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3 十月/十二月

第22章 第21章 天吾 在腦子裡的某個地方

電話鈴響。鬧鐘的數字告知時刻是二時四分。星期一,天還沒亮,凌晨的二時四分。周遭當然一片漆黑,天吾正在深深沉睡中。完全沒做夢的安穩沉睡。 他腦子裡首先浮現的是深繪里。在這樣突兀的時問會打電話來的人,說起來首先只有她。然後稍過一會兒腦子裡浮現小松的臉。小松對時間也並不是很有概念。但那鈴聲響法不像小松。說來有點急切的事務性響法。而且跟小松才剛見過面談過許多話,幾小時前才剛分手。 不理那電話繼續睡,也是一種選擇。天吾其實比較想這樣。但電話鈴卻像要打倒所有選擇般,響個不停。可能會持續響到天亮。他從床上起來,腳不知道撞到什麼,拿起聽筒。 喂!天吾以不太靈活的舌頭說。腦子裡像留下冷凍生菜代替腦漿般。世間可能有人不知道生菜是不可以冷凍的。一旦冷凍過再解凍的生菜,會失去清脆的口感,讓你喪失食慾。那清脆才是對生菜來說最優良的資質啊(有人卻不知道)。

聽筒抵著耳朵時,傳來風吹過的聲音。送輕輕吹拂起正彎身喝著清澈流水的美麗鹿群的毛,邊穿過狹小山谷的一陣隨性的風。但那不是風聲。而是透過機械被誇張了的某人的呼吸聲。 喂!天吾重複一次。可能是開玩笑的電話。可能是線路不佳。 喂!那個誰說。沒聽過的女人聲音。不是深繪里。也不是年長的女朋友。 喂!天吾說。我是川奈。 天吾君。對方說。話好像好不容易對上了。但還沒弄清楚對方是誰。 哪一位? 安達久美。對方說。 啊,是妳呀。天吾說。住在聽得見貓頭鷹叫聲的公寓,年輕的護士安達久美。怎麼了? 你在睡覺? 嗯。天吾說。妳呢? 無意義的問話。正在睡覺的人當然不能打電話。為什麼會問這麼傻的問題。一定是腦子裡那凍僵的生菜的關係。

我正在值班。她說。然後乾咳一聲。嗯,川奈先生剛剛過世了。 川奈先生過世了。天吾沒搞清楚地重複一遍。是不是自己死了,有人來告訴他這件事。 天吾君的父親斷氣了。安達久美重新說過。 天吾沒有特別用意地把聽筒從右手換到左手。斷氣了。他又再重複一次。 我在休息室迷迷糊糊地休息時,一點多,呼叫鈴響起。你父親病房的呼叫鈴。因為你父親一直沒有意識,所以不可能自己按鈴,我覺得很奇怪,總之立刻過去看看。不過我去的時候呼吸已經停止。心跳也停了。我把值班醫師叫起來,做了緊急處置,但還是不行。 換句話說是父親按鈴的? 大概。此外沒有誰按過鈴。 死因呢?天吾問。 這種事不能由我來說。不過好像沒有痛苦的樣子。表情非常安詳。怎麼說呢?好像深秋時節沒有風卻有一片葉子飄落了,那種感覺。這種說法或許不恰當。

沒什麼不恰當。天吾說。我覺得說得很好。 天吾今天會來這裡嗎? 我想我會去。星期一要重新開始上補習班的課,但如果父親過世了,怎麼樣應該都可以通融。 我會搭最早班的特急。十點前就可以到吧。 如果能這樣就好了。因為有很多實際的事要辦。 實際。天吾說。具體上需要準備什麼東西嗎? 這麼說川奈先生的親屬,只有天吾一個人嗎? 大概是這樣。 那麼,就請帶印鑑來。可能有需要。還有你有印鑑證明嗎? 我想應該有備用的。 慎重起見也帶來。我想其他沒有特別需要什麼東西。你父親好像全都自己準備好了。 全都準備好了? 嗯。他還有意識的時候,從喪葬費、入棺時要穿的壽衣,到納骨地點,全部都自己詳細指定好了。想得非常周到的人。或者該說很實際吧。

他就是這種人。天吾用手指摩擦著太陽穴說。 我值班到早上七點,會回家睡覺。不過田村小姐和大村小姐從早上開始值班,所以我想她們到時候會詳細向天吾說明。 田村小姐是戴眼鏡的中年護士,大村小姐是原子筆插在頭髮上的護士。 很多事情好像都讓妳照顧了。天吾說。 哪兒的話。安達久美說。然後才忽然想起來似的,口氣莊重地補充一句;請您節哀順變。 謝謝。天吾說。 因為不可能再睡了,天吾索性燒了開水,泡了咖啡來喝。頭腦因而稍微恢復正常。感覺肚子有點餓,於是用冰箱裡的番茄和起司做了三明治吃。像在黑暗中吃東西時那樣,雖然有吃的感覺卻幾乎沒有味道。然後拿出時刻表來,查了到館山的特急發車時刻。兩天前,星期六中午才剛從貓之村回來,又不得不再回去那裡。不過這次應該只要過一兩夜就夠了。

時鐘指到四點時,天吾在洗臉台洗了臉,刮了鬍子。用梳子把筆直豎起的一撮頭髮想辦法梳服貼,然而照例不順利。算了。中午以前大概會漸漸服貼吧。 父親斷了氣這件事,並沒有特別動搖天吾的心。他和失去意識的父親共度了兩星期左右。看來父親似乎已經將當時的自己正邁向死亡這件事當成既定事實般接受了。這麼說或許很奇怪,但他好像是決定好之後,自己關掉開關進入昏睡狀態的。是什麼讓他那樣昏睡的,連醫師們都無法斷定原因。但天吾知道。是父親決定要死的。或放棄再活下去的意志。如果借用安達久美的辭彙,可以說是以一片樹葉,關掉意識的明燈,關閉一切感覺的門扉,等待季節的刻度來臨。 從千倉站搭計程車,到海邊的療養院時是十點半。和前一天的星期天一樣安穩的初冬的一天。溫暖的陽光,像在慰勞快枯萎的庭園芳草般照射著,一隻沒見過的三色貓在那裡邊曬太陽,邊花時間仔細舔著尾巴。田村護士和大村護士在玄關迎接他。兩人分別輕聲安慰天吾。天吾謝過她們。

父親的遺體,被安置在療養院不顯眼的一區,不顯眼的一個小房間。田村護士走在前頭帶天吾到那裡。父親仰臥在輪床上,蓋著白布。沒有窗戶的正四方形房間,天花板的日光燈把白牆照得更白。有高度齊腰的櫥櫃,上面擺著玻璃花瓶,插著三枝白菊。花可能是當天早晨插的。牆上掛著圓形掛鐘。雖是蒙上灰塵的舊鐘,但指的時刻卻是正確的。那或許具有某種證言的任務。此外沒有其他家具或裝飾。可能有很多衰老的死者都同樣經過這個簡陋樸素的房間。無言地進來,再無言地出去。這個房間雖是務實性的,但也自有一股嚴肅的空氣,彷彿散發著正在傳達重要事項的氣氛。 父親的臉和生前沒有什麼兩樣。即使靠近了、面對面,也幾乎沒有已經死去的真實感。臉色還不錯,可能有人適時幫他刮了鬍子,下顎和鼻子下面光溜溜的有點怪。失去意識陷入深深的昏睡狀態,和失去生命之間,現在看不出有多大的差別。只有不再需要補給營養和處理排泄了而已。只是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幾天內就會開始腐敗。而且那將是分別生與死的巨大差別了。不過當然在那之前遺髖就會先行火葬了。

以前談過幾次話的醫師來了,先說了致哀的話,再說明父親死的過程。很親切地花時間說明,但可以一句話總括,就是死因不明。無論如何檢查,都沒發現具體不好的地方。檢查結果反而顯示父親的身體是健康的。只是患了失智症而已。但不知怎麼有時會陷入昏睡狀態(原因依然不明),在意識沒有復原之下身體整體的機能也逐漸一點一點,持續下降。而且那下降曲線,在跨過某個定點之後,要維持生命已經有困難了,父親難以避免地進入死亡的領域。要說容易了解也很容易了解,不過以醫師的專業立場來說,則還有不少問題。因為死因無法特定在某一個原因。雖然最接近老衰的定義,不過父親才六十多歲,要以老衰當病名還太年輕。 我以主治醫師的身分必須寫令尊的死亡診斷書。那位醫師客氣地說。我想死因用長期昏睡所引起的心臟衰竭的理由,您覺得可以嗎?

但實際上父親的死因並不是長期昏睡所引起的心臟衰竭。是這樣嗎?天吾問。 醫師臉上表情有點為難。是的,心臟到最後,都沒有發現障礙。 可是其他內臟器官也沒有發現什麼障礙對嗎? 是的。醫師難以出口地說。 但文件上需要明確的死因? 沒錯。 專業的事我不清楚,總之現在心臟是停止了對嗎? 當然,心臟是停止了。 那麼也算是一種衰竭狀態了? 醫師對這點尋思了一會兒。如果心臟在活動算是正常的話,那麼那確實算是衰竭狀態。正如您說的。 那麼,就請這樣寫吧。您是說長期昏睡所引起的心臟一哀竭嗎?這樣寫沒關係。我沒有異議。 醫師好像鬆了一口氣。他說只要三十分鐘就可以準備好死亡診斷書。天吾道過謝。醫師走掉,留下戴眼鏡的田村護士。

要不要讓您跟令尊單獨在一起一會兒?田村護士問天吾。規定是要這樣問的,所以就這樣問了,聽起來有點公事公辦。 不,沒這個必要。謝謝。天吾說。這時讓他跟死掉的父親兩個人獨處,也沒有特別的話可說。生前都已經沒什麼話說了。死掉了也不會忽然生出話題來。 那麼我想換個地方,來商量一下接下來要進行的程序,可以嗎?田村護士說。 沒關係,天吾說。 田村護士出去之前,向遺體輕輕雙手合十。天吾也同樣照做。人對死者表示自然的敬意。對方才剛剛成就了,死,這個個人偉業。然後兩個人走出那沒窗戶的小房間,移到餐廳去。餐廳裡沒有任何人。明亮的陽光從面臨庭園的大窗射進來。天吾踏進那光線裡,總算鬆了一口氣。這裡已經沒有死者的氣息了。這是為活著的人構築的世界。不管是多麼不確實而不完全的東西。

田村護士端出一杯熱的烘焙茶來。兩個人隔桌暫時無言地喝著那烘焙茶。 今天要住哪裡?護士問。 打算住下來。但還沒訂旅館。 如果不嫌棄,要不要住你父親向來住的房間?現在沒人使用,而且可能也不用花住宿費。如果你不忌諱的話。 不會呀。天吾有點驚訝地說。只是可以這樣做嗎? 沒關係。只要你可以,我們這過沒有人會介意。等一下讓他們幫你準備鋪床。 那麼,天吾直接提出,我現在開始該做什麼才好? 請跟主治醫師領死亡診斷書,到公所去領火葬許可證,然後辦理除籍手續。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我想其他還有年金的手續。存款帳戶的戶名變更等,各種雜事,這些可以跟律師商量。 律師?天吾驚訝地說。 川奈先生,也就是您的父親,已經把自己死後的相關手續,跟律師說好了。所謂律師,並不是那麼嚴重的人。我們療養院很多老人,有判斷能力成問題的情況,所以為了避免分遺產等法律糾紛,我們跟本地的律師事務所合作提供法律顧問的服務。也有以公證人身分作成遺囑之類的事。費用並不太高。 我父親有留遺言嗎? 這個請你問律師看看。這種事情我不能開口。 明白了。最近可以見到這個人嗎? 我們已經聯絡好了,請他今天下午三點鐘來。這樣可以嗎?好像太急了,不過我們想您也很忙,所以就擅自這樣安排了。 很感謝。天吾對她的妥善安排表示謝意。他周圍的年長女性不知怎麼都很周到。 在那之前請先到公所去,辦理除籍和領火葬許可證。沒有那個的話,事情就無法進行。田村護士說。 那麼,我現在非先去市川不可囉。因為父親的本籍應該是市川市。但是那樣的話三點就趕不回來了。 護士搖搖頭。您父親住進這裡以後,就把戶口和戶籍地從市川市遷到千倉町來了。說是萬一怎麼樣的時候這樣比較省事。 設想得真周到。天吾佩服地說。簡直像一開始就知道會在這裡死去似的。 真的是。護士說。很少人做到這個地步。大家都以為住在這裡只是暫時的。可是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好像要暗示接下來的話似的,雙手安靜地在身體前面合十。總之您不必到市川去了。 天吾被帶到父親的病房去。父親度過最後幾個月的個人房間。床單拆掉了,棉被和枕頭也拿走了。 床上只剩條紋床墊。桌上放著簡陋的檯燈,狹小的衣櫃裡放著五個空衣架。書架上一本書也沒有,其他私人物品也都被移到什麼地方去了。話雖這麼說,天吾完全想不起這裡有過什麼私人物品。他把包包放在地上,環視整個房間一圈。 房間裡還留下些微藥品的氣味。甚至可以聞到病人留下的氣息。天吾打開窗戶,把房間裡的空氣換新。日曬過的窗簾隨風飄起,像正在遊戲的少女裙子般搖擺著。看著這個之間,天吾忽然想到,現在如果青豆在這裡,什麼也不說只是緊握著自己的手那該有多美好。 他搭巴士到千倉的公所去,向窗口提出死亡診斷書,領到火葬許可證。死亡超過二十四小時就可以付諸火葬。也送出除籍申報。領到除籍證明書。辦手續花了一點時間,不過事情的原理簡單得不得了。不需要做到查證的地步。就像提出車輛報廢申請一樣。從公所領回來的文件他請田村護士用辦公室的影印機各影印了三份。 兩點半,律師來之前,有一間叫善光社的葬儀社的人會來這裡。田村護士說。你把火葬許可證影本交一份給那個人。其他事情善光社會包辦一切。您父親生前已經和負責人先談過決定好各種程序。需要的費用他也先存起來了。所以您什麼都不用做。當然是說如果天吾沒有異議的話。 天吾說沒有異議。 父親身邊的東西幾乎都沒留下來。只有舊衣服、幾本書,這樣而已。你有沒有想要把什麼東西留下來做紀念?話雖這麼說,也只有附鬧鐘的收音機、舊的自動發條式手錶、老花眼鏡,這類東西而已。田村護士問。 什麼都不需要,請妳看著辦幫我處理掉,天吾說。 兩點半整,穿黑西裝的葬儀社負責人,以靜悄悄的腳步走過來。五十出頭的瘦男人。雙手手指修長,眼珠大大的,鼻子旁邊有個黑色乾疣。好像經常長時間待在陽光下的樣子,連耳朵尖端都曬透了。不知為什麼,天吾從來沒看過胖的葬儀社人員。那個男人向天吾說明葬禮的大約程序。用語彬彬有禮,說話非常緩慢。好像在暗示,這次的事情沒有任何需要著急的地方似的。 您的父親生前希望,葬禮盡量不要排場,只要放進能用的簡素棺材,就那樣火葬就行了。他說祭壇、儀式、唸經、戒名、鮮花、行禮,這些東西全都要省略。也不需要墳墓。遺骨希望放進這附近適當的共同納骨堂裡。所以,如果公子沒有異議的話 他的話在這裡停頓下來,以大眼睛像在徵詢意見般盯著天吾的臉。 如果我父親這樣希望的話,我並沒有異議。天吾筆直望著那眼睛說。 負責人點頭,眼睛輕輕俯視。那麼,今天就是所謂的守夜,遺體就在本社安置一夜。因此,現在開始就讓我們把遺體運過去。然後明天下午一點,就在附近的火葬場進行火葬,這樣可以嗎? 沒問題。 公子要參加火葬嗎? 我會參加。天吾說。 也有人不想參加的,這可以自由決定。 我要參加。天吾說。 很好。對方好像稍微鬆一口氣似地說。那麼,是在這樣的地方,這東西和我給令尊生前看過的內容一樣。希望您也能同意。 負責人這麼說之後,修長的手指就像昆蟲的腳般動著,從文件夾裡拿出估價單來,交給天吾。對葬儀近乎無知的天吾,都可以看出那是相當便宜的葬禮。天吾當然沒有異議。他借了原子筆在那文件上簽名。 律師在快三點時來了之後,葬禮負責人和律師當著天吾的面聊了一下。專家和專家間句子簡短的對話。天吾不太清楚他們談的是什麼。兩個人似乎以前就認識了。小地方。一定都彼此認識。 遺體安置室的緊鄰就有一扇不顯眼的後門,葬儀社的廂型車就停在那外面。除了駕駛座之外的車窗全都漆黑,黑漆漆的車體上沒有文字也沒有商標。瘦瘦的葬儀社人員跟白頭髮兼助理的司機兩個人,把父親移到輪床上,推到車子後面。廂型車是特殊設計的,天棚特別高,用軌道把床整個推上去。後面的雙扇門發出業務性的聲音關起來,負責人向天吾深深一鞠躬,然後廂型車便開走了。天吾和律師、田村護士、大村護士四個人,朝那漆黑的中浩斤車後門雙手合十。 律師和天吾在餐廳一角面對面交談。律師大約四十五歲左右,身材和葬儀社的人成對比,圓圓胖胖的,幾乎看不見下顎。冬天額頭上還薄薄冒著汗。夏天一定更嚴重。灰色毛西裝發出防蟲劑撲鼻的氣味。額頭狹窄,上面頭髮漆黑,不必要地茂密。肥胖的身體和茂密頭髮的組合,實在不搭。眼瞼沉重地腫脹,眼睛很細,但仔細看時深處透著親切的光。 令尊有託我遺書。雖說是遺書,不過並不是什麼嚴重的東西。和推理小說中出現的遺書不一樣。 律師說著乾咳一聲。應該說,比較接近簡單的便條。好吧,首先讓我來簡單說明一下內容。遺言首先指示,自己的葬禮程序。關於那內容,我想剛才善光社的人在這裡已經說過了吧? 他說明過,要簡單樸素的葬禮。 很好。律師說。那是令尊所希望的。一切都盡可能簡單樸素。葬禮費用從他的儲蓄支付,關於醫療費等,令尊住進這裡來的時候已經整筆繳過保證金,用那筆錢支付。他希望金錢方面不要給天吾先生增添任何負擔。 意思是他不要欠任何人對嗎? 沒錯。一切都先預付過了。其次令尊在千倉郵局的帳戶還留下一點錢。那會由身為兒子的天吾先生繼承。需要辦變更戶名的手續。戶名變更需要令尊的除籍申請書、天吾先生的戶籍謄本和印鑑證明。帶著這些直接到千倉郵局去,要在必要的文件上親筆填寫。手續應該相當花時間。您知道日本的銀行和郵局對文件總是很囉唆的。 律師從上衣口袋拿出白色大手帕來,擦著額頭的汗。 關於財產的繼承必須傳達的只有這個。雖說是財產,但除了郵局的儲蓄之外,並沒有任何人壽保險、股票、不動產、寶石、書畫、古董之類的。應該說非常容易了解,是的,一點都不費事。 天吾點點頭。很像父親的作風。不過要繼承父親的存款帳簿,讓天吾感覺很鬱悶。好像用沉重的溼毛毯捲了幾層交給他似的。如果可能他真不想接受這種東西。但面對這位頭髮濃密、看來人很好的胖律師,總不能說出這種話來。 此外令尊託給我一個信封。我現在帶著,所以我想就交給您。 那鼓脹的茶色大信封用膠帶嚴密地封著。胖律師把那從黑色公事包裡拿出來,放在桌上。 川奈先生一住進這裡之後,我們見面談起話時,他託給我的。那時候,川奈先生,嗯,意識還很清醒。雖然當然有時也會有混亂的情況,不過大體上似乎還可以沒障礙地生活。他說自己如果死了,希望那時候能把這個信封交給法定繼承人。 法定繼承人。天吾有點吃驚地說。 對,法定繼承人。令尊口中並沒有提到誰的具餿名字。不過法定繼承人說起來,具體上就只有天吾先生。 就我所知也是這樣。 那麼,這個,說著律師指著桌上的那個信封,就該交給天吾先生了。您可以幫我在收據上簽名嗎? 天吾在文件上簽名。放在桌上的茶色公文信封,看來超乎必要的無個性而事務性。表面和背面都沒寫。 我想請教一個問題。天吾對律師說。我父親那時候,口中有沒有提到過一次,也就是說川奈天吾這名字。或我兒子這個用語? 律師在思考這件事時,又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來擦額頭的汗。然後稍稍搖頭。沒有。川奈先生經常都用法定繼承人這個說法。除此之外一次也沒提過別的稱呼。我覺得有點奇怪,所以記得這件事。 天吾沉默不語。律師有點圓場似地說。 不過所謂法定繼承人就只有天吾先生一個人這件事,嗯,川奈先生自己也很清楚。只是在談話中,沒有提到天吾先生的名字而已。您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嗎? 並沒有不放心的地方。天吾說。父親本來就是有些地方跟別人不一樣的人。 律師放心了似地輕輕點頭微笑。然後把新領到的戶籍謄本交給天吾。因為是這樣的病,所以在法律手續上希望不要弄錯,不好意思我還是去確認過戶籍。根據紀錄,天吾先生是川奈先生所生的唯一兒子。令堂生下天吾先生,一年半後就去世。後來您父親沒有再婚,一個人把天吾先生扶養長大。您父親的父母親、兄弟也都去世了。天吾先生確實是川奈先生唯一的汰定繼承人。 律師站起來,禮貌地說過哀悼語之後就告辭了,天吾一個人還坐在那裡,望著桌上的公文封。父親是有血緣關係的真正父親,母親是真的死了律師這麼說。這應該就是事實了吧。至少是具有法定意義上的事實。但事實變得越明白,感覺真實卻離得越遙遠了。為什麼? 天吾回到父親的房間,坐在書桌前,努力拆開茶色信封的嚴密封口。這個信封裡或許藏有可以解開祕密的鑰匙。但那不是容易的工作。房間裡找不到任何剪刀或刀片,或可以代替的任何東西。只能用指甲剝開膠帶。費了一番功夫才把信封打開,裡面又有幾個信封,也都分別嚴密地封著。非常像父親的作風。 一個信封裡放有五十萬圓現金。嶄新的一萬圓鈔票整整五十張,用薄紙包了好幾層。裡面也放有寫著緊急用現金的紙片。沒錯正是父親的字跡。小小的,一筆一畫毫不含糊。如果有必要支付沒預料到的各項費用時就用這現金的意思吧。父親已經料到法定繼承人可能沒有足夠的現金。 最厚的信封裡,塞滿了舊報紙的剪報和獎狀之類的。全都是有關天吾的東西。小學時代他獲得算數比賽冠軍的獎狀、登在報紙地方版的新聞剪報。整排獎杯的攝影照片。像藝術品般的優異成績單。所有科目都是最高分。其他足以證明他是如何之為神童的各種美好紀錄。天吾中學時穿著柔道服的照片。面帶微笑拿著亞軍旗。看到這些天吾非常驚訝。父親從NHK退休後,搬出過去住的公司宿舍,搬到同樣位於市川市內的出租公寓,最後再搬進這千倉的療養院。因為隻身遷移過好幾次,因此擁有的東西幾乎都沒留下。而且他們父子的關係長年處於冷淡狀態。然而父親依然珍惜地把天吾神童時代的光輝遺物,謹慎珍惜地一直帶在身邊。 另一個信封,放著父親當NHK收費員時代的各種紀錄。他以年度成績優良者受表揚的紀錄。幾張簡單樸素的獎狀。好像是員工旅行時和同事一起拍的照片。舊身分證。年金和健康保險的繳費紀錄。不知為什麼保留著幾張薪資明細表。支付退休金的相關文件。三十年以上持續為NHK獻身工作,相對的報酬卻少得驚人。比起小學時代天吾的顯著成就,可以說幾乎等於零。以社會眼光來看或許實際上就等於零的人生。但以天吾來說,那可不是等於零的東西。父親在天吾的精神上留下沉重而濃密的影子。和一本郵局的存款簿在一起。 在那信封裡沒有任何一件東西,能顯示父親進NHK以前的人生紀錄。父親的人生,簡直就像從當上NHK的收費員時才開始的。 最後打開的薄薄小信封裡,放著一張黑白照片。只有這個。沒有別的。陳舊的照片,雖然沒變色,但好像滲了水般整體蒙上一層淡淡的薄膜。上面映出全家福。父親和母親,還有小嬰兒。以大小來看,可能超過一歲吧。穿著和服的母親疼惜地抱著嬰兒。後面看得見神社的鳥居。從服裝看來季節是冬天。從到神社祭拜看來,也許是新年。母親似乎因為陽光刺眼而瞇起眼睛,微笑著。父親穿著暗色調、有點過大的大衣,眉間皺起兩道深深的紋。一臉不會輕易相信隨便妥協的表情。被抱著的嬰兒,看來對世間之大和冷正感到困惑的樣子。 那年輕的父親怎麼看就是天吾的父親。容貌果然還年輕,不過那時候已經有老成的地方,瘦瘦的,眼睛深深凹陷。一張寒村貧農的臉。一臉剛強多疑的模樣。頭髮剪得短短的,有點駝背。這不可能不是父親。那麼,那個嬰兒應該就是天吾,而抱著嬰兒的母親應該就是天吾的母親了。母親比父親稍微高一點,姿態也好。看來父親大約年過三十五歲,母親大約二十五歲左右。 這張照片當然是第一次見到。天吾從來沒看過所謂的家族照片。也沒看過自己幼小時的照片。父親說因為生活困苦沒有餘裕拍照,而且也沒有特地拍家族照片的機會。天吾也想大概就是這樣。不過那居然是謊言。照片是拍了也留下來了。而且他們的穿著雖然不算華麗,但出現在眾人眼前也不至於羞恥的地步。而且看來生活也還沒窮到買不起照相機。拍照時間是在天吾出生不久後,也就是一九五四年到五五年之間 吧。把照片翻到背面看看,並沒有記載日期和地點。 天吾仔細觀察可能是母親的女性的臉。照片上拍出的臉小小的,而且有點模糊。如果有放大鏡或許可以看得仔細一些,但手邊當然沒有那種東西。雖然如此還是可以看出大概的容貌。雞蛋形臉,鼻子小小的,嘴唇很豐潤。雖然不算特別美,但有點可愛,相貌令人產生好感。至少比起父親粗野的容貌,要高尚而富有知性多了。天吾為這點感到高興。頭髮漂亮地往上挽,臉上露出像是陽光刺眼的表情。可能只是面對相機鏡頭感到緊張而已。因為穿和服的關係,看不出身體的體型。 至少從相片所拍出的外貌看來,兩個人似乎很難稱得上是相配的夫婦。年齡差距似乎過大。這兩個人在什麼地方相遇,以異性的吸引力互相吸引,結為夫婦生下一個男孩,天吾試著在腦子裡想像那樣的經過,但不太順利。從這張照片,完全感覺不到那種氣氛。那麼,或許把心的交流這部分除外,這兩個人可能因為某種原因而結為夫婦。不,其中或許也沒有稱得上原因的東西。人生可能只是一連串沒道理,有時甚至可能極粗糙雜亂,只是順其自然的發展結果而已。 然後天吾想看清楚,出現在自己的白日夢或幼年記憶的激流中的那個謎樣的女人,和照片中的母親是否是同一個人。但這時才想到自己完全不記得那個女人的容貌。那個女人脫掉襯衫,脫掉長襯裙的肩帶,讓陌生男人吸吮乳頭。並吐出類似呻吟的深深吐氣聲。他只記得這個。不知哪裡來的陌生男人正吸著自己母親的乳頭。自己應該獨占的那乳頭正被誰奪走。對嬰兒來說那應該是迫在眉睫的威脅。還沒有功夫去注意到容貌。 天吾先把照片放回信封,尋思著那意義。父親把這一張相片珍惜地保存到臨死之前。那麼表示他很珍惜母親吧。在天吾懂事之前母親就病死了。根據律師的調查,天吾是那位死去的母親,和NHK收費員父親之間所生的唯一孩子。這是戶籍上所留下的事實。不過政府機構的文件並不保證那個男人就是天吾生物學上的父親。 我沒有兒子。父親在陷入深沉昏睡之前這樣告訴天吾。 那麼,我到底是什麼?天吾問。 你什麼都不是。那是父親簡潔而不容分說的回答。 天吾聽了之後,從那聲音的響法,確信自己和這個男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而且覺得終於從那沉重的咖鎖解脫了。但隨著時間的過去,現在又無法確定,父親口中的話是不是真的了。 我什麼都不是,天吾試著重新說出口。 然後忽然想到,舊照片上所映出的年輕母親的容貌,有點像年長的女朋友。安田恭子,這是她的名字。天吾為了讓意識鎮定下來,一直用指尖用力按著額頭正中央。然後再一次從信封拿出相片來看。小鼻子,和豐滿的嘴唇。下顎有點方。因為髮型不同而沒留意到,容貌確實和安田恭子有幾分像。不過那到底意味著什麼? 而且父親為什麼想在死後才把這張相片交給天吾呢?在生前,他不給天吾任何有關母親的情報。連有這張家族照片都一直隱瞞著。但到最後的最後連一句說明都沒有,就把這一張模糊的舊照片交到天吾手中。為什麼呢?是為了解救兒子嗎?或為了讓他更混亂呢? 天吾只知道一件事,父親完全沒有要對天吾說明那裡頭的什麼。活著的時候沒有,死了以後的現在也沒有。你看,這裡有一張相片。我只交給你這個。其他就讓你自己隨便去推理吧,父親大概會這樣說。 天吾仰臥在沒鋪床單的床墊上,望著天花板。漆上白油漆的合板天花板。平平的沒有木紋也沒有結眼,只有幾道筆直的接縫而已。這應該和父親在人生的最後幾個月,從那凹陷的眼窩底下所看見的光景一樣。或許那眼睛什麼也沒看。但無論如何他的視線就投注在那裡。不管看得見,或看不見。 天吾閉上眼,想像自己正躺在那裡緩慢地步向死亡。然而對一個健康的三十歲男人來說,死還在想像所無法企及的遙遠境外。他輕輕呼吸著,邊觀察黃昏的光所形成的影子在牆上移動著。他打算什麼都別想了。什麼都不想對天吾來說並不是多難的事。窮追不捨地去想一件事,實在太累了。可能的話想睡一下,但或許太累了,沒辦法入睡。 快六點時大村護士來了,說餐廳的食物已經準備好。天吾完全沒感覺到食慾。不過就算天吾這麼說,那胸部大身材高的護士也不罷休。她說最好吃一點,總之要往肚子裡填一些東西才好。接近命令的說法。不用說,關於對身餿的維持和管理,在合理情況下對人發號施令她是專家。而天吾,在合理情況下接受命令尤其對方是年長女性時個性上是難以抗拒的。 下樓到餐廳時,安達久美已經在那裡。沒看到田村護士的身影。天吾和安達久美和大村護士同桌用餐。天吾吃了一點沙拉和燙青菜,喝了蛤蜊和蔥的味嘈湯。然後喝了熱烘焙茶。 什麼時候火葬?安達久美問天吾。 明天下午一點。天吾說。完畢後,我可能就那樣直接回東京。因為有工作。 除了天吾還有別人參加火葬嗎? 沒有,我想沒有別人。應該只有我一個人。 嘿,我可以到場參加嗎?安達久美問。 我父親的火葬嗎?天吾吃驚地說。 是啊。老實說,我還滿喜歡你父親的。 天吾不禁放下筷子,看看安達久美的臉。她說的真的是自己的那個父親嗎?例如什麼地方?天吾問。 規規矩矩,不多廢話。她說。這種地方跟我死去的父親很像。 哦。天吾說。 我父親是漁夫。五十歲不到就死掉了。 在海上死掉的嗎? 不是。是肺癌死的。抽太多菸。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漁夫菸都抽得很兇。全身都會冒出煙來似的。 關於這點天吾想了想。如果我父親也是漁夫的話,也許比較好。 為什麼這樣想? 不知道為什麼。天吾說。只是忽然這樣想。與其當NHK的收費員不如當漁夫比較好吧。 對天吾來說,父親當漁夫比較容易接受嗎? 我想至少那樣,很多事情都會比較單純吧。 天吾想像小時候的自己,每到假日從一大早,就跟父親上漁船去的光景。太平洋強勁的海風,打在臉頰上的浪花。柴油引擎單調的聲音。衝鼻的漁網腥味。潛藏著危險的嚴苛勞動。稍有差錯就會喪命。但跟為了收取NHK的收訊費而被帶著在市川市區到處走,日子應該會更自然而充實。 不過,NHK的收費工作一定很辛苦吧。大村護士邊吃著乾燒魚邊說。 大概。天吾說。至少不是天吾可以應付得了的工作。 不過您的父親很優秀吧?安達久美說。 我想應該相當優秀。天吾說。 他還讓我看獎狀。安達久美說。 對了,糟糕。大村護士突然放下筷子說。我完全忘了。真糟糕。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還一直忘記到現在。嘿,請你們在這裡等一下好嗎?有一樣東西一定要在今天之內交給天吾才行。 大村護士用手帕擦擦嘴角從椅子上站起來,東西吃到一半,就急忙走出餐廳去。 重要的事到底是什麼呢?安達久美歪著頭說。 天吾當然想不到。 天吾一面等著大村護士回來,一面把蔬菜沙拉義務性地送進口中。在餐廳吃晚餐的人還不太多。有一張桌子圍著三個老人,但誰也沒開口。別的餐桌上穿著白衣頭髮花白的男人,正一個人邊用餐,邊臉色凝重地讀著攤開的晚報。 大村護士終於急急忙忙地走回來。手上提著百貨公司的紙袋。她從裡面拿出折疊得很整齊的衣服來。 大約一年前吧,川奈先生意識還清楚的時候,託我的。那位大個子護士說。他說在他進棺材的時候,請幫他穿上這個。所以送去洗衣店洗過,放了防蟲劑收藏起來。 不會錯,確實是NHK收費員的制服。成套的西裝褲也燙得筆挺。防蟲劑氣味撲鼻。天吾一時說不出話來。 川奈先生告訴我希望穿上這套制服燒。大村護士說。然後又把那套制服整齊地摺起來收進紙袋。 所以就趁現在交給天吾囉。明天,把這個帶去葬儀社,請他們幫他換上。 不過,讓他穿這個有點不妥吧。制服是借出來的東西,退休的時候必須還給NHK的。天吾以微弱的聲音說。 不必在意。安達久美說。只要我們不說誰也不會知道。舊制服掉了一件,NHK應該也不會在乎吧。 大村護士也同意。川奈先生為NHK從早到晚到處奔走了三十幾年喔。一定遇到過很多討厭的事,還有業績目標什麼的,我想一定很辛苦。一套制服何必在意。又不是要用它去做什麼壞事。 就是嘛。我也留了一件高中的水手服呢。安達久美說。 NHK收費員的制服,和高中制服的水手服不能相提並論。天吾插嘴說,但誰也沒理他。 嗯,我也把水手服收在壁櫥裡。大村護士說。 那麼,是不是有時候穿起來給妳先生看呢?還穿上白襪子。安達久美打趣地說。 那樣也許不錯噢。大村護士在桌上托腮一臉認真地說。他可能會滿受刺激的。 不管怎麼樣。安達久美在這裡把制服的話題打住,轉向天吾說。 川奈先生清楚地表示過希望穿這套NHK的制服火葬。我們,不能不達成他的心願。對吧? 天吾帶著裝有縫了NHK標誌制服的紙袋回到房間。安達久美一起過來,幫他鋪了床。還留有上過漿氣味的新床單,和新毛毯,新被套,新枕頭。這樣全套換新後,父親以前睡過的床好像完全變了樣。天吾沒來由地想起安達久美濃密的陰毛。 最後那時候,你父親不是一直在昏睡嗎?己安達久美邊用手撫平床單的皺紋邊說。不過,我想可能不是完全沒有意識。 為什麼這樣想?天吾問。 因為,你父親有時候好像在向誰發出訊息似的。 天吾本來站在窗邊眺望著外面,這時轉過頭來看安達久美。訊息? 嗯,你父親常常會敲床的邊框。手垂在床邊,感覺像摩斯電碼那樣,咚咚、咚咚,這樣敲著。 安達久美模仿著,用拳頭在床的木框上輕輕敲著。 這,簡直就像在送出信號一樣,不是嗎? 我想那不是信號。 那麼是什麼? 是在敲門哪。天吾以缺乏感情的聲音這樣說。不知道在敲哪一家的大門。 嗯,沒錯,這麼一說可能就是這樣。聽起來確實也像在敲門。然後安達久美嚴肅地瞇起眼睛。嘿,那麼你是說,意識不清以後川奈先生還到處去繞著收取收訊費嗎? 大概。天吾說。在腦子裡的某個地方。 就像以前的老兵死了手上還握著喇叭一樣。安達久美很佩服似地說。 沒辦法回答,因此天吾保持沉默。 你父親好像很喜歡那份工作喔。到處上門收取NHK的收訊費。 我想不是喜歡或討厭,這類的問題。天吾說。 那麼到底是哪一類的問題呢? 那對父親來說,是他能做的最擅長的事。 哦,是這樣。安達久美說。然後想了一下這件事。不過,這種活法某種意義上也許很對喲。 也許吧。天吾一面望著防風林一面說。確實可能是這樣。 嘿,那麼比方說,她說:對天吾來說最擅長的事情,是什麼呢? 不知道。天吾筆直看著安達久美的臉這樣說。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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