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綠色安息日

第5章 第五章 在南海之島回歸自然

綠色安息日 托爾.海雅達爾 8676 2023-02-05
  當我們真正清醒過來,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多年的夢想在一瞬間實現了。我們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不知名的卵石海灘上。提列歐拉號的船帆已經升起,我們目送著這艘雙桅帆船緩緩駛離,看著它逐漸變小,最後消失在碧波萬頃的大海之中。   接著,我們佇立在海灘上,身旁的行李堆放在卵石上。兩隻大皮箱裡放著里芙的婚紗,以及我的大禮服,那些我們從挪威啟航、坐頭等艙展開長途旅行時所需要的便裝,現在可說是毫無用處了。還有一堆箱子裡裝的是瓶子、試管和搜集動物標本用的化學藥劑沒有任何可以吃的東西!我抬頭看著點綴在海邊的椰子樹。樹上有椰子,椰子樹回敬給我的是一些已經動搖的勇氣。我們不該餓肚子。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看著里芙,相對苦笑著去找我們的箱子。我們必須走到某個地點。

  太陽和歌唱著的熱帶鳥兒為我們暖身,沙灘上的草地開滿了芳香的花朵,一種高昂的冒險與歡樂心情,突然降臨在我們身上。接著,我們突然發覺有人站在樹林間正注視著我們!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前來歡迎我們。有些人穿著束腰布,有些人則穿著有補丁與破洞的歐式服裝。他們的膚色或古銅色或棕色,看來全都是玻里尼西亞血統。大部分的臉孔看來比他們在大溪地和土阿莫土環礁地區的近親來得冷酷。不過,年輕婦女和大多數的孩子長得很美。   看到我們躊躇不前,一名乾癟的老婦人率先採取行動,她高聲呼喊了幾個字,聽起來像一串咒語,音調卻比大溪地方言輕柔。我半個字也沒聽懂,只好聳聳肩,露出笑容。這位老婦人彎腰大笑,全身抖動,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她大膽地走上前來,其他人則跟隨著她,這讓我到感到驚訝和恐懼,因為她朝著里芙走過去,而不是我。她舔舔自己的手指,再摩擦里芙的臉頰,嚇得里芙說不出話。老婦人仔細看了自己的手指,然後點點頭,露出微笑。後來我才知道,旁觀者相信我原來就是那個樣子,但卻以為里芙是大溪地女孩,只不過盛裝打扮,皮膚變白了。老婦人不相信歐洲有女人,大船載來的旅客在這個島下錨,登岸進行一日遊,下船的男人都是為了尋找棕皮膚的女人,沒有任何白種女孩來找過棕皮膚的男人。

  眾人興奮之餘,我們發現所有的行李不翼而飛。我們無法問人要行李,也用不著行李,因此只得跟著眾人在棕櫚樹林間穿梭。我們來到一處有一棵大榕樹的空地,榕樹四周被一張張石板凳圍繞著。四周可以看到零星散布的原住民小屋,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間木製高腳屋,上頭覆蓋著我們此刻最厭惡看到的波浪形鐵皮。我們見到一名年輕、害羞,卻長得像歐洲人的男人,後來才知道他會說法語。他邀請我們進入小木屋,此時,我們看到放在屋內木頭地板上的行李。這沉默的接待方式讓門口擠滿了人,溫和有禮的主人不管說玻里尼西亞語或法語,總是不多話。為了滿足我們的好奇心,他告訴我們他叫威利.格萊雷,是島上唯一被歐洲籍父親帶大的住民,他已亡故的父親是瑞士人,娶了本地女孩。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大畫家高更,只不過兩人很少見面,因為他們分別住在不同的島。威利似乎內向而孤單,很顯然刻意地和其他村民疏遠,讓村民對他尊敬景仰。我們後來也得知,他是個十分誠實的人,儘管他愛錢,不管何時何地都在賺錢,也確實很富有,卻因為沒地方花錢而把賺來的錢都節省下來。他在支撐小木屋的柱子之間,開了一間很簡陋的小店,其他島民會拿椰乾到店裡和他交換商品。就我們目前所看到的,威利的確能掌控一切。這間誠信商店有火柴、襯衫、麵粉、稻米和糖,存貨充裕,不虞匱乏。小木屋沒人看管,小店也只開到傍晚,直到威利從他的椰子樹園回來為止。除此之外,威利剩餘的熱情顯現在獵取此時正在叢林裡吼叫的土產野生動物,也因此他對整座島的了解遠勝過島上其他任何人。

  日落之前,鐵皮屋頂被晒得滾燙,使得我們無法入睡。棕色皮膚的觀眾仍舊擠在門口和封死的玻璃窗前,威利似乎也不急著上床睡覺。我們三個人一直坐著,圍繞在煤油燈前直到深夜,討論著我們的計劃。我們的島主顯然把我們當成登岸者之中前所未有的大怪胎,但是他懂我們的計劃。在這谷地的更深處,我們將可以找到想去的地方,就在這個島的內陸,有一個連原住民都很少去的所在,那裡還有一座被叢林淹沒的廢棄花園。   這一整夜,我們花了大部分時間查閱一本小字典。是笑聲幫助我們登岸,但是多懂幾個字,將有助於我們走得更遠。我事前用挪威文準備了一張重要詞彙的清單,威利現在正協助我們借由法文把它譯成玻里尼西亞語。從我們學到的一個詞組可以發現,它和大溪地方言有很明顯的差異。在大溪地語中,日安念成iaorana,此地則是kaoha。會話在法圖希瓦島使用得並不多,我們需要努力辨識的,是下列特定的字彙:

  不:aoe   我:oao   你:oe   他:oia   他們:aua   兩個:eua   誰:oai   雨:eua   此外,Oua和Ouia是兩個不同的地名,而美好讀作pan|hakanahau,不好讀作aoehakanahau。儘管如此,他們使用的玻里尼西亞語,被視為人類真正的語言,是從他們祖先把白人當作神明的時代遺留下來的。   當我們爬上威利那個特大號的蟲窩時,玻里尼西亞語伴隨著蚊子的嗡嗡聲,在我的腦袋裡繞來繞去。我們可以聽到規律的隆隆聲海浪提醒我們此時身在南太平洋的一座孤島,距離其他地方幾千英哩。   皇室廢墟   第二天早上,我們步行到歐摩亞翠綠的谷地,我們此刻的心情,一定和亞當與夏娃被上帝趕出伊甸園時的感受相反。他們已經離去了,而我們正要抵達。在一場清晨的音樂會中,熱帶鳥類的歌聲從谷地各個方向響起,加入了馬克薩斯布穀鳥的歌唱。溫暖的晨間空氣因為叢林氣息而變綠。不管前方將碰到什麼,我們覺得正要回到一個已經失落卻十分華麗、也是我們一直在企求的花園。沒有籬笆,沒有守衛,感覺像個夢。

  我們走的是一條古老而荒草蔓生的小徑,遠離村落。當叢林愈來愈接近我們頭頂時,那些迎向天際的紅色鋸齒狀山脈消失在我們視線之外。起初我們看到的是尚未成熟的椰子樹,周邊圍繞著巨大的羊齒植物;接著是巨大的叢林樹木,樹枝上爬滿青苔,枝頭背負著寄生植物,並吊掛著藤本植物。有時候,很難看到在樹林上層的樹葉上閃耀的陽光,樹葉間充滿呼呼叫、噓噓叫、叮叮叫和嗶嗶叫的動物。儘管我們只看到暴露在小徑上鼓翅的小鳥、蝴蝶和爬蟲,然而到處都有生命。我們急著深入這個具有誘惑力的荒野,熱切地想盡快離開那個小村落一個似乎因為缺乏衛生知識而招致各種疾病的地方。我們在村子外圍向最後一批村民招手,他們也向我們招手響應,高聲呼喊kaoha,然後喋喋不休地閒談。我們也以他們的語言回答日安、很好,很好,日安!然後彼此笑成一團。他們似乎很快樂,不在乎身上的病痛,儘管有些人行走困難,雙腳和身體一樣粗。讓他們深受其痛的象皮病之所以會降臨,是因為白人不經意地把蚊子帶上岸。我們最後見到的景象是:一小群婦女坐在深及腰部的河水裡,正穿著衣服用混濁的水清洗身體;而就在離河流下方幾碼遠,其他人在用葫蘆瓢容器裝取飲用水。他們對於衛生常識和傳染病一無所知。

  在村子上方,下游較為骯髒的河水,變得乾淨而清新。小徑沿著河流走,有時彎彎曲曲,人們必須在光滑的卵石上涉水而過,有時則因為河岸紅鏽的爛泥而受阻。起初,進入叢林的小徑還算寬闊無礙,但是更深入內陸後,小徑就變得比較狹窄,必須不時使用長彎刀清除障礙。威利為我們挑了一名嚮導艾歐恩,是他在馬克薩斯群島的表親。艾歐恩對我們未來的家很了解:那裡是本島前一代國王的故居。   艾歐恩的高祖母,在法國吞併此地之前,曾經是這個島的皇后,艾歐恩經由她繼承了這個島的某一塊土地,也就是我們正要前往的地方。我們從威利那裡得知,即使當地人全部死亡,島上也不會有無主的土地。所有的事物都被平均分配為家族財產,代代相傳,即使有一小塊叢林地已經荒廢得讓人難以接近,但只要有人從別人的土地上偷摘一根香蕉,也會受到詛咒;而如果被人發現,就會有人向酋長通報。

  在河谷更高處,河流水量減少,變成急流,小徑也逐漸消失了。就在這裡,我們離開河水和谷地,開始沿著布滿卵石的荒野、叢林和大樹林向高處攀爬。只要是植物生長不良的地方,就隱藏著一些長滿青苔的石牆廢墟。那是一些人造花園。我們到處都可以看到頑強的樹木,正和萬能的、想要反攻的叢林合作展開一場永無休止的爭鬥:用好幾噸重的卵石堆砌起來的厚重城牆,被強有力的樹根擠開,那些樹根大得我們三個人合力也無法環抱。   最後,艾歐恩停下腳步,一道清涼明澈的泉水在我們腳下湧現。就在泉水旁邊,有一座人造平臺。由於植物過於茂密,使得我們看不到河谷,甚至一點也看不出那個平臺。那是皇室御用的平臺,上一任皇后曾經在那裡居住過。它看起來毫不吸引人,不過在一片雜亂的樹葉中,還是可以分辨出其中的椰子樹和麵包樹樹幹。我們從巨大的葉子分辨出香蕉和芋頭,還有我們生平看過的最大的檸檬樹,樹上掛滿了一顆顆金黃果實,像一棵聖誕樹。

  如果這個廢墟曾被皇室選中,那麼,我們很難再找到更好的地方。我們向艾歐恩清楚地表達了留下來的意願,他很開心地向我們敬禮,然後消失在綠色叢林裡。通過威利,我們同意每年付一筆相當於一隻空皮箱的錢當租金,以便使用河谷的周邊地區,並有權整理土地和建屋,自力採食所有的水果和核果。除了付一筆很實在的租金給艾歐恩,我們還得花一小筆錢給村子的酋長當稅金。   第一天晚上,我們只帶了一個小帳篷其實那只是一個有拉鏈開口的扁平袋子。在太陽下山之前,我必須清理出一塊空間以便紮營。夜幕低垂時,我們最後一次使用火柴。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維持晚上生火時的餘燼不滅,一旦熄滅,就得摩擦劈開的木槿樹枝,重新點燃篝火。當天晚上,里芙烤了一些紅山蕉以及她生平第一顆麵包果大得像顆嬰兒的頭!然後,我們進入紮在巨大而向四方伸展的樹葉下方的帳篷,像孩子般快樂地爬上床。在我們的天堂裡,唯一的惡魔就是蚊子。

  野營之夜   和露天而眠相比,睡在帳篷裡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雖然只是靠一塊布牆,就似乎與周遭隔離,其實我們還是分享了四周那些足以讓人昏厥的聲音,特別是在一個陌生的森林裡。那天晚上,我們從這個即將成為我們家園的自然環境裡學到很多,包括許多無法理解的事。有一種東西跳過我們的帆布,而且還發出像蟾蜍的恐怖叫聲,爬起來則咯吱咯吱響,像是生鏽的門。什麼生物會發出這種叫聲?附近的一堆石塊裡,好像有動物在翻找東西,是一頭野豬嗎?在河谷較高處,有一種叫聲聽起來像是貓頭鷹的叫聲;而在平臺下方某處,可以很清楚地聽到貓的喵喵聲。   接著,我們兩人都聽到某個人正在接近中有腳步聲走在乾落葉上,還有不經意踩在樹枝上的聲音。聲音愈來愈近,然後停了下來。一段很長的寂靜。接著,某個人用腳趾頂了頂我們的帳篷。我們凝神傾聽,在這樣的黑暗中,心跳不斷加速,接著,突然又是一陣死寂。

  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會在這樣的暗夜,偷偷潛行到我們的帳篷外,一動也不動地站著?我們在腦子裡想像那是一名想報復的原住民,舉著他的大象腿,踩在我們的帳篷上,高舉的雙手正拿著一把魚叉或一塊大石頭。他們沒有理由喜愛白人,我們帶來的疾病正在此地肆虐,這裡沒有人能讀能寫,直到近年,在老掉牙的百科全書中,還提到這裡有食人的風俗。如果我們消失了,沒有人會知道是什麼時候如何發生的。   因為沒有武器,我透過帳篷拉鏈開口,對外發出震耳欲聾的叫聲。我們很難分辨到底誰比較害怕。帳篷外站著一隻白色雜種野狗,帶著一臉愚蠢的表情。它被嚇得發瘋,像白箭般飛快跑進叢林,然後滾下山坡,再也不敢回到我們的領地。   即使如此,我們也沒有辦法平靜下來。在柔和的晚風中,我們聽到河谷附近傳來一陣陣槍響。有少數的聲音距離我們很近,這真是一件讓人瘋狂的事。這個島上除了威利之外,不太可能有人擁有槍枝;此外,在這樣的夜晚,沒有人能在森林中看到像武器射程那麼遠的距離。我們必須爬到帳篷外聽仔細一點。天空中有些許星斗,接著,某些東西在我們身旁以巨大的撞擊力碰撞到地面,發出一種槍響,就如我們先前聽到的某個距離外傳來的聲音。有些東西滾向我!那是一顆大椰子,大得幾乎像橄欖球,它的果核外有一層厚實得像皮革的外殼,從樹梢掉落到地面時可以防止它被震破。夜裡風大,高聳的椰子樹葉搖曳著,成熟的果實因而鬆動,由於椰汁沉重,墜落地面時,就會為這個寧靜的叢林帶來聲響。就在我們頭頂上,一棵最高的椰子樹正對映著繁星;而我們的帳篷曾搖動過它的樹幹。我們立刻鬆掉營繩,把我們小小的帳篷挪到安全的地方。從椰子樹上掉下來的果實,足以撕裂我們的帳篷,如果打到我們,那就像炸彈一般,可以要了我們的命。黑暗中,我盡力在叢林裡清理出更多空地,然後用帳篷覆蓋我們的身體,盡量隔開蚊子。   當太陽從陶奧烏何山(Tauaouoho)升起時,幾乎沒有任何陽光照在我們的平臺上。我們被這座叢林完全遮住,即使最令人暈眩的微風,也無法吹進這座叢林,驅散蚊子。我們決定清理整個平臺,建造某種夠堅固的房子,以隔絕叢林裡的野獸。   為了做早餐,我帶回一串被蟲子咬過的熟香蕉,那是我在平臺散步時發現的。我和里芙的距離,大約是聽得到她的聲音那麼遠。當我回來時,她已經烤好一些從樹上掉下來的像核桃般的水果。皇后御用的泉水清涼而明澈,有一種在自來水管中找不到的令人愉悅的口味。我們像在身旁歌唱的鳥兒一樣快樂,站起身來準備工作。   吃過早餐之後,我抓起長長的彎刀朝叢林揮舞,仿佛握著一把劍。只要揮一下,銳利的刀刃就把多汁的香蕉樹莖切成洋蔥一般,即使像麵包樹那麼堅硬的樹幹也得屈服,一片一片被切割下來。我們所熟悉的果樹和一些不知名的叢林植物一棵棵倒下,這真是一件稀奇的事:在別人的花園裡製造浩劫。里芙拉扯一些蔓生的香草屬植物、蕨類植物和咖啡屬樹木,扯下那些攀附在大樹上、吊掛在半空中,看起來像繩索,卻長得像馬鈴薯的植物。我們上面的叢林被打開了,地上的植物也變稀少了。更多陽光晒到地面,照射在幾代以前靠勞力建造的巨大卵石城牆上。一股柔和的微風吹了進來,我們徒手挖掉附近水池裡的爛泥和腐敗了的樹枝,再拿石頭在河畔敲打手臂粗的竹子,使當初皇室御用的泉水注入卵石鋪成的水池,成為一個十分理想的浴池。   較低的平臺上,一些樹木也接著倒了下來,下方河谷美麗的景觀展現在眼前:茂密的椰子樹和熱帶樹林,全都沿著紅色山壁邊緣生長,延伸到河谷另一端。這些植物從河谷開口一直向內陸繁衍,隨著河谷中的山峰和垂直的懸崖愈長愈高。就在紅色懸崖的最邊緣,我們看到五六個小白點在移動,那是野生山羊,本島次多的哺乳動物。而位於椰子樹林上方、懸崖壁下方的隆起地形,被巨大的藤屬植物和一叢叢密集生長的竹子覆蓋。從我們右方,可以向下俯視幾英哩深的河谷,但是村落和海洋則因巨大樹葉的遮蔽而看不到。   清理完樹根和石塊後,我們發現了古老的手工藝品各種不同的石斧和鑿子,以沉重堅硬的石頭製成,被打磨和拋光得十分完美;像鐘般造型的石杵則有細細的頸子,發亮的基座有著完美的曲線,仿佛是在車床上打磨出來的;有拱形背部的瑪瑙貝被鋸開,當作刮蔬菜的工具;珍珠母貝如鋸齒般的殼,正好適合磨碎椰子果仁;還有一支圓形石槌,以及一隻破裂但看得出曾經十分美麗的木碗。有些東西恰好可以使用。還有一張大而舒適的石椅,我們猜測,以前國王曾經坐在上面,俯瞰他所擁有的平臺。而另一張長長的石板凳上有平坦光滑的卵石,但是被長大的椰子樹擠破了。我們盡量修復可以修的物品,也留下一些有用或具裝飾效果的樹木和灌木叢,包括一片被草莓般艷紅花朵遮蓋的樹叢。   建造叢林之家   經過三天辛苦的努力,大多數的清理工作已經完成,我們開始砍伐樹枝和大樹葉來建造新家。然而,在艾歐恩沿著小徑穿過森林、帶來我們那兩隻不小心落在威利家的皮箱之後,我們很難繼續工作下去。其實我們並不需要皮箱,裡頭沒有一樣東西用得著。我們試著讓艾歐恩了解,皮箱應該留在威利家,但是他用手勢和有限的詞彙解釋威利怕有小偷。更誇張的是,艾歐恩在得到我們同意能欣賞箱內的東西之前,感到很不滿,因為他還得提著它們穿過叢林走回去。當他看到打著赤腳、用束腰布包裹身體的我們,卻是黑皮箱中的長袍、各色鞋子、白襯衫、睡衣和內衣的主人,他的眼珠子幾乎要跳出來。箱內還有領帶和刮鬍刀,以及絲巾和粉盒化妝包。他迫切地想帶走那些皮箱,因為我們並不想留下它們,只是暫時收在帳篷裡。   然而,艾歐恩並沒有立刻離開我們。他解釋著,用樹葉搭蓋的小屋不是會枯謝就是會倒塌。因為雨水會傾瀉進來,野馬會踐踏我們,各種爬蟲會進入屋內。他突然萌生想要幫忙的欲望,於是拖著我一路走向更高處的山丘,進入一片高大的綠竹林中。那裡大多數藤屬植物都和人腿一般粗,向上伸展著,像是一長串水管;然而在我們頭頂上,它細瘦的葉子卻像柔軟的駝鳥羽毛。這些青翠的竹子有著瘦長的中空竹節,用彎刀使勁一砍就可以砍斷。然而,要砍倒這些巨大的竹子,像砍樹一樣只砍一側並無法讓它們倒下。它們的尾端被砍過之後,長而沉重的竹筒會像矛一般筆直掉落在地上,如果不及時抽身,銳利的竹節尾端就像圓鑿子,會割傷手腳。最後,我用葉子包紮一隻流血的手臂,和艾歐恩一起回到我們的卵石平臺,兩個人都背著一捆長而翠綠的竹節。   里芙挑了一支大而成熟的竹管,就在這一瞬間,我們看到已近中年的艾歐恩在一棵高大的麵包樹上方,然後,他又像猴子般扭動身體,爬上另一棵高聳入天的椰子樹。我永遠也沒辦法做出那種絕技,就算手臂沒有受傷也做不到。他把採摘的水果留給我們,然後用手勢表示要離開了。我們很喜歡這個討人喜歡的老傢伙,他戴著一頂雅緻的草帽,穿著白短褲在叢林裡小跑步,雖然老是故意吹噓自己是前任皇后的親戚,不過看來很值得信賴。不管我們是否聽懂他說的話,他總是露齒而笑,棕色的臉龐堆著看似狡黠的皺紋。   第二天早上幾乎沒有陽光,艾歐恩再次出現在小徑上,身後跟著他的妻子和四個原住民。他們為我們帶來菠蘿,並教我們如何蓋竹屋。然而,在開始工作之前,包括艾歐恩在內的每個人,再次無法克制地注視我們所擁有的那些不可思議的寶物。首先是我們的帳篷,一塊小小的帆布可以在短短幾分鐘內,變成一間可以防水的小屋子。我花了幾個小時把拉鏈拉上拉下,示範如何搭帳篷,得到他們無限的崇敬。艾歐恩希望我能再次打開皮箱。對旁觀者來說,興奮之心是沒有止境的。對他們而言,運貨的商用帆船等於是外面世界的代名詞,是生產甲板和波浪鐵皮的地方,是生產碎牛肉和罐裝鮪魚的地方,是生產搪瓷鍋、火柴和內衣的地方。每個人眯著眼看我的望遠鏡,稱它為可以移動山的東西,並因此高興得尖叫。我的顯微鏡把吸血的蚊子變成一隻大怪物,艾歐恩的妻子嚇得大聲哀號。我刮鬍用的化妝鏡讓他們原本就很大的鼻子顯得更大,當他們對著鏡子扮最奇怪的鬼臉時,自己都笑得直不起腰來。不過,我的手錶比其他東西更讓艾歐恩著迷,我把它收了起來,準備在叢林新家蓋好後的大慶典上把它敲碎。但是,在夢想實現之前,它卻被人發現了。當它隨著艾歐恩消失在河谷中時,仍然完好如初。   這些訪客幫我們建造新家。兩個男人帶著裝在手工牛皮刀鞘裡的長彎刀,爬上最高的椰子樹,讓十二英呎長的葉子一片片掉到地上,到達婦女們的手中。她們縱向撕開中央的葉脈,編成滾著長邊的席子,像一張結實的草席,做成具防水效果的屋頂。艾歐恩和我走到河谷更高處的竹林,帶回我童年時代用來釣魚的那種長竹子。我們用石塊敲平這種深綠色的竹子,然後以一種很有美感的形式編織它們。木頭柱子架成的屋架再裝上做好的竹牆、竹地板,接著,屋架豎立起來,利用木槿樹的樹皮抽取繩子,把椰子葉編成的屋頂固定好。結果,一棟美輪美奐的綠色叢林之家完成了,只有六英呎寬十二英呎長。門窗的位置已經切割好,搬來門窗裝上皮革製的門樞,使得門窗可以開闔。圓樹枝製成的床鋪靠著牆邊,上頭鋪著香蕉葉編成的厚墊子。靠正面牆邊的窗下,擺了兩張用劈開的樹枝製成的板凳、一張用竹子編成桌面的餐桌,以及竹製的小架子。我們的家具大功告成了。過著如同《魯濱遜漂流記》的生活,我們吃的是珍珠母貝的肉,喝的是椰漿。我們將葫蘆瓢的外皮放在火上烤,讓它硬得像三夾板一般,再到皇后泉取飲用水。   艾歐恩和他的朋友離去後,我們的箱子已經空了。箱子還有一點最基本的功能:日後回到外面世界應該用得到。我們也留下旅行用的花格子毛毯,因為夜裡實在很涼。臺里洛說得對,有兩件人造東西絕對不可缺:鐵鍋和他送給我們的長彎刀。我模仿島上的人用皮革製成刀鞘。   誰能過得比我們更富有、更美好?拿任何城堡和我家交換,我都不願意。新鮮的竹子日漸成熟,菠菜色的竹牆變得如詩如畫,牆面的綠色中出現一點點金黃色,如同變色龍一般,像生活中使用的藝術壁紙。我們打開竹窗,歐摩亞谷地的所有景致呈現在眼前,好像一座皇家花園。   沒有手錶,就沒有那種一小時、一小時過日子的感覺。時間是靠太陽、鳥叫聲和我們的肚子來判斷。時光並沒有離我們而去。日子很漫長,或許是因為處於這個對我們而言全新的環境中,我們不時在改變。我們永遠都不覺得無聊,因為每一天都充滿新的觀察和體驗。   日後,我回想起在法圖希瓦島度過的日子,相較於正常的日子,那一年好像有二十年那麼長。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