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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8章 天吾 一用針刺就會流出鮮血的地方

接下來的三天,什麼也沒發生。小松說。我吃了端來的食物,夜晚來臨時便在狹小的床上睡覺,到了早晨醒過來,在房間後方附的小廁所方便。廁所有一扇遮掩的門,但不能上鎖。還是有點殘暑的難過天氣,但送風口似乎連著空調,並不覺得熱。 天吾什麼也沒說。聽著小松的話。 每天送三次飯來。不知道是幾點。手錶被拿走,房間沒有窗戶,因此分不清是白天或夜晚。仔細聽也聽不見任何聲音。這裡的聲音想必也傳不到外面去。不知道到底被帶到什麼地方。只有模糊的感覺,可能在人煙稀少的地方。總之我在那裡待了三天,在那之間什麼也沒發生。說是三天其實並不確定。只是送來九次飯,把那照順序吃掉了。房間的燈熄滅三次,睡了三次覺。我本來睡眠就淺而不規則,那時候不知怎麼卻毫無困難地能熟睡。試想一想真奇怪,不過到這裡為止你明白嗎?

天吾默默點頭。 在那三天之間,我沒開口說過一句話。送餐來的是年輕男子。瘦瘦的,戴著棒球帽,戴著白色口罩。穿著體操用的整套針織服,骯髒的布鞋。這男子端著托盤裝的食物來,大約吃完的時候再來收走。餐具是用完就丟的紙餐具,軟趴趴的塑膠刀叉和湯匙。端出來的是非常普遍的速食包食品,稱不上好吃,也不至於難吃到嚥不下的地步。量不多。因為肚子餓了,所以全部都吃光喔。這也很不可思議。我平常不太有食慾,搞不好有時還忘記吃東西呢。飲料是牛奶或礦泉水。沒有咖啡或紅茶。沒有單一麥芽威士忌,也沒有生啤酒。香菸也不行。沒辦法。不是來住休閒飯店靜養的啊。 小松這時像想起來似的拿出Marlboro紅色菸盒,叼一根在嘴上,用紙火柴點火。把煙慢慢吸進肺的深處,吐出來,然後皺起眉頭。

送飯來的那個男人始終沒開口。可能上面禁止他開口吧。那個男人只不過是打雜的底下人不會錯。不過可能學過某種武術。身手之間透露出這種不懈怠的氣息。 小松兄這邊也沒特別問他嗎? 嗯,知道問了反正也不會回答。就讓他保持沉默吧。吃了送來的食物,喝了牛奶,熄燈時就在床上睡覺,屋裡的燈亮了就醒來。到了早晨那年輕男人會來,把電鬍刀和牙刷放下後走掉。用那個刮鬍子刷牙。用完後就拿走。房間裡除了廁所的衛生紙之外沒有任何稱得上用品的東西。不讓人淋浴,也不能換衣服,不過既沒想沖澡,也沒想換衣服。房間裡沒有鏡子,這也沒什麼不方便。最難過的是無聊。總之從醒來到入睡為止,在像骰子般正四方形的雪白房間裡,一個人單獨一言不發地度過,當然無聊得不得了。我想就算有客房服務的菜單也好、什麼都好,總之身邊如果沒有印刷的文字,我就無法鎮定,算是一種讀字上癮的人。然而既沒有書、沒有報紙、也沒有雜誌。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也沒有遊戲機。沒有說話對象。只能坐在床上,一直盯著地板或牆壁或天花板沒有別的事可做。那種感覺很奇怪喲。一定會吧?走在路上,被莫名其妙的傢伙抓住被迫嗅了三氯甲院之類的東西,就那樣不省人事被帶到什麼地方,被監禁在沒有窗戶的房問裡。怎麼想都是異樣的狀況吧。然而頭腦卻無聊得快瘋掉。

小松暫時感慨很深地注視著手指問冒著煙的香菸,然後把灰抖落在菸灰缸。 他們可能是為了讓我的精神錯亂掉,而把我丟在那狹小的房間裡,先讓我三天之間什麼都不做吧。這方面他們很有經驗。很懂得怎麼樣可以讓人的神經變衰弱,情緒變焦躁的專門知識。第四天換句話說第四次的早餐之後二人組的男人來了。這兩個傢伙大概就是綁架我的二人組?我想。被襲擊的時候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還莫名其妙,沒看清楚對方的臉。不過看到這兩個人時,稍微想起當時的情況。被拉到車子裡去,手腕被非常用力地往後扭轉到覺得快斷掉似的,再用藥品浸過的布蒙住鼻子嘴巴。在那之間兩個人始終無言。是在轉眼間發生的。 小松想起當時的事,輕微皺起眉頭。 一個個子不太高,體格強壯剃和尚光頭。曬得黝黑,頰骨突出。另一個高個子,長手腳,臉頰瘦削,頭髮綁在腦後。並排看起來像說對口相聲的漫才搭檔似的。瘦瘦高高細細長長的跟矮矮胖胖下顎留了鬍鬚的。不過一看,就可以想像得到是相當危險的傢伙。如果必要可以毫不猶豫地做任何事的類型。不過沒有耀武揚威的地方。態度本身還算穩重。所以更加危險。眼睛給人非常冷淡的印象。兩個人都穿著黑色棉長褲白色短袖襯衫。兩人看來都二十好幾,看來和尚頭年齡稍微大一點。兩個人都沒戴手錶。

天吾默默等他繼續說。 開口的是和尚頭。瘦高的馬尾巴一句話也沒說,身體動也沒動一下,背挺得筆直站在門口。似乎一心一意聽著和尚頭和我之間所交談的對話,但或許什麼也沒在聽。和尚頭坐在自己帶來的塑鋼摺疊椅上,和我面對面說話。因為沒有別的椅子,因此我坐在床上。總之是個沒有表情的男人。當然嘴巴有動著說話,但臉上其他部分真的都不動。簡直像用腹語術說話的人偶一般。 和尚頭跟小松說的第一句話是:為什麼把您帶到這裡來?我們是誰?這裡是哪裡?有沒有大概猜到?小松回答猜不到。和尚頭以那缺乏深度的眼光暫時看看小松的臉。然後問:不過如果一定要您猜的話,您會怎麼猜?用語雖然客氣,其中卻含有不容分說的聲響。那聲音好像長久放在冰箱裡的鐵尺般又冷又硬。

小松猶豫了一下之後,老實說如果非要猜不可的話,他想那應該跟《空氣蛹》的事有關。因為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那麼,你們可能是跟先驅有關的人,而這裡可能就是教團的基地了。不過這都沒脫離假設的領域。 和尚頭對小松所說的話,既沒肯定,也沒否定。什麼也沒說地注視著小松。小松也就沉默不語。 那麼就根據這假設來談吧。和尚頭如此平靜地開口。我們接著要說的話,只是您那假設的延長線上的東西。如果是那樣的條件下。可以嗎? 可以。小松說。他們似乎想把談話繞遠一點來進行。這是不壞的情況。如果不打算讓他活著回去,就沒必要採取這麼麻煩的程序了。 您以在出版社上班的編輯身分,負責深田繪里子小說《空氣蛹》的出版事宜。沒錯嗎?

小松承認沒錯。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根據我們的理解,《空氣蛹》在獲得文藝雜誌新人獎時有某種不正當行為介入。那份投稿在交到評審會之前,經由您的指示,曾經假借第三者之手,大幅修改過。悄悄地改寫過的作品獲得了新人獎,成為世間的話題,出版單行本成為暢銷書。沒錯吧? 這要看想法而定。小松說。投來的稿子接受編輯的忠告,加以修改並不是沒有的事 和尚頭舉起手,制止小松發言。筆者順從編輯的忠告,自己加以修改不能說是不正當。沒錯。不過為了得獎由第三者介入改寫文章,怎麼想都是違背信義的行為。何況還利用紙上公司進行版稅分配。不知道法律上怎麼解釋,但至少社會上、道義上,您這邊都該受到嚴格的彈劾。沒有辯解的餘地。報紙和雜誌應該會大為騷動,您公司的信用應該會大幅降低。小松先生,這方面您應該很清楚。我們已經掌握到事實的細節部分,具值證據齊全後也可以向世間公開出來。所以最好不要說些無聊話逃避責任。這對我們是行不通的。只有彼此浪費時間而已。

小松默默點頭。 如果那樣的話,您也不得不向公司辭職,不只這樣,還會被這個業界放逐。您會不再有容身的餘地。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可能。小松承認。 不過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數還很有限。和尚頭說。只有您和深田繪里子和戎野先生,以及擔任改稿的川奈天吾先生。此外只有幾個人而已。 小松選著話說:順著假設來說的話,您說的幾個人是教團先驅的人嗎? 和尚頭稍微點頭。順著假設來說的話是這樣吧。不管事實怎麼樣。 和尚頭停頓一會兒,等這前提滲透到小松的腦子裡。然後再繼續說: 而且如果這假設對的話,他們在這裡要怎麼處置您應該都可以。可以把您當貴賓隨心所欲想留置在這個房間多久都行。並不太費事或者想更節省時間,也可以考慮幾種別的選擇其中也包括對彼此都很難說是太愉快的選擇。無論如何他們擁有這樣的力量和手段。到這裡您大概可以理解了吧?

我想可以理解了。小松回答。 很好。和尚頭說。 和尚頭默默舉起一根手指,馬尾巴走出房間。一會兒之後帶著電話機回來。將那電線插頭接在地板的插座上,把聽筒交給小松。和尚頭對小松說,打電話去公司。 說你好像重感冒了,不斷發高燒這幾天都躺著。暫時還沒辦法上班。這樣說完就請掛斷電話。 小松叫同事來聽,把該說的話簡單傳達,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就把電話掛斷。和尚頭點頭後,馬尾巴就把電線從地板拔除,帶著電話機走出房間去。和尚頭像在檢查似的望了自己雙手的手背一陣子。然後對小松說。他的聲音現在,雖然只有稍微但甚至可以聽出像親切般的東西。 今天就到這裡為止。和尚頭說。接下來改天再說。到那時候為止,請好好考慮今天談過的事。

於是兩個人出去了。接下來十天之間,小松在那狹小的房間裡無言地度過。一天三次,每次出現的戴口罩的年輕男子,照例送那不算好吃的飯來。從第四天開始,給了他像睡衣般的棉質衣服替換,但到最後都沒有讓他沖澡。只能在廁所附的小洗臉台洗臉。而日子的感覺也變得更不確定。 小松想像大概是被帶到山梨縣的教團總部了。他曾經在電視的新聞報導上看過那個。在深山裡。被高高的圍牆圍著類似擁有治外法權的地方。既無法逃出,也不可能求救。就算被殺死(那可能就是所謂對彼此都不能算太愉快的選擇的意思),屍體應該不會被發現就結束了。對小松來說,死帶著如此的現實性逼近,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讓他打電話到公司之後的第十天(應該是十天,不過不確定),先前的二人組終於再出現。和尚頭似乎比上次見面時稍微瘦一點,因此頰骨更加醒目。始終冷冷的眼睛,現在看得見血絲。他跟上次一樣坐在帶來的塑鋼摺疊椅上,隔桌和小松面對面。長久之間和尚頭沒開口。只以那紅眼睛筆直盯著小松。

馬尾巴的外觀沒有改變。他和上次一樣挺直著背站在門口,以那缺乏表情的眼睛一直注視著空中虛構的一點。兩人還是穿著黑長褲白襯衫。那可能就是類似制服吧。 我們來繼續上次的談話。和尚頭終於開口。我們說到,在這裡要把您怎麼處理,應該都可以是吧? 小松點頭。其中,包含對彼此都不算太愉快的選擇。 記憶力果然很好。和尚頭說。沒錯。不算太愉快的結束也包含在範圍中。 小松沉默著。和尚頭繼續。 不過那畢竟是理論上來說。現實上對他們來說,也盡量不想選擇太極端的做法。如果小松先生現在在這裡忽然消失蹤影了,難保不會又發生什麼麻煩事。就像深田繪里子失蹤時那樣。您不見了會感到寂寞的人可能不太多,不過您以做為一個編輯來說手腕深受好評,在業界也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而且分手的夫人,每個月固定的進帳被停掉恐怕也會有怨言。這是對他們來說不算太喜歡的發展。 小松乾咳一下,吞下唾液。 而且他們並沒有責怪您個人的意思,也不打算處罰您。他們知道出版小說《空氣蛹》,並沒有攻擊特定宗教團體的意圖。剛開始甚至不知道《空氣蛹》和該教團的關係。您本來也是出於遊戲心和功名心而做了這詐欺計畫的。中途開始也牽涉到金額不少的錢。對一介上班族來說,要繼續支付離婚的贍養費和孩子的教養費是很辛苦的。於是您有計畫地把名叫川奈天吾的人拉進來,這個還不知道事情究竟、立志當小說家的人,也是補習班講師。計畫本身可以說設計巧妙而愉快,但所選的作品和對象卻錯了。而且事情鬧得比當初預定的大得多。您陷入最前線,就像踏進了地雷區的老百姓一樣。進退不得。不是嗎?小松先生。 是這樣嗎?小松曖昧地答。 很多事情您好像還不太清楚。和尚頭微妙地迷眼細看小松的眼睛。如果知道的話,應該不會用這種事不關己般的說法。把狀況弄清楚吧。您實際上正置身於地雷區的正中央。 小松默默點頭。 和尚頭一度閉上眼睛,隔了十秒鐘後睜開眼。被逼到這樣的狀況,您恐怕也很為難吧,對他們那邊來說也造成困擾。 小松乾脆開口。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只要我能回答的。 因為《空氣蛹》的出版,結果我們給那宗教團體帶來了一些困擾。事情是這樣嗎? 不是一些困擾。和尚頭說。他的臉稍微歪一點。聲音已經停止再對他們述說了。這是什麼意思,您明白嗎? 不明白。小松以乾乾的聲音說。 沒關係。以我來說沒辦法說明得更具體,而您也不要知道比較好。聲音已經停止再對他們述說了。我現在在這裡能說的只有這個。和尚頭稍微停頓一下。而且那不幸的事態,是因為小說《空氣蛹》以印刷鉛字的形式發表出來所產生的結果。 小松問:深田繪里子和戎野老師,有沒有預期到把《空氣蛹》推出世間會產生那樣的不幸事態? 和尚頭搖搖頭。不,戎野先生應該不知道。至於深田繪里子有什麼意圖則不清楚。不過我想那可能不是有什麼意圖的行為,這是我的推測。就算假設有意圖,應該也不是她的意圖。 世間的一般人把《空氣蛹》視為單純的幻想小說。小松說。高中女生所寫的無罪的幻想性故事。實際上,有不少評論認為,故事只不過是超現實的。誰也沒想到,其中可能暴露了什麼重要的祕密,或具體的情報。 可能正如您所說的那樣。和尚頭說。世間大部分的人完全沒有注意到這種事。不過並不是這件事成問題。那祕密是不管以任何形式都不可以公開的。 馬尾巴依然站在門口瞪著正面的牆壁,眺望著那裡面,其他任何人都看不見的風景。 他們所要求的,是找回聲音。和尚頭選著用語說。不是水脈枯竭了。只是深深潛伏到眼睛看不見的地方去了。要讓那個再度復活是極困難的,不過並不是不可能。 和尚頭深深地探視小松的眼睛。看來像在測量那裡的某種東西的深度似的。 就像之前也說過的那樣,您已經誤闖進地雷區的正中央了。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這時候他們能做的,是教你如何從那個地方全身而退的路徑。這樣您就可以撿回一條命,而他們則可以用安穩的方式排除麻煩的闖入者。 和尚頭蹺起腿來。 希望您能安靜地退出去。他們不管您是否會粉身碎骨,或變怎麼樣。不過現在如果在這裡大聲嚷嚷,事情就麻煩了。因此小松先生,我們將教您退路。引導您到後方的安全場所去。對您要求的代價是,停止出版《空氣蛹》。從此不再增刷也不印成平裝的文庫本。當然也不做新的宣傳廣告。今後和深田繪里子彼此完全不相往來。怎麼樣,這種程度您的力量辦得到吧? 不簡單,不過我想大概不是不可能。小松說。 小松先生,我們不是為了讓您說出大概這種程度的話,而勞駕您到這裡來的。和尚頭的眼睛變得更紅更銳利了。可沒說要您把鋪出去的書全部收回。這樣做的話媒體可能會騷動起來。而且也知道您沒有這樣的力量。不必這樣。希望您能盡量悄悄地把事情收場。已經發生的也沒辦法了。一旦造成的損失是無法復原的。只求暫時盡量不要再吸引世間的注意,這是他們的希望。明白嗎? 小松點頭表示明白。 小松先生,就像前面也說過的那樣,你們那邊也有不方便對外公開的幾個事實。如果被知道的話,全部當事人可能會受到社會制裁。因此為了彼此的利益,希望能締結休戰協定。他們不再追究你們這邊的責任。保障安全而你們也不能跟《空氣蛹》小說再有任何關係。這應該是不錯的交易。 小松考慮一下。好吧。《空氣蛹》的出版,由我負責實質上朝停止的方向走。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不過應該可以找到適當的方法。而以我個人來說,可以完全忘記這次這件事。川奈天吾君也一樣吧。他一開始就對這件事不熱中。等於是我勉強把他拉進來的何況他的工作已經結束。深田繪里子這邊應該也沒問題。她說並不打算再寫小說。只是戎野老師會怎麼樣我也無法預測。他最後希望的是,確認朋友深田保先生是否還安全地活著,現在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不管我說什麼,在他知道深田先生的消息之前,可能不會放棄追尋。 深田保先生去世了。和尚頭說。沒有抑揚頓挫、而是安靜的聲音,但其中含有非常沉重的東西。 去世了?小松說。 是最近的事。和尚頭說。並深深吸進空氣,再慢慢吐出來。死因是心臟病發作,是一瞬間的事應該沒有痛苦。因故沒有送出死亡申報,只在教團內部執行祕密葬禮。基於宗教的理由遺體在教團內焚化,骨頭燒完磨碎後撒在山上。以法律上來說等於損壞屍體,但要正式成立可能也很困難。不過這是事實。我們對人的生死是不會說謊的。麻煩您這樣轉達戎野先生。 是自然死。 和尚頭深深點頭。深田先生對我們來說真是非常貴重的人物。不,用貴重這樣平常的字眼,實在無法表現他巨大的存在。他的死還只告知有限的少數人而已,但受到深深的哀悼。夫人,也就是深田繪里子的母親,幾年前因為胃癌過世了。她拒絕化學療法,在教團內的一個治療院去世。在她先生深田保先生親自看顧之下。 不過也沒有送出死亡證明?小松問。 沒有否定。 而深田保先生最近去世了。 沒錯。和尚頭說。 這是在《空氣蛹》小說出版之後的事嗎? 和尚頭的視線一度落在桌上,然後再度抬頭看小松。是的。在《空氣蛹》小說出版之後,深田先生去世了。 這兩件事之間有因果關係嗎?小松直接這樣問。 和尚頭沉默一會兒。先整理一下想法再想該如何回答。然後就像下定決心般開口。好吧。為了讓戎野先生能接受,還是把事情明確說出來可能比較好。老實說,深田保先生正是教團的領導聽聲音者。女兒深田繪里子發表了《空氣蛹》,聲音就停止對他發出訊息,那時候深田先生便自己終結了自己的存在。那是自然死。更正確地說,是他讓自己的存在自然地終息了。 深田繪里子是領導的女兒。小松喃喃地說。 和尚頭短短地簡潔點頭。 而深田繪里子以結果來說是把父親逼死了。小松繼續。 和尚頭再點一次頭。沒錯。 但教團現在還繼續存在。 教團繼續存在。和尚頭回答,以被封閉在冰河深處的古代小石頭般的眼光一直凝視著小松。小松先生,《空氣蛹》的出版對教團帶來不少災害。但他們並不想為這件事懲罰你們。因為現在懲罰也不能得到什麼。他們有該達成的使命,因此安靜的孤立是必要的。 因此各自退後,把這次的事件忘掉的意思。 簡單說。 為了傳達這個,你們就非得特地綁架我不可嗎? 和尚頭臉上第一次露出接近表情的變化。看得出介於奇怪和同情之間,極淡的感情。用這樣的方式把您請來,是想傳達他們是很認真的。雖然不想做極端的事,但如果必要也會毫不猶豫。希望您能切身感覺到這點。如果您違背約定,可能會帶來不算愉快的結果。這點您理解了嗎? 理解了。小松說。 小松先生,老實說,您的運氣很好。可能因為霧很濃的關係,看不清楚吧。其實,您已經走到懸崖邊緣,只差幾公分的地方了。這一點請您務必好好記住。目前他們沒有空閒管到你們的事。他們還有更重要的問題。在這層意義上你們也算很幸運。因此趁這幸運還存在時 他說著把雙手整個背轉一圈,手心朝上。像在確認有沒有下雨的人那樣。小松等他的話繼續。但沒有下文。談話結束後,和尚頭臉上突然露出疲憊的神色。他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椅子折疊起來夾在腋下,沒回頭就走出那立方體房間。沉重的門被關上,響起上鎖的乾脆聲音。留下小松一個人。 然後又四天,我被關在那正四方形的房間裡。重要的話都說完了。事情傳達過,達成協議。然而為什麼還非要繼續監禁不可呢?不明白理由何在。那二人組沒有再出現,打雜的年輕男子還是一言不發。我還是持續吃著沒有變化的三餐,用電動刮鬍刀刮鬍子,望著天花板和牆壁度過時間。燈熄了就睡覺,燈亮了就醒來。然後在腦子裡反芻和尚頭口中說出的話。那時候很真實地感覺到,。正如和尚頭說的那樣。他們如果想做,真的無所不能。只要下定決心,也可以變得極冷酷。被關在那裡,可以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可能目的就在這裡,才會在說完話之後還把我留置四天。設想真周到。 小松拿起高球杯來喝。 他們再讓我嗅三氯甲院之類的,醒來時是黎明。我人被放在神宮外苑的長椅上躺著。九月底的黎明很冷。因此真的感冒了噢。可能不是故意這樣做的,不過接下來真的發燒三天臥病不起。但是這種程度事情就過去了,也許該認為很幸運吧。 小松的話到這裡似乎結束了。天吾問:把這件事情告訴戎野老師了嗎? 是啊,被放出來,燒退了幾天後,我到戎野老師山上的家裡去。而且說了和現在說的大致一樣的話。 老師說了什麼? 小松把高球杯的最後一口喝乾後,續了杯。也邀天吾續第二杯。 天吾搖搖頭。 戎野老師讓我重複說了幾次那些話,問了很多細節。能回答的我當然都答了。也應他的要求重說了好幾次同樣的話。畢竟在跟和尚頭談過後的四天之間,我一個人被關在那房間裡。沒有說話對象,只有很多時間。所以能在頭腦裡反芻和尚頭口中說過的話,連細部都正確記住了。那簡直就像真人錄音機一樣。 不過深繪里的雙親去世了,只不過是對方的說法而已。對嗎?天吾問。 沒錯。這是他們的主張,無法確定多少是事實。沒有送出死亡證明。不過以和尚頭的說法看來,我覺得並不是亂說的。就像他自己也說的那樣,對他們來說人的生死是神聖的事。我說完以後,戎野老師一個人默默陷入沉思。他做了很長很深的思考。然後什麼也沒說地站起來離開,過了很長時間才又回到房間裡。看來老師似乎某種程度以不得不的事實來接受兩個人的死亡。他內心可能祕密預測並感覺到,他們已經不在這個世間的事。話雖這麼說,真的被告知親密的人死去時,還是會很傷心,這是不會改變的。 天吾回想起那空蕩蕩沒有裝飾感的客廳,深深冷冷的沉默,和不時從窗外傳來尖銳的鳥啼聲。結果,我們就退後從地雷區撒退了嗎?他說。 新的高球杯送來了。小松以那潤一下喉。 並沒有當場下結論。戎野老師說需要時間思考。但只能依照他們所說的去做,此外還有什麼選擇餘地?我當然立刻開始動起來喲。我在公司極力中止《空氣蛹》再增刷,事實上等於促成絕版。也不印成文庫本。過去已經賣了相當多冊,公司已經賺夠了。應該沒有損失。當然因為是公司的事,所以會有開會啦、社長裁決等,事情沒那麼簡單,不過當我稍微暗示其中牽涉到影子代筆者可能造成醜聞時,上面的人完全嚇呆了,最後變成都聽我的話。以後我在公司要暫時吃冷飯了,但這種事我已經很習慣。 對於他們說深繪里的雙親已經死去的說詞,戎野老師已經接受了嗎? 應該是。小松說。只是把那個當事實接受了,但要滲透到身體裡去,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吧。而且至少在我看來,那些人是認真的。就算某種程度讓步了,看起來也似乎真心希望不要再被捲進麻煩中。因此才會做出像綁架的粗暴動作。相當想傳達確實的訊息給這邊。而且就以他們在教團內部把深田夫婦的屍體祕密燒掉這件事來說,如果他們想的話,應該可以不說出來的。就算現在已經很難找到證據了,損壞屍體再怎麼說也是重大犯罪。不過他們還是說出口了。換句話說自己把手心一元出來。在這層意義上,和尚頭所說的話應該相當程度是真實的。細節姑且不提,至少大主幹上。 天吾把小松說的事情整理一番。深繪里的父親本來是聽聲音者。換句話說是擔任預言者的角色。但女兒深繪里寫了《空氣蛹》,成為暢銷書後,聲音不再對他述說了,結果父親就決定自然死去。 或自然地斷絕了自己的生命。小松說。 而且對教團來說,獲得新的預言者成為比什麼都重要的使命。如果述說停止的話,就喪失那共同體的存在基礎了。因此沒有空閒再管我們的事了。簡單說是這樣嗎? 大概。 《空氣蛹》這個故事,透露了對他們來說具有重要意義的情報。這書印成鉛字流傳到世間使得聲音沉默下來,水脈深深潛入地下。那所謂的重要情報具體上是指什麼呢? 我在被監禁的最後四天,也對這點試著一個人仔細思考過。小松說。《空氣蛹》不是很長的小說。裡面所描寫的,是Little People出沒的世界。主角是十歲的少女孤立地活在公社裡。Little People夜晚會悄悄前來製造空氣蛹。空氣蛹中有少女的分身在裡面,從那裡產生了Mother和Daughter的關係。那個世界的天空浮著兩個月亮。大月亮和小月亮,可能是Mother和Daughter的象徵。小說中的主角原型可能是深繪里自己拒絕當Mother而逃出公社,留下Daughter。Daughter後來怎麼樣了,小說並沒有寫。 天吾暫時望著玻璃杯中逐漸融解的冰塊。 聽聲音者是不是必須透過。Daughter的媒介?天吾說。透過Daughter他才能聽到聲音。或者才能翻譯成地上的語言。必須這兩者都齊全了,才能賦予聲音所發出的訊息以正確的形式。借用深繪里的語言,就是Perceiver∥知覺者,和Receiver∥接受者。因此首先就必須要有製造空氣蛹的作業。因為透過空氣蛹這個裝置,才能產生Daughter。而且要製造出Daughter,必須要有正確的Mother。 這是天吾的見解。 天吾搖頭。這也稱不上見解。只是聽到小松先生把小說的情節簡單整理時,想到可能是這樣吧而已。 天吾在改寫那小說時和寫完之後,都繼續在思考著Mother和Daughter的意義,但總是無法完全掌握那整體形象。但在和小松談話之間,細微的片段逐漸連接上。雖然如此還有疑問。為什麼在醫院裡父親的病床上會出現空氣蛹?而身為少女的青豆怎麼會藏在裡面呢? 真是有趣的系統。小松說。不過Mother和Daughter各自分開也沒問題嗎? 如果沒有Daughter的話,可能Mother就不算是一個完整的存在了吧。就像我們所看到的深繪里那樣,雖然無法具體指出,卻缺少了某種要素。那或許就像失去影子的人一樣。沒有Mother的Daughter會怎麼樣,我不知道。她們應該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存在。因為她們怎麼說都只是分身而已。不過深繪里的情況,即使Mother不在身邊,或許Daughter還是可以扮演女巫的角色。 小松暫時嘴唇閉成一直線,輕輕往一邊傾斜。然後開口。嘿,天吾,你想說不定你在《空氣蛹》中所寫的事情全部都是實際上發生過的事情嗎? 不是。只是暫且這樣想而已。假定所有的事都是事實,然後才從這裡開始談。 好吧。小松說。換句話說深繪里的分身,從母體遠遠分開還是可以發揮女巫的機能。 所以教團即使知道逃亡的深繪里所住的地方,也沒有刻意去盡力找她回來。因為以她的情況, Mother不在身邊。Daughter也能完成她的職務。即使是遠離的,她們的聯繫可能還很強。 原來如此。 天吾繼續說:在我的想像中,他們可能擁有很多個。Daughter。Little People可能一有機會就多製造一個空氣蛹。因為只有一個Perceiver∥知覺者會覺得不安。或者能正確產生機能的Daughter數量是有限的。其中有比較強有力的Daughter,有力量不太強的補助性Daughter,以集團發揮機能。 深繪里所留下的Daughter,是那能正確產生機能的中心Daughter嗎? 這樣的可能性很高。以這次的事件來說,深繪里經常都是事件的中心。像颱風眼一般。 小松瞇起眼睛,把雙手的手指在桌上交叉。如果想的話,他可以在短時間內有效地思索。 嘿,天吾。我忽然想到,我們所看見的深繪里說不定其實是Daughter,留在教團裡的才是Mother,這樣的假設不能成立嗎? 小松所說的話讓天吾感到畏縮。因為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對天吾來說深繪里一直都是一個實體。不過被這麼一說,確實也可以考慮有這種可能性。我沒有月經。所以不用擔心會懷孕。深繪里那一夜,做過單方面的奇怪性交之後這樣宣告。如果她只是分身的話,這或許很自然。分身無法自己再生產。 只有Mother才能。但自己可能不是跟深繪里而是跟她的分身性交這回事,天吾無論如何都無法採用那個假設。 天吾說:深繪里擁有清楚的個性。也擁有獨自的行動規範。分身應該沒有這些。 確實是。小松也同意。你說得沒錯。不管沒有什麼,深繪里是擁有個性和行動規範的。我也不得不同意這點。 不過雖然如此深繪里還是隱藏了什麼祕密。在那位美麗的少女身上,刻著他不得不去解明的重要暗號。天吾這樣感覺。無論誰是實體,誰是分身。難道實體和分身的區別本身就錯了嗎?或者深繪里有時可以依不同情況,分別使用實體和分身嗎? 其他還有幾件不明白的事情。小松這樣說完,雙手攤開放在桌上,望著那手。以中年男人來說,算是修長而纖細的手指。不再出聲了,井的水脈乾枯了,預言者死了。後來。Mother會怎麼樣呢?難道像從前印度的寡婦那樣要殉死嗎? 如果Receiver∥接受者不在了,那麼Perceiver∥知覺者的任務就結束了。 這只是從天吾的假設所推演出來的。小松說。深繪里明知道會造成這樣的結果還是寫了《空氣蛹》嗎?那個男人告訴我那應該不是有意圖的。至少那應該不是她的意圖。但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呢? 真相當然無法得知。天吾說。不過不管有任何理由,我都不認為深繪里會意圖逼死父親。應該是父親和她無關地,由於某種原因而自己走向死亡吧。她所做的,不如說相反,可能是為了對抗那個的一種對策。或許她希望父親能從那聲音解放出來,不過這只是毫無根據的推測。 小松鼻子旁聚滿皺紋地陷入長考。然後嘆一口氣。環視周圍一圈。真是奇妙的世界。到什麼地方為止是假設,從什麼地方開始是現實,那界線隨著時間經過越發看不清楚了。嘿,天吾,以一個小說家的身分,你是怎麼定義現實這東西的? 一用針刺就會流出鮮血的地方就是現實世界。天吾回答。 那麼,這裡毫無疑問是現實世界。小松說。並用手掌來回摩擦著手腕的內側。上面露出靜脈的青筋。看來不是很健康的血管。被酒和香菸和不規則的生活和文藝沙龍的陰謀,長年痛苦折磨過來的血管。小松一口氣喝乾高球杯裡的殘酒,並在空中喀啦喀啦地搖著留下的冰塊。 順便說下去。你的假設可以說到更前面嗎?越來越有趣了。 天吾說:他們正在尋找聽聲音者的後繼者。不過不只這樣,同時應該也必須尋找新的能正確產生機能的Daughter。新的Receiver,應該需要新的Perceiver。 換句話說,也必須尋找新的正確的Mother才行。那麼,也必須重新製造空氣蛹才行了。看來是相當浩大的工程啊。 所以他們也變得很拚命。 確實。 不過應該不會完全沒有譜吧?天吾說。他們應該也鎖定目標了。 小松點頭。我也得到這樣的感覺。所以他們才會早一刻想把我們從身邊趕走。好像在說總之別妨礙他們的工作了似的。我們似乎相當礙眼。 我們哪裡會礙眼呢? 小松搖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 天吾說:過去不知道聲音送給他們什麼樣的訊息?還有聲音和Little People有什麼關係? 小松再度無力地搖頭。那也是超越兩人想像的事情。 你看過電影《二○○一年太空漫遊》(2001:A Space Odyssey)吧? 看過。天吾說。 我們簡直像從那裡出來的猴子似的。小松說。那些長著又黑又長的毛,一面喊著無意義的話,一面繞著石柱團團轉的傢伙。 一組兩位的新客人走進店裡,像常客般在吧台的椅子坐下來,點了雞尾酒。 總之有一件事弄清楚了。小松像在做總結似地說。你的假設很有說服力,相當合理。跟天吾促膝長談經常都很快樂。不過那個歸那個,我們要從這危險的地雷區撒退離開。我們往後恐怕不會再和深繪里或戎野老師見面了。《空氣蛹》這無罪的幻想小說中,並不帶有任何具體的情報。那聲音不管是什麼怪東西,所傳達的不管是什麼樣的訊息,都跟我們無關了。就這樣辦好不好? 從小船上下來,回到陸地上生活。 小松點頭。沒錯。我每天去公司上班,漫無目標地幫文藝雜誌到處找些不痛不癢的稿子來。你也一面在補習班為前途有為的年輕人教數學,一面有空寫寫長篇小說。彼此都恢復這種和平的日常生活。既沒有急流也沒有瀑布。日復一日,我們漸漸安穩地上年紀。有什麼異議嗎?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 小松手指撫平鼻子旁的皺紋。沒錯。除此之外沒有選擇餘地。我再也不想被二度綁架了。被關在那種正方形的房間裡一次就夠了。而且下一次,可能就無法重見天日了。就算不提那個,光想到要再見到那二人組的臉,我的心臟瓣膜就開始發抖了。他們是光是眼神就能讓人自然死的傢伙呢。 小松朝吧台舉起玻璃杯,點了第三杯高球杯酒。叼起新的香菸。 嘿小松兄,先不提那個,您為什麼一直沒告訴我這件事?綁架事件已經過很多時日了。兩個月以上了。可以早一點告訴我吧? 為什麼噢?己小松輕輕偏著頭說。確實正如你說的,我一直想一定要告訴你,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拖延下去,為什麼?可能因為罪惡感吧。 罪惡感?天吾驚訝地說。從來沒想過會從小松口中聽到這話。 我也會有罪惡感哪。小松說。 對什麼的罪惡感? 小松沒回答這個。瞇細眼睛,轉一會兒嘴唇間沒點火的香菸。 那麼,深繪里知道父母親去世的事情嗎?天吾問。 我想大概知道。雖然不清楚什麼時候,不過戎野老師應該會在某個時間點告訴她。 天吾點頭。深繪里可能相當久以前就知道了。有這種感覺。沒有被告知的只有自己而已。 於是我們從船上下來,回到地上的生活。天吾說。 沒錯,從地雷區撒退下來。 不過小松兄,你認為這樣想,就能這麼順利地恢復原來的生活嗎? 只能努力呀。小松說。並擦火柴點香菸。天吾實際上是不是還在擔心什麼? 很多事物已經開始在同步變化了。這是我所感覺到的。有幾種已經變形了。可能沒那麼簡單變回原來的樣子。 如果那牽涉到我們無可替代的生命也一樣嗎? 天吾曖昧地搖搖頭。他感覺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始被捲進一股強大而一貫的洪流中了。那流水正要把他沖向一個陌生的地方。但卻無法對小松具體說明。 天吾現在正在寫的長篇小說,是把《空氣蛹》中所寫的世界就那樣繼續寫下去,他沒辦法對小松坦白說出。小松一定不樂意。首先先驅的那些人就一定不會樂意。搞不好他會踏進另一個地雷區。或許會把周圍的人也捲進來。但故事擁有自己的生命和目的。對天吾來說,那裡已經變成不是虛構的世界了。已經變成,如果用刀子割皮膚,會流出真正紅色鮮血的現實世界了。那空中,並排浮著大小兩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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