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綠色安息日

第6章 第六章 天堂的滋味

綠色安息日 托爾.海雅達爾 13244 2023-02-05
  引人入勝且色彩斑斕的馬克薩斯杜鵑鳥,在昏沉沉的叢林中醒來,發出響亮的長鳴,那一刻,正是一天的開始。其它鳥類也開始歡樂大合唱,沒有片刻休止。鳥兒從河谷各個角落一隻隻加入,發出不同的音調,訴說不同的愛情故事,讓我們不得不快樂地起床,接收這充滿旋律的晨間曲目所傳達的信息,就像是歌劇院裡燈光為了演出而漸滅時所演奏的序曲。黎明突然溫和地降臨,仿佛不想立刻叫醒我們。逐漸明亮的陽光穿過敞開的竹窗,趕走昨夜冷冽的晚風。當陽光完全照射進來,溫度隨即從冷冽轉為宜人。穿過整個山谷的如黑龍般的山峰原本很壯觀,在黎明時分卻轉為通紅,如同從火焰裡躍出來似的,也像晨曦中的一朵雞冠花。有時,叢林的歌者會讓歌聲節奏轉強我們屋外空地上的各種昆蟲很容易被鳥兒察覺,許多鳥兒似乎受到誘惑,叫聲變得更為清脆。長得像鸚鵡的杜鵑鳥,身體藍得如天空,交雜著鮮黃與青綠色,它們偏愛我們窗外那棵麵包樹的嫩葉;椰子樹上,則充滿嬌小而聒噪的歌者,那是聚在一起為數頗多的金絲雀。

  晨曦開始沿著竹簾移動,這一天,沒有任何時刻能和清晨的第一個小時相比,此時的大自然最為安詳、靈活,而我們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稍後,所有生物因為太陽逐漸上升而變得懶洋洋的,太陽正用它的光芒為這熱帶森林的皇冠賜福。天氣並沒有熱得讓人難受,從東方吹來的季風帶走了遲滯不動的熱氣,使大地變得清爽。正午時刻也沒有熱得讓人沒有活動力,這和氣壓有關,因為某種力量移走了所有不必要的熱能。在歐摩亞谷地,熱,並未讓我們感到困擾。   當黎明音樂會的聲音漸漸減弱,我們起床走到泉水邊。我們經常被一頭美麗的野貓驚嚇,它可能是本地種的遠親,習慣和我們一起享受這股泉水。我們坐在池塘裡,有時對水深不察,讓水浸到眼睛,使得周遭景物看來格外美麗。我們意識知覺的波長似乎變得不同了,而且接收得更清楚。我們用鼻子聞、用眼睛看、用耳朵聽時,就好像是孩子們正在見證奇蹟。有些事每天都會發生,例如一片綠葉上的露珠正要滴落,我們讓水珠濺到手中,看它們如寶石般在晨光中閃耀。沒有任何一顆人工琢磨的寶石,像這顆陽光中的液體寶石般明亮而可愛。我們是富有的,可以用手捧接它們,讓它們從指縫間化為千萬顆小水滴,然後消失不見,再從岩石間不斷流出。在我們腳下韻律舞動著的溪流,也是一顆寶石,它引誘我們摘下粉紅的木槿花,讓花朵在水中漂流,在卵石之間翻動,再跳進一道小小的激流中。它們是前往大海的信差,像是魔術師的大鍋,孕育所有的生命;也是源源不絕的清淨器,清洗河口那個醜陋的村莊,再把水送上天際,回到我們這道隱祕的泉源。

  享受過泉水的沁涼後,我們把腳放在薄薄的沉澱黏土上,伸進柔軟的泥沼,或是踩進乾硬而溫暖的土塊中,那種感覺真棒!我們這些來自寒帶地區、正在打擾此地熱帶島民的白種人,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濕透的紙張,緊貼在太陽曝晒過的肌膚上。這裡氣候宜人,我們舒服得想脫光衣服,就像丟掉鞋子一般,這讓我們感覺很愉快。我們的鞋子從泥濘走到尖銳的火山熔岩,從石子路走到小徑,經常需要修補。脫掉衣服和鞋子,我們頓時感到自由與熱切之情倍增。我們新生的身體起初很柔弱,像爬蟲蛻去外殼後,躲起來等新皮膚變硬。然而這座叢林也慢慢收回魔爪,當我們經過時,感覺葉子和柔軟的樹枝正友善地拍打我們。感受微風、陽光,接觸森林,比起不管走到哪裡都穿著衣服的感覺好得太多了。我們從冰涼的草地踩到灼熱的沙地,感受腳趾間擠揉的爛泥,然後到旁邊的水池中沖掉,那種感覺,比一直把腳套在同一雙襪子中來得好。我們被包裹在整個宇宙中,只覺得富裕,毫不感到貧窮和赤裸。我們與萬物,都屬於自然。

  叢林美食   我們住在這個河谷最富裕的地帶,周遭的富裕反映出人們已經成功馴服了荒野,不必試圖清理環境,就可以得到廣闊整齊的農園。沒有用處的樹木已被各種有效益的物種取代,散布在位置與土壤都適合的地區。耕種者已經不在了,他們所馴服的叢林則殘存下來,但那不代表打敗敵人的榮耀,而是一種對人類努力的紀念。這裡的原住民已經死去,並非死於和大自然之間的戰爭,而是死於白人想讓原住民接受的文明。   我們兩人被城市豢養的動物要在叢林裡存活下來的機會很小,唯有靠著島上先人的賜福。這裡的土壤不斷供應食物,除了昆蟲和動物,甚至沒有人會來收成。我們背後的森林,有一部分是由大量的香蕉樹和紅山蕉組成。這兩種植物很難區分,除非長出果實。它們都是翠綠植物,樹幹多汁,像大型花卉的莖,直徑相當於一個大盤子,也都有高高成束且如皮革般的葉子,像椰子樹般探向天際。不過紅山蕉靠近根部之處,很明顯地帶有一點紅色。而從果實來看,香蕉成束的果實呈綠色或黃色,吊掛在樹幹頂端,像是樹木的裝飾燈架;紅山蕉成束的果實則向著天空豎立,好像聖誕樹上的星星。

  如臺里洛所料,大溪地最珍貴的紅山蕉或山芭蕉,幾乎都生長在難以接近的懸崖上;而在法圖希瓦島,我們家的四周卻到處都有,成了我們最喜愛的主食。它們在尚未成熟的時候不能吃,可以先在炭火上燒烤,再以磨碎和擠壓過的乳白椰汁沾著吃。椰漿是我們僅有的烹調用油,有多種用途,可以用於廚房烹調,也可以當化妝品。製作方法很簡單:使用鋸齒狀的貝殼來研磨它的外殼,然後放在一把椰子纖維裡加以扭曲,把椰仁碎屑擠出來。黃綠色的紅山蕉沾了椰漿,比烤香蕉還要甜,風味絕佳,讓我們百吃不厭。除了紅山蕉,這森林還提供我們七種不同品種的香蕉,有小而圓的品種,有像小雞蛋而帶有草莓香的品種,還有大得幾乎像手臂的馬兒蕉,烤過之後的味道像烤蘋果。

  要找到一串吊掛在樹上的熟香蕉,是十分難得的事。我們尋找的時候,常常像是在捏一隻中空的手套:因為香蕉已經被一種吃水果的小老鼠吞食,或是被爬蟲和黃色的小香蕉果蠅侵蝕掉了。不過,我們可以採食的香蕉數量很多,只要在香蕉快變黃時摘下來,再隨意掛在窗前的麵包樹上,等幾天讓太陽把它們晒熟即可。與因應經濟需要而栽種的香蕉相比,它們的味道無與倫比,前者為了防止在運送期間變壞,往往提前幾星期採收而影響風味。   香蕉太高,摘取不易,不過,至少我不必爬到滑溜溜的香蕉樹幹上。雖然看來像長著硬皮葉的大型椰子樹,香蕉樹其實只是巨型的草,有著男人大腿般粗的莖,但卻柔軟得像洋蔥。我用彎刀一砍,樹幹就立刻倒下,成串香蕉落地。而剩餘的樹莖看起來就像切割過的蔥,幾天後樹莖環狀內層就會長出來,其他內層也會慢慢向上長。兩週之後,殘餘的樹莖看來像是綠色的花瓶,中央長出一段細長的葉捲,像人一般高,綠色的捲葉伸展開來後,就像是一面旗子。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一株全新的香蕉樹會把殘餘的樹莖塞滿,一串新生的香蕉會出現,等著人們再次採收。

  新的香蕉樹從原來的舊幹上再生長出來,速度看來很快,卻不顯眼,然而,只要過些時候再觀察,必定讓人大感驚訝,甚至害怕。人的肉眼無法看出植物的成長。在自然界,成長速度的定義往往介乎自然與奇蹟之間。靠這些植物維生幾個月之後,我開始把大自然當作魔術師,而時間就是魔杖。但是,當時間神奇的支配力不再加諸我們身上時,魔杖也消失了,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到底是什麼幻術在困惑我們。每天早上我打開竹簾時,仍可以看到被我親手砍伐過的某棵香蕉樹幹還在同一個地點,但樹幹內部似乎有看不見的心在吸收和輸送養分:從地下吸收黑色土壤,再反地心引力把它推送到天空,重新定型,變成一棵巨大的植物,然後在樹頂懸掛一串沉重而可食的香蕉。香蕉很快就會再長出來,高掛在我們頭頂上方。

  我對那些在店裡賣香蕉給我的人,從來不抱感恩之心,卻對這棵活生生的植物產生了感情。它很努力地從樹幹上供應我一整串免費的香蕉,如果我砍下它,它隨時準備再長出新的。香蕉在被我視為智能的發現之前,只是一種經過衛生包裝的可口食物,隨時可以剝去外皮送進嘴裡。   在每天的餐飲中,椰子幾乎和香蕉、紅山蕉同等重要。馬克薩斯群島的椰子樹據說是世上最高的,而且大多高得讓我無法摘取椰子,幸好它們總會自動落到地面。我所需要花費的力氣,不過是用木橇扭開堅硬的外殼。如果椰子掉到地上沒人管,幾星期後就會長出一棵小椰子樹從殼裡冒出頭來,就像小鴕鳥從蛋裡探頭出來,而它的根會反向試圖尋找土壤。這並非奇蹟,而是染色體和基因造成。同樣的土壤可以讓樹幹長出香蕉,讓一旁的小椰子變成高聳的椰子樹,真是耐人尋味。

  一整年裡,大多數可食用的植物提供給了我們堅果和可食塊根。而果樹中的柳橙、酸橙和檸檬還開著芬芳甜美的小白花時,也會並生成熟的金黃果實和未熟的綠色果實。只有巨大的麵包樹是特例,有一定的生長季節。這種重要的樹木由於樹幹太粗壯,使我無法攀爬,除非先爬上比較低矮的樹枝。它的果實大得像孩子的頭,掉到地上後會變軟並散發出香氣。如果想要食用麵包果,我會用竹竿摘取。島民通常把麵包果貯藏在地下洞穴,等到非結實季節,再把發臭的果肉拿出來研磨成生麵團,那種味道幾英哩外都可以聞得到,不過卻很好吃。我們比較偏好把新鮮的麵包果拿到篝火堆上烤,直到它堅硬的外殼迸裂開,再用手指把白色的果肉剝開,吃起來的感覺像綜合了吐司麵包和烤新鮮馬鈴薯的味道。

  我們的廚房是一個石砌的灶,上方有椰子葉搭成的防雨屋頂,由四根柱子支撐著。里芙可以在這裡烤一種叫芋艿(taro)的山芋,那是種可口的植物塊根,由前人引水注入沼澤種植,現在就在皇后泉的下方濕地上野生野長。大型的心形葉讓我可以辨識出哪裡長了芋艿。混在它們之中的,還有一些葉子更大的野生植物,我們在下雨時經常拿來當雨傘;在池子裡洗澡被島民撞見時,也可以當衣服遮住身體。   附近的森林裡,還有更多東西可以收獲:碩大如梨的木瓜、體型雖小但風味絕佳的芒果、野生菠蘿、小紅皮番茄;有核桃狀堅果的露兜樹、一種引人注意名叫tapo|tapo的青綠色果樹,還有一種獨立生長的果樹,長著看起來美味,吃來像草莓,大小像花椰菜的果子。

  勘探法圖希瓦   至於飲水,除了到泉水處取得礦泉水,還可以榨橙汁與檸檬汁,再加入甘蔗汁來增添甜味。椰奶則可以花些力氣在高處山丘上較低矮的椰子樹取得。在大溪地,里芙從華華那裡,學到了利用枯萎的柑橘葉製作一種風味絕佳的茶,所以我們經常到屋外的灌木叢裡,尋找一種少見的咖啡屬植物,採摘它們的紅色種子加以烘焙。不過,我們還是比較偏愛自製的柑橘茶。   不只是植物比原來的主人長壽,還有狗、貓、馬、羊,甚至從前由歐洲貨船載來的山羊,至今仍在林間覓食閒逛。這裡還有一種全身毛茸茸、鼻子長長的玻里尼西亞野豬,是過去的島民帶進來的。至於體型嬌小愛吃水果的棕鼠,是愛乾淨又快活的小傢伙,總是在我們窗外的樹枝上穿梭,偷摘柑橘,這是牠們最愛吃的食物。牠們也是由玻里尼西亞人用獨木舟運送過來的。除了鳥類和鯨魚,沒有其它溫血動物來過這個島。島上沒有蝙蝠,也沒聽說有蛇。在歐洲人到達之前,幾乎所有的玻里尼西亞島嶼都養雞,飼養者死亡後,它們便逃進法圖希瓦島的叢林。每天早晨,我們可以聽到遙遠的河谷上方傳來熟悉的雞啼聲。艾歐恩曾送給我們一些他飼養的雞,但是我們沒有圍欄,而且當雞被野貓嚇到時,我們又不敢抓住牠們的翅膀,因此便任由牠們像野鴨般自在飛翔,或睡在高高的樹上。我們吃剩下食物時,牠們就會下來啄食。牠們的蛋會下在整個叢林裡,因此儘管仔細搜尋,能找到一顆蛋就算是運氣了。   我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尋找食物,肩上挑著扁擔,掛著用椰子葉編成的籃子。在找食物的同時,由於我的教授的啟蒙,我也經常觀察動物,用瓶子和試管採集標本,以便研究動植物的越洋遷徙和微生物的進化。回到當代世界過陳腐生活的念頭,似乎還很遙遠,不過我採集的生物標本,可以經由一些即將靠岸的帆船,運送回去給某些人研究。   和一般的大陸與大陸型島嶼相比,玻里尼西亞的花卉少得可憐,法圖希瓦島也不例外。雖然如此,無論如何,有件相當重要的事必須一提:在所有的石頭下方,落葉之間,茂密的叢林裡,有許多爬行的生物正大量繁衍,如色彩奪目的甲蟲、蝴蝶,以及各種形狀的蜘蛛。而外殼花樣繁多的陸生蝸牛更是難以計數,它們在河谷的不同地點或山的不同側生長,形狀隨著環境而有截然不同的變化。土生土長的動物或其它生物,也會因為生長環境的植物生態不同而有差異。我從沒見哪個地方的植物,會因生長地點不同而有如此巨大的變化。幾個月過去了,我們對這個島(除了歐摩亞河谷之外的地方)有了更多認識。我們了解到,陶奧烏何山脈對此地的動植物生態有決定性的影響:山峰和山中道路決定了雨水從何處落下,將流向何處。像所有的玻里尼西亞島嶼一樣,法圖希瓦島處於季風帶內,雲層從美洲飄向亞洲,方向總是相同。較低的高原和山坳總是讓雲層毫無阻攔地吹過,所以這些地方是乾燥的熱帶草原,有些地方幾乎是沙漠地形,除了黃色草皮和小羊齒植物,再也長不出東西。但是,緊鄰的地帶因為午後和晚間的傾盆大雨,形成稠密的叢林,有時更是難以穿越的雨林。由於高聳的山脈留住季風雲層,島上因溫暖日晒而上升的水氣,到達山中比較清涼的高度時便得以凝聚。每天下午,中央山脈被一層厚厚的雲層籠罩,熱帶陣雨只下在原本已經綠油油的地區。除了少見的熱帶暴風雨會掃遍全島,島上下雨,只是局部地區的一種現象。山峰好像是被從天而降的隱形雨水堆高的,雨水總是傾倒在特定地區,日復一日。花卉和植物完全受定向季風和雲層支配,我們從沒有看過哪一片雲層從亞洲飄回美洲。亞洲等於是在這道季風的下風處,我用自己的皮膚來記錄這項自然觀察;多年後,我之所以繼續追蹤、研究太平洋,就是靠這道季風在航道上持續推動。   被遺忘的新世界   經驗告訴我們,歐摩亞谷地深處及鄰近山區的確不易貫穿。數千年歲月使得叢林的樹木一層層倒下,樹幹和樹枝交織成網,彼此相疊,長出相當厚的青苔、附生的蕨類植物與花卉,還間雜著活生生的樹木和藤蔓。試著找路強行進入總是會失敗,有時在真正踏到地面之前,路徑就完全消失了。在濕滑且經常枯朽的環境中爬行,我們常常得花上一整天時間,才能通過只有幾碼寬的叢林溪谷,一路上還得用彎刀奮力開路,同時要注意腳跟,以防踩塌腳下的地面。   在這些地區,即使本地原住民有心馴服這荒野,也無法辦得到,因為完全沒有人類可行的路徑可依循。我們家附近的森林似乎比較宜人,摸清周邊路徑後,想到處走動並不困難。不管走到何處,我們總是可以踩在人類的遺跡上:絕大多數都是草木茂密的圍牆,以及被稱為paepae的石造平臺。這些平臺讓原來的原住民小屋可以離開濕地,架高在乾燥地面。但是,有時我們也會碰到以前的原住民他們泛白或帶著綠色斑點的骷髏與長骨頭,藏在洞穴或石縫中,不時把我們絆倒。少數地區會掛上雕刻的泥板,顯示該處是裝滿頭蓋骨的禁忌之地。有時看來像是埋葬地的地方,四周會有切割精細的泥板,上面有呈蹲坐姿勢的人像,舉著右手,似乎意味著要驅走惡靈或不受歡迎的入侵者。少數地方甚至會豎立一尊石像外形類似胖胖的守護神,有著巨大的圓眼和寬大的嘴,短腿,雙手放在肥胖的小腹上。此外,河底還發現一些畫有人類和海洋生物的岩石壁畫,造形都是瞪大著眼,有著用同心圓線條和杯子圖形構成的憂鬱表情。在我們家後方高聳的山丘上俯瞰整個河谷,可以發現一個由大型泥塊雕刻成的龜型。   沒有任何考古學家到過法圖希瓦。曾經有一位德國人和一隊三人小組的美國人類學家,在馬克薩斯群島的其他島嶼上調查過民俗風情,但沒有來過法圖希瓦。現在不管我走到哪裡,幾乎都有新發現。我們落腳之處,就裝滿各種光滑的石斧、古代石杵和石雕像,以及龜甲和人骨。然而,即使我們敢收藏這麼一堆古老的人類頭蓋骨的話,一天晚上,一隻吃果子的老鼠爬進一具頸骨,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並且讓骨頭晃動,還真是把我們嚇得半死。   除了我們,這個河谷沒有其他人的聲音。我們覺得自己好像是某場大災難的餘生者。我們試著假想前人的生活方式,想像他們的工作和遊戲、情愛和困擾。我在奧斯陸研讀成排的書籍,在柏林的佛克肯得博物館記錄所看到的排列整齊的馬克薩斯藝術品時,所產生的異國情趣式的好奇心,在這裡已被化解掉了。這些被棄置的器皿告訴我們,這裡以前的主人也和我們一樣,以最自然的方法解決日常生活的困擾。這些器皿的製造者對我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他們就如同臺里洛和華華,像我們住在下方村子裡的朋友一樣,他們就跟我們一樣儘管我們已經改良和發明了一些穿著方式,也比較喜歡有不同的想法,但是,或許我們仍應該說我們像他們一樣。我開始搜集少數較為精確的人類學資料,而不是只在家裡試圖摘取學者們矛盾的理論,那些學者極少人看過季風雲層,甚至更少人到過玻里尼西亞。在庫克船長(Captain Cook)、哥倫布或馬可波羅之前的時代,令我比較感興趣的問題是,玻里尼西亞部落如何找到前往這些島嶼的路線,而不是像甲蟲類動物和腹蟲動物漫無目標地旅行。隨著興趣增強,我把焦點從生物學轉移到人類學。我的研究一度專注在玻里尼西亞的生物遷徒,然而,沒有任何一種物種的遷徙,比人類的遷徙更能讓人產生興趣。   大自然的回饋   幾個禮拜過去了。在我們腦海燃燒的,逐漸不再只是藝術品或動物,而是與整個自然環境合而為一(而非與之抗衡)的感覺。文明人對所擁有的環境宣戰,戰爭蔓延到所有大陸,也慢慢延伸到這些偏遠的島嶼。和自然開戰,人類可以贏得所有戰役,卻會輸掉最後一仗。就算最後一仗也贏了,人類還是會滅亡,因為那就像胎兒切斷自己的臍帶。沒有人類,其它生物還能持續生存,因為在地球的生態體系哺育人類之前,它們就已經存在了。如果整個生態體系被摧毀,人類在未來也無法生存。比起生物課本上所描述的所有生物的生活圈都相互獨立,與自然共存,這是比較有說服力的說法。身為城市人,我們一直是環境的二手消費者;而現在,我們直接成為自然的一部分,也深深了解到自然是個巨大的組織,所有的個體都有為整體服務的功能,除了人類這置身事外的叛徒。人類會對所有會爬、會跳的東西,噴灑毒藥或以瀝青掩埋;使城市變得清潔的所有東西,從某些角度來說,都是人類最謙卑的僕人和捐助者。自然界裡的萬物都能讓人類產生心跳,幫助人類呼吸和進食。   叢林中的空氣可以穿透小屋的竹牆,填滿我們的肺臟。在家裡,當我們想要呼吸新鮮空氣時,只要打開一扇窗,就可以讓它變成風扇而今天的人類,卻需要啟動空調系統!然而,又有誰會想到,是哪一個謙虛的供應者提供我們呼吸時所需的氧氣?麵包烘焙師供應我們麵包,農人提供我們鮮奶,但是空氣無所不在,我們免費使用。如果不想想綠地和原野,不想想那些不顯眼的植物把黑色土壤轉化成葉綠素,讓綠葉釋放出氧氣,那麼,連最大的城市都可能停止脈動,工業也會崩潰。有些肉眼幾乎看不到的微小植物,仿佛無根般漂浮在水中,像是海洋上漂浮的綠色灰塵。法圖希瓦島岸邊懸崖的四周水域,就因為有這種海洋牧草而呈現綠色。但是,住在下游河口目不識丁的村民,並不知道這些微生物的功能。   在那個年代,除了我們受過生物學訓練之外,法圖希瓦島沒有人知道,這種海洋微粒正是整個地球生命的基礎,在其他地方,也很少人知道這件事。只有海洋、天空和大陸上的森林能夠無限存在,人類本身和進步的技術,才能在地球形貌上占有樞紐位置。   因為對生物學感到新鮮,我總是對一些事物有驚歎之心香蕉樹、椰子樹,以及所有會移動的生物,如鯨與大象,它們都是因為既沒有腦子、也沒有四肢的微生物才得以存在。在浮游生物分解出第一個氧分子之前,海裡沒有魚類能夠存活。在不顯眼的浮游生物釋放出充裕的氧氣到地表,並且在我們星球四周形成一個可供呼吸的大氣層之前,任何地方都不曾有飛翔、爬行、跳動、登高或可以走的生物。大氣層提供我們空氣,直到植物性浮游生物和它們的陸棲性近親開始釋放氧氣,風便開始吹散飄在陸地和海洋上方的有毒氣體。感謝當代科技,文明人都懂得這件事。不管何時,我們一想到這件事,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們的知識並沒有改變我們的行為。我們河谷中那一條潔淨的河流在流入大海之前,就被無知的村民汙染,這種行為,重複發生在全世界的大型工業和所有城市中。當然,我們還沒有發現太劇毒的東西被輸送到海裡。儘管與哥倫布的說法不同,不過,對我們而言,海洋似乎還是無窮無盡,還是很自然地面對每個人。然而,又有誰會關心海洋中的浮游生物或森林中的雜草呢?   在這間空氣流通的叢林小屋裡,我們睡著了。我們躺著吸納四周森林所散發的氣息,和這個會吐納的綠色森林口對口呼吸。我們和萬物融合在同一種脈動,在這樣一部沒有休止的機器中,在一條永不停工的生產線上。花卉和植物的呼吸為鳥獸賦予生命,它們也進行等值的回饋,而我們人類,每天卻回敬二氧化碳和糞便!野狗會舉起右腳對著樹小便,以確定每滴排洩物都不曾流失。昆蟲和甲蟲像農夫一樣會挖土,為那些沒有眼睛的植物根部先行整理土壤。有了貓、狗以及其它各種大小甚至小至細菌的清道夫幫忙,叢林能夠保持乾淨。它們清理腐敗的屍體留給花朵,讓花朵釋放一種令人喜悅和歡笑的氣息。   除了叢林,荒野的自然之美以及教人愉悅的氣息,也具有相同的功能:誘惑力和吸引力。自然之美無窮地出現在各處,程度不一,即使是世故又複雜的人,花朵也能取悅他們的雙眼:蘭花叢高雅而綴著青苔,瘦長的木槿樹在水面上伸展出粉紅、艷紅和藍色花朵。小小的旅行者伸著觸鬚,頭上的眼珠凸起,顯然也受到美的誘惑即使是一朵小花,也能對昆蟲散發出短暫而有誘惑力的色彩,供應它們美味的一餐,讓昆蟲幫忙帶走少數花粉,協助無法移動的植物授粉繁殖。每朵花都有獨到的設計,昆蟲要採到花蜜,就不可能不踩到花的雄蕊。   我們可以分享周遭事物的喜悅,就像生態體系裡的其他成員一樣。我們摘取樹上生長的食物,把它當成贈禮,就像我們呼吸的空氣。只有在某種特定的時刻,森林的氣氛將我們從習慣性的睡眠中喚醒,我們才會問自己一些天真無知的問題,那時,我們和那些四條腿或六條腿的森林夥伴,才真正有所不同;而當我們吃著某種特定食物時,也是如此。我們再次看著製造食物卻沉默不語的樹木,問著自己:一棵樹如何長出不同造型的優雅木材,而嘗起來的味道又如何不同於其他樹木。柑橘樹的樹幹看來和芒果樹或麵包樹沒有太大差異,它們分解同樣的土壤,吸收養分,再傳送到樹枝,到達最末端,但卻出現完全不同的結果。這些簡單的樹幹就像大廚師一樣哺育著我們,所使用的材料不過有的類似孩子的排洩物,有的像我們做泥餅時使用的東西。然而,世界上最棒的廚子使用最好的調味料和香料,也沒辦法像這些安靜的樹木,把土壤轉變成種類繁多的美食,供我們享用。如果有廚子能做到這件事,那一定是位魔術師。在叢林裡,我們四周都是魔術師。   有一天,我卸下背負的紅山蕉,在開著花朵的樹叢下休息,享受正午的陽光。我發現一隻斑紋蜘蛛,在自己所編成的陷阱裡,沿著細細的蛛網垂降。到達地面之前,它似乎改變了心意,又很快爬回到蛛網連結的一片葉子上,留下一道閃耀的細絲在空氣中顫抖。這隻蜘蛛似乎很有耐性等待某些事,雖然一條隨風搖擺的蛛絲不可能捕捉到什麼。我從來沒喜歡過蜘蛛,此時卻改變了想法:這隻舞動的森林仙子正在等待一群蚊子,那些日日夜夜叮咬我們的蟲子。於是,我們開始不去理會那些結在天花板上的蜘蛛網,因為那有捕蠅紙的功用,我也開始為蜘蛛和藏在屋頂茅草間幫我們消滅蚊子的爬蟲祈福。如果森林的生物數量沒受到某些控制,我們的處境將會變成什麼樣子?每一種動物可能會倍數生長,多到無法計算,大自然的時鐘就會停止運轉。即使是蜘蛛,也有它的功用。它是地球生態機器中的一顆小齒輪,只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殺戮,並非為了憎恨或報復。   季風的吹襲幾乎讓人難以察覺,不過,當它吹拂著那沒什麼重量而顫抖不定的蜘蛛絲,讓它橫向飄動時,蜘蛛絲很快就附著在另一處樹叢的某一段細枝上。蜘蛛的移動就像站在高空繩索上的舞者,它舞動著後肢的空間,把絲的尾端固定在樹枝上。這個小東西似乎在計劃著某些事,它從堅韌的絲線爬回原來的樹上,再回頭時又吐出另一條長絲,它的位置現在已經固定了,所以結網的速度比原來快很多。過了一會兒,它又回到反方向的另一棵樹上,深思熟慮地找到另一個附著點,一個張開的結構就這樣慢慢打造而成,就像一臺直立的織布機。這位忙碌的藝術家開始進行它計劃中的精密織造工作,所有的構想都已在心中。如果它能漂亮地完成這項工作,就有可能捕捉到天外飛來的大餐。   蜘蛛從這張蛛網上層的任何一個點,都可以鑽到下層的絲線上,每次下沉,就可以結出新絲。每回落到低層絲線上,它都會帶著新的絲線,或左或右固定在經過精密計算的定點上。借由這樣的行為,所有絲線都會交叉在同一中心點,像車輪的輪轂一般,那動作就像一具精密的儀器。我從動物學研究中得知,目前這隻蜘蛛所結的絲和所掛的網還沒有黏性,所以能自由地沿著蛛絲走動。接下來,它在蜘蛛網中央的星形位置,準備分泌另一種腺體。它開始旋轉,留下一條由一種有黏性的液體凝結而成的絲,它似乎試著不踩到那條絲。從中心點開始,這位織布者開始以放射圓的方向行走,釋放出一種閃亮而有黏性的絲線,直到織出一整張向中央開口也向外擴張的螺旋網。滿意這張網的尺寸後,它會到一片葉子下方織一個管狀的藏匿處所。它最後的動作是在自己的藏身之處和這張網之間,連結一根釣魚線般的絲線,讓網兒的主人能夠握住線尾,如果有些東西落網,它便能感覺到魚兒咬餌。   神祕的未知力量   這隻蜘蛛讓我想起童年的一次辯論。這是創造,還是進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如果蜘蛛用膠質絲線結出一張高明的網是進化,那麼,一定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明智地導引出這樣的進化。蜘蛛所製造的網,和義大利精明的捕鳥人所製造的一樣高明。他們在竿子上塗膠,以捕捉飛行生物,但無法從自己身上擠出黏膠;而蜘蛛,卻能夠吐出有黏性的絲線來攀爬,而且還能夠分辨兩種絲的不同,因而走在網上不會困在自己的網子裡。這隻蜘蛛會思考嗎?能擬出捕捉蒼蠅的計劃嗎?很難!同種類的蜘蛛都會使用相同技巧來獲取每天的食物。它們會吐同樣的絲,結同樣的網。它們表現出來的,就好像在某種力量遙控下,以一種與生俱來設定好的機能行動,只不過會有個別的調整而已。由於可運用的樹木結構與樹枝各不相同,每隻蜘蛛結的網都不會重複。   在這一切的背後,有一種特定的設計。這些昆蟲身上或身體之外,一定有些事情能告訴我們,何以它們會運用這些技巧,又是如何利用後肢來織造可跳舞和爬行的絲線,如何借右側腺體來製造絲線,而不致陷入一大團黏膠。科學幫我們編造出一個名詞:本能。因此不管何時,當我們想要說明蜘蛛為何會結網,黃蜂怎麼會築巢,海狸如何建水壩,我們就會用這個名詞。我們已經發明一個名詞以掩蓋無知,但卻沒有人知道,不管是什麼本能,都沒辦法幫蜘蛛獲取製造膠質的腺體。而植物同樣沒有本能,所以我們必須想出一個名詞,不管是什麼字眼,解釋為何椰子的根會自行向下摸索土壤,為何蒸汽會向上升到空中。地心引力可以說明東西為何會落下,會滾動,會向下流。但是,我們需要一個名詞來說明椰子之中的另一種力量,那種力量可讓椰子的葉叢背負所有重擔,還能向上拉升。地心引力能夠解釋為何海洋總是漂向各方,卻不會濺到外層空間;也能說明為何相對於我們的另一方向的人,在這顆圓形星球上能夠頭下腳上地行走。不管是鐵質或肉體,是羽毛或巨岩,萬物都會被某種真實而巨大的力量,拉向我們這顆星球最中心的一個小點。我們無法說明地心引力的起源,但是一旦找到一個名詞,我們就會故意不去想自己的無知。我們對森林裡的花卉也是一樣,知道學名之後,便感覺已經了解它們。文字是有用的,但最起碼不能用來掩飾無知,那會讓我們停止思考   原始部落和古文明都有祭司和巫師,使用相同方式滿足大眾的好奇心,解釋著為何森林能把土壤轉變成植物,精子又如何變成人類。因為少了真實的理解,他們便用字詞加以填補。他們想出可以無窮解釋的不同字眼,來說明導引、維持生態體系的力量為何物,來解釋自然界中讓河流奔流、讓雨水落下、讓植物生長、讓人類創造文字的那種無形力量。在老年人口和整個社群之中,他們驚歎於自己的存在,也看到自己在宇宙中的局限,於是創造出一個字神。人類發明的神相當多,以藝術形式所表現的神祇形象也有千萬種。   在新舊世界中,第一個偉大文明的創建者都視太陽為創造者與至高無上之神。最偉大的古代思想家假定太陽是所有生命之父。而在古埃及,太陽神拉(Ra)被描繪成鷹頭人,擁有一雙翅膀,頭頂上有個太陽圓盤。人身、尖鳥嘴,與這種神聖的鳥人相似的概念,古時也普遍流傳在大西洋兩岸,乃至於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到前印加時代的王朝。其他文化中的神祇經常被描繪成怪獸,有些是多手、雙頭,或額頭上多了一隻眼睛。自中古世紀起,歐洲征服者和傳教士把創世主的觀念傳遍全世界後,創世主被形容成一個長鬍子的老人,穿著白袍和拖鞋。這讓馬克薩斯島民大感驚訝,因為在前基督時代,他們的創世主是男性,也是女性。他們常常在石雕上把他描繪成小小的雙面人(double|Tiki),是一名裸體男人和女人,共有一個背,面對著相反方向。   回教徒信奉阿拉真神,但是不賦予他形象。當代基督徒不再認定上帝是步行在雲端的老人,而是一種抽象的意念,他的確存在,但是肉眼完全看不見。而科學所相信的物種複雜進化的力量,也同樣看不見,像是無窮無盡的地心引力,又像是一直存在的本能。一種說不出是什麼的無形力量,解釋了蜘蛛為何能夠吐絲結網,而永遠不會被自己的黏液黏上。不管那是什麼力量,名稱已經無關緊要。   在學習太空科學與分子生物學的日子裡,神祇這個詞彙,對許多人來說是很刺耳的名詞,讓人聯想到一些神話故事的創世者,或是某些中古世紀的畫。那很難讓任何人認定有某種力量存在,是一種無法以文字描述或衡量的力量。然而,在法圖希瓦島就沒有那麼困難了。遠離教堂或城市後,我們覺得,不需要任何印象或符號來說明這個概念,因為所有的力量就在那裡,就存在於萬物之中。而我們,就是那力量的一部分,不管是否要命名。環繞在我們四周的萬物,沒有我們及外來世界的干預,也會自動或被動地展開進化、發揮機能。   我們可以任意稱呼自己是這顆星球的主宰,也可以把超乎知覺和所有儀器的自然法則與力量,都賦予拉丁文和希臘文名詞。當宗教的教條反駁上帝之名、科學家們思索新的詞彙時,那種力量對生物學者來說顯而易見,因為自然界數不清的成功發明,不可能源於隨意改變,而是靠一種難以估算的智慧的創造。我們用放大鏡和顯微鏡看得愈多,就愈能了解,我們曾經太自作聰明,以為這世界正在進化中的生態體系,是上億萬個分子被拋進空氣中所致,而且永遠也不會再度成形,變成一隻蝴蝶或一棵麵包樹的種子。   誘捕溪蝦   肚子餓了,我回到小屋。我還必須製作一個陷阱。有些日子,里芙和我都覺得我們的胃正在渴望一些東西,不只是水果和核桃。當然,理由是我們歐式的飲食習慣已被完全改變。我們已經被寵壞了,這讓我們有一點點困擾。我們可以吃到撐不下,直到把麵包果、芋艿和椰子都棄置在餐桌上。這種餐點我們永遠也吃不厭,我們只是填滿肚子但是仍然感到饑餓。有一天晚上,我夢到正在吃一塊美味多汁的牛排,由於里芙正好把我從夢中大餐之中叫醒,讓我差點要對她大發脾氣。   我一定得做某件事。我拿著長刀爬上山丘,尋找上好的竹子。那竹子一定可以製成一個陷阱,可以抓到一些我們在河裡發現的蝦。牠們實在太膽小,或許是因為野貓的關係,每次我左手拿著牠們最喜歡吃的食物一大塊椰肉引誘牠們,牠們總是尾巴一振向後彈開,像閃電般消失;即使靠得很近,張大了像陳舊手套的鉗子鉗住誘餌,牠們轉動著的眼珠,也會警戒著身後準備捕捉牠們的我的右手。那天,我編製了生平第一個以竹片簡單製成的陷阱:只有一個單向的出口,還有一塊椰肉作為誘餌。現在,我大可以回到我的小窩,等著看結果。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陷阱正在扭動,裡頭裝滿了黑色溪蝦,有些比我的手指還長,還帶有粗壯的鉗子,我為這勝利高興得跳起舞來。我把戰利品放在一個用大葉子製成的袋子裡,拿到里芙正在燒烤紅山蕉的廚房。接下來的這頓豐盛的叢林大餐,永遠地成為了我們烹調經驗的一個里程碑。起初我們狼吞虎嚥地大啖去尾剝殼的蝦肉,接著再用牙齒咬碎蝦子的鉗子,讓裡頭的汁液混著檸檬汁流入肚子。此刻,配上椰漿的紅山蕉,吃起來真比以往可口多了,我們既快樂又滿足,只因為有新的食物可以佐餐。河裡的蝦取之不盡,有些時候,一些體型很小的青魚也會跟著甲殼動物游進陷阱。   太陽依舊照在我們小竹屋的金色牆面上,我們什麼也不眷念,當然更不會想念文明。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