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奇幻小說 第十三個小時

第5章 9

第十三個小時 理查.道許 10966 2023-02-05
  尼克站在廚房,無法呼吸,話語梗在喉嚨裡。   茱莉亞走近他,她的金髮一絲不亂,整整齊齊,明亮的眼睛充滿生命力,還有關懷和擔憂。她站得筆直,充滿自信,彷彿正從某個不可能的夢境裡走出來,他過去對眼前這個女人所有的深情與喜愛瞬間恢復。   尼克?   他二話不說伸出手,把她拉近自己,緊緊地擁抱她,彷彿她隨時會從他手中溜走一般,他彷彿得到一個短暫片刻可表達愛意,然後她就會永遠消失。   親愛的,怎麼回事?茱莉亞回擁著他。   他還是說不出話來。   她驚訝地看到他的淚水,他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她只見他哭過兩次。一次是他十五歲時在國家大賽被淘汰,另一次是三年前,他父母的葬禮上。   你真的嚇到我了。她眼中也湧出恐懼和同情的眼淚。她抱著他,試著安撫他,讓他平靜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尼克不知道要說什麼。光是她還活著就讓他喜極而泣,上天應許了他這個不可能的願望,他根本無法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對,他糾正自己,應該說將來會發生什麼事。   我愛妳。他捧著她的臉。我愛妳,我全心全意愛著妳。我很抱歉早上說了那些話。   只是為了這件事?只是因為你不想去跟莫勒斯吃晚餐嗎?她無比驚訝,難以控制的啜泣轉為悲喜交加的笑聲。你把我給嚇壞了,我還以為她停下來喘口氣。我還以為誰死了呢!   尼克又把她拉過來,他無法告訴她自己心中的想法,只能深情地吻著她,彷彿要把她吞下去一般,她也輕柔地撫著他的背。   他們不知不覺躺到地上,退去衣裳。吵架和好後的諒解和悲傷燃起他們的激情。尼克全心全意愛她,他所有的感情都投注在她身上,溫柔又猛烈地親吻她,將她當作上天還給他的禮物般充滿感恩之心。

  茱莉亞笑著在尼克面前穿上衣服,尼克坐在廚房的櫃檯上,雙腿垂下,凝視她的一舉一動。她要穿回黑裙時失去了平衡,腳踩在拉鍊上,撕破一道裂縫。她抓著中間的櫃子,又爆出一陣笑聲。我很喜歡傍晚來場激情做愛。   抱歉害妳弄破裙子。尼克看到她裙子的裂痕時也回以微笑。   你高興的話可以再把它弄破。   尼克笑了起來,但可能失去她的恐懼再次湧上,好心情很快就消失了。他從櫃檯上跳下來,手伸進口袋拿出那個金錶。   這懷錶不錯嘛!茱莉亞邊說邊扣上襯衫鈕扣,看到那只懷錶,一臉驚訝。是你女朋友送的嗎?   相信我,他掀開錶蓋時看到上面的時間顯示六點十五分。光應付妳一個我就已經夠忙了。   你想今天晚上電力會不會恢復?我沒有在抱怨喔。

  尼克沒理她,一句話也沒解釋就匆匆跑出廚房。他走到餐廳,把通往後陽臺的落地窗鎖起來,拉上窗簾,客廳的門也是;他檢查每個房間的窗戶,全部鎖上之後,走進門廳,最後確定連大門也鎖緊。   你到底在幹什麼?茱莉亞問。   尼克轉身,看到她坐在鋪著紫紅色地毯的樓梯第三級。   你又嚇到我了。   只是檢查門窗而已。他說,但這很顯然是謊言。在一起了大半輩子,他臉上的表情比他潦草的字跡更容易辨認。   經過今天之後,茱莉亞說:我覺得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尼克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他並不想糾正她,告訴她說她錯得有多離譜。   他走進化妝室,鎖上那扇窗,自從抽風機壞掉之後,那扇窗戶始終都開著,用來透氣。

  我們的運氣不錯是因為?他走回門廳,坐到她身旁。   她變得迷惑。你在開我玩笑吧?我到現在都還驚魂未定呢!   尼克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我還活著。她的語氣好像已經重複這句話第五遍一樣。   尼克快速轉向她。妳剛剛說什麼?   我不敢相信我還活著。   尼克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那個墜機事件啊她的口吻似乎在說:這不是很明顯嗎?我本來應該在那架飛機上的。   什麼?   我一整天都在找你,我猜你大概忙著工作所以沒接電話,難道你沒看到我的簡訊嗎?她不帶情緒地看著他的眼睛。   妳本來應該在那架失事的飛機上?   我還以為你這麼情緒化是因為這件事。要不是上帝大發慈悲,你的妻子也不可能逃過一劫。

  我很抱歉,尼克坦承,呼吸加速。我搞糊塗了。   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他受傷似地輕輕地揉著腿時,茱莉亞一手放在他的腿上。你有點反常。   尼克說:跟我說說關於那架飛機的事。   我正要趕去波士頓參加一場臨時會議,我一小時前才收到通知。後來我是坐機場的區間車回來的。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沒看簡訊。   妳後來為什麼沒上飛機?   電話突然響起,把兩人嚇了一大跳。廚房的老式電話固定在牆上,話機連著長長捲捲的電話線,跟城裡的電話不一樣。所以在這種狀況下,這條電話線還是通的。   茱莉亞搶在尼克之前拿起掛在廚房牆上的電話。喂。她接起來時說:哦,嗨,我很高興你打電話來。她把手蓋在話筒上。我只要兩分鐘就好。

  尼克點點頭,走到衣帽間檢查那個小房間,但他身上卻不由自主地竄起一陣寒意。   他抬眼望向通往地下室的後樓梯,迅速關上,把門鎖好。最後,他看著掛在鉤子上的皮包,將它拿下來,檢查裡面的東西,看到她的皮夾、手機和PDA ,再看看這個幾乎一塵不染的地方,牆角甚至連一粒灰塵都沒有,相當乾淨;地上沒有鮮血、沒有謀殺、沒有屍體一切都尚未發生。   他甩掉那個夢魘般的現實,將皮包掛回去,走到屋外查看車庫。他伸手進口袋拿出鑰匙,打開後車廂,車廂蓋彈起後,他看看裡面,把所有東西移來移去,檢查曲棍球袋底下,急救箱後面,但那東西不在這裡。那把槍還沒被放進來。   他抓著車廂蓋的把手,蓋上後車廂,看看他一小時前待過的車庫嚴格說來應該是一小時後。

  要保持頭腦清楚並不容易,時間對他而言不再是一條直線,而是一堆不太真實的片段,每個片段都像一塊拼圖,每塊拼圖都得嚴加注意。往前?往後?即使是回到過去也要記得未來發生的事。   他發現,要記清楚所有事情發生的前後次序並不容易,但還是努力跟自己的心智搏鬥。如果他想阻止殺茱莉亞的凶手,他就不能讓情緒干擾他的思考,要想辦法把這些拼圖整理得井然有序。   他腦中浮起墜機事件。難道茱莉亞避掉一個死劫,只是為了面對幾小時後的另一次死亡嗎?她為什麼沒坐上那架班機?她今天早上去上班時,他根本不知道她要去波士頓。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因為他們兩個都經常跑機場,從一個會議飛到另一個會議。尼克討厭坐飛機。只要看統計數字就會知道,這種恐懼其實不合邏輯,可是每次他或茱莉亞坐飛機,他心裡難免會忐忑不安。

  他覺得這是一種最恐怖的死亡方式,當你無助地從天空中墜落,不幸的乘客那絕望的嘶喊聲充斥耳中,直到大家同時在激烈撞擊中死亡。尼克為了工作,必須學會控制自己的恐懼,可是每回茱莉亞坐飛機時,他的恐懼程度更甚,所以,每次她出差坐飛機總是讓他提心吊膽、夜不成眠,即使在白天也憂心忡忡。有一次,他甚至求她不要去坐飛機,因為天氣預報不佳,而他有不好的預感。然而她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應他要求取消過行程。   但這次到底是什麼樣的好運讓她下了飛機?她事先並未跟他提過此事,在上飛機前也沒有機會跟他解釋原因。   他走出車庫時又看了一下茱莉亞的車,發現鑰匙仍插在啟動裝置上,這件事總讓他覺得很不安。這分明是給偷車賊的免費通行證,就像在邀請函上寫著:把我開走吧!我不在乎,帶我去兜個風、賣給出價最高的店家吧!

  尼克想逃跑,他想帶著茱莉亞走得越遠越好。但這麼做是否只是延後一場無可避免的厄運?那個想殺她的凶手早晚會得逞?說不定明天或是週日凶手也會一樣追蹤到她?在他無法干預、無法救她的時候,她會不會被殺?   他拿出金錶查看時間:六點三十五分。警探說她是在七點前被槍殺的,他剩不到二十五分鐘的時間就會再次被帶回過去,他必須要阻止凶手,現在就阻止。他得知道那個人是誰,這樣那個人才不會從暗處中伸出魔爪,再次將她奪走。   他回頭望著自己的屋子,看著他們努力建造的一切,車子、花園,現在這些對他來說全無意義。尼克拿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他早就該打這通電話了。   拜瑞丘警局,我是曼斯警官。接聽電話的人說。

  你好,尼克說:我是尼克.昆恩。   昆恩先生,我能為您效勞嗎?   我認為有人想殺我的妻子。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這位警官的聲音相當冷漠,不帶情緒。   尼克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原本以為只要通知警察,讓他們在凶手靠近茱莉亞之前把那人抓起來就好。   昆恩先生?   我們現在在家裡   還有別人在嗎?曼斯打斷他。有人闖入嗎?還是有人在屋外?   都沒有。尼克看著四周回答:不過我認為他們就快來了。   很抱歉,我得問些問題,你也知道,因為墜機事件的關係,我們現在人手嚴重短缺。有人威脅你的妻子嗎?   沒有。尼克知道他不能說太多,免得別人會以為他瘋了。   昆恩先生,曼斯嘆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現在每個人都到飛機失事現場去了。外面有一輛警車在巡邏,我頂多只能叫他們在半小時後去你那裡一趟。現在我們忙得一團亂,只有兩個警察在處理車禍和各種緊急事故。我建議你和你的妻子先離開家裡,到你覺得比較安全的地方。你們可以過來我們局裡,這樣就可以詳細告訴我們一切,說不定在不幸事件發生之前我們就可以逮到那些傢伙。   尼克思考著這位警官說的話。的確,警察全都到飛機失事現場去了,他們得處理真正的大災難,有兩百多具屍體碎片散落在蘇利文運動場上等待處理,要他們專為一位疑似有妄想症的人派警車來似乎不大可能,看來他得獨自處理這件事了。   好主意。尼克撒謊。   只要我能從失事現場找人過來,一定馬上叫人去你那裡一趟。不過你們何不開車過來這裡呢?   謝謝,感激不盡。尼克掛了電話。   尼克擔心的是,萬一那個凶手不殺死茱莉亞不肯罷休,躲在警察局只能躲一時,卻不是解決之道。尼克很清楚,要是凶手之後再找上她,那個時候的尼克口袋裡不會有這只金錶,他也沒有現在的好運。   他必須在凶手殺掉茱莉亞之前逮到他。假如警察辦不到,他就自己來。   尼克走上車道,回到屋內。他很有自信,覺得自己一定救得了茱莉亞。因為他預先知道他們會來,但他們並不知道尼克會等在那裡阻止他們。但如果真想救她,光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雖然他不願意接受,但他需要協助。   他需要她的協助。   他走過衣帽間,確定自己有把身後的門鎖上,並設好警報器。雖然目前是停電狀態,但為了避免電影情節那種竊賊切斷電線、關掉警報系統、把上億財物偷走之類的事件,警報器有十二個小時的備份電池。   尼克走進廚房時茱莉亞仍在講電話。   茱莉亞。他悄聲打斷她。   她比出一根手指制止他,專心地聽著電話那頭的人說話,不自覺地把金髮塞到耳後,繼續聆聽對方。   好,沒問題。她對著話筒說,終於看向尼克。我正在講電話,什麼事?   把電話掛掉。   什麼?為什麼?我只要再講兩分鐘   尼克把電話從她手中搶過來掛上。   該死,尼克,你在做什麼?你不知道那通電話有多重要。   茱莉亞,看著我,他不理會她的抱怨,試著要她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我沒時間解釋,他頓了頓,不確定該怎麼開口,於是決定直接了當地說出來。有人要殺妳。茱莉亞看著他的眼神好像覺得他瘋了,整個氣氛異常凝重。然而,看到他如此認真,她的困惑霎時轉為恐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原因,但他們很快就會來。他無法掩飾語氣中的驚恐。   誰?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我不知道是誰,也沒辦法解釋我為什麼會知道,反正妳相信我就是了。   茱莉亞立刻轉身四處張望,好像有人隨時會撲過來攻擊她似的。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把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尼克蹲在中間的分隔櫃後面,把茱莉亞拉過來跟他一起蹲在松木地板上。待在這裡。   是他們嗎?我的天啊!我們得打電話報警。   我打過了,他們全部都在墜機現場。過了半小時如果警察肯過來就算好運了。   我覺得你反應過度,一定只是誤會。茱莉亞說:為什麼會有人要殺我?   茱莉亞,尼克的聲音中帶著怒氣。妳能不能就聽我這一次?   尼克的口吻和他眼中的恐懼說服了她,如果他為她的生命擔憂,無疑一定有什麼危險的事情將發生。   那我們就應該趁他們把我們困在家裡之前趕快離開才對。茱莉亞突然急切地說。   待在這裡。尼克邊說邊爬過分隔櫃,讓她獨自一人待在廚房的地板上,蹲在分隔櫃後面,這裡從窗外是看不見的;他從櫥櫃中拿出一把刀,朝前門走去。不管妳要做什麼,千萬不要離開廚房,蹲低一點,遠離窗戶,還有,不要靠近車庫的門。   茱莉亞獨自坐在地板上,彎著膝蓋,抱住雙腿,彷彿這樣就能讓她心裡舒服點。尼克從不曾這樣疑神疑鬼,除非有實際的證據,否則他絕不會妄下判斷,這是他的優點,而他也很少出錯。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腦子無法專注在目前的狀況;她從不曾感受過生死存亡的致命危險,也自認在面對危機時一定能鎮定自如。但此時,她從未經歷過的驚懼充滿身體,某個不知名的陌生人竟然想殺她?她因為無法維持理智而感到失望。   她感覺胃裡有股酸液,她的心智因恐懼而無法動彈。她害怕自己會喪命,怕自己會被迫離開尼克。   她無法專心思索誰要殺她,只是回歸最原始的情緒反應,生存的本能開始發揮作用。最重要的是,她要活下來,為尼克活下來,為他們的未來活著,這是她最重要的承諾。   她稍早前曾想打電話給尼克,告訴他自己跟死神擦身而過的事,她想告訴他,她是如何神奇地逃過一劫。當時,她在五〇二號班機正要起飛前下了飛機,本來想立刻衝回家告訴他這件事,但一位客戶碰到緊急事件,要她立刻去處理。她打了無數次電話給尼克卻無法接通。停電之後,家裡的答錄機不能使用,辦公室裡的無線話機也不通。她打了他的手機好幾次,又留了一次話給他,但他們卻一直沒有連絡上。她知道他正在趕工分析房地產和財務資料,要讀幾十份這四天下來在西南部出差時收集的年度報告,他希望在今天內把工作趕完,週末才能休假。他一定很生氣停電的事,因為這樣他就只能藉著窗外照進來的日光工作,而且只能用手提電腦直到電池用完為止。   過了大半天她都沒跟他連絡上,她開始不高興,覺得他故意不理她,不接她的電話。她認為他還在為晚上要跟莫勒斯吃飯的事情不高興,但現在她從不曾告訴他自己刻意編織的謊言。她想告訴他真相,她計畫在今晚獨處時告訴他,她耽擱了一個禮拜,現在卻很後悔沒早點開口。   電話響了,茱莉亞抬起頭,心中明白那是誰打來的;那人也許會因為突然斷線而生氣,但她把這些都拋到腦後,那些小問題很容易解決。她讓電話繼續響,而她環顧四周,時間彷彿無比漫長。   尼克從書房的窗口往外望,不理會電話聲,那鈴聲似乎比他記憶中更響亮。一輛車子停在他們的車道旁邊,從這裡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車子的顏色是藍色,但看不出來是什麼車。他瞥向前門,那名男子站在門口,隨意張望四周。他看起來四十幾將近五十歲,也有可能是五十出頭。尼克從沒有跟罪犯打交道的經驗,而這名男子看起來相當老實,一頭灰髮,牛角眼鏡框,體重大約兩百三十磅,身高五尺六寸,看起來很胖。他模樣輕鬆地一手插口袋,另一手垂在身側,身上沒有槍,看起來毫無威脅。但尼克知道有人想殺茱莉亞,他不願意冒險。   尼克蹲在地上,打開小書桌後面的櫃子,推開一疊舊書,露出他的小保險箱。這個保險箱是他親自安裝,用來存放茱莉亞的珠寶、他們的護照和房屋契約及其他重要文件。他轉動鎖盤,先往右,再往左,最後往右轉,聽到喀一聲後,再打開保險櫃。九釐米的西格紹爾手槍在那裡擺了六個多月,上過保養油,並用包乾酪的紗布裹著。他憎恨手槍,但他父親提了好多次,要他有備無患。他的槍法很準,但自從二月以後就沒有再練習射擊。他打開裹手槍的紗布,把紗布放在手中,然後伸手進保險箱內櫃抽屜抓起槍,移動槍托,拉開輪盤,放進一顆子彈,再走到門口。   他步出書房進入客廳時,電話鈴停了,突如其來的寂靜增強了不祥的氣氛。他緊靠在牆上,手槍貼在胸口注視著走廊。但尼克想起自己完全忘了警報器。他有點生氣,先前怎會沒想到這個,雖然警報器不能讓警察馬上過來,但對想闖進屋裡來的人多少有點嚇阻作用,也許這樣能給他一點優勢。尼克打開手槍的保險栓,悄悄溜進門廳,用一隻眼睛從兩側的小窗口望出去,看到那個體型肥胖的男子仍站在外面。他輕輕地伸手去按緊急按鈕。   警鈴聲突然在茱莉亞的耳邊高聲鳴叫,使她原本急速的心跳加快一倍。此時,電話聲再度響起,分散了警報的聲音。她還是想不出來有誰要殺她,但在她的心智不再那麼慌亂、稍微恢復鎮定時,平時的邏輯思路回來了,顯而易見的事實全都清楚了,彷彿有一千片的拼圖同時在腦中拼湊起來。   她突然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想殺她了,她知道,那些人不殺死她絕不會罷休。時間分秒過去,她變得異常專注,努力想推測出那人的身分   她不能接電話,因為回電的就是之前在電話中與她對談了五分鐘的人。她請求協助解決問題的人,就是要殺她的人。   茱莉亞迅速爬到衣帽間檢查門鎖,確定尼克已經鎖好門。她伸手去抓掛在鉤子上的皮包,把皮包拖到地上。她伸手去拿手機撥一一九。   一一九緊急專線。接電話的是個女人。   我叫茱莉亞.昆恩。她低聲說:地址是拜瑞丘湯森巷五號。請你們快點來,我先生和茱莉亞的聲音突然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冷汗從她的肌膚上冒出來,呼吸變得斷續,強烈的恐慌席捲而來。   儘管她確定門已經上鎖,但她還是聽到喀答一聲。   她靜靜地看著衣帽間的門被打開。   尼克迅速拉開前門,舉槍對準外面;然而,那人已經離開。尼克走到門外前廊,雙手抓著手槍,迅速查看左右兩邊。看到那個肥胖男子頭也不回、步履蹣跚地跳上車。   尼克鬆了一口氣,放下手槍,把保險栓撥回去。電話鈴又停了,警報器的鳴聲是唯一的聲音。   隨後,他看到一名男子打開車門進入他的車內,尼克的心臟凍結在胸中。他立刻抓緊槍托,撥開保險栓,衝回廚房。   他明白自己已犯下致命的錯誤,心中一陣慌亂。他上當了,有人把他引到前門,誘使他離開茱莉亞,他真是蠢到極點。這招很簡單,但他卻從未想過惡徒可能不只一人。   尼克只看到那名胖男人坐進乘客座。   但這裡還有別人。   茱莉亞抬頭望著那把槍,整個世界都慢了下來,時間像濃稠的糖漿般流動得異常緩慢。她不明白,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什麼尼克事先就知道,她很後悔沒聽他的話,沒有乖乖待在廚房,現在她終於知道,他預料的事情就要發生。   她無法指引尼克朝正確的方向去調查,沒有人會知道真相。凶手故意用電話絆住她,讓她固定在一個地方不動。那人在開車前往她家的途中,在他前來此地的路上,以電話分散她的注意力。   茱莉亞看到槍管突然噴出火焰,陣陣煙霧從鑲滿異國珠寶的槍管飄出來。就在那一瞬間,她認出那把槍,她今天稍早曾看過那把槍的相片   子彈從精緻的柯爾特手槍的細長槍管飛出來時,時間彷彿停止了。那顆子彈破空而來,結束了茱莉亞的生命。   尼克衝向廚房,警報器叫得震天價響。他繞過牆角時,恰好看到茱莉亞往後倒,半顆頭顱爆炸開來,血肉噴到牆壁上。   尼克忍住噁心的感覺和想尖叫的衝動狂奔過去。但在她倒地時,他就知道一切已回天乏術。他很清楚幾秒鐘前她看到了什麼、經歷了什麼樣的恐懼;他知道自己對此無能為力,他在扭曲的時間流中已經哀悼過她了,一個小時前,他就站在她殘破的屍體前痛哭。再次經歷這種撕裂般的痛苦只會打擊他所剩無幾的理性,使他無法辨認凶手,更無法阻止這瘋狂的行為。   悲痛的淚水早已盈滿眼眶,他跳過她的屍體,從半掩的門口衝出去,穿過車庫,衝出敞開的鐵門,他看到凶手快速跑向停在路口的車,駕駛座旁的車門已經打開,正好方便他逃走。尼克不做多想,拔腿狂奔,手槍對著那人連續射擊。子彈從地上和藍色車尾彈起,但那人還是繼續逃命,子彈只差一點就可以射中他。   那人的速度比尼克預想的還快,他迅速地鑽進車裡。   輪胎發出尖銳的響聲,摩擦地面的時候熱得冒出煙來,一陣煙霧噴到地面上,接著那輛汽車便開上街道。   尼克停下腳步,本能地衝向茱莉亞那輛停在車道上的凌志。這是他有生以來初次慶幸她把車鑰匙插在啟動裝置上,他迅速發動引擎,衝出車道,急起直追。   湯森巷五號位在巷尾,尼克和茱莉亞選擇這棟房子就是因為它相當隱密、僻靜,此地離市中心很遠,離大馬路亦然,這個地區跟最近的鬧區相隔一英里半以上。   尼克急轉彎,往右開上日落大道,看到那輛藍色的車就在四分之一英里外。他猛踩油門,瞬間飆到時速六十英里,迅速拉近彼此的距離。他看到那名凶手試圖左轉開向伊莉莎白街,但輪胎卻轉不過去,發出尖銳的聲音,使他錯過那條叉路,反而開上田納斯家的前院,最後才回到伊莉莎白街。尼克急踩剎車,使車子原地打轉,才終於拉近距離,轉彎之後兩車相距不到八分之一英里,他認出那輛車是雪佛蘭羚羊;他再次踩油門追上去,現在他離他的獵物只剩三十碼;但對方卻不肯輕易放棄,也加快速度開下山坡,碰到坑洞時,車子甚至騰空好幾寸,隨後又落在高低起伏的馬路上。   尼克拼命地追,他們離一二八號公路不到半英里,那條路上有無數車輛,很難鎖定目標,出口也很多,在尼克認出他是誰之前,那人有太多逃走的機會。   現在只隔十碼了,他看到對方的車牌是Z8JP9,尼克立刻默記在心。當他的車子正拚命追趕雪佛蘭時,尼克突然很感謝凌志的強力引擎。跟大部分的凌志SUV 一樣,這輛車的油門可以催到極限,比一般車輛更能在惡劣的路況行駛,這種車通常是讓家庭主婦開去超市買東西,或載小孩去看橄欖球賽。雖然性能相當優良,但很少有機會像尼克現在這樣飆到最高速,他很有可能會翻車。   終於,尼克追上他們了,雪佛蘭只在數寸之遙,但他並未減速,仍全速朝那輛車撞過去,他的身體因撞擊而前傾;他稍踩剎車,再踩油門,這次則撞到雪佛蘭後面的防護板。尼克減速,接著又撞一次。   他們就快要開到一個急轉彎道了,在不到四分之一英里外的地方就是一二八公路的入口,他只剩下一次機會。   尼克轉進前面的巷弄,暗自向上帝祈禱沒有人會從對面開過來,否則他一定會被撞死,這樣一來,躺在衣帽間地板的茱利亞就必死無疑。   尼克加速駛過彎道,雪佛蘭跟他的車子並排而行。他並未看進車內,也不敢冒險轉移目光,仍全神貫注地駕駛。他猛然將方向盤右轉,迫使凶手的車撞向馬路右方的石牆。那名駕駛失去控制,由於他的車子時速超過六十英里,開始左右搖晃,兩個後輪胎也在瞬間飛了出去,雪佛蘭原地打轉,衝出邊欄,撞上一棵大樹,車子前端還插進樹幹裡。   尼克不做多想,只是急踩油門,用力撞那輛車的車尾,他的安全氣囊在面前膨脹,使他往後靠到椅背上。   他迅速把氣囊推到一旁,不理會臉上輕微的灼痛感,迅速從車內滾到地上。他握著手槍,拉開保險,伏地前進,朝雪佛蘭爬過去。車子一邊卡在樹幹和牆壁之間,汽油漏了滿地,冷卻器嘶嘶作響,蒸氣也從車蓋上冒出來。   他從地面望向車內,他想要殺了那名駕駛,想拿手槍抵著他的頭,自己擔任法官兼陪審團,將他就地正法,把剩餘的子彈全都射入這個凶手的腦袋,但他卻克制住自己的衝動,專注在該做的事情上。如果他想回到過去阻止這名凶手,他就得查出這個人是誰。   尼克慢慢前進,悄悄爬上石牆邊的乘客座,仰望展開的氣囊,那個坐在乘客座的胖男子已經昏迷;尼克慢慢站起來,朝方向盤那邊的氣囊望去,卻發現駕駛座上空無一人。   子彈打在樹幹上的聲音傳到他耳裡,尼克連忙翻身滾到地上,勉強爬到毀壞的車頭前面,那裡冒出的濃煙遮住了他的位置,子彈飛過他耳邊,打中石牆,擊碎樹幹,碎片朝他飛來,他被困住了。他的左方是八英尺的高牆,後面是那棵大樹,他唯一的出路是從右邊損壞的車頂爬過去,否則只能沿原路回去,但這兩條路都會進入凶手的視線範圍。   尼克在地面上躺平,讓身體緊貼在翻過的泥土和草坪上,他從車底下望出去,對面是左後車輪,他能清楚看見那個人骯髒的平底鞋,雙腿還擺出射擊的姿勢。尼克毫不猶豫地瞄準他射了三槍,打中那個人的小腿。   那名槍手倒在地上,痛得大吼大叫。尼克一躍而起,衝向那人,他站在茱莉亞的凌志車後面,以車子當掩護。   凶手對著他胡亂射擊,連續射了六槍,最後尼克聽到喀一聲,他沒子彈了,他逮到他了。   尼克繞過車身時,瞥見駕駛座車門邊的泥地上擺著一把小型的開鎖槍,看起來像十字型的釘書機或牙刷,尼克才明白為何這個人沒有鑰匙還能打開他家衣帽間的門鎖。   開鎖槍旁邊擱著那把柯爾特手槍,六發子彈都射光了,手槍正在冒煙。由於尼克立刻跑出來追他,所以凶手沒有時間把武器放進後車廂陷害他。   看到那把精緻的武器,尼克想到這名男子不但殺了他的妻子,還嫁禍給他,便感到怒不可遏,但他隨後又想到,就在這當下,未來已經改變,尼克的後車廂裡不會有槍指引他找到凶手。   尼克走近那名男子,發現他趴在撞毀的雪佛蘭上,因為受了重傷而將背弓起來費力地喘氣;男子染滿鮮血的深色頭髮從紐約大都會棒球帽底下露出來,他的左手臂在車禍時被撞斷,正以極其怪異的角度懸著;他的右手緊抓著已無子彈的九釐米手槍,左腿被打中,鮮血直流。   尼克在他身旁緩緩蹲下,正要伸手去抓他的後衣領時,突然看到他手上拿著一條銀鏈。那是聖克里斯多夫獎章,正從他緊握成拳頭的指間垂下來。   尼克拚命地克制自己才沒當場把這人殺掉,他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終於完成拯救茱莉亞的第一步。他感到一線希望升起,雖然這違背了一切邏輯,但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找到了讓茱莉亞起死回生的方法。   尼克將凶手的頭轉過來,他終於能看清這個殺害他妻子的人的真實身分   但就在他的臉轉入尼克視線之前,就在他就要認出殺害茱莉亞凶手的那一刻   尼克的世界忽然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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