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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1

第十三個小時 理查.道許 14066 2023-02-05
  六十寸的電視螢幕裡好像布滿了軍隊撤退時銷毀的物品,空曠的原野上,有著零星散置的白色碎片,近看後會發現,那是兩百一十二位蓋著白布的罹難者殘骸。AS300噴射客機在今天早上十一點五十分離開紐約的威徹斯特機場,兩分鐘後,在清澈的藍空中向下墜落,墜毀在拜瑞丘上城區的運動場。   從空中拍攝的鏡頭中,可以看到方圓約四分之一英里寬的飛機殘骸,猶如惡魔伸手將整塊地刮除一般,然而,白色機尾卻完整地矗立著。失事地點四周的零星碎片讓人無法聯想,這原來是一架飛往波士頓的現代化客機。   完全無人生還。金髮女記者的烏黑眼眸透著哀傷,她以最簡短的語句報導這起悲慘的空難事件。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National Transportation Safety Board)幾個小時前已經抵達現場,找到了東北航空五〇二班機嚴重受損的黑盒子。預計晚間九點將召開記者發表會。

  這些稍早前出現過的畫面不停重播:幾百個消防員拚命想控制住不斷燃燒的大火,旅客的行李飛散各地,消防員疲憊地低垂著頭,臉上全是焦黑的塵埃,手提電腦和ipod零星散落地面,一頂完整無缺的洋基隊棒球帽擱在一塊未受損的草地上,嚴重毀損的童鞋、背包和公事包都在提醒大家生命有多麼脆弱。   屋內,一臺平面電視放在一個復古書房的紅木架上;書架上塞滿各類書籍,從莎士比亞到修車相關,從大小仲馬到古董研究;壁爐上方有一幅尚.李奧.傑洛米(Jean︱Leon Gerome)的大型油畫,沙發上方的牆面還有兩幅諾曼.洛克威爾(Norman Rockwell)以二戰歸國軍人擁抱親人為主題的畫;大型皮椅放在未點火的壁爐前面,有藍色斑點的土黃色波斯地毯使這裡呈現出一九四〇年代的紳士風格。

  尼克站在書房中央,思緒一時間無法連貫,他雙腿顫抖,耳中出現低沉、單調的隆隆聲。他往後倒時抓住了沙發椅的扶手,直接坐到紅皮座墊上。   他彷彿經歷了一場古怪的噩夢,口中充滿怪味,苦澀且帶有金屬味;他的嘴脣因拚命喘氣而變得極為乾燥。此時的室內呈現金黃色調,彷彿是某道被遺忘的眩目強光燒灼他眼睛時留下的殘影;他環顧四周,拚命想找回方位感,並不自覺地彎曲著手指,好像有什麼看不見的轟鳴聲灌入腦中。過於強烈的感官刺激令他不堪負荷,失去空間感,但嚴格說來,他失去的其實是對時間的感覺。   他又看了看四周,這些東西終於變得熟悉。他認得這單調的隆隆聲,那是發電機的聲音,現在整個地區都停電了,是因為發電機才讓這間屋子仍有電力。

  一個名字躍入腦中:馬可仕.班納特。他最好的朋友,他的鄰居。這是他的屋子,他的書房。尼克在一個小時前就待在這裡,馬可仕給了他同情的慰藉   接著,現實就像兩噸重的大石塊般壓到他身上。   尼克一閉上眼睛就能見到她飽滿的雙脣、完美無瑕的肌膚、自然的美麗。她的聲音猶在耳邊,就像在他面前說話般清晰;她肌膚上淡淡的薰衣草香鮮明地印在他心裡,這一切終於把他逼到極限。他被悲痛占據,進入一個他從不知曉的黑暗。這片黑暗死命地掐緊他。   最後,尼克抬起頭,望著電視上的飛機殘骸,看到許多破碎的肢體像被丟棄的物品般散落一地。他的四周盡是死亡,這一天有很多人從幸福跌入地獄深淵。儘管眼前的事件如此慘烈,他卻只是沉溺在自己的悲傷裡,自私地哀悼自身的悲劇。

  他拿起電視遙控器,找到了關機鍵,看了燃燒的殘骸最後一眼。這時,他突然瞥見畫面下方的時間,再把目光緩緩移到最新的頭條新聞,他走到電視前面,又看到新的時間跳出來。尼克盯著角落的那個不透明的電視臺商標,終於看到這個讓他驚慌失措的畫面。   他一點也沒注意到。電視畫面中充滿太多令人難以想像的死狀和殘骸,太多資訊大量湧入,他的心又一團亂。因此他完全沒發現,它就清清楚楚地位於右下方,以白色字體凸顯。這個不可能的資訊使他頭暈目眩。時鐘上發亮的數字映在新聞背景上,他看了兩次,以為自己眼花,或是電視臺裡有人弄錯。他又看了一下時鐘:晚間八點十五分。   尼克的視線立刻跳到手腕上,平常都戴著手錶的皮膚出現一條泛白的痕跡,他想起來了

  他將手伸進口袋,拿出那封信。信封是乳白色的,表面光滑如緞,左邊角落有個精緻的藍色紋章,章上有隻龍,龍的上方有個獅子的頭,龍的脖子被一把精美的劍刺穿。尼克不確定這是哪個俱樂部還是學校的紋章,又或者是屬於那位把這封信給他的陌生人。   他又把手伸進口袋,拿出那個歐洲人給他的懷錶,他掀開錶蓋,銀亮如鏡的金屬上刻著草寫體的拉丁文:Fugit inreparabile tempus。   尼克的目光終於落在錶面上。舊式的羅馬數字時鐘顯示八點十五分。這景象令他一陣錯愕。   他是從九點二十分開始接受偵訊的,他清楚地記得偵訊室牆上的時鐘快要十點,他聽著警探的問題,看著精緻的柯爾特手槍,空氣中緊張的氣氛漸強,在他搶走丹斯的九釐米手槍時,情況來到最高潮。那一刻,死亡迫在眉睫。

  他記得自己大約是在一小時前跟馬可仕坐在這個房間,喝著蘇格蘭威士忌,失去茱莉亞的痛苦撕裂他的心。他們不知所措地坐在一起,傷心難過。他清楚記得,這一切就像慢動作的影片般清晰,馬可仕坐在他對面,安慰他一切都會沒事,然後深色的房門慢慢打開,兩位警探臉色陰沉站在門口,夏諾的手握著槍托。   他就是在這個房間被逮捕的,九點鐘,他被戴上手銬。   他的記憶似乎前後顛倒,所有事件的次序都變得混亂。他記得自己之前是在偵訊室裡,他記得自己看到了茱莉亞的相片,是夏諾警探拿到他面前的,那些照片讓他失去理智;他記得自己拿著警探的槍,跟他們僵持不下。   但他不記得夏諾扣下扳機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尼克搖搖頭,闔上懷錶,將它放回口袋。

  他又看了看信封,暗自祈禱這封信能回答他心中的疑問。他撕開信封,拿出兩頁灰白色的信紙,開始閱讀。   □□□   親愛的尼克!   我希望你已不再迷惑,雖說,你一定因為周遭發生的一切感到更加不解   □□□   尼克把這兩頁的信紙讀了三遍,然後折起來塞進胸前的口袋,他不確定自己該做何感想,他只是思考著,自己竟然蠢到願意接受這件事,竟然允許這種不可能實現的希望在心裡滋生。   他神智不清了。   夏諾警探把茱莉亞死後的那些相片推到他面前逼他看,照片非常真實,令他整個人受到傷害,尼克想,他現在真的是神智不清,陷入因渴望而產生的幻覺中。他被困在這個夢裡,極力想讓自己醒過來。   他拿出那個歐洲男子在偵訊室交給他的懷錶,掀開錶蓋,凝視著上面的羅馬數字。儘管他充滿懷疑,儘管這一切都這麼難以置信,但毫無疑問,他真的站在這裡,錶上的時間也不可能有錯。

  尼克曾坐在這個房間跟馬可仕對飲蘇格蘭威士忌,並哀悼茱莉亞的死,這不是他幻想出來的情節,也不是一場夢。他的淚水是真的,心中的痛苦也是真的,馬可仕安慰他的話語猶在耳際。   他也記得,自己坐在拜瑞丘警察局偵訊室內,忍受丹斯的質問,看著那把從他身邊將茱莉亞奪走的武器;九點五十八分時,羅伯特.夏諾將那些殘酷的照片硬推到他面前,這都是真的;快到十點之前的那九分鐘,他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牆上的時鐘。   然而,他現在卻站在這裡,盯著錶上的黑色小指針,這個懷錶看起來至少有一百年之久,功能完好,時間顯示為八點十五。   尼克從古董桌上拿起遙控器對準電視機,螢幕裡又出現一堆像恐怖電影般的悽慘畫面。

  眼前這條新聞無疑是件嚴重的慘劇,未來幾天,墜機事件的相關報導想必會讓國內所有人民驚駭不已。他突然明白,當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在為東北航空五〇二號班機罹難的乘客悲傷時,只有他一個人在為茱莉亞哭泣。   過了一會兒,在他將不合理的事合理化之後,他開始思考信中內容的真實性。要是真的可以回到過去呢?就算是真的他也沒什麼損失。如果他接受信中所說的一切皆為屬實,如果,他願意接受現在的時間的確是八點十五分,那麼,或許   不管這一切有多不可能,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神智不清,如果信中字字屬實,這個懷錶真有這個能力,他或許真的可以救她。   房門突然打開,馬可仕龐大的身軀占滿門口。他穿著灰條紋長褲,繫了一條藍色的愛馬仕領帶,白襯衫的袖子捲起,一副伐木工人的粗壯體格。他走進書房時,如爪般的大手拿著一個玻璃酒杯。

  他們當了六年的鄰居,馬可仕和尼克不只是開車路過時會打招呼的泛泛之交,他們都熱愛曲棍球,因此會在彼此的家一起觀看遊騎兵隊大部分的比賽;他們都是熱情的球迷,高中時都打過曲棍球,但不到職業級的程度,為了彌補這個無法實現的願望,也為了延續青春時期的歡樂時光,他們每週三晚上都會去俱樂部打球;尼克擔任守門員,馬可仕是他永遠的防守隊員。   馬可仕今年三十九歲,比尼克大七歲,受過律師訓練,知道怎麼利用法律的條文併購企業。他的事業做得非常成功,三十二歲就賺進大筆財富,但卻因為離婚多次而有著永無止境的贍養費,讓他的財產大減。雖然如此,他依舊是本區最富有的人之一;他選女人的眼光跟他在併購公司時展現的專業完全不能相比。尼克不確定馬可仕是被欲望還是被那些女人的美貌蒙蔽,但馬可仕看女人的眼光相對遜色。他結了三次婚,也離了三次婚,耗去六年時間。   每次婚姻失敗,馬可仕都會一邊埋首工作一邊咒罵那些女人,他痛恨那些女人蒙蔽他的理智,喝醉時甚至還會說要去當神父。   由於他經常感情失敗,所以不僅跟尼克非常親近,也跟茱莉亞非常要好。她代表某種理智與慰藉之聲,她就像馬可仕的親妹妹,幫他度過情感創傷的歷程。她看著他像雲霄飛車般起起伏伏,從傷心、憤怒到困惑。馬可仕每一次都以為找到此生最愛,但這分愛總是比他最新的合約更快燃燒殆盡。   馬可仕最近正在追求新女友。席拉以前是模特兒、產品代言人(只是沒有人知道她代言過哪個產品,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當過模特兒)。她美得令人驚豔,一頭濃密的黑髮,深栗色的眼睛,她的模樣跟馬可仕第三任妻子布莉西正好是對比,這位皮膚白皙的美女只戴了八個月的婚戒,就帶著千萬贍養費離開。   馬可仕有點少年白的頭髮已經越來越稀疏,現在幾乎可以算是光了,不完美的鼻梁在打曲棍球時在冰上摔斷過三次。馬可仕一點也不英俊,人們不會記得他的長相,這樣的臉孔很容易消失在人群中,被眾人遺忘。但他的財富和熱情的笑容還是能讓他勇敢地進入愛情戰場,並吸引一堆願意幫他克服因婚姻失敗而產生不安全感的女人。   馬可仕沉默地把玻璃酒杯遞給尼克,兩人沒有說話,此時此刻,氣氛憂傷、沉重。馬可仕深褐色的眼裡布滿憂慮,尼克靜靜地看著酒杯,迷失在黃褐色的液體和威士忌酒味中。   我知道你不是愛喝酒的人,馬可仕的嗓音低沉,語氣帶著一點命令。不過現在所有的規則都不適用。   尼克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馬可仕伸出手,張開手掌,露出兩顆精神科用藥,是贊安諾。這是席拉的藥,她有三瓶,如果你想要煩寧她也有。   尼克搖搖頭,甩掉想吞下一整瓶藥、結束夢魘的想法。   有兩個警探跟一個驗屍官在那邊進行蒐證。他們說,整個地方都得經過評估和拍照後才能馬可仕一時說不下去。才能把她帶走。   這些尼克都知道,他很清楚這個小時會發生什麼事,他知道,五分鐘之後,黑色的屍袋會被放在輪床上推出去,白髮蒼蒼的驗屍官會領頭走在前面,他也知道,那兩位警探一個姓夏諾,一個姓丹斯,他們很快就會走進這間屋子;而且,他也知道律師米契.席洛夫的事。   你記得米契嗎?馬可仕問。他好像能讀出尼克的心思一樣。去年他跟我們一起去看紅翼對抗遊騎兵隊的比賽。   尼克記得,那人是個討厭的大嘴巴,話講個不停,自以為是。但最糟的是,事情往往都會被他說中。   他是我見過最好的律師,而且我本來就打算要打電話給他;他是紅襪隊迷,昨天晚上跟我打賭洋基隊會輸,現在欠了我一千塊。你可不要因為這件事情跟他過不去。這句話跟馬可仕先前說的一模一樣,也跟尼克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不管怎樣,他是紐約最厲害的刑事案件律師。馬可仕繼續說:一定要像他這種性格的律師才有辦法杜絕那些人的鬼話,反擊那些沒有根據的控訴。   但尼克也記得,米契沒有及時趕到警察局。   不過我告訴你,他有個問題:他不太準時。我可以先把他叫來,這其實一點也不麻煩,因為你不需要跟一群教育程度低、腦子裡只裝著籃球賽和美國偶像的警察談話。   馬可仕走到鋪著皮墊的大書桌前拿起電話。   尼克看著他撥號,心中想像著他會說的話。他想,他是否要讓馬可仕分擔他緊張到幾乎崩潰的情緒?   在你打那通電話之前先等一下。尼克打斷他。   馬可仕停下來,緩緩地放下話筒。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尼克頓了頓,似乎讓馬可仕有點不自在。但我得查出是誰幹的。   馬可仕繞過書桌。他們會查出來的,那個禽獸會為此付出代價。   不,我得我得阻止他。   阻止他?馬可仕滿臉困惑。   我得找到那個人。   馬可仕呆呆地望著他,靜靜聽著,然後停頓片刻,忖度著要說出口的話。這事就交給警察去處理!會幹出這種事情的肯定是名危險人物。   她沒死。尼克脫口而出。   馬可仕嘆口氣,兀自鎮定。我替你感到難過,她真的是一個完美的女人,真的,如果完美這個字有代名詞,那個代名詞就是茱莉亞。   尼克把酒杯放到桌上,雙手緩緩地揉著臉。他試著集中精神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跳下發瘋的深淵。   我能救她。尼克回答。他決定接受這不合邏輯的狀況。   馬可仕坐在那,耐心地看著他最好的朋友失去理智。   我沒辦法解釋,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但我就是能救她。   馬可仕一直看著尼克,不帶憤怒,沒有責備。他的眼神充滿痛苦和心碎,似乎試著想像尼克和茱莉亞對彼此的愛有多深,並試圖理解,那麼深的愛帶來的痛苦一定更嚴重。   要是我告訴你我能預知未來呢?尼克說。   你要告訴我洋基隊會贏得今年一整年的比賽嗎?馬可仕不大明白尼克到底要說什麼。   尼克望著壁爐,思考著該如何說下去。   抱歉,馬可仕說:我我不是故意要   不,沒關係,尼克轉身凝視著自己的好友。這件事情聽起來很瘋狂,但請你聽我說,不久之後,他們會進來逮捕我,抓我進警局,要我招認我沒做過的事,給我看一把我從沒見過的槍。   馬可仕露出緊張的神色。   我沒殺她,馬可仕,我愛她勝過愛自己。她就像我賴以維生的空氣,她給我溫暖、讓我快樂。我現在願意不計一切跟她交換立場,拿我的命換她的命,只要能讓她起死回生,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知道不是你幹的,馬可仕同情地說:你現在心煩意亂,沒關係,我都了解。兩人安靜地坐了一會兒。   最後,馬可仕終於轉身去打電話。我要打電話給米契,你應該跟他談談。   他來不及。   來不及?   他們會來抓我尼克把手伸進口袋,拿出金錶,掀開錶蓋。   你從哪裡弄到   十三分鐘後他們就會過來抓我。尼克闔上金錶,塞回口袋。   什麼?這不合理啊!馬可仕懷疑地搖頭。他們不可能抓你。   是夏諾和丹斯。   你說什麼?   夏諾和丹斯警探。現在在我屋裡的那兩個警探等一下就會過來逮捕我。   先前那兩位警探開進車道時,馬可仕曾走過去打招呼並自我介紹,然後帶他們去看茱莉亞的屍體。他們告訴他,他最好待在家裡等到他們把工作做完為止;他們問到尼克,還說等他們完成初步調查工作之後得跟尼克談談;最後,在馬可仕轉身走向大門時,那兩人才把自己的姓名告訴他。   你認識他們?馬可仕不解地問。   不認識,或者應該說,在他們給我上手銬之前我都沒見過他們。   馬可仕驚訝地看著他。你是說你知道待會會發生什麼事?   尼克點點頭。   好吧!馬可仕陷入沉默。他放下電話,在尼克旁邊的高背沙發椅上坐下。眼中的同情之意增加了十倍。我想你應該不可能告訴我他們穿什麼衣服吧?   丹斯穿廉價的藍色運動衣。尼克立刻說出他們的服裝。白色襯衫,發皺的棕褐色長褲;夏諾是個肌肉發達的混蛋,穿著過小的黑色POLO衫和褪色的牛仔褲。   馬可仕歪著頭,深吸一口氣,慢慢消化尼克說的話。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口,從百葉窗望向尼克的屋子。他看得到那些車輛,從這裡應該可以清楚看到那兩個警察,他們正從停在尼克家車道上的車內走出來,所以尼克可以很輕易地看到他們,不過馬可仕並不想在他朋友處於神智不清的狀態下跟他爭辯。   聽我說,尼克越來越激動。我沒有瘋,洋基隊   我們為什麼要談洋基隊?馬可仕開始擔心。   他們現在正在比賽,第九場下半局就會贏了尼克語音剛落,突然明白這話聽起來有多蠢,於是挫敗地垂下頭。   兩個人靜坐了片刻。   不過,尼克突然又抬起了頭。他的無名指丹斯右手的無名指第二個關節以下都沒了。   馬可仕還是沉默不語。   你知道,我從你的窗口不可能看到這個。尼克想解除馬可仕的疑惑。你問問他,在澤西海岸玩得開心嗎?   馬可仕從屋子側門走出去,踏入夏末的夕陽中。他為他的朋友悲傷,茱莉亞跟他無比親近,她了解他,而且一次又一次地幫他從傷痛中復原;她了解他犯下的錯誤和他的憂慮、弱點和痛苦,她一次也不曾拒絕他的求助。   茱莉亞和尼克彼此有深厚的感情,他們兩人擁有他夢寐以求的愛情。他們是他評斷每次婚姻的標準,即使他在說出我願意、在承諾至死不渝之前就已經明白,他的婚姻永遠比不上他們。他們兩個彷彿是一體,不是茱莉亞和尼克,就是尼克和茱莉亞;很少人會把他們兩人的名字分開,他們閒暇時總是在一起,把對方擺在第一位。   看到她的屍體躺在地板上,如此殘暴地被人奪去了生命,簡直讓人喪失所有理智。有誰會做出這種殘忍的事情?誰會這樣奪走一個無辜的生命,奪走一名丈夫生存的理由?   茱莉亞死時,那顆子彈也等於是射中了尼克。他的心智崩潰,拒絕相信現實,幻想改變過去、拯救茱莉亞。這是一個心靈嚴重受創、失去理智的人產生的幻想。   事發時,馬可仕站在車庫,正在後車廂找一些文件,他突然聽到槍聲從昆恩家傳來。那瞬間,一陣寒意從他背脊往下竄;他飛快地跑過去,從兩家敞開的車庫門口穿過,經過衣帽間的門看到茱莉亞歪斜地躺在後樓梯旁;她半邊臉都不見了,馬可仕使盡全身的力氣忍住才沒吐出來,心中全被悲痛和驚駭占據。他跨過她的屍體,看到尼克坐在她身旁的地板上,像個不了解死亡的小孩般輕摸著她的腿。   現在,馬可仕從容穿過寬敞的側院,走向尼克的屋子,不過這一次他已經沒有奔跑的理由了,再也沒有任何事能讓茱莉亞活過來。   驗屍官的卡車和兩輛沒做記號的警車停在車道上。一般說來,在一個二十五年間從沒有謀殺案發生的城鎮突然發生案件,一定會引來大批警力,然而,現在警局的每一個警察,連內勤、祕書和櫃檯人員都到墜機現場去了。所有消防員、急救人員、委員和鎮上的醫生全都出動。所幸這個高級住宅區的公務員像應付災難事件的專業人士般反應迅速,每個能動用的人員都到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去全力協助,不管是幫助罹難者的家屬、搜尋飛機殘骸和碎屍,或處理行政上的瑣事,拜瑞丘全鎮人員都前往三英里外的災難現場,因此只能騰出兩位警探來處理茱莉亞的事件。   尼克和茱莉亞的住所占地三畝,是少數尚未劃分的大塊土地之一。他們的屋子是一八九〇年代建造的,一九二七、一九九七和二〇〇七年又分別擴建。以前的主屋是占地五千平方英尺的高價農地,可算是相當氣派的宅院;每個房間都掛了畫和紀念品,表現出前任屋主的品味;但不像一般的大宅院只是博物館般的展覽室,他們的房子是設計給一般家庭居住,馬可仕一直認為這棟屋子將會充滿孩子的歡笑聲。但在他從犯罪現場的黃色警示帶鑽進去、打開廚房的門、踏進白淨寬大的廚房時,馬可仕清楚知道,這棟房子不但再也不會有孩子的聲音,尼克很可能也不會回到這個家。   馬可仕穿過餐廳,聽到警探在前廳的說話聲,不由得停下腳步。他站了好一會兒才倒退回去,感覺好像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拖著走。雖然他無法忍受再看到茱莉亞的屍體,但還是忍不住伸長脖子,朝她屍體躺臥的衣帽間張望。   白髮蒼蒼的驗屍官彎身將黑色屍袋的拉鍊拉上,拿出一枝黑色簽字筆在屍袋標籤上寫字,這個毫無情緒的動作彷彿是在填寫雜貨單。這名男子的黑眉跟他的白髮形成強烈的對比,彎駝的身軀和風霜滿布的肌膚使他看起來至少有七十五歲。馬可仕猜想,今天一定有不少已退休的醫生、檢驗員和驗屍官被叫來處理拜瑞丘堆積如山的死屍。   馬可仕從黑色屍袋能依稀看出茱莉亞的身形,他納悶著想,不知道殯葬業者是否能重建她的顏面,讓她的丈夫能看她最後一眼,做最後的告別。   地板上仍是一大灘血跡,後面的牆壁上還有破碎模糊的血肉和骨頭,幾根髮絲飄飛在看不見的微風中。所有的人力都到墜機現場去了,在這幾天內,都不會有人來這裡為無辜的受害者清理現場。這樣實在不行,他得打電話到城裡找個人來料理一切。在那些人清理現場的時候,他會幫尼克安排葬禮事宜,尼克現在心神不寧,肯定無心處理這些瑣事。   喂!那聲音把馬可仕嚇了一大跳,他的思緒回到現實。   你來幹什麼?夏諾問:我們剛剛跟你說過,叫你跟她先生在隔壁等我們弄完。   我以為馬可仕環顧四周。我以為你們已經弄完了。   這裡可是犯罪現場,只有我們兩個人在處理,我們得自己採集所有指紋,調查一切。等我說好才算數。   抱歉。馬可仕往回走到廚房門口。我回隔壁去。   可惡,昆恩在哪裡?我以為你會一直跟他在一起。夏諾頓了頓,突然緊張起來。他是那種會逃跑的人嗎?   逃跑?為什麼要逃跑?他太太死了,他現在連站都站不穩。   我說,那名警探舉起一根手指。既然你人都來了,那我們就來談談!   警探轉身走向客廳,好像當這裡是他家似的,他示意馬可仕跟著他過去。不會花太多時間。   馬可仕點點頭。只要能抓到凶手,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他發現另一名警察也跟在他身後進來,不過他選擇不轉身去看。   你先前說,你跟死者和她丈夫都很熟。你們到底有多熟?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跟他們兩個都很要好。馬可仕回答。   他們其中之一有外遇嗎?   你這樣說也未免太過分了。馬可仕突然很想掐死問這種蠢問題的警察。   我們不得不問,丹斯從他身後開口。昆恩太太中槍時你人在哪裡?   我跟你說過了,在隔壁,我自己的車庫裡,我正要出去吃飯,突然聽到槍聲就急忙趕過來。   有人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不過我當時正在跟我女友講電話,她在加州度週末,你可以去查證。   尼克.昆恩跟死者的感情如何?夏諾問。   她的名字叫茱莉亞。馬可仕突然開口。他努力地想控制自己的怒氣。他們非常親近,甚至比新婚時更相愛。   他們有誰很情緒化嗎?   並沒有,事實上,他們都很溫和。馬可仕依舊無法相信茱莉亞已逝,他甚至無法適應再也聽不到她聲音的事實。   既然這樣,他為什麼要殺她?   馬可仕一時答不出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夏諾繼續追問馬可仕。你能不能想出個理由來,是為了錢,還是因為嫉妒?   尼克不可能殺她。馬可仕說:他連動手打她都不可能,更別說射殺她。   證據可不是這麼說的。丹斯拿起一個透明的大塑膠袋,裡面裝著一把精緻的手槍,看起來像是皇室專用的;象牙做的槍托另一邊鑲著金片和許多珠寶。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在車廂裡藏著這把昂貴的武器嗎?   馬可仕看到之後瞬間呆若木雞。他從不知道尼克有這把槍。那不可能是他的。   丹斯一語不發地把手槍放入塑膠盒,轉身面向馬可仕。   不管你相不相信,夏諾說:我認為是他幹的。如果他有律師,我建議你打電話叫律師來,我要審問這傢伙直到他認罪為止。相信我,在今天這種日子,我實在沒時間聽這些謊話。   馬可仕看著這個警察,突然想起他為什麼過來。他看著警探過緊的襯衫和牛仔褲,認為他是個混蛋。他看了看警探的右手,但他五隻手指都在。   你是丹斯警探對吧?馬可仕問。   不,我是羅伯特.夏諾,他才是丹斯。夏諾指著他的夥伴。他們正要走進廚房。   抱歉。馬可仕轉向丹斯。我是不是在澤西海岸見過你?   我想沒有。丹斯狐疑地盯著他看,搖了搖頭。為什麼問這個?   我以為   我討厭澤西海岸。丹斯走進衣帽間時不悅地說。   馬可仕看著丹斯走向裝著茱莉亞的屍袋。他脫下塑膠手套,彎身幫夏諾和白髮驗屍官把黑色屍袋搬上輪床,   馬可仕又看了看夏諾和丹斯的服裝,的確跟尼克形容的一模一樣,不過,那也許是尼克從窗口看到,然後忘記這件事。以他此時如此脆弱的心理狀態判斷,他很有可能躲進自己幻想中的現實。   馬可仕看著裝了茱莉亞的黑色屍袋,突然覺得心亂如麻,到現在還無法接受她已死的事實。不過最讓馬可仕大吃一驚的是,當他的眼神回到丹斯身上,對方正推著輪床走出門,他的目光落在這位警探的右手   他的無名指。   第二個關節以下的部分沒了。      尼克坐在馬可仕的書房裡動也不動。那封信他已經讀了三遍,他沉浸在極度的困惑中。那個歐洲人寫的內容實在沒有邏輯,但尼克認為自己也同樣失去了理智。他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尼克不是個迷信的人,他也不相信超自然現象、神話、傳奇或外星人。他以前並不相信什麼幸運銅板、兔子腳(摩擦兔子腳可以帶來好運的信仰在美洲大陸普遍流行。)、厄運或是破鏡子這類的東西,但只要能救回茱莉亞,他現在很樂意接納這一切,也願意傳揚迷信的每一項優點。   他起身在書房內走來走去,漫不經心地看著書架上的相片。有幾個錶框的照片是席拉,幾張較舊的照片顯然是從跟前任妻子的合照中剪下來的,另外兩個相框空空如也。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他、茱莉亞、馬可仕一起勾著手的相片,那張照片陳列在書架中央的位置,他們三人都面帶笑容。尼克不記得拍這張照片的人是布莉西還是戴娜,但他不在乎,那是一段快樂的時光,兇殺案和墜機都尚未發生,幸福彷彿可永遠持續下去。   尼克終於將自己從那張照片抽離。他擔心自己又會被憂傷的情緒淹沒,於是轉而望向窗外。當他看到夏諾和丹斯警探幫白髮驗屍官將裝著茱莉亞的黑色屍袋從屋裡推出來、搬上卡車時,恐懼再度升起。   馬可仕站在車道,看著她被送上卡車,他悲傷地垂下頭。兩位警探轉向馬可仕,接著,三個人穿過兩家之間偌大的側院,慢慢走來。   尼克很想逃,但又不知道能逃到哪裡去,不管他逃得多快、多遠,他的命運都已經注定。他從口袋拿出懷錶,掀開錶蓋,看到上面的時間顯示為八點五十五分,他看到時間後又陷入沉思。   他從口袋裡拿出那封信,慢慢地、仔細地讀著信中那不可思議的內容,宛如閱讀聖經般努力消化其中的涵義。   □□□   親愛的尼克!   我希望你已不再迷惑,雖說,你一定因為周遭發生的一切感到更加不解,因為現在的你又回到了今晚八點鐘時所在的地方。   在生命中,有許多事情都讓人難以理解,我只能說:無辜之人的死亡是很不公平的。   失去我們所愛的人,讓我們對殘酷的命運產生無以名狀的痛苦和困惑。   □□□   尼克忍不住望向窗外那輛載著冰冷黑色屍袋的卡車。   □□□   一個簡單自私的行為將會反射到時間和生活中,因此奪走陌生人的生命。我們心愛的人可能會面對死亡,但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也不會了解是哪一刻或哪一個事件所造成的影響。然而,如果這一刻不會發生,如果能事先找到它,並取消它,它所影響到的生活軌跡就能改變、修正,或許就能救人一命。   你現在站在某個房間裡,在一個從你記憶中抽出來的瞬間,你想,也許是因為魔法,或是某位神祇的干預,不過我向你保證,兩者皆非。   你現在正在今晚八點鐘所在的房間,再一次度過那個鐘頭。不過,這一次你能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之前如果是右轉,現在可以左轉;先前說不,現在可以說好。沒有人會知道有何不同,也沒有人會經歷跟你一樣的現象。你可以自由選擇合適的方向,改變你先前經歷過的未來。   你得到了一個禮物,尼克,一個能讓你重新度過十二個小時的禮物。   你必須特別注意,因為這時間非常短暫:   每個鐘頭,在金錶的分針指到十二時,你就會回到兩小時前,然後重新度過你生命中的那一個小時。   向前一步,退後兩步。   這種現象會重複整整十二次,不多也不少,直到你回到今天早上的十點鐘。   你每次回到過去,就有了一次機會找到事件發生的原因,解救你的妻子。我就不再講解這些技術性的問題,我只是要告訴你,每次時間倒退,你就會回到兩個小時前那個的地點,重新度過那一個小時。   但請注意,每一個選擇都跟你在正常的生活中一樣,在我們做抉擇的那一刻,都無法了解這可能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你有能力救茱莉亞,有能力把你的生活導回正軌,但請記住這個警告,你現在冒險進行的路線充滿不確定性,做任何選擇之前都務必仔細思考,才不會讓你未來的生活失去平衡,或影響他人的生存。   至於,為什麼是你得到這個禮物、我的身分是什麼、怎麼會發生這些事情,此時這些都不重要,請放心,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   願上帝保佑你,並記住:時光飛逝,一去不復返。   附註:請妥善保管這封信和懷錶,千萬注意,絕不能讓錶離身,如果錶丟了,或遭到毀損,你就會被困在那個時間,跟其他人一樣,繼續在那個時間流裡前進,解救茱莉亞便再無可能。   (註:文末有五行形狀奇特的文字,無法呈現。)   □□□   一個人若面對必輸的狀況、最黑暗的未來,便會摒棄邏輯,投向信仰、禱告等神祕之物,會說服自己,有更強大的神祇對他伸出援手。這常發生在最絕望、最危急的時候,有可能是商場,甚至在戰場上。在對抗敵人之際,軍人會祈求上帝讓他獲勝,卻不明白他的對手也祈求得到救贖,兩人甚至很可能是對同一個上帝禱告。人會為了愛情對星星許願,信心滿滿地將一塊銅板丟進水池裡,認為這樣就能贏得彩券。人們也會摸摸兔子腳,期望自己喜愛的橄欖球隊能贏得超級杯。   所以,尼克也開始相信手中這只懷錶的力量,相信陌生人信裡寫的雖說他完全搞不懂出現在這封信最底下的是什麼語言,但他相信,只要他努力一點,應該就能阻止那名殺手,能救茱莉亞免於一死。只要他撐到九點,就能確定這一線希望是否純屬空想,確定他的信心是否放錯了地方,是不是注定又要重新經歷在偵訊室內的那場磨難。雖然這似乎有點愚蠢,但他也只能把希望寄託於此。   尼克突然回過神來,衝出書房,穿過兩層樓高的大理石門廳來到大門口。他扣上插鎖,急忙穿過客廳的落地窗,來到後陽臺。他成功鎖上後門和車庫門之後,又跑回書房,關上沉重的紅木門,緊緊鎖住。他很慶幸馬可仕在書房的門上安裝了插鎖。在書房內門上裝鎖雖然很奇怪,但既然裡面有一幅尚.李奧.傑洛米的大型油畫和兩幅諾曼.洛克威爾的畫,裝鎖一點也不奇怪。   尼克又看了看懷錶。八點五十八分。   他們來了,他聽到他們敲打著上鎖的大門。   尼克走到觀景窗去關上百葉窗,他將葉片往下翻轉,不讓外面看到屋裡的任何動靜。   他聽到大門被踢開,像地震般轟隆作響,馬可仕的聲音在宛如洞穴般的大理石豪華門廳中響著,他一定是在氣大門被踢壞的事。   書房門口傳來敲門聲。   尼克。馬可仕模糊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是我,我打電話給米契了,他會到警局去跟我們會面。不過這兩個傢伙要你跟他們走而且,他們要你馬上出來。   尼克沉默不語,看看書房四周,又盯著手中的懷錶,上面顯示八點五十九分。   聽著,我會陪著你,馬可仕的語氣中充滿關懷。我跟你保證,我們一定會解決這一切。   尼克還是全神貫注地盯著懷錶。   尼克,馬可仕在門外說: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夠了,夏諾打斷他。昆恩,馬上把門打開。   尼克坐在原位,目不轉睛地看著懷錶,秒針的速度緩慢無比。三十秒過去了,現在只要再等三十秒。   尼克,拜託你開門好不好?我沒有鑰匙,這兩個混蛋已經毀掉我的大門了。   尼克繼續盯著錶,好像它可以突然把他變到別的時空,這錶是個聖物,會顯示出未來的真貌。   給我閃一邊去。夏諾對馬可仕吼:昆恩,你只有五秒鐘。   尼克繼續盯著滴答響的懷錶,房門砰地打開,夏諾的腳踢壞鎖和木門,碎片飛濺。他衝進門時已拔出手槍,緊握在面前。丹斯也拿著武器緊跟在他身後。   趴在地上。這名激動的警探高喊。   尼克及時把懷錶放進口袋,夏諾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壓倒在波斯地毯上。   該死!馬可仕怒吼,抓住夏諾的肩膀把他從尼克身邊拉走。不要這樣。   夏諾轉過身朝馬可仕下巴揍了一拳,馬可仕毫不猶豫地把全身氣力注入他的拳頭,重重地打在夏諾的鼻子上,他的鼻子頓時鮮血狂噴。   尼克轉身,把這一切全部隔絕,他的心已經抽離,專注在口袋中的錶,在腦中倒數著九點整前的秒數。   他周圍的暴力事件持續進行,馬可仕大吼一聲,壓到夏諾身上,尼克仍繼續數著。   三   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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