領導這樣說。由於《空氣蛹》小說在市面上廣為流傳的關係,他們原來的活動被妨礙了。這懷孕應該是在他們的眼光所到不了的地方,巧妙地躲過他們的力量所進行的不會錯。那麼到底是誰或什麼樣的力量使這懷孕成為可能的?而且為了什麼? 青豆不明白。 她只知道,這個小東西是天吾和自己之間所懷的,無可替代的生命這件事。她再度摸摸下腹部。好像將那框住般輕輕溫柔地壓著那淡淡浮起的橘紅色微光。並花時間讓手掌所感受到的溫暖傳遍全身。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必須徹底保護這個小東西。誰也無法奪走他。誰也不能損壞他。我們要守護他養育他。她在深夜的黑暗中這樣下定決心。 走進臥室脫下長袍,躺在床上。仰臥著,手放在下腹上,手掌再感覺一次那溫暖。不安已經消失。也不再迷惑。我必須堅強起來。我的心和身體必須一致才行。睡眠終於像飄緲的煙般無聲地降臨,將她全身包住。天空仍並排浮著兩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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