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3 十月/十二月

第8章 第7章 牛河 正朝那邊步步接近中

關於麻布老婦人的情報,牛河不得不暫時放棄收集。因為他發現她身邊團團包圍的警衛實在太嚴密了,無論從任何方面出手都一定會碰到高牆。他想再稍微探查一下庇護所的情況,但在附近多徘徊可能危險。因為設有監視錄影機,而且牛河的長相本來就已經夠引人注目了。一旦引起對方警戒以後就難辦事了。暫且離開柳宅,從其他門路查看看吧。 能想到的其他門路,說來也不過是把青豆周圍的一切重新調查一次。上次委託一家有往來的調查公司收集資料,自己也親自出馬探聽過。整理出有關青豆的詳細檔案,從各種角度加以檢查求證之後,判斷沒有危險性。以一個健身俱樂部的教練來說,青豆的身手確實不錯,評價也高。少女時代雖然曾經屬於證人會,不過十幾歲後就脫會和教團切斷關係。以幾乎頂尖的成績從體育大學畢業,先在銷售健康飲料的中堅食品公司工作,還是個活躍的壘球部核心選手。同事說她無論在球團活動或工作表現上都是優秀人才。人積極頭腦又靈活。大家對她的評價都好。但話不多,交際也不算廣。

幾年前突然辭掉壘球部,從公司辭職,到廣尾的高級健身俱樂部上班擔任指導員。因此收入增加了三成左右。單身,一個人住。目前好像沒有男朋友。無論如何都完全看不到可疑的背景或不透明的要素。牛河皺起眉頭,深深嘆一口氣,把重讀的檔案放在桌上。我一定看漏了什麼。不可以看漏的,極重要的重點。 牛河從書桌的抽屜拿出通訊錄,撥了一通電話。當他有必要非法取得某種情報時,每次都會打電話到這裡。對方是生存在比牛河更陰暗世界的人種。只要肯付錢大多的情報都能幫你弄到手。當然對方的警戒越高收費就越貴。 牛河要求兩個情報。一是關於現在依然是證人會忠實信徒的青豆雙親的個人情報。牛河確信證人會把全國信徒的情報集中做中央管理。日本全國的證人會信徒人數眾多,總部和各地分部間的人員來往和物資流通頻繁。如果中央沒有資料庫,系統便無法順利運作。證人會總部設在小田原郊外。占地廣闊建築雄偉,擁有印刷精美文宣資料的自營工廠,設有供來自全國各地信徒集會和住宿的場所。想 必所有情報都集中在這裡,嚴密管理。

一是關於青豆上班的健身俱樂部的營業紀錄。她在那裡做什麼樣的工作,什麼時間對什麼對象做個人指導。這邊的情報應該沒有像證人會那邊管理那麼嚴格。不過你提出對不起,可以讓我看看和青豆小姐上班相關的紀錄嗎?也不會很爽快地就讓你看。 牛河在電話答錄機中留下姓名和電話號碼。三十分鐘後電話打來了。 牛河先生。沙啞的聲音說。 牛河把所要的情報詳細告訴對方。不曾和對方碰過面。經常用電話聯繫。收集到的資料都用快遞送來。聲音有點沙啞,有時混有輕聲咳嗽。可能喉嚨有問題。電話那頭總是完全沉默。簡直像在設有完全隔音裝置的房間打電話似的。聽得見的只有對方的聲音和刺耳的呼吸聲而已。此外聽不到任何聲音。而且聽到的聲音全都有點被誇張過。牛河老覺得這是個怪可怕的傢伙。世上似乎充滿了可怕的傢伙(別人看來或許我也是其中之一)。他悄悄幫對方取了個蝙蝠的外號。

不管什麼情況,只要跟青豆這個姓有關的情報就行嗎?蝙蝠以沙啞的聲音說。乾咳一下。 對。很少見的姓。 情報必須追根究柢吧? 只要跟青豆這姓有關,什麼都可以。如果可能,希望也能得到可以看得出臉的相片。 健身房那邊應該很簡單。應該沒有想過情報會被誰偷走。不過證人會卻有點嚴格。組織龐大、資金雄厚,可能戒備也很森嚴。宗教團體是最難接近的對象之一。因為有保護個人機密的問題,也牽涉到稅金問題。 辦得到嗎? 試試看應該沒有做不到的吧。總有辦法把門打開。更難的是門開了以後,還要把它關起來。不然可能會被火箭追蹤到。 跟戰爭一樣。 名副其實的戰爭。可能會出現可怕的東西。對方以沙啞的聲音說。從聲調聽得出,他對那戰爭似乎頗樂在其中。

那麼您願意幫這個忙囉。 一聲輕輕的乾咳。做做看吧。不過可能不便宜喲。 說個大概,要多少? 對方說出一個想要的金額。牛河吃驚地緩一口氣後接受了。是個人暫且籌得出來的金額,而且只要有結果,那個程度的金額日後也可以請款。 會花時間嗎? 反正你很急吧? 是很急。 無法正確預測,不過我想需要一星期到十天。 這樣可以。牛河說。這時只能配合對方的步調。 資料湊齊了我會打電話過來。十天之內一定聯絡。 如果沒被火箭追蹤的話。牛河說。 沒錯。蝙蝠若無其事地說。 牛河掛上電話後,靠在椅背上,沉思了一會兒。牛河並不知道蝙蝠是怎麼從後門收集情報的。他知道問了他也不會答。無論如何,只能確定是用不正當手段。首先能想到的是收買內部的人。必要時也可能採取非法侵入的方法。如果牽涉到電腦的話事情就變得更複雜了。

用電腦管理資訊的政府機構和企業數量仍然有限。費用太高也過於費時費力。不過如果是全國性規模的宗教團體則應該有這個餘裕。牛河自己對電腦幾乎一無所知。不過卻理解到要收集資訊,電腦已經逐漸變成不可或缺的工具了。到國會圖書館去,把新聞縮刷版和年鑑疊在書桌上,花一整天找資料的時代終究會過去。而且世界很可能會變成那些電腦管理者和侵入者的血淋淋戰場。不,和所謂血淋淋的不一樣了。既然是戰爭,多少總會流血吧。不過卻沒有氣味。非常奇怪的世界。牛河喜歡確實有氣味和疼痛存在的世界。就算那氣味和疼痛有時很難忍受。不過不管怎麼樣,像牛河這種類型的人,想必將確實而急速地化為落後時代的遺物。 雖然如此他並沒有特別感到悲觀。他知道自己擁有本能的第六感。具備特殊的嗅覺器官,可以分別嗅出周圍的各種氣味。從皮膚所感知的疼痛可以掌握到風向的變化。那是電腦所無法達成的工作。因為這些能力是屬於無法數值化、系統化的東西。憑著巧妙操作進入嚴格戒備的電腦,以取出資料是侵入者的工作。但判斷該取出什麼樣的資料,從取出的龐大資料中只選出有用的東西,這種工作也只有活生生的人才能辦到。

或許我是個落伍的中年醜男人,牛河想。不,不能說或許。而是毫無疑問,是個落伍的中年醜男人。不過我,也擁有其他人不太有的幾項資質。天生的嗅覺,和一旦咬上什麼就會緊咬不放的執著。向來都靠這個吃飯。而且只要有這能力,無論在多麼奇怪的世界,都一定有我可以吃飯的地方。 青豆小姐,我會追到妳的。妳頭腦相當好。手腕高明,小心謹慎。不過,我會緊緊追上。請等我吧。我現在正在朝妳那邊走的路上。聽得見我的腳步聲嗎?不,應該聽不見。因為我就像烏龜那樣消掉腳步聲走。不過我正一步又一步地接近妳。 相反地也有東西正近逼牛河背後。那就是時間。對牛河來說追蹤青豆這件事,同時也是在一面擺脫時間的追蹤。盡快找出青豆的去向,弄清楚她背後的關係,把這放在托盤上端出去獻給教團的人說請。被賦予的時間有限。三個月後才說一切都弄清楚了恐怕就太遲了。過去牛河對他們來說是有用的人。能幹而圓融,擁有法律知識,口風緊。置身組織之外可以自由行動。不過畢竟是個用錢雇來的雜牌軍。既不 是他們的自己人也不是伙伴,更沒有半點信仰心如果對教團可能構成危險,說不定一下就會被排除。

在等蝙蝠的電話這段時間裡,牛河到圖書館去詳細調查有關證人會的歷史和現在的活動狀況。記筆記,必要的部分影印起來。到圖書館去查資料對他而言並不辛苦。他很喜歡獲得往腦子裡累積知識的充實感。這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 在圖書館查完資料之後,他腳步移往青豆住過的自由之丘的出租公寓,再確認一次那裡已經變成空屋了。信箱上雖然還留著青豆的名牌,但房子卻沒有人住的氣息。腳步再移到處理那棟房屋出租事宜的不動產公司去。聽說那楝公寓有空房間,不知道可不可以租,牛河問。 空是空著,不過到明年二月初為止還不能住進去。不動產業者說。跟現在的住戶之間租賃契約到明年一月底才到期,房租和向來一樣每個月還在支付。 行李都搬出去,電費瓦斯自來水都辦好移轉手續了。雖然如此,租賃契約還在有效期間內。

也就是說到一月底為止會一直付著空屋的租金。 就是這樣。不動產公司說。因為契約中的租金仍然全額支付,表示希望房子能繼續保留。當然只要有付房租,這邊就沒有理由抱怨了。 真奇怪。誰也沒在住,還白白浪費租金。 我們也擔心屋裡的東西,請房東陪著一起進去看過。如果壁櫥裡藏著一具變成木乃伊的屍體可就傷腦筋了。不過什麼都沒有。打掃得非常乾淨只是讓它空著而已。不知道為什麼。 青豆當然已經不住在那裡了。但他們因為某種原因,想讓那房子名義上還是青豆租的。因此付了四個月的空屋房租。這些傢伙真細心,而且也不缺錢。 整整十天後的午後,蝙蝠打電話到麴叮的牛河事務所。 牛河先生。沙啞的聲音說。背景照例無聲。 我是牛河。

現在說話方便嗎? 沒關係,牛河說。 證人會的情報保護得非常嚴密。不過這是預料中的事。和青豆有關的情報已經順利到手了。 有沒有追蹤火箭? 目前還沒看到。 那就好。 牛河先生。對方說。然後一連咳嗽了幾聲。很抱歉,請你把香菸熄掉好嗎? 香菸?牛河看看自己手指間夾著的Seven Stars。那煙正靜靜地朝天花板上升。啊,我確實正在抽菸,不過這是電話啊。這種事你怎麼會知道呢? 當然氣味不會傳到這邊來。不過光是從聽筒聽到那種呼吸法,我的呼吸就會困難起來。因為體質極端過敏。 原來如此。我倒沒注意到這個。很抱歉。 對方乾咳幾聲。不,這不能怪牛河先生。沒注意到是當然的。 牛河把香菸在菸灰缸裡按熄,並把喝一半的茶從那上面澆下。還站起來,把窗戶大大地推開。

香菸已經完全熄掉,窗戶也打閒讓房間的空氣換新了喔。不過,外頭的空氣也不算多乾淨。 很抱歉。 沉默持續了十秒。一陣完全的寂靜。 那麼證人會的情報拿到了吧?牛河問。 是的,不過分量相當大。因為青豆一家長年以來是熱心的信徒,所以相關資料也很多。必要的跟不必要的東西可以由您來判斷嗎? 牛河同意。不如說正希望這樣。 健身俱樂部那邊沒問題。打開門進去,辦完事,走出來關上門而已。不過因為時間有限,所以乾脆全部要來,這邊分量也很多。總之這兩方面的資料我就整疊交給您。跟以前一樣交換費用。 牛河把蝙蝠說的金額記下來。比預估的高出兩成。不過除了接受也沒得選擇。 因為這次不想用郵寄,所以明天這個時候我會派人直接送上。請準備好現金。而且和以往一樣沒有收據。 牛河說我知道。 還有上次雖然說過了,但為了慎重起見再重複一次。關於您所希望的主題,能找出來的情報都到手了。因此就算牛河先生對那內容有什麼不滿,這邊也無法負責。因為技術上該做的我都做了。報酬是對勞動支付的,不是對結果。如果因為沒有您要的情報就要求退錢,那可傷腦筋了。這點還請諒解。 所有的資料都非常仔細地把照片去除了。 牛河說,這個我知道。 還有青豆的照片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取得。蝙蝠說。 知道了。沒關係。牛河說。 而且說不定臉已經變了呢。蝙蝠說。 或許。牛河說。 蝙蝠乾咳了幾聲。那就這樣了。說著掛斷電話。 牛河把聽筒放回去,嘆了一口氣,叼起一根新的香菸。用打火機把菸點著,朝向電話機慢慢吐出煙。 翌日下午,一個年輕女子造訪牛河的事務所。可能還不到二十歲。穿著顯出身材曲線的白色漂亮短洋裝,腳穿同樣白色有光澤的高跟鞋,戴著珍珠耳環。個子嬌小,相對地耳垂卻大。身高約略超過一五○公分。頭髮又直又長,眼睛大而清澈。看來有點像初出茅廬的小妖精。她從正面看牛河的臉,像看到難以忘記的貴重東西般,明朗而親切地微笑。從小巧的嘴唇間愉快地露出美麗而整齊的白牙齒。當然可能是職業性的微笑。不過即使這樣,第一次見面看到牛河的臉而不畏縮的人算是很稀奇的。 您要的資料我帶來了。女子說。從掛在肩上的布包裡拿出兩個厚厚的文件大信封。並像搬運古代石版的女巫般用雙手捧著,放到牛河的書桌上。 牛河從書桌抽屜拿出預先準備好的信封,交給女子。女子打開封口拿出一疊萬圓鈔票,就站在那裡數起金額。熟練的數法。纖細美麗的手指迅速地動著。數完後把整疊鈔票放回信封,把信封放進布包。然後對牛河露出比剛才更大而親切的微笑。彷彿表示能見到閣下真是無上的喜悅似的。 這個女子跟蝙蝠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牛河做著各種想像。不過這當然跟牛河沒有任何關係。這女孩不過是個聯絡人而已。把資料交給他,收取報酬。可能是她被賦予的唯一任務。 這位嬌小女子走出房門之後,牛河長久之間心情無法平穩下來,一直盯著門看。門在她背後關上。房子裡還留下她強烈的氣息。說不定這女子以留下她的氣息交換,卻帶走了牛河的部分靈魂。他可以感覺到胸腔深處那新產生的空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牛河感到不可思議。而且那到底意味著什麼? 經過十分鐘左右,牛河終於回過神來打開文件封套。封套以膠帶封了好幾層。裡面混雜地塞滿了列印的、影印的資料,和原始文件。不知道是怎麼弄來的,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取得這麼多資料。每次都不得不佩服他。不過同時牛河面對那堆積如山的成疊文件卻也被一股無力感所襲。再怎麼研究這些文件可能都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資訊。他是否付了大錢卻只得到一堆沒用的廢紙呢?那是怎麼睜眼注目都看不見底的無力感。而勉強映入眼底的東西,全都被死亡預兆般陰暗的黃昏所包圍。他想這可能也是那個女子所留下的什麼的關係。或帶走的什麼的關係。 不過牛河總算恢復了力氣。到傍晚為止一直耐心地過目那些資料,把認為必要的情報分門別類地一一抄進筆記裡。由於集中精神在那樣的作業中,終於把沒來由的無力感趕走了。然後當屋子裡暗下來,點起書桌的燈時,牛河終於感覺到付出高價是值得的。 首先從健身俱樂部這邊開始讀資料。青豆四年前到這家俱樂部上班,主要負責肌力訓練和武術教練的課程。開了幾門課,進行指導。從資料可以充分讀出她的教練能力很高,在會員間也很受歡迎。除了主持一般課程之外,同時也擔任個人指導。費用當然比較高,但對無法在規定時間到俱樂部來的人,或希望在比較私密的環境上課的人來說,是更恰當的方式。青豆也擁有相當多這種個人顧客。 青豆什麼時間、在什麼地方、指導什麼樣的個人顧客,都可以從影印的日程表追查到。有些人青豆在俱樂部個別指導,有些則到他們家去指導。顧客中有知名演藝圈人士,也有政治家。柳宅的女主人緒方靜惠是顧客中年紀最大的。 跟緒方靜惠的來往是從青豆到俱樂部上班不久之後開始,繼續到青豆失蹤前為止。正好是柳宅二樓的木造公寓正式提供出來給家庭暴力受害婦女會客室當庇護所使用的時期。這或許是偶然的一致,或許不是。無論如何,根據紀錄,兩人的關係似乎隨著時間的加長而變更密切了。 青豆和老婦人之間可能產生了個人交情。牛河憑第六感可以感覺到那樣的跡象。本來是從健身俱樂部的教練和顧客開始的關係,從某個時間點開始變質。牛河的目光一面追蹤著事務性記述,一面努力想找出那特定的時間點。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或有什麼明朗化,以那為界,兩個人成為不只是教練和顧客的關係。成為超越年齡和立場差距,純粹個人與個人的親近關係。甚至說不定含有精神上的密約般的情感聯繫。而且那密約經過順理成章的路徑,終於到達在大倉飯店殺害領導的結果。 經過什麼樣的路徑?擁有什麼樣的密約? 牛河的嗅覺這樣告訴他。 牛河無法推測到那個地步。 不過恐怕和家庭暴力因素有關。看來這對老婦人來說似乎成為一個重要的個人主題。根據紀錄,緒方靜惠第一次接觸青豆,是青豆在主持防身術課程的時候。超過七十歲的女性參加防身術課程應該稱不上平常的事。可能就是和暴力性事情有關的某種因素,把老婦人和青豆拉攏在一起的。 或許青豆自己就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而領導則是家庭暴力的加害者也不一定。她們可能知道了這件事,而打算對領導加以制裁。不過這些畢竟都只不過是可能程度的假設而已。而且這假設和牛河所認知的領導形象並不符合。當然人,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別人都無法探知他的心底,何況領導本來就是個高深莫測的人物。畢竟是主宰著一個宗教團體的人。既聰明又富有知識,而且本性有不明的地方。不過就算他實際上是個會施加激烈家庭暴力的人,但那事實所擁有的意義之重大,有到讓她們擬訂如此周密的殺人計畫,甚至捨棄個人身分,危及自己的社會地位,依然不得不付諸實行的地步嗎? 無論如何,殺害領導想必不是一時衝動的感情用事。必定含有不可動搖的堅定意志,毫不含糊的明確動機,和細密的組織介入。那組織是花漫長時間和大量資金,苦心建立起來的。 不過背後並沒有任何支持這些推測的具體證據。牛河所掌握的全都不過是基於假設的狀況證據而已。是用奧坎剃刀就能輕易切除的東西。這個階段還無法對先驅提出報告。但牛河知道。這裡頭有氣味,有手感。一切要素都指向一個方向。老婦人由於和家庭暴力有關的某種原因,指示青豆殺死領導,事後幫她逃到某個安全場所。蝙蝠所收集到的資料,全都間接為他那樣的假設背書。 整理證人會的資料很花時間。因為不僅分量多得驚人,而且大多資料對牛河來說都是沒用的東西。青豆一家人對證人會的活動歷來貢獻了多少,這類數字就占了報告的一大半。談這資料,就會知道青豆一家人確實是熱心奉獻的信徒。他們人生的大半都獻給了為證人會傳教的工作。青豆的雙親現在的住址是在千葉縣的市川市。三十五年之內搬了兩次家,但地址都還在市川市內。父親青豆隆行(五十八歲)在工程公司上班,母親青豆慶子(五十六歲)無業。長男青豆敬一(三十四歲)從市川市內的縣立高中畢業後,曾經在東京都內一家小印刷廠工作,三年後辭職,轉到位於小田原的證人會總部上班。在那裡從事教團文宣資料的印刷工作,現在已經升到管理職。五年前和同樣是信徒的女子結婚,生下兩個小孩,在小田原市內租房子住。 長女青豆雅美的經歷到十一歲時就結束了。她在那時候捨棄了信仰。而證人會對捨棄信仰的人似乎也失去一切興趣。對證人會來說,青豆雅美等於像在十一歲死去的人一樣。在那之後青豆雅美走過什麼樣的人生,是不是還活著,連一行都沒記載。 這麼一來,只能到她雙親和長兄的地方去打聽了,牛河想。從那裡或許可以得到什麼提示。不過從資料看來,感覺他們對牛河的問題不可能爽快回答。青豆的家人當然是指從牛河的眼裡看來是擁有偏狹想法,過著偏狹生活的人,他們腦子裡深信不疑越偏狹越接近天堂。對他們來說捨棄信仰的人,就算是自家人,都是走上錯誤而骯髒道路的人。不,可能已經不把他們當成自家人了。 青豆少女時代是否受過家庭暴力? 可能受過,可能沒有。不過就算受過,雙親應該也不認為那是家庭暴力。牛河知道證人會對小孩也嚴加教導。其中很多情況是伴隨體罰的。 雖然如此,那樣的幼兒期經驗,會在內心留下深深的傷痕,以至於長大後去殺害人嗎?當然不是不可能,不過牛河覺得這似乎是相當極端的假設。要有計畫地去殺一個人是很困難的事。伴隨相當的危險,精神負擔也太大。如果被捕更要服很重的刑罰。其中應該有更強的動機。 牛河再度拿起文件,仔細重新閱讀青豆雅美十一歲以前的經歷。她能走路之後,立刻就跟著母親去從事傳教活動。到家家戶戶去散發教團的小冊子,向世人述說世界不可避免地將面臨末日的來臨,呼籲大家參加教會的聚會。如果能加入教會就能在那末日繼續活下去。然後可以到至福的王國去。牛河也受過幾次這樣的勸誘。對方多半是中年女子。戴著帽子或打著洋傘。多半戴著眼鏡,以聰明的魚般的眼睛一直盯著對方看。多半帶著小孩。牛河想像幼小的青豆跟在母親身後到家家戶戶拜訪的情景。 她沒上幼稚園,進了附近的小學。並在五年級時脫離證人會。棄教的原因不明。證人會並不會一一記錄棄教理由。落入惡魔之手的人,就交給惡魔之手吧。他們要傳述樂園,傳述通往樂園的路,已經夠忙了。善人有善人的工作,惡魔有惡魔的工作。這是在進行分工。 牛河的腦子裡,有人正在敲著用便宜合板隔成的房間。呼喚著牛河先生,牛河先生。牛河閉著眼睛,側耳傾聽著那呼喚。聲音雖小卻很執著。我似乎看漏了什麼,他想。什麼重要事實就記錄在這文件的某個地方。但我卻未能讀出來。那敲門聲正在告訴我這個。 牛河再度瀏覽那疊厚厚的文件。不光用眼睛追逐那文章,也具體讓各種情景浮現在腦子裡。三歲的青豆跟著母親去布教。大多的情況,在門口就被無情地趕走。她上了小學。繼續布教活動。週末全都耗費在布教上。應該沒有時間跟朋友遊玩。不,或許沒交到朋友。很多證人會的孩子在學校會被虐待或排斥。牛河讀過關於證人會的書,也很知道這件事。然後她在十一歲時棄教。棄教應該要有相當的決心。青豆從出生就被灌輸信仰。和那信仰一起成長。信仰已經滲透到身體的骨髓裡去了。並不是像換衣服那樣可以輕易丟棄得了的。那也意味著在家裡的孤立。因為他們是信仰非常深的家族。他們無法平靜地接受棄教的女兒。捨棄信仰就等於捨棄家人一樣。 十一歲時,青豆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讓她下了這麼大的決心? 千葉縣市川市立**小學,牛河想。試著將那名字實際出聲唸出來。這時發生了什麼。在這裡一定有什麼然後牛河倒吸了一口氣。這家小學的名字我以前在哪裡聽過。 到底是在哪裡聽過的呢?牛河跟千葉縣完全沒有關係。他生在琦玉縣浦和市,從上大學出到東京以來,除了在神奈川縣中央林間的時期之外,一直都住在東京都的二十三區之內。幾乎沒有踏進過千葉縣境。只去過一次富津的海水浴場。但為什麼會記得聽過市川的小學名字呢? 花了很長時間才想到。他一面用手掌猛搓歪斜的頭腦一面集中精神。好像把手伸進深深的泥堆裡般,探尋著記憶的底層。聽到這名字並不太久。就是最近的事。千葉縣市川市小學。然後他的手終於抓到一根細繩的一端。 川奈天吾,牛河想到了。對,那個川奈天吾也是市川出身的。他確實也應該是上市內公立小學的。 牛河從事務所的文件櫃裡取出有關川奈天吾的檔案。幾個月前,受先驅委託所收集的資料。翻開文件確認一下天吾的學歷。他那粗短的手指找到那名字了。正如所料。青豆雅美和川奈天吾上過同一家小學。從生年月日看來,可能也是同學年。是不是同班,不查還不知道。不過兩個人互相認識的可能性非常大。 牛河叼起Seven Stars,用打火機點著。感覺到事情開始歸結到一點上了。點與點之間分別拉出一條線來。從這裡開始會形成什麼樣的圖形?牛河也還不知道。不過不久應該會漸漸看出構圖來。 青豆小姐,聽得見我的腳步聲嗎?可能聽不見。因為我盡量不發出聲音。不過我正一步一步地接近那邊。雖然是愚笨的烏龜,但確實是在前進。不久應該可以看得見兔子的背影了。請期待吧。 牛河在椅子上挺起背來,仰望天花板,把香菸的煙往上慢慢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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