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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小島之劫

綠色安息日 托爾.海雅達爾 13947 2023-02-05
  我們決定回到法圖希瓦島。回程途中,我們順道造訪了一個小島,一個仿佛被病魔詛咒的島嶼,永遠在我記憶裡留下恐怖的印象,令我終生難忘。然而,當歐洲人首次在廣大無邊的太平洋上發現無人島時,這個島曾是進入玻里尼西亞這快樂天堂的入口。   從巨大石雕盤踞的河谷爬上山頂之後,又過了兩個星期,我們終於等到回法圖希瓦島的機會。我們在阿圖奧納繁茂的河谷中度過了兩個星期,這裡曾激發了高更的靈感,豐富了珍愛高更藝術者的心靈。然而,對於現在的居民來說,這座河谷的價值,是以一麻袋一麻袋的椰乾來計算的。這裡有我們在虛假文明中所無法領會的事物,雖然虛假文明也已占領了這個奇妙的環境。此地色彩依舊,但是欣賞它們的一雙雙眼睛已經不在了。阿圖奧納是馬克薩斯群島南方諸島的行政中心,我們待在那裡時,有一艘來自大溪地的法籍巡洋艦曾經到訪。法屬大洋洲的總督曾經上岸停留了一陣子,由穿著白衣的官員陪同。他們受到兩排呼拉舞者的歡迎,她們同樣一身雪白,不過卻圍著綠色草裙,裡面還穿著男褲和女性睡衣。

  巡洋艦離去之後,我們發現,高更樸實的墓碑上留下了一個花圈。顯然,有人同樣欣賞這個對高更而言意義不凡的自然環境。   我們原本可以搭那艘巡洋艦到大溪地,但里芙卻拒絕了。不嘗試別的方法就放棄法圖希瓦島,是一件很愚蠢的事。當我們看著那艘灰色的海洋怪物以及它一前一後的巨炮離開後,我們十分確定:地球上正準備發動另一次戰爭。如果我們回歸文明,將會捲入那場戰事。我們不想見證當代社會在所有戰車、火炮和戰艦的沉重負擔下崩潰瓦解。我們沒有武裝,只有一把高更的槍。我們在法圖希瓦島沒有需要對抗的敵人,除了蚊子。被炸彈轟炸,還不如被蚊子叮咬。   商用帆船摩納號在阿圖奧納灣一側的海岬下錨時,那艘戰艦已經消失了。摩納號船長要來運椰乾,他願意載我們回法圖希瓦島。

  我們是第一個上船的旅客,帶著少許行李,把自己安頓在船艙口。椰乾一袋袋被裝上船,一直到黃昏。直到我們睡著了,還有旅客陸續上船。   我被起錨時沉重的咔啦咔啦聲吵醒,睜開眼睛後,只見一名美麗的玻里尼西亞少女正坐在我身旁。我坐起身來,看到里芙還躺在我身邊,呼吸聲聽起來像是還沒醒。我必須趕緊再躺下,以免被那從臉上掃過的帆船下桁打到腦袋。那位不知名的美女大聲笑著,一頭烏黑的秀髮披散在臉上,她用一條氈子把自己圍起來,只露出鼻子。隨著船身轉向,原本灑在我腳上的晨曦緩緩移到另一側。接著,當帆船下桁經過我們頭頂時,陽光消失在帆後。帆原來是被風拍打著,現在則激烈地翻動。我們正要駛離這個避風的港灣。   藉著吃滿風的大帆,帆桁被穩定地推向右舷。我們全都坐了起來,欣賞摩納號如白鷹在綠色大地上滑翔的英姿。阿圖奧納河谷逐漸變小,最後完全消失。再見了!提萊的家、高更的墓碑,還有那些或站立或呈泳姿的石像。我不知道自己日後會有那麼一天,竟為了探險而重回此地。

  我們繞經海岬,看到過去的痲瘋病院廢墟。痲瘋病是白種人帶給這些島嶼最恐怖的禮物。這些建築最近被人放火夷為平地,目的是要殺死病菌,以避免傳染。有人告訴我們,除了一些病患被拘禁在大溪地的痲瘋病院,其餘病患都已被遣送回自己的木屋。   永不停息的季風全力吹動著帆船,我們聞到海面上帶著鹹味的空氣。有些凍僵的島民躲到甲板下方,我們則把氈子裹得更緊一些。我的左側有三名穿著玻里尼西亞服裝的少女,身子動來動去咯咯笑著,似乎渴望認識我們,但是每當甲板下有人走出來,她們就立刻安靜下來,一本正經。她們交頭接耳傳遞著信息有個瘋子跟我們同船!在甲板下方,一名危險的犯人要被解送到大溪地監獄,他因為觸犯禁忌而被判罪。

  船長對此事一清二楚:有兩個人來自大溪地,他們原本想在阿托納鄰近的河谷定居。那河谷有棵大樹,是人盡皆知的禁忌之物,但這兩個大溪地人並不畏懼,還爬到樹上去。那棵樹的樹幹已經空了,裡面有三個骷髏頭,是他們生平見過最大的。他們完全不在乎禁忌,想把骷髏頭拿到大溪地高價賣掉,於是便把骷髏頭藏在一隻箱子裡,交由摩納號運送。但是,箱裡的骷髏頭在夜裡卻發出嗚咽聲。於是其中一人打開箱子,想把骷髏頭送回樹洞裡,但另一人拒絕了,因為他想賺錢。箱子裡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吵醒了船上所有的人。拒絕把骷髏頭放回去的人害怕得發了狂,從刀鞘裡抽出長彎刀來追殺朋友,把他的頭砍了下來。其他人前來干預,發生了激烈的打鬥,最後眾人把凶手繳了械,用力拖到山下,帶到阿托納的警官那裡。

  現在,他就在我們躺著的甲板下。我想起我們在法圖希瓦島時,一隻小小的果鼠曾經爬進一顆搖晃的骷髏頭裡。或許,這種無辜的馬克薩斯齧齒動物,習慣在老舊而空蕩的人類腦殼裡築巢吧?   死亡之島   有些人注意到,在摩納號彎曲而有弧度的左舷邊,蒙田島正從地平線升起。大家都因此坐起身來。我們還認得這個島模模糊糊的輪廓,搭乘救生筏北上時,我們曾經過這個島嶼。我們沒有其他想法,只想平安抵達法圖希瓦島。眾所周知,蒙田島是個無人島。然而,令我們驚訝的是,摩納號的大溪地籍船長竟然命令舵手轉向,直朝那無人的海岸前進。   他說我們需要糧食,需要新鮮的肉類。   我很高興有這個意外的機會造訪蒙田島。史書上說,這個島不只在太平洋數千個島嶼中占了十分之一的面積,也是歐洲人在玻里尼西亞最早的開拓地。當年西班牙人曾派遣祕魯印加帝國的總督去搜尋無人島,而法圖希瓦島和蒙田島,是當時最早被發現並登陸的島嶼。比庫克船長在玻里尼西亞的重要探勘早兩個世紀,印加帝國那些學識豐富的先知便已告訴西班牙征服者,遙遠的太平洋外有一些島嶼有人居住。

  公元一五六七年十一月十九日,兩艘西班牙輕帆船離開祕魯的卡亞俄(Callao),船上有一支一百五十人的探險隊,奉命前往那些只有印加人知道、歐洲人卻一無所知的島嶼,而且要讓太平洋上的島民皈依基督教。總督的侄子阿伐洛.狄.曼達納(Alvaro de Mendana)被任命為這兩艘船的指揮官,隊伍裡還有著名的印加編年史學者佩德羅.沙緬度.狄.甘波(Pedro Sarmiento de Gamboa),他從印加人那裡得到正確的信息,並率先參與這項冒險行動。主要的領航員加列哥是前印加帝國的資深領航員,他從當時的草船航海者及停泊在利馬的甘西雷利亞號得到獨家信息。沙緬度的航向以印加人提供的情報為基礎,大約有六百里格(league,相當於兩千海浬多一點),從卡亞俄港向西南方航行,幾乎能夠毫釐不差地到達復活節島。

  然而,過了十天,當這兩艘船大約經過南緯十五度時,印加史學者和正駕駛發生了爭執。原本計劃前往的復活節島,應該在航線西南方更遙遠處,但是這段航線卻被中止了。有人告訴加列哥,大多數有人居住的島嶼應該在南緯十五度,但指揮官卻比較相信正駕駛的話,因此便讓兩艘船轉向。如果加列哥能堅持己見,自信地依照情報提供者的建議,沿著南緯十五度向西航行,這兩艘祕魯船隻將可直達玻里尼西亞的中央地區,在土阿莫土群島(Tuamoto archipelago)或社會群島(Society Islands)登陸,當然也包括大溪地在內。其實,玻里尼西亞島嶼分布的帶狀區域位於南緯十度到二十度之間。但搖擺不定的正駕駛臨時改變了航向,反而在中途穿過土阿莫土群島和馬克薩斯群島之間的開闊海溝,最後竟到達遙遠的所羅門島群(Solomon group)之一有著黑皮膚人種的美拉尼西亞群島。因此,對外面的世界來說,一五六八年這些後哥倫布時代的航海家,成為第一批發現美拉尼西亞的人。不過,來自祕魯的前哥倫布時代航海家,在後哥倫布時代航海家到來之前,極有可能已造訪過美拉尼西亞群島。對提供西班牙征服者前往太平洋島嶼航向情報的印加史學者與水手來說,他們已經預期到將會發現黑皮膚的島民。沙緬度很仔細地記錄了印加人堅定不移的傳統,他曾提到,現今印加人的祖先吐巴.尤班奎(Tupac Yupanqui)曾經率領一批輕木筏隊,在開闊的太平洋上航行了九個月,這在祕魯海岸地區人盡皆知。吐巴曾經發現一些島嶼住著黑皮膚的居民,出於好奇,他還帶回一些當地人,以便證明曾經航行到那些遙遠的海岸地區。後來抵達的西班牙人,則記下了他們曾經把那些島嶼的紀念品呈獻給印加國王的事。

  接下來,我們要談法圖希瓦島和蒙田島。感謝那位名叫曼達納的指揮官搖擺不定,在接下來的二十六年裡,玻里尼西亞才得以免於被歐洲人發現。後來,曼達納的第二支探險隊再度由祕魯啟航,於一五九五年進入玻里尼西亞地區。歐洲人在此第一次看見玻里尼西亞人,並形容玻里尼西亞人膚色很美,長得漂亮,有些人甚至天生一頭紅髮。一位法圖希瓦島的婦女有著長而美麗的紅髮,船長曾經想剪下她的頭髮,但因為害怕島民攻擊而打消了念頭。   歷史再度說話了!當我們前往蒙田島右岸,試圖避開由南美洲恆向吹襲的季風時,我心裡一直想著那些來自祕魯的歐洲航海家。中古史曾經教過我們一課:儘管在歐洲人到達祕魯的前兩個世紀,歐洲商人和移民就已經抵達亞洲的太平洋岸,但是,在哥倫布找到前往美洲的航路之前,沒有人曾經接觸過開闊的太平洋上任何一個島嶼。後來,大洋洲所有的島嶼都讓探險船發現了,甚至緊鄰亞洲大陸的太平洋島嶼,也被來自美洲的船隊發現。在第一位西班牙人畢莎羅到達祕魯之前,麥哲倫(Magellan)曾經繞行南美洲的尖端,藉著季風和洋流橫渡整個太平洋。一五二一年他發現了密克羅尼西亞群島(Micronesia),當時他在關島登陸,那正是歐洲人在亞洲建立的第一個殖民島嶼。

  我們此時正接近蒙田島,它在迷霧中浮現,給我們一種三度空間的感覺。我曾經讀過佩德羅.德.基羅斯(Pedro de Quiros)的文章,他是曼達納第二次探險行動的正駕駛,他如此描寫蒙田島:那是個看起來很美的島嶼,樹木極多,田野優美。   我原來預期會看到模模糊糊的輪廓,然後轉為繁茂的綠野。但是,當我們朝向它行進時,我大感驚訝它竟是個光禿禿的惡魔島,樹木和田野都不見了。   摩納號已經下錨。我們登上救生艇,趁著不斷拍打的海浪尚且平穩,從下風處接近蒙田島。我們跳上島上比較低的石壁,船上那位大溪地籍的廚子拿著槍跟我們上岸,還帶了六七名玻里尼西亞籍的船員與旅客。其他人則把救生艇開回帆船邊,等我們發出信號再來接我們回去。

  他們脫光衣服,只留下雙腿間那花花綠綠打著結的束腰布,看起來像大提琴粗粗的G弦。那些玻里尼西亞人有的帶著細長的魚叉,跳入波濤洶湧的海水尋找長刺的龍蝦和魚類;有的和我們一起爬上海岸石壁,沿著被太陽晒得滾燙的山脈向上走。烈日當空,我們幾乎睜不開眼睛。地面有潔白而乾燥的灰塵,覆蓋著一層貧瘠的沙土,還可看到碎石礫和光禿禿的岩石。一叢叢乾枯的灌木零星散布,葉子都已枯萎。太陽把地面晒得乾硬,連遮蔭的大樹都不見了。這地方已經成了一片沙漠。我們看到一些枯死的樹木,枝幹像骸骨般白皙、枯乾,樹與樹之間保持著相當的距離,樹葉和樹幹了無生趣,光禿禿的,沒有水分。光溜溜的樹枝向藍天伸展,如動物的爪子。   到處散布著白骨和空蕩蕩的骨架彎曲的山羊角以及動物的頭蓋骨、肋骨、腿骨。在這起起伏伏的地形中,不管走到哪裡,所見到的景象都一樣:被風掃過的骨頭、乾樹叢、歪曲的羊群骸骨。在內陸地區一棵乾死的樹上,有隻雞在啼叫,從遠處傳來陣陣回音。   我們知道這裡一定有人住過,有些地方還可看到精巧的石造平臺(paepae),以及玻里尼西亞老屋的陽臺。在馬克薩斯群島上,房子都被架高以避開泥沼,但此時此地已沒有泥沼了。在溪谷和峽谷中,還看得到從前河流和小溪形成的河道與壺穴,但現在也沒有半滴水,甚至毫無濕氣。   在這開闊的地形上,我們不需任何嚮導就可以找到路,也不需任何人為我們說明此地發生了什麼事。在玻里尼西亞地區,白種人曾經找到早期航海日誌描述過的健康富足的環境,人們在其中無拘無束地和諧生活。然而白種人唯利是圖,試圖把自然環境改造成椰子園,並引進各種家畜。疾病不知不覺到來之後,白種人看到自己帶來的黑暗,於是開始撤退。庫克船長在一七七三年進入馬克薩斯群島時,曾估計當地約有十萬人。在他之後,歐洲的殖民者、捕鯨人、商人、傳教士紛紛前來。在一八八三年的人口普查中,這個群島的人口縮減到四千八百六十五人。而當我們抵達法圖希瓦島時,就發現好幾十個有人住過的河谷已荒廢。事實上,馬克薩斯群島絕大多數河谷都已被棄置,荒煙蔓草掩過房子的地基和從前的田野。   蒙田島,則是人類和自然環境同時傾圮荒廢。   我們前往島中央較高的地區時,看到地面上首次出現生命跡象:一小群受驚嚇的羊群咩咩叫著,夾腿奔跑,穿過一些乾樹叢。它們骨瘦如柴,體型小,毛稀。我們這組人馬中,有三名船員赤腳追上山丘抓羊,拉扯著它們的皮毛。我和里芙留在原地,想像那悲慘的景象。後來,那三人昂首闊步走回我們上岸的地方,每個人帶回一頭咩咩叫的羊,把它們掛在脖子上,像圍著一條寬大的圍巾。他們勝利地笑著,殿後者還回頭叫我們等一下,因為他們還要去抓更多的羊。顯然,這些戰利品皮毛之下的肉並不多。   強烈的陽光讓我覺得好像是一輪滿月照在墓地上,太陽從來沒有給我這種感覺。白色的枯樹,就好像遭到劫掠的墓園裡的墓碑。到處都有骷髏和白骨,景象如同日正當中之時的深夜。   我們坐在一處光滑的石造平臺上。這間屋子的牆壁曾經挺立,也必定有過屋頂可以遮擋烈日。屋子沒有窗戶,牆上有一個低矮的門,一定有孩子曾經在此跑進跑出,男人們曾經拿著魚叉上的魚穿過這房門。屋內麵團和烤麵包果的香味,一定曾經穿過椰子葉編成的牆面縫隙飄散出去。或許,我們面前那棵赤裸裸的無法遮蔭且如鬼魅般的白色樹枝,過去曾經長滿了水果。   顯然,這個島嶼過去一定如同第一位到訪的歐洲人所形容的:充滿樹木、綠葉,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小島。我們可以用一點想像力,把我們的帆船想像成當年曼達納的輕帆船,停靠在有綠樹半遮半掩的藍色海面。那些穿戴著三色帽和緊身短褲的人一度在此登陸,拿著閃閃發亮的武器到岸上尋找飲水、水果和女人。他們帶來釀酒的酒種和配方,酒性遠比島民所喝的卡瓦酒(kava)還烈。他們也帶來另一種生活形態:精煉的蔗糖、白麵粉和疾病。被豢養的哺乳動物之中,當地人只認得毛豬,旅客若帶來一頭羊,他們會認為是頭頂長角的豬。島民以感恩和讚美之心接受外來的一切,並獻上水果、家禽和女人作為回報。他們接受了一種新的宗教,而玻里尼西亞的野蠻時代也就如此結束。玻里尼西亞的時代結束時,蒙田島的人類歷史,也這麼結束了。   或許,在太陽烤晒的平臺上,在清涼的木屋裡,我們所坐著的地方,過去曾經是蒙田島一位居民臨終合上雙眼的地方。也或許最後一位倖存者,已經搭乘獨木舟逃到希瓦瓦島,逃到那個天氣不錯時看得見山脈的地方。也可能最後一位倖存者是個孩子,被孤單地留在島上,而外來的山羊和綿羊,都已經逃到綠色荒野中。   對我而言,蒙田島是一個恐怖的例子,代表著自然界平衡被破壞後可能發生的現象。對羊的生育率控制而言,玻里尼西亞的自然環境並不理想。在大陸地區,肉食性動物有助於維持自然界的生態平衡。在一個平衡的環境中,物種組成有一套精密的計算,每對動物父母至少有兩個孩子可以長大。不管是小羊、蝌蚪、鳥蛋或魚卵,至少有兩隻能存活下來,否則這個物種就會逐漸絕種。生育控制,是大自然的奧妙之一。一尾鮭魚能夠產下數千個卵,但只有兩顆魚卵能成功孵化,否則水裡就沒有足夠的游泳空間。   但是,當最後一個食肉的人類離開蒙田島之後,就沒有別的動物可以阻止草食性的羊繼續生育,呈倍數繁衍到飽和點。一群群野生山羊吃掉所有吃得到的草和樹葉,當饑荒降臨在牠們身上,牠們便吃掉所有的草根和樹皮,直到頭頂上的羊齒植物也已枯萎,這個島變成一個沙漠。沒有樹木為土壤遮擋烈日,沒有樹根吸收接近地表的濕氣,每一滴雨都深深滲入乾涸的地面,在到達峽谷和水道之前全部消失。溪水失去了供應來源,地面上最後一條小溪也跟著消失。蒙田島的生態時鐘並沒有停止,只是被一雙無形的手設定到回頭路,直到被某個旅客親眼目睹當年海中尚未出現生物時,我們的星球面貌本來也是如此。如果摩納號船員抓走最後一隻瘦羊,那麼,我們在山丘上看到的這個小小世界,就和地球形成之初的狀況一模一樣。在那遙遠的時期,相對於沒有生命跡象的海岸,海洋和空氣中充斥著各種會游泳或飛翔的生物。然而,如果整個世界像時下的蒙田島一樣,我們如何坐在山丘上等待進化,等待灰黏土被沖上岸,再度變出草地和樹木;或是等待魚類跳上岸,長出肺臟、腿和毛髮,那不知還得等幾百萬年呢!我們在法圖希瓦島看到那些跳出水面攀附在岩壁上的小魚,已經那樣跳了百萬年,朝著變成袋鼠或猴子的進化之路努力,但至今仍未跨出第一步。所以,我們最好善待我們所擁有的這個世界,因為新世界得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完成。   當那些大溪地籍水手停止打獵時,我們在古老的平臺上已幾乎睡著了。我們早已經準備好要回摩納號。蒙田島四周的海水依舊清澈,可以看到水中充滿各種海洋生物。潛水手用魚叉捕捉到種類繁多的海鮮,包括許多條肥美的海鰻,丟進希瓦瓦的椰漿裡烹煮之後,著實讓乘客和水手們飽餐了一頓,比起蒙田島上骨瘦如柴的綿羊好吃多了。   在日落之前,我們離開身後的死亡之島。那短暫的造訪好像一趟漫長的時光之旅。時光正在倒流,一個殘缺的星球正在形成。或者可以說,時間正在向前走,把這一顆被人類處理不當的星球帶向恐慌,把綠葉和鮮血變成所有進化奇蹟產生之前的灰塵。   消失的森林   往東南前去蒙田島和法圖希瓦島,有兩千英哩之遙,我想,有那麼一天,當代科技將給我穿越時空旅行的機會。打從孩提時代,我就一直對復活節島上那些巨大的石像著迷,復活節島無人居住的土地,是我們這顆星球上的一個小點,位於南美洲和最接近美洲的玻里尼西亞之間。這個島的亞熱帶氣候,起伏的地貌和死火山應該可以長出像南太平洋諸島般繁茂的植物。不過,一七七二年,當羅格溫將軍(Admiral Roggeveen)在復活節當天從智利航行到那裡時,卻沒有看到椰子樹和森林,只有一排高大的石頭巨人豎立在地面。那個神祕的島嶼,後來就像蘇格蘭北部那些被強風吹襲的島嶼一樣貧瘠。   一九五五年,我的改裝後的格陵蘭拖網漁船帶著一組科學家,在復活節島東岸下錨靠岸,我們目睹了同樣貧瘠的地貌,就像其他旅客曾經看到的一樣:岸上找不到任何樹木。   當年那些雕刻家上岸時,所看到的景象和今天有什麼不同呢?這些巨人是從哪裡來的?是誰雕刻了它們?什麼時候?怎麼辦到的?為什麼?我們提出的任何問題若要找出解答,唯一的辦法就是弄清楚那些前歐洲時代的雕刻家,是否曾經摧毀當時島上的森林。這所有令人不可思議的工藝成就,怎麼可能沒有用到木頭?   我們帶著工具來到這小島,想挖出那段遙遠的歷史。甚至,我們想要看清楚,到底復活節島的植物如何經年累月變成現在的樣子。我們帶著一具二十英呎長的鑽孔機,試圖在復活節島火山口湖四周鑽取植物花粉。一位太平洋島嶼的地質生物學家先驅,斯德哥爾摩國立博物館的賽林博士,提供了我們探險所需的一切,要我們為他帶回還保留在湖區四周沼潭中的植物花粉。在顯微鏡下,那些花粉看起來像各種水果的花粉。我所說的水果,每一種和相近的另一種都有很大的差別。賽林博士無法確認我們採樣的標本是何種植物的花粉,然而,它們完全改變了復活節島各時期的地貌。   復活節島曾經有森林,就像曼加列娃島(Mangareva)和玻里尼西亞鄰近的島嶼一樣,那些種類繁多的花粉來自椰子樹和各種樹木。然而,今天的島有見過的。在原始的土層之上,還有一層泥土包裹著灰燼,那是大規模的森林大火造成的,表示曾經有人來過。灰燼之上,原來生長的植物都已經消失,只有野草和羊齒植物的花粉能再度生長,並混雜了一些外來種植物。僅有兩種水生植物因為生長在湖中,所以能在後續發生的大火中殘存下來,一種是蘆葦(totora),另一種是美洲藥草。   森林大火不可能是火山運動造成的,在某一段時期,煙塵被吹進湖中,當時的火山口就已經熄滅,而且填滿了水和植物。因此,這些大火透露出人類曾經出現在島上。當第一批航海家發現這個島,開始清理海岸上豎立紀念石像的神廟庭院時,早期的人類的信息就已經蹂躪過這個島的地貌。   早期來到這裡的人是石匠,不是木雕師。他們清理森林的目的,是為了開闢製作巨石作品所需要的採石場、建造村子奇特的圓形石屋,以及開闢廣大的美洲甜番薯園。   我們發現,第一位航海家到達復活節島時,當地曾經有過森林。對於大多數被廣為接受的關於復活節島起源的教條式理論,這事實等於是致命一擊。過去的理論堅持,玻里尼西亞漁民是被風吹過去的,才會到達復活節島就像南美洲的石雕家不可能駕著木筏在開闊的大海上航行一樣。漁民們因此擱淺在一個孤寂的海島,島上沒有森林,只有許多石頭,於是他們便放棄木雕,利用當地的石頭來雕刻人像。他們逐漸製作出更大的雕像,直到可以大量製作紀念性石雕,後來其規模與技術甚至超越了南美洲前印加時代的水平。   復活節島的傳統歷史明白揭示出,以前島上曾經有過森林,甚至有大面積的木材。這些部落對歐洲人到達前發生內戰的記憶,也充滿了參考價值。當時長耳族和短耳族發生戰鬥,放火焚燒房子和財產,是最常見的報復手段。因此很難判斷,到底有多少森林因而被毀滅,又有多少森林是因為大火失控而損失。不過,由於早期的移民後裔這種不經意的行為,自然環境因此付出很大的代價。幾個世紀以來,島上一直缺乏森林,森林因此被視為珍貴資產而加以保存,只被用來雕刻有神聖文字的字板或當護胸甲,並被地位崇高的人當作裝飾和徽章。復活節島上沒有任何綠蔭可以遮陽,除非躲在屋子或洞穴裡。島上也沒有溪流。雨水因為沒有樹根而直接滲到地底下。我們在光禿禿的岩石上,還可看到從前河流留下的乾河床。唯一的水源就是三個沒有流動的火山口湖。早期的訪客曾看到復活節島島民倒拿著葫蘆容器,從湖面上汲取汙濁的湖水而不是像他們的祖先,從流動的溪流中取得飲用水。   目前,在耗費相當多時間和人力後,島上已重新栽種了少許椰林,與尤加利樹分區種植。靠著人為的努力,我們利用探險隊在島上發現的最後一棵樹(死於一九五六年)的種子,重新引入一種當地特有的能治病的樹(toromiro)。然而,根據估計,已有無數腐質土被沖刷到大海中。人類不可能重新恢復復活節島原有的自然面貌,不可能再恢復原有的資源、溪流和自然美景了。   物換星移   經過許多年,我開始了解到,蒙田島和復活節島的噩運,正在我們這顆星球的各地蔓延。有少數案例讓我們感到震驚,並且在憤怒中覺醒,例如法國人在復活節島東邊的穆魯羅瓦島(Mururoa)舉行核子試爆。毀滅是經過幾個世紀緩慢進行的,我們甚至看不出來。假設我們的星球原本就是今天這個樣子,那麼,撒哈拉原來就該是沙漠;希臘和西班牙的局部地區,原本就該呈現出陰冷貧瘠的地貌。   我學到了我們本該知道的事我們要到別的星球尋寶時,竟任意讓現在生活的星球慢慢腐敗。在深入撒哈拉沙漠尋找人類早期在水上航行工具的壁畫後,我就無法再逃避這種想法。在阿爾及利亞沙漠的心臟地帶,那海拔兩千公尺、距離海岸一千公尺高的塔西利高原(Tassili)裸露的岩石上,畫有撒哈拉過去的居民駕著蘆葦船,在河流和湖泊上獵捕河馬的情形。五六千年前,他們在光滑而懸空的岩壁上刻畫每天的生活,包括獵捕各種森林中的動物、馴養牛群等。懸崖底部的岩石間有個乾涸的水洞,上面有一頭哭泣的牛的浮雕,那頭牛彎下身找尋已永遠消失的水源時,它的眼睛流下了淚水。   北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河道和肥沃的牧場會變成全世界最大的沙漠?這座沙漠仍然以難以計算的速度向南方擴大,每年向南吞噬中非叢林數公里。耶穌誕生前後幾個世紀以來的古代作家告訴我們,希臘和羅馬的征服者到達北非時,他們發現的是一塊樹木繁茂、土壤肥沃的大陸。當地巴巴里族(Berbers)的稻米文化迅速擴展,使得北非成為羅馬帝國最大的穀倉。巴巴里人本來利用蘆葦船航行,但是當腓尼基人移民到當地建立貿易城市後,他們便開始大量砍伐樹木造船。羅馬需要木材來建造海上艦隊,對森林實質的剝削也日益增加。後來,阿拉伯人征服了巴巴里人原有的土地,牧羊人被羅馬士兵驚醒,移居到北非,大量砍伐和焚燒樹林,以便養殖數量激增的羊群。最後,人類已無法保護供自己生存的自然環境,公元前三○○○年起,氣候的變化使得叢林腐質土和可耕種的土變成不毛貧瘠的黃沙。基督時代羅馬人的馬賽克鑲嵌圖畫中,揭示了一個原本多彩多姿的天堂如何變成撒哈拉廣大無邊的沙漠。古代的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Herodotus)在作品中曾經寫到,當時,人們可以從摩洛哥的丹吉爾(Tangiers),一路沿著北非海岸旅行到埃及的亞歷山大港(Alexandria),而且是在綠蔭中旅行。   探索船舶與航海的起源時,我曾步行穿過位於尼羅河與紅海之間的滾燙沙漠努比亞(Nubian)。那是一個被上帝遺棄的地方,比月球還荒涼。沒有半根草,沒有半隻鳥。太陽一直晒烤著岩石,直到把它們晒裂。沙漠上沒有任何陰影,只有我們自己的影子。而現在,我也到此地尋找那曾經刻在卵石和山壁上的船隻圖畫,那些在埃及第一位法老誕生前就有的壁畫。我步行穿過一個乾燥的峽谷,那裡曾經有一條河流。壁畫中有大羚羊、小羚羊、長頸鹿、大象、獅子和鱷魚,而在這群動物中,還有在當地一千公里內完全找不到蹤跡的船舶。那是一種鐮刀型的大蘆葦船,有著桅杆、帆和船艙,有些甲板上甚至有兩個船艙與長著角的牛。   在第一座金字塔建造之前,這些在甲板上裝載牲畜卻失去河道的人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那綠油油的獵場,到底出了什麼事?而猶太人、基督徒和回教徒共同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建立的聖經天堂,又出了什麼事呢?在伊拉克,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交會處,沙漠旅行者將會發現一塊匾額,上面寫著:伊甸園。   如果願意,就相信它吧!今天,這兩條尚存的河流已經是兩條排水溝,從遙遠的土耳其山區發源,流過廣闊無邊的美索不達米亞沙漠,最後注入了無生趣的波斯灣泥沼。一位曾經住在當地的蘇美族(Sumerian)詩人在法老王於尼羅河谷卸任時寫道:   他來到烏爾(Ur),他是恩奇(Enki),地獄之王噢!這城市,物資豐裕,水源充沛有翠綠的山脈、哈蘇爾森林(Hashur)、寬廣的綠蔭   文中提到的抵達烏爾的人,就是蘇美族第一位君權神授的國王,他從海路而來,搭乘一種被稱為馬骨爾(magur)的鐮刀形輕木筏。而今,這裡沒有半根草,沒有一滴水,甚至河流也改變流向,遠離烏爾高聳的金字塔。先知亞伯拉罕(Abraham)時代的房舍,全都被埋在沙中。   這塊隱藏著神祕伊甸園的荒地,顯示出亞當的子子孫孫在安息日依然忙碌工作。從沙丘挖掘出土的陶製圖章和神廟牆面,刻著當年的林木、遊戲、農園樹木、運載著一堆堆高大木材的大型河運平底船,以及用來運送和撬動巨石、雕像的巨大原木。我們從尼尼微(Niniveh)遺址中,挖掘出一段被火燒過的松木,那是今日伊拉克所沒有的木材。而神廟出土的文物,則顯示曾經發生過一場殘暴的海戰,男男女女都乘著輕木筏逃難。這個富足的環境因為過度的森林砍伐、縱火和不當的管理,斷送了伊甸園一個快樂的星期天。   很久以前,黎巴嫩高大的杉木林連結著腓尼基人和埃及人的國度。那時有一個特定的港口比布羅斯港(Byblos),有固定的航運交通,把木材運送到尼羅河沿岸的神廟和船塢。但是,貪好木材的希臘人和羅馬人征服了小亞細亞,那富饒的杉木林因此被毀滅。除了今天黎巴嫩國旗上還飄揚著一棵樹的圖案,黎巴嫩光禿禿的山丘上,僅剩下少許杉木,被視為國家級紀念物。   基督誕生前四世紀,綠化運動在希臘展開,因為柏拉圖和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觀察到砍伐森林、水源縮減與土壤流失之間的關聯性。柏拉圖在一本語錄中寫道:   我們的土地和以前的樣子相比,就像得了病的軀體正日漸消瘦,豐滿而柔軟的部分已經消失,只剩下光禿禿的骨架。   在波斯戰爭期間,雅典因為海軍軍力強大而能保持獨立,直到公元前四百零四年才被斯巴達消滅。斯巴達先是封鎖從馬其頓進口的造船用木材,接著摧毀雅典人儲存在義大利的原木供應來源。   今天,希臘官方正試圖阻止森林砍伐,但是人們已經欲罷不能,估計有八百萬頭山羊和一千六百萬頭綿羊,繼續進行著這項傷害性的行動。國際森林研究組織聯盟曾經提出一項報告,指出近二十年內,有七千五百萬平方公尺的希臘土壤被沖到海裡,使得生產面積減少三十七點五萬平方公頃。流失的土地相當於整個羅德斯島(Rhodes)的面積。   全球文明基礎在於造船技術。船板造船技術隨著亞非文明從中東傳播到希臘、義大利半島和其他歐洲地區。大西洋沿岸國家開始在伊比利半島(Iberian Peninsula)【註】砍伐森林,到了中古世紀結束,卡斯蒂亞王國的景觀已經一片荒蕪,以致當時傳說沒有鳥能飛越那地方,因為它們永遠找不到可供棲息的樹枝。   【註】伊比利半島:位於歐洲西南角,東和南臨地中海,西邊是大西洋,北臨比斯開灣。目前有西班牙、葡萄牙和安道爾。   經過無度的開發和農地擴張,森林一直從低緯度國家向北邊倒下。挪威的大型榆樹林在維京時代可滿足造船廠的需要,到了十八世紀也已經消失了。   西班牙征服者把砍伐森林的概念傳播到新世界。歐洲殖民先驅者用斧頭和大火,與巴西叢林展開了毫無節制的對抗,那裡的火焰至今仍怒氣不消地燃燒著。對木材巨大的需求,宛如巨型的採礦推進機一般,把墨西哥高地到安地斯山脈的山林鏟平。墨西哥在一五二一年被征服,而在一五四三年,塔斯科(Taxco)的印第安人就曾向總督抱怨,採礦場附近的森林在一天之內全都被砍倒了。植物學家曾經估計,歐洲人抵達後,墨西哥百分之七十五到百分之八十的森林已經遭到摧毀。   再看看美國的情形。當年,第一批歐洲殖民者發現當地的森林十分廣闊,據說一隻松鼠從大西洋岸旅行到密西西比河,腳可以不必著地。那些先驅者抱怨樹木生長得太茂密,馬車沒有辦法通過,由於木頭多過實際需要,因此清理森林時經常把它們堆積起來,放一把火燒掉。直到今天,美國每年還是有大約五百萬公頃的森林遭野火摧毀總量超過整個英國的林地面積。由於自然失衡,本世紀的前五十年,昆蟲和疾病讓美國的林木摧毀速度加快了三倍,目前每年至少有十五億平方英呎的林木被摧毀。   森林大火的危機正在增加,在人口稠密的印度部分地區尤其嚴重,非洲撒哈拉南部的乾燥地帶則逐漸增多,其他地區還包括安地斯山區、中美洲森林遭砍伐的地區、加勒比海地區等。有些地區開始清理傾斜丘陵地的一層層樹葉,拿來當家用燃料,這也成了亞洲土壤侵蝕的主因:所有河流會把不計其數且迫切需要用到的腐質土,沖刷到印度洋裡。   期待綠潮   接觸到蒙田島世界末日般的景觀後,又過了許多年,我開始研究,在地球這顆星球上,在我後來所居住的那個角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眼前的環境正一年年地改變。我曾經定居義大利里維埃拉(Riviera)最肥沃美麗的地方,住在可以俯瞰地中海山脈的一個小村子,那裡有一階階橄欖園,被濃密的森林丘陵與河谷包圍著,位於高聳的阿爾卑斯山之後,可以避開北面的強風,前方的海洋則可以把文化傳播到歐洲。   羅馬人曾用石塊鋪成一條取道奧勒利亞的通道(Via Aurelia),這通道如今正穿過我的家。拿破崙曾利用這通道運送大炮和人力,向東直達奧地利;一八一四年,教皇保祿七世(Pop Pius VII)從羅馬前往法國阿維尼翁(Avignon),也走過這條通道,他曾停留在一間小教堂為當地農夫祈福,而教堂當年的位置,就在我的土地上。事隔兩千年,一代又一代旅客見證了當地日漸改變的景觀,然而改變的速度,絕對不像二十世紀最後幾十年,快得令人難以估算。   義大利和法國的海岸森林,在一個世代裡就已經消失。觀光客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大量擁入,享受著當地的海灘,導致農民離開農地搬到鎮上,以迎合觀光客的需要。乾草和灌木叢取代了農田和牧場,粗心的人放火焚燒森林。幾世紀以來,森林一直是家畜的天地,如今,鹿群與狩獵遊戲不再,人們再也不能藉機清理過密的草木。林中小徑不見了,森林變得讓人類無法穿越,唯有熊熊的火焰,能同時吞噬荊棘和樹木。   我們在地圖上,尋找二十年來鄰近的大都會區發生過森林大火的區域那些區域已不再有溪流。一組瑞典的土壤地理學家也加入我們的研究。大雨過後一二天,我們把過濾器放在幾個乾涸的峽谷裡接水,結果發現,潔淨的水都曾經流過沒有被森林大火焚燒的地區,而且可以飲用;曾經被一二次大火橫掃過的地區,取得的水則是咖啡色,過濾器裡也含有泥巴。至於記錄中發生二三次大火的地方,所有的樹木都不見了!大火在乾死的樹根和燒焦的腐質土之後再次來襲,地面因而只剩下零星的草皮。在這些試驗區域中,這樣的土地表層在一場大雨之後,會足足下陷十公分。我們以此為基礎來估算,一條沒有下雨就十分乾涸的小溪,可以把十六噸泥土推下斜坡,帶到海裡。可以肯定的是,里維埃拉將逐漸步上北非的後塵,克里特島(Crete)與希臘也難逃此劫。要徹底阻止森林砍伐,我們將希望完全寄託在當地年輕人所組成的綠潮(Green Tide)身上,他們是森林滅火隊志願者。然而,本國的大火雖然可以撲滅,歐洲其他地區又如何呢?只能眼睜睜看著森林被大火摧毀!那些大火發生在距離他們的國家很遠的地區,由燃燒燃料所造成。當雨水夾帶著英國和歐洲大陸國家高聳的煙囪排放出來的酸性物質,飄落在北歐的斯堪地納維亞半島時,樹木因而減少生長,挪威山區清澈湖泊中的魚類也紛紛暴斃。剛開始,只是一二個湖泊受到酸雨侵害,後來十幾個湖竟都蒙受其害,使得湖中每一種魚都步上滅絕之途。我前往法圖希瓦島之前,已經在大學裡聽到這件事,並感到十分震驚。現在,挪威上千個湖泊都已經死亡,但外交手段仍無法翻越國界,只能得到以下的回應對不起,我們愛莫能助,國家的經濟得靠工業才能生存。   於是,工業存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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