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奇幻小說 第十三個小時

第4章 10

第十三個小時 理查.道許 9247 2023-02-05
  這次,尼克很快地找回方位感。他知道這是因為他已經接受這種不可思議的現象。他口中仍有金屬味,但比較不那麼明顯;他的皮膚仍會畏寒,但整體來說狀況良好。   他坐在馬可仕家門前的階梯,那扇門依然完好無缺,在溫暖的夏夜裡,大門敞開著,迎接徐徐涼風。馬可仕走出門,穿過前廊,在他身旁坐下。他面無血色,雙手因驚駭而顫抖不已。   警察馬上就會過來,不過由於飛機失事馬可仕幾乎說不出話。每個人都到墜機現場去幫忙了,所以只能騰出兩個人手。他們說不要碰任何東西,還說你最好跟我在一起。   尼克點點頭,眼睛緊盯著自己的屋子。他知道茱莉亞的屍體就躺在那裡。   尼克把手伸進口袋,拿出金錶,掀開錶蓋。雖然對於自己會看到的東西已有心理準備,但尼克在看到時間指著七點〇二分時還是很驚訝。現在正好是他倒數到九點的兩個鐘頭前。那兩個警察還沒來,他們還沒抵達犯罪現場,馬可仕剛剛見到茱莉亞的屍體,他仍因目睹到她的死而驚魂未定。

  尼克明白,他記憶中剛剛發生過的事現在還沒發生。馬可仕不知道尼克後來會被逮捕,他不知道那兩個警察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大門會被踢爛。但所有的步驟對尼克而言都清晰可見。   他是唯一一個會持續經歷這一切的人,因此,他得在被拋回兩個小時前獨力達到目的;因為,到了下一次逆轉,他也將失去先前那個人的協助。   他很慶幸這天是星期五,星期五的時候他一向都在家裡工作,整天都待在家裡,因為要趕在週末假期到來之前完成當週出差的分析報告,他甚至不會出去吃午餐。這樣一來,每次時間彈跳時他都會回到家中,他有充足的機會專心調查這起事件。   尼克闔上懷錶,甩開腦中的思緒,站起來。   你要去哪裡?馬可仕問。

  尼克望著自己的屋子。我得去那裡。   你要回去?馬可仕驚駭地叫:不行,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   我同意,尼克說:不過我得查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得在警察開始調查之前先處理完。   他們說不要碰任何東西   我妻子被殺了,馬可仕,尼克說,他比較像是在說明情況,而不是在跟馬可仕聊天。我要答案,我要知道是誰殺的。那是我家,我要回去。   好吧!馬可仕不情願地說:不過我要陪你去。   尼克開始動身,他搖著頭說:我要自己處理。   先前他花了不少時間(嚴格說來不是先前,就現在的時間點來看,那是未來)說服馬可仕相信他所面臨的情況,要他去看丹斯,證明他所言不假。如果尼克想得到馬克仕或任何人的幫忙,他必須想出一個只花五分鐘不到就能說服他們的方式,否則會浪費太多時間,他用來拯救茱莉亞那有限的十二個小時又會被奪走。

  馬可仕留在前廊。拜託,不管你想做什麼,千萬不要看她,那已經不是她了。   尼克走過寬大的草坪時,馬可仕的聲音漸漸消失,尼克複雜的情緒在心中翻騰不已。他得到了一個禮物,但並不了解這個禮物是怎麼一回事,但他並不打算浪費時間去想這個問題。關於這件事情是怎麼發生、為什麼會發生的爭論或許會持續一輩子,但現在他只剩不到十二個小時。   儘管他很高興能得到第二次機會,他還是很害怕即將要面對的人事物。   他知道自己會看見什麼。她的死狀很可能會讓他崩潰,如果他想救她,如果他想找出殺她的凶手,就得強迫自己正視她的屍體。為了阻止那個人,他必須收集所有的資訊、調查每一條線索。   包括她是怎麼死的。

  尼克逼自己把茱莉亞的死暫時拋到腦後。他的焦慮、痛苦、悲傷都是自私的行為,這些只會阻礙他查出真相,這個工作無比艱難,他必須盡量專注在事實真相上,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解救她免於死亡的厄運,為了扭轉過去,改變她的未來。   尼克穿過車道,來到這棟白色宅院前面,穿過有一百一十年歷史的大門。   門廳內很暗,墜機引起的大停電讓所有的電燈都熄滅了。他打開前廳的櫃子,拿出大手電筒,撥動開關,發出炫目的光線。雖然太陽尚未下山,但傍晚的陽光消失得很快,無法提供他需要的照明。   尼克本來有考慮像馬可仕那樣裝個發電機,但後來覺得,花兩萬塊為一年難得發生一次的停電買發電機實在浪費,而且停電頂多只有一小時。但現在,他在屋子裡尋找茱莉亞為什麼會被殺的線索時,就算要他付兩倍的價錢讓電燈亮起來他也樂意。

  九月,他們結婚就滿八年了,尼克和茱莉亞把他們的時間投注在兩件事上:兩人的事業和彼此的感情維繫。他們決定先付清房子貸款,等他們決定要生小孩時就不會有房貸壓力。他們已經做好計畫,畫出時間表,規劃好預算,也決定照計畫進行。他們的生活像寫好的劇本,度假的開支控制在最低限度,晚年才會去歐洲、亞洲或者環遊世界。他們一有度假機會都是開車去旅行。露營、參觀博物館、到海邊過夜。這不僅僅是最簡單、最便宜的度假方式,也是最好玩的方式。他們兩個都知道,真正的度假無關地點,而是心靈的感受。只要他們能在一起,這些假期遠比飛到巴黎、摩納哥或任何異國更有趣。   他們的架子和桌上擺滿了兩人度假的照片。在緬因州湖邊釣魚、漢廷頓海邊衝浪、大峽谷健行、懷俄明州攀岩。他們很喜歡戶外活動,大自然能提供最簡單、舒適的環境,讓人心曠神怡,回家之後又能把全部精力放在事業發展上。

  雖然他們結婚才八年,但已經在一起十六年了。兩人從高中一直交往到大學,十五歲墜入情網時,父母和朋友都笑他們竟然深信兩人會廝守一輩子。然而,當他們五月底在聖派翠克教堂說出誓詞之後,眾人的嘲笑聲已然消失。但他們不打算對那些唱反調的人講我就說吧之類的話;他們不需要別人的肯定、親友的信心來確定自己原本就覺得是對的事。   他們是在游泳聚會裡認識的。他是校隊的游泳健將,高一時,無論是長程或短程比賽,他都已經在校內和郡內有過好幾次破紀錄的表現;茱莉亞則是兩百米接力賽臨時找來的候補選手,雖然她曾參與過短程游泳比賽,但要她在兩百米接力賽中擔任主力,卻是她始料未及之事,緊張甚至不足以形容她當時的心情。教練要她去找尼克談談,因為尼克是本校最年輕的隊長,他擁有沉穩自信的氣質,並能以此影響眾人。

  茱莉亞坐下之後,尼克微笑著要她不要擔心,並對她解釋,比賽時的關鍵在於穩定的速度,所以要保留體力,以便在後面幾圈做最後的衝刺。   然而,茱莉亞下水之後卻一味死命地游,游到最後一圈時,已經快把肺裡的空氣都耗盡了。她從不曾告訴尼克,也不曾告訴過任何人,自己其實沒聽他的忠告,連他說的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因為她當時迷失在他深邃的藍眼睛裡,那對眼睛遠比學習比賽的技巧更吸引人。   當她摸到終點時,最後一口氣已經耗盡,她眼冒金星,拚命喘氣。他站在那裡,伸出手將她疲累至極的身體拉出泳池,他只用單手便毫不費力地將她拉上來,並拿一條毛巾裹住她,領她到板凳邊坐下。他們在巴士上坐了三個小時才回到家,天色從黃昏轉成黑夜,兩人都沉醉在生平感受過最輕鬆自在的談話中。

  尼克一次都沒問她為什麼不聽他的忠告,只是把話題轉到其他事情上,絕口不提游泳的事。   他們兩人都熱愛露營、英國的齊柏林飛船搖滾樂團、紐約巨人隊和底特律紅翼隊;兩人都愛吃肋排、炸雞、奧利奧餅乾、可口可樂;她喜歡跳舞,對於這一點他覺得新奇有趣;他熱愛滑雪、音樂,而她也堅持要多了解他的喜好。   簡單說來,他們不但很合,更是絕配,多年過去,他們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發展。她念普林斯頓大學,他則上波士頓大學。然而,他們的愛情卻從不曾消退。事實上,這段感情在大學時更逐漸增長,婚後的每一年,兩人的感情也更加深厚。   他們也不是沒有爭吵過。在少數幾次的爭執中,其實兩人吵得很兇,他們對彼此的愛相當堅固,但堅持己見的意志力亦同。但他們意見相左的原因經常只是卡在要選白麵包或全麥麵包、挑玫瑰還是鬱金香,諸如此類的瑣事,幸好這些爭吵都不持久,只需一場激情的做愛就能和好如初。

     尼克從挑高天花板的大房間望向窗外,看到上星期跟幾個朋友聚會時留下的東西:泳池邊散置的椅子、凌亂的桌子和烤肉爐,還有上星期就應該拿出去丟的三大袋垃圾。在這片混亂中,泳池顯得極為平靜無波,與他此時的心情有如天壤之別。   房內看起來一如往常,整齊乾淨,但靠在後面那面牆上的幾幅畫已經擺了六個多月,他答應過茱莉亞說會把它掛起來,土耳其地毯上也堆著許多他尚未讀完的報章雜誌;餐廳看起來也跟平常一樣,每次晚宴時,桌子都是到最後一分鐘才擺設好。   當尼克環顧屋內各處時,依舊無法想像這只是一個隨機的殺人事件。他心想,或許是某個投機分子想趁亂謀取財物,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墜機事件,全城的人都不會注意到其他事,警力也異常薄弱,正好可以進行搶劫殺人。如果只是隨機選中他家那麼這裡一定會有東西遺失,可能是某個不知名的原因害死她,但也可能是救她的關鍵。

  尼克以全新的眼光察看自己的家,尋找任何不尋常的事物,他尋找著任何次序錯亂、或是遺失的物品,任何一個能查出茱莉亞為何被殺的線索。   他打開書房的滑軌式隱藏門,拿手電筒四處照了幾下。他的書房比馬可仕的小,比較像是個小書齋,裡面充滿尼克和茱莉亞共同生活所留下的蹤跡。假如這個房間在某場核彈爆炸中倖存,並被五百年後的考古學家發現,他們肯定能把尼克和茱莉亞的生活勾勒得精確無比。他們之間的歷史全部陳列在上鎖的櫃子中,裡面裝滿游泳和曲棍球比賽得到的獎杯和獎章,他們不好意思將這些東西展示出來,但又因為念舊而捨不得丟掉。架子上有許多相片和紀念品,他們在畢業舞會、畢業典禮和結婚典禮中所拍攝的相片,照片裡的他們留著誇張的髮型,但兩人都帶著燦爛的笑容,有幾十張是他們在旅行時拍的,還有年節時跟家人的合照。但大部分的相片都有點傻里傻氣,純粹只是為了好玩,有的是打雪仗時拍的,有的是嘉年華會中的滑稽照片,還有一張是以冰淇淋遮住兩人的臉。這些都是最毫無防備、最自然天成的姿態。   尼克轉向紅木書桌,把信件和幾堆檔案挪到旁邊,發現自己的私人手機仍放在充電器上。他拿起手機放進口袋裡。他一向會帶兩支手機:一支私人用,一支公務用,他刻意將兩個世界分開。因為他白天在家裡工作,所以把私人手機放在充電器上,他現在很慶幸自己這樣的安排,因為警察把他當成殺茱莉亞的嫌犯抓起來時,他的公務用手機連同皮夾和手錶都被拿走了。   尼克蹲下來,打開書桌後面的櫃子,以手電筒照著一疊書後方的綠色小保險箱,上面沒有半點刮痕,完全沒有任何遭到破壞的痕跡。   他走出書房,明亮的手電筒光芒照在前方的地板上,他走下樓梯,來到下一層。未裝潢的地方室是他最喜愛的,這裡可以暫時充當健身房,有跑步機、橢圓交叉訓練機、室內腳踏車和舉重器材,這個地方不只能用來健身,也可以保持心智敏捷,更是紓解壓力的地方,不管是擊打沙包或是練舉重,這個地方宛如某種解壓聖地。尼克的手電筒照到靠在牆邊的舊穿衣鏡,光線反射到固定在牆上的練舞桿和鋪在地上的墊子。他依稀能聞到茱莉亞上次來此健身時遺留下來的淡淡香水味。這個洞穴般的地下室還有一些空間,將來或許會變成兒童遊戲間或是家庭電影院,但那都是幾年後的計畫了。現在這裡暫時充當儲藏間,堆放幾箱聖誕節裝飾品、被遺忘的結婚禮物和堆在牆角未分類的垃圾。   尼克爬上地下室的樓梯,再繼續往上走到二樓,匆匆經過未來將會成為育嬰室的房間,來到他和茱莉亞睡的臥室。   乳白色的房內有特殊裝潢的天花板,四柱大床面向著未點燃的壁爐,壁爐上擺滿了夏日的花朵。尼克檢查茱莉亞的床頭桌和裡面的小抽屜,但並未發現任何異樣,都沒有被人翻動過,也沒有任何東西移動了位置。他查看了她的大衣櫥,然後又檢查自己的衣櫥和隱藏在領帶架後方的櫃子,但這些東西也都沒有人動過。他們的浴室跟早上離開時沒有兩樣,毛巾、牙刷和化妝品全都在原位。無人使用的起居室仍有一層薄薄的灰塵和壁爐上的花朵飄出的花粉,證明完全沒有人闖進來過。通往小陽臺的拉門上了鎖,跟他離開陽臺之後一模一樣。   尼克走過一間又一間的房間,尋找任何能指引他找到凶手的蛛絲馬跡,但他也在此時頓悟,雖然他們建造了一個完美的家,每個房間裝潢好了,貸款也付清了,很多人都羨慕他們的富裕生活,然而,這裡獨缺最重要的部分。他們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努力賺錢,把時間都用在追求物質生活,但這裡沒有小孩。空空的房間在等待孩子的降臨,但他們總是想,再過一年就什麼都齊了。如今,尼克開始明白,他們不斷虛度歲月,但誰能斷言萬事齊全的那天真的會來臨?現在,所有的計畫、所有的錢財,都已經   尼克發現他們放棄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但為時已晚,除非他能找到害她的線索,阻止悲劇發生。   尼克看了臥室最後一眼,在房子的二樓,他們也只使用了這個房間而已。這裡沒有被搜索、洗劫,沒有任何東西被動過。就算殺茱莉亞的凶手是為某樣東西而來,顯然也不在樓上。   尼克回到樓下,打開大門,踏出屋外,走進敞開的車庫,瞥了一眼他那輛八個汽缸的奧迪。他在專用車道上走著,茱莉亞的豐田凌志SUV仍在原位。尼克迅速檢查了一下,發現車門沒鎖,鑰匙仍插在上頭,看到這個,他已經可以確定,這不是一樁隨機的殺人搶劫。小偷再怎麼蠢都不可能放過她這輛五萬美金的豪華汽車。   他走到鵝卵石車道尾端,站在出入口的兩根石柱中央,低頭看著凶手在車道上留下的剎車痕。雖然尼克很聰明,自認為可以拼湊出凶手的身分,及時挽救她。但他畢竟不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警探。剎車痕的寬度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也不能告訴他這是哪一種車款;他也想不到跟駕駛者有關的線索,甚至也不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出現某種靈光乍現的領悟。   他環顧通往馬路的轉彎處,這裡是拜瑞丘最富有的一區,附近這幾條街上布滿百萬富翁的小豪宅,除了尼克和茱莉亞的家之外,那些豪宅的完美草坪和花園都有園丁在照料。尼克則是自己修剪草坪,自己種花,自己照顧花園。他很享受坐在除草機上修剪草坪、或在庭院挖洞的樂趣。他們的房子是茱莉亞從小到大最喜歡的模樣,她以前常騎著腳踏車經過這個地方。這是她夢想中的家園,尼克幫她完成了這個夢想。   他走回車道,望著他們的房子,想到這裡的一切都是他親手做的;擴建的部分是他的朋友幫忙建造,油漆是他和茱莉亞利用週末漆的。他許多美好的回憶都來自兩人共同建屋的時光,他們因為一些小錯誤哈哈大笑,玩油漆大戰、不小心敲到手指等等。這些都是很單純的事情,聽起來雖像陳腔濫調,但就是這些無人干擾的平靜時光、及坐在地上吃披薩之類的事最讓他珍惜。   尼克走進車庫,看了他那輛髒車一眼。他不是愛洗車的人,他寧願讓這輛奧迪看起來有點髒,暗自期望它停在街道上時能混在一堆閃亮光鮮的BMW和賓士車堆中,比較不會引人注意,藉此避掉偷車賊。這是他一貫的作風,茱莉亞對此有點不滿,但事實證明這種方式很管用,所以他並不打算改變。車子深藍色外殼上積滿了灰塵和花粉,然而,後車廂蓋上有個清晰的手印,那絕對不是他的,也不是茱莉亞的。那隻手比較大、手掌比較厚實,而且左右不大對稱。   尼克從口袋拿出鑰匙圈,按下遙控器的按鈕,打開後車廂蓋。後車廂蓋打開後,他看到跟平常一樣凌亂的雜物:在懷俄明州買的黑色除塵器、他最好的雨衣、跨接電纜、醫療急救箱、兩捆繩子,這些全都是為緊急事故準備的。他的曲棍球用溜冰鞋,還有他和馬可仕加入球隊用的曲棍球護套、兩盒高爾夫球、一把雨傘,還有一樣東西,那不是他放的。   尼克看著那把凶器。這把有一百三十四年之久、充滿異國風的收藏用手槍,就是奪走茱莉亞性命的武器。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他先前早就知道這點,但卻無法完全確定。   他是被人陷害的。   他看著那把手槍,很清楚自己什麼都不能做。他或許可以把它藏起來,但最後還是會被找到;他不想拿它,因為那兩個警察說槍上有他的指紋,他原本以為是警探故意要他認罪的花招,因為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人力可以檢驗,但他現在並不想自動把指紋給印上去,讓他們稱心如意。   他拿塊布擦了擦手,蓋上後車廂。有沒有人找到這把槍並不重要,只要他能找到解救茱莉亞的方式就不會有人控告他,也不會有兇殺案的調查,藏槍並無意義。如果他救不了她,那他自己會怎麼樣他也不在乎。   尼克鼓起勇氣,準備應付接下來的五分鐘。他知道接下來他將進行的事可能會讓自己做一輩子的噩夢,但他還是逼迫自己去正視茱莉亞的屍體。   馬可仕坐在前廊的門階上,難過地望著尼克的家。他看著自己的好友在屋子裡待了半小時後,又在車道上走來走去。他漫無目的地亂走,四下張望鄰近社區,彷彿這樣就能巧遇殺害茱莉亞的凶手。剛剛馬可仕打完電話,回到門階上去看尼克時,發覺他的眼神有點古怪。雖然他相當悲傷苦惱,但卻沒有起初坐在茱莉亞身旁時那種痛苦至極的表情;當他見到尼克蹲在茱莉亞的屍體旁時,他傷心欲絕,口中發出不像人類的哀嚎聲。那是馬可仕永遠都忘不了的情景,到死之前,這個景象都會不斷侵擾著他的思緒。   然而,當尼克從馬可仕身旁走開、前往自己的屋子、堅持要去調查他永遠不可能解決的兇案時,馬可仕對朋友的擔憂改變了。   尼克眼中有某種莫名的東西,某種他說不出來的希望,那完全不像一名前一刻才發現深愛的妻子被狠狠奪走性命的人應有的表情。   對馬可仕來說,這只有一個解釋:看到茱莉亞殘破的屍體之後,尼克已經失去了理智。   他躲進自己假想的世界裡,尼克的神智已然喪失。   尼克走出車庫,進入衣帽間。牆上有白漆護牆板,地上鋪著土色的西班牙陶瓷磚。這個房間裡有鞋櫃、大衣鉤架和衣物櫃,全都是要準備迎接他們未來的大家庭。他們從談戀愛的時期就開始討論要生幾個小孩:尼克想要兩男兩女,茱莉亞喜歡像情景喜劇《布雷迪家庭》裡那樣,有三男三女。   這是他們人生規劃的劇本之一,他們一年前就去看醫生,確保時機到時,茱莉亞將不會有任何無形的障礙,醫生還笑他們對人生規劃的細節太講究,要他們不用擔心,他們的生育能力不會讓他們失望。醫生保證,等他們準備好時,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做得夠勤快,她很快就會懷孕了。   尼克走到角落時,看到茱莉亞的托利.伯奇名牌鞋從後樓梯底下伸出來。他慢慢地走過去,目光沿著她柔軟的大腿往上移,越過她今天早上穿去上班的黑裙。他逐漸靠近,逐步地注視著她的身體,越過不再雪白的白襯衫,她的胸前布滿血跡,彷彿遭逢一場鮮血的暴風雨,肩膀之上血紅一片,絲質襯衫被她身下那灘血窪染紅。尼克注視著圍繞茱莉亞身體四周的那圈血跡,他從不曾想過人身上竟有這麼多的血。   但他的目光停在她肩膀上,視線被樓梯給擋住。尼克避開她的臉,無法注視那個曾是他另一半的愛妻,他無法接受她的臉孔變得如此殘缺不全。這樣說似乎很膚淺,但他忍不住想,當一個人的臉被毀掉時,她的人也等同被毀滅。她的身分,她真實的自我都將被奪走。他一直低垂著頭,在地上搜尋著任何能幫他找到幹下這種殘暴行為的惡徒的線索。   他抵抗著自己的情緒,迫切地想讓自己抽離那一刻,竭力不讓自己崩潰,強迫自己以分析者的觀點去看這個房間,去看死者的屍體。   茱莉亞的皮包敞開著,擱在她身旁,裡面的東西被倒在瓷磚地面上。通常她的皮包會掛在大衣掛鉤上,茱莉亞每天回家後都會把它放在同一個地方。因為她常會忘記東西放在哪裡,所以尼克委婉地勸告她,養成習慣,每天把東西放在同一個地方就好,她已經照這個方式做了一年多,連一天都沒有忘記。   尼克拿出一隻筆,用它來翻她的東西:她的眼線筆、脣蜜、陳大衛中國餐館的菜單,文具禮品店的生日卡和她工作的證件;一串鑰匙、一張她客戶那裡的通行證。但有三樣東西不見了,那是她絕不會弄掉的東西。跟大部分的人一樣,這是她經常使用的物品:錢包、手機和她的PDA。PDA不僅可以收發電子郵件、儲存電話號碼、記錄約會行程,同時還能儲存文字資料和影像檔案。換句話說,這是一臺小型的隨身電腦,是她工作和私人用的重要電子工具。   最後,儘管他試著迴避,但他還是看到她的臉了,他看到她美麗臉龐殘存的部分,他常在她睡覺時凝視她美麗的容顏,擁抱她時總望著她的靈魂之窗;她左半邊的臉頰被那把槍給轟掉,眼睛仰望著前方的白牆,頭蓋骨碎片嵌在牆面,子彈卡在破裂的護牆板上。   一大片鮮血宛如瀑布般從牆上流瀉下來。   他的膽汁瞬間湧上喉嚨,開始暈眩,劇烈的痛苦使他噁心反胃,但與他心痛的程度相比,這一切都相形失色。他的胸口好像要撕裂開來似的,難以呼吸,連大腦都不聽使喚。   隨後,他的靈魂發出吶喊,從心中升起,從他混亂破碎的心智中飛出。那叫聲塞滿整個房間、整棟屋子。那是一種最原始的聲音,世界彷彿聽到了他痛苦的吶喊,叫聲上達天堂,他的狂怒和痛苦傳到上帝耳中,他恨魔鬼將妻子從他生命中奪走。   他努力把注意力拉回下一步該做的事,這不是誰都能忍受的悲痛。他手伸進口袋,拿出手機,稍稍因即將要做的事情憎恨自己。他掀開手機,摸到拍照功能的按鈕,淚水從臉頰滑落的同時,他高舉起手機,全身顫抖,不得不用雙手才能穩住;他對準躺在地上那具毫無生命的屍體,拍下一張照片。   他跪倒在地,忍住悲傷,虛弱得幾乎站不起來。他往後靠在牆上,全身顫抖不已。所有的情緒都狂湧而出。他竟然將希望投注在陌生人告訴他的神奇能力,這實在是太荒謬了。茱莉亞已經死亡,她毫無生命的扭曲身體就躺在他面前,不可能會有奇蹟,沒有任何神祇能讓她起死回生。她的屍體就是不爭的證明,他坐在她對面,卻無能為力,只是無助地追尋著奇蹟。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坐了多久,只是沉溺在痛苦中,頭暈目眩,努力嘗試振作,找到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突然間,他發現馬可仕站在他面前。尼克抬頭看他,恍惚的眼神比茱莉亞空洞的目光更茫然,他滿臉困惑,不明白馬可仕究竟從哪裡冒出來。但馬可仕伸出他的大手,拉尼克起身,然後      那股力量比朝他的臉打一巴掌更強烈,整個世界瞬間化成一片黑暗。他肺中僅存不多的空氣像冰塊似的,他耳中只有一片死寂。   尼克獨自站在廚房的冰箱前面,手中拿著一罐冰冷的可樂。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起身、什麼時候走進來,不過他記得馬可仕彎下身,憐憫地拉他的手。   尼克的呼吸異常沉重,大口喘氣,皮膚有種刺痛感。剛才看到茱莉亞破碎的臉和躺在地上的屍體令他驚魂未定,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這時發生的事違背了所有的邏輯。她走進廚房,看著尼克,因他痛苦的表情而感到困惑。   親愛的,茱莉亞溫柔地問: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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