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麼辦?裘蒂問。
不知道。李奇回答。
真不敢相信他們居然這麼可惡!
他們在裘蒂家的廚房裡,曼哈頓百老匯四層樓的公寓中。布雷克和拉瑪離開李奇家之後,他掙扎了二十分鐘,決定開車往南回到市區。早上六點半當裘蒂回到家想吃個早餐、洗洗澡時,卻發現他在客廳裡等著。
他們是來真的嗎?
不知道,大概是吧!
去他的!我不相信。
他們很拚命。他說:而且自大,每次都要贏,頭腦不笨。把這些全加起來,就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我以前見過這種人,有些同僚就跟他們一樣,做起事來不擇手段。
有多少時間考慮?
八點前要回電,告訴他們我的決定。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曉得。他又說了一次。
裘蒂把外套披在廚房的椅背士,緊張地來回踱步。她身上穿著粉紅色洋裝,已經連續二十三個小時保持清醒而且維持警戒狀態,但除了眼角一絲泛青外,幾乎看不出任何疲累的跡象。
他們不可能完全不計後果,不是嗎?她說:也許他們不是認真的。
或許不是。他說:不過這是一場遊戲、一場賭博,不管哪一種,我們都得一直擔心。
她坐在椅子上,兩腳交叉,頭往後仰甩甩頭,讓頭髮落到肩膀後面。茱莉亞沒有的,在裘蒂身上都找得到,外太空來的訪客可能會把她們都歸類為女人,特徵相同,頭髮、眼睛、嘴巴、手臂、腳的數量也一樣。但一個是夢中情人,一個卻讓人難以入眠。
玩得太過火了。他說:這絕對是我的錯,我故意耍他們的,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她。本來想捉弄他們,跟他們玩一下,最後再答應,不過還沒玩夠他們就出了這招。
那叫他們收回去,重新來過,然後答應幫忙。
他搖搖頭。不行,威脅我是一回事,牽扯到妳就太過分了,連這種事都想得出來,簡直該死透頂。
但他們是來真的嗎?她又說了一次。
最安全的策略就是把它當作真的。
她點點頭。所以我應該很害怕,就算他們把話收回,我大概還是會有點害怕。
沒錯。他說:話都已經說出口了。
可是為什麼這樣?他們為什麼這麼拚命?為什麼要用威脅的手段?
一向如此。他說:妳應該也知道,他們全都互相厭惡,布雷克是這樣跟我講的。而事實也是如此,要是寬提科著了火,憲兵部隊連去撒泡尿都不會願意。這些樑子都是越戰期間結下的,妳父親可能跟妳說過,他自己就是個例子。
越戰怎麼了?
基本上,故意逃避兵役的由調查局管,而前線逃兵則歸憲兵管。類別不同,了解吧?對付逃兵我們有套方法,有的是抓起來關,有的是加強輔導。因為大家都不喜歡待在越南叢林裡,所以兵源補給並不那麼充裕,記得嗎?因此憲兵隊會把一些狀況還不錯的輔導一番,再送回去,可是十次有九次,調查局會在機場把他們又抓起來,這讓憲兵隊很抓狂。胡佛是個十足的豬頭。後來就演變成勢力之爭,直到不可收拾。連像里昂這麼通情理的人也完全不想理調查局,拒接電話,信也不回。
到現在還是一樣嗎?
他點點頭。每個機構都很會記仇,那件事就像昨天剛發生的一樣,不能原諒,無法忘懷。
就算有人命在旦夕?
他聳聳肩。從來沒人說機構的思考是照邏輯來的。
所以他們真的需要人幫忙?
如果他們想弄出點名堂的話。
但是為什麼要你?
很多原因。我牽扯上幾件案子、我的行蹤確定,我也夠資深,知道要去哪裡找人幫忙,而現在部隊裡大概還有人欠我一些人情。
裘蒂點點頭。所以把這些全加起來,他們大概是認真的。
李奇沒回答。
那要怎麼辦?
他遲疑了一下。我們可以側向思考。他打破沉默。
怎麼做?
妳可以跟我一起來。
她搖搖頭。他們不會讓我跟你一起去,而我也沒辦法,這可能要花掉幾週時間,對吧?我得上班,合夥成不成最近就會揭曉。
他點點頭。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進行。
哦,怎麼做?
我可以去把派崔遜解決掉。
她瞪著李奇,沒說話。
這樣威脅就沒用了。他說:等於把他們的王牌打死了。
她把眼光轉向天花板,然後又慢慢地搖搖頭,說:在公司有種說法,我們稱之為還有什麼法則。比方說我們在追一個破產的人,有時候經過一番調查會發現他還藏了一些資金,卻沒跟我們說,這等於是在偷錢、作弊。我們的第一個反應是:還有什麼?他到底在幹嘛?他還藏了什麼?
所以呢?
所以他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也許根本和那些女人無關,也許他們針對的其實是派崔遜。他大概是個聰明狡猾的傢伙,找不到方法定他的罪,沒有證據、沒有目擊者。所以卡卓可能在利用布雷克和拉瑪讓你去搞定派崔遜。他們對你做過一番調查,對嗎?心理學也包含在內?他們知道你的為人,他們知道你會如何反應,他們知道如果用派崔遜來威脅我,你的第一個想法必然是把派崔遜幹掉,於是不用審判他就會從街頭消失,因為上了法庭大概也贏不了這官司。這樣一來調查局可以推得一乾二淨。也有可能他們是想利用你當殺手,就像導彈之類的,先加油添醋,接著你就升空發射了。
李奇沒說話。
又或者是另一種狀況,她說:殺這些女人的兇手聽起來也是很聰明的傢伙,是吧?找不到證據?聽起來也是難辦的案子,所以他們想利用你去殺他,要上法院可能提不出足夠的證據,但是能讓你發作就夠了,這樣你就會為你認識的那些女人出頭,搞定他。乾淨俐落,不費力氣,不留痕跡。把你當作魔術子彈,他們在紐約發射,不論時間、地點,你都會自動命中目標。
李奇沒有說話。
或許你從一開始就不是嫌犯。她說:也許他們找的根本就不是兇手,也許他們在找的是能幹掉兇手的殺手。
屋裡一片安靜,外面傳來早晨逐漸甦醒的街道聲,深灰色的黎明,街上人車漸多。
可能兩個都是他們的目標。李奇說:派崔遜跟這個殺手。
他們是聰明人。裘蒂說。
他點點頭。毫無疑問。
那你決定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可能去寬提科,然後把妳丟在派崔遜的勢力範圍內,這我辦不到。
可是或許他們不是認真的,聯邦調查局真會幹這種事嗎?
妳開始繞圈子了,答案是我們不能確定,這就是重點,這就是他們要的效果。光是不確定就夠了,不是嗎?
如果你不去呢?
那我會留下來,每天的每一分鐘都在妳身邊保護妳,直到我們兩個都受不了了,然後我一樣去找派崔遜,不管他們是不是開玩笑。
如果答應去呢?
那他們就會利用妳逼我幫忙,但到底要幫多久?只要找到那傢伙就能了事嗎?還是要繼續逼我把他幹掉?
果然是聰明人。她又說了一次。
為什麼他們不乾脆跟我明講算了?
他們不能明講,因為這樣百分之百違法,而且你也不能聽他們的。
不行嗎?
不行,不論是派崔遜還是那個兇手,他們要的你都不能做。
為什麼不行?
因為一旦這樣,你就完全受他們掌控。兩件自恃正義的謀殺案在他們手上?就在他們面前作案?那你剩下的人生就等於全賣給調查局了。
李奇把手靠在窗框上,看著下面的街道。
你現在進退兩難。她說:我們兩個都是。
他沒說話。
打算如何?裘蒂問道。
打算想一想。他說:可以考慮到八點。
她點點頭:那要仔細考慮,別做任何會讓我們後悔的事。
裘蒂回公司上班,合夥人的地位召喚著她。李奇獨自坐在她的公寓裡,很用力地想了三十分鐘,然後講了二十分鐘電話布雷克提過,或許還有人欠你人情。七點五十五分,他打了拉瑪留下的號碼,第一聲她就接了。
我答應了。他說:不是很情願,不過我答應。
有段短暫的空白,他可以想像她正露出歪斜的牙齒奸笑著。
回家打包。她說:兩小時後來接你。
不用了,我要去找裘蒂,再去機場找妳。
我們不坐飛機。
不坐?
不坐,我從來不坐飛機。開車。
開到維吉尼亞州?要多久?
五、六個小時。
六個小時?跟妳坐在同一輛車上?去妳的!我才不幹。
我說什麼你做什麼,李奇。蓋里森,兩小時後。
裘蒂上班的大樓在華爾街,有六十層高,她的辦公室在四十樓。大廳裡有二十四小時的保全,不過李奇有裘蒂公司發的通行證,不論白天或晚上都能自由進出。她一個人在辦公室裡,看著今早從倫敦傳來的市場消息。
妳還好嗎?他問。
很累。她說。
妳該回家休息。
對啊!我快睡著了。
他走到窗邊,看著逐漸明亮的銀色天空。
輕鬆點。他說:沒什麼好擔心的。
裘蒂沒回答。
我已經決定怎麼做了。他說。
她搖搖頭。哦!別跟我說,我沒必要知道。
一定會成功的,我保證。
裘蒂坐著不動一會兒,然後走過來跟他一起看著窗外。她靠在李奇懷裡,緊緊抱著他,臉頰靠在他的襯衫上。
要小心。她說。
我會。他說:別擔心。
別幹蠢事。
別擔心。他又說了一次。
她抬起臉來,兩人相吻。這一吻又長又深,他想牢牢記住這種感覺,讓他能度過未來那段日子。
他開得比平常快,比拉瑪設定的兩小時要早十分鐘到家。他從浴室裡拿出折疊式牙刷夾在外套內袋裡,把地下室的門關起來,關掉恆溫空調,用力將所有水龍頭關緊,將前門上鎖,拔掉書房的電話線,然後從廚房出去。
他穿過樹叢走到院子盡頭,看著下面的河。河面上方灰濛濛的,流動遲緩,上面飄過一陣陣濃霧,看起來像條毯子。河對岸的樹葉開始變色,從暗綠慢慢變成褐色與淡淡的橘黃。至於西點軍校的建築則幾乎看不清楚。
太陽從他的房子屋頂升起,但只有稀薄的微光,一點也不暖和。他走回屋內,繞過車庫,從車道走出來,縮在大衣裡,再走到街上,沒有回頭再看房子一眼。不看才不會掛念,這才是他的風格。他雙手交叉,靠在郵筒上,看著馬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