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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時光倒流的計劃

綠色安息日 托爾.海雅達爾 9408 2023-02-05
  沒有人喜歡當手錶的奴隸,但絕大多數人都喜歡有隻手錶。時間就是金錢,古老的文化裡有得是時間,而時間不夠則是當代文明的象徵之一。我還清楚記得所有朋友都期待有隻手錶的年代,當我自己得到一隻手錶時,我也同樣很高興。然而,卻有那麼一天,我的夢想是希望時光倒流,想要擺脫時鐘,切斷與文明之間的所有關聯,赤手空拳、光著腳丫,走進熱帶的荒野中,成為一個融入自然的人。我心裡期待著這件經過計劃的事實現後的慶祝方式:象徵性地把手錶放在石頭上,再用另一塊石頭砸碎它,讓齒輪和彈簧飛散。不過,當那一天真的到來,而我正準備做這件事的時候,卻有一名穿著束腰布的島民從叢林裡走出來,懇求我把手錶送給他。我期盼多年的樂趣,就這麼被剝奪了。

  打從我開始很少刮鬍子以後,我就有一種瘋狂的想法:完全回歸自然。完完全全告別文明社會的生活,不管是什麼樣的社會,不管是好是壞。我想從外圍來研究我們的文明。   童年之夢   在挪威,當我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就開始排練各種狂野的探險。我家在奧斯陸峽灣口的濱海小鎮拉維克(Larvik),那是一間白漆髹刷的木屋,被長春藤覆蓋著,一切都一塵不染,沒有煙囂,沒有汙染,很顯然,也沒有什麼壓力會讓人想逃避,什麼都沒有!沒有嬉皮,沒有流浪漢。鎮上最大的房子,就是坐落在港口邊小懸崖上的白色木造教堂。我父親那家砌著磚牆的啤酒廠,位於市中心廣場上。空氣十分純淨,河水清澈,我們可以安心地從任何一條河流掬水飲用;森林裡溪流水聲淙淙,交雜著數不盡的鳥類啁啾和歌唱。

  港口的海水透明清澈,小男孩們拿著長長的竹竿,一排排坐在碼頭的木板通道上,看著各種魚扭動身體,游上來咬他們放下的誘餌。水底下只有大自然的藝術在輕柔搖曳的海草之間,有光滑的卵石、貝殼和海星。大型捕鯨船在峽灣裡下錨停泊,滿載著取自這種大型海洋生物體內數以千噸計的鯨脂,這種海洋生物在南方海域迴游,數也數不盡。拉維克小鎮的富裕繁榮,就是靠著木材產業和很有效率的捕鯨船隊而得來的。   然而,總可以感覺到有些不尋常的氣氛。現代化技術使得捕鯨十分容易,捕鯨業的確有利可圖,但卻讓人心生警惕。海洋的形成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人類也一樣到處繁衍散布。由於人類技術的進步,是不是有那麼一天,我們會終結大自然長久供應的鯨魚呢?不幸的是,今天,我們都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接著就沒有人再思考這件事了。鯨魚的世界生生不息,藍色海洋就像藍天一樣毫無止境,都是這個無垠宇宙的一部分。

  當時,那無垠的宇宙勾起了成人的興趣,神話故事在男孩心裡發酵,成人也讓自己的心膨脹,想法子要飛離地面,就像巫婆坐上魔帚、魔術師搭乘飛氈一樣。當我們聽到一架單引擎小飛機的嗡嗡聲,像小斑點般飛經地平線時,我會和其他孩子一起搖搖晃晃地爬上屋子的排水管,對著它揮手呼喊。我們還會跑到花園柵欄邊,看第一位開車的人駕駛著汽車經過我家門口,使盡全力嘗試衝上陡峭的街道。那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   不過,汽車後頭排出來的東西,味道比馬尾巴後面排出來的更讓人窒息。   那時,拉維克的交通被卵石路上喀啦喀啦的馬蹄聲以及輪子的韻律聲所主導。到了冬季,雖然輪船的號角聲開始混雜著熟悉的雪橇鈴聲,不過街道被皓皓白雪覆蓋,還是一片寧靜。我父親喜歡從辦公室散步回家,吃一頓平靜的午飯,睡個長長的午覺。日子永遠都不匆忙,手錶好像特別大,每個小時之間都很充裕。

  黃昏之前,父親和我經常走到碼頭去看漁人的漁獲,他們的箱子裝滿龍蝦、螃蟹、蝦等數不清的魚類與其它水族,彼此跳來跳去、擠來擠去、爬來爬去,帶著一種海草和鹹水的氣味。對我們這些買得起的人而言,海鮮真是精緻的美食,而如果是冰凍後運送來的,就不會有人要了。   我家樓上臥室的兩扇窗視野寬闊,可以鳥瞰下方的峽灣,以及後方排列整齊的市鎮中心:白色山形牆、紅色屋頂,有些還半藏在花園樹木後方,隱約可聞後院的雞啼。拉維克老海港就像個大而整潔的村落,一排排房子並列著從峽灣向上爬,撲向低矮的森林丘陵地那是一種翠綠的景觀,由巨大的松樹、山毛櫸、榆木、白樺,以及挪威僅有的大型濱海森林構成。我躡手躡腳下床,就可以看到這整個景觀。冬天,父母親在晚上會讓我的窗子半掩,在爬進溫暖的絨毛被窩之前,我會很快地瀏覽一下這豐富的城市之光和飄落的雪花。而在明澈的夏夜,他們會敞開兩扇窗子,當他們以為我睡著的時候,我卻坐在花園上方的窗臺發呆做夢。每當有一艘船要啟航而發出汽笛聲,我就飛奔到窗前,目送船隻滑向峽灣口。或許,它正要航向在這景象後方更遙遠的某個熱帶夢幻王國,而那宛如峻峭山丘的海岬,象徵著通往大海的大門。那扇門後面,是一個人們尚在探索且廣大無邊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有些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的同胞阿蒙森(A|mundsen),在我出生之前曾經抵達南極,而現在,他和其他人正在進行從空中前進到北極的比賽,因為南森(Nansen)已駕駛弗臘馬號穿過北極海,證明了位於我們這個星球頂端的北極全都是浮冰。而在比較溫暖的地區,正逢探險家柯提茲(Cortez)和畢莎羅(Pizarro)的時代,當其他探險者仍靠著雙腳艱苦行進時,他們的足跡正填滿世界地圖上南美洲和非洲的空白。   人們居住的世界何其廣闊!住在緊臨我們下方屋子的孩子們,正要和父母移民到美洲,將在地平線上進行為期數週的旅行。我們看著他們出航,感覺好似後來看著太空人離開地球一般。當然,此後再也沒有聽到他們的消息了。

  我一直想當探險家,靠步行、騎馬或騎駱駝,穿越世界上一些無人知曉的地方。當年,沒有飛機可以橫渡海洋,渡海必須靠汽船,以航行時間來衡量美洲和我們的距離,已是哥倫布時代的四分之一,不過還是很遙遠。我們得花三個星期才能旅行到美洲。我們全家從拉維克港出發,旅行到挪威中部山區的度假小屋,甚至也得花上三天,行程中有一部分是搭火車,另一部分則騎著小馬和步行。我的幾個朋友曾拿著被稱為收音機的東西給我看,那是種有電池的方形盒子,上頭有幾個孔可以插上耳機。我們急切地討論是不是真能聽到音樂時,我的驚訝真是言語難以形容的。   進化的迷思   當時,一個新紀元正即將到來。我的父母以驕傲和興奮的心情,接受了新紀元的到來。我父親相信人類的腦子,因為那是上帝賦予的;母親則全心信仰達爾文的進化論,非常相信一代代的人類可以經由智能而有所得。他倆都確定人類正把我們的星球改變得更美好。我正好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戰火蔓延之時出生,他們確信那是件不會再發生的事,因為借由科學和科技,人類正朝著道德、正直與和平前進但是後來證明,這和我父母親的期望完全相悖。

  對於死後可能發生的事,我父母的觀念南轅北轍。父親雖沒有那麼聖潔,偶爾有點輕佻,但卻相信上帝會原諒他的行為偏差,讓他進入一個快樂的天堂。母親則堅信天堂這個字眼在道德上所有的意義,但她是個無神論者,寧可相信山裡的神仙和美人魚,也不相信任何神明。當母親把我支遣上床後,父親總會躡手躡腳走上樓,每當我挺直腰桿,雙手合握,向上帝禱告時,他就坐在床前,我們彼此之間都有一股溫暖而喜悅的感覺。就在此時,我們便會經常聽到這棟十八世紀老屋的木梯發出吱吱嘎嘎急促上樓的腳步聲,然後是母親站在房門口,正等著父親離開後熄燈。有一回,我聽到她在問:看你在教那孩子什麼廢話?   我一個人被留在黑暗的屋裡,懷疑看到底誰才是對的。祈禱到底有什麼意義呢?父親那種單純的信仰所帶來的溫暖,有時會穿透我全身,但母親冷靜的科學思維,則讓我變得很理性。有時我害怕獨自睡在這古老的大房子裡,雖然我不相信巫婆和魔鬼真的存在,但總是會夢到。

  儘管我分享了父親對自然的熱愛、母親對動物學和原始部落的狂熱,但我卻明白,為什麼他們對當代人類切斷與自然界關係所作的抉擇,保持著如此高度的熱忱。他們是不是被達爾文所勾勒的死後情形嚇倒了?他們準備迎接祖父母那一代生長的世界所發生的任何改變,並且把這種改變稱為進化,不管那是什麼樣的改變。進化等於是與自然保持距離。設定好進化路徑的成人,利用他們的能力來發明及改造現存的世界,急於前進,卻沒有為最終的架構規劃出藍圖。一個人造的環境是顯著的目標然而由誰來負責建造呢?我的國家中沒有這樣的人,這個人既不是英國國王,也不是美國總統。每個打造明日世界的發明家和製造者,只不過是針對個人所擅長的事,拋塊磚或丟進一個齒輪而已,而結果如何,完全要靠下一代的我們來發現。

  學校教導我們,人類的大腦大約十二歲就會停止發育。然而,現在我們已經十六歲了,還是被當成只有半個大腦的人。成人只是把我們剛發育成熟的心智推進教育機器,塞滿老一輩的教條,他們怎麼會相信以我們的年紀,思考可能比他們還清晰?就是現在,趁著我們還年輕,我們必須思考;就是現在,我們必須加快判斷是否要被推進成年人那班沒有動力的列車,盲目接受他們的安排,對號入座。   在學校裡,談論進化的主題是用一種不直接且不實際的方法。我們被教導要相信來自天堂的進化。老師好像在走高空繩索,一手拿著《聖經》,一手舉著科學,左搖右晃。他們成功地延伸了上帝的意義,看起來好像是上帝曾經找出創造人類的方法。達爾文已發現上帝是先創造猴子,再利用進化的方式將它變成人類。人們也認為,上帝在六天之內,創造了這個世界和世上所有生物。但《聖經》也提到,對上帝而言,一天等於一千年,一千年等於一天。愛因斯坦同意時間有相對性;時至今日,成人也都同意這說法。自然科學曾經得到和數千年前的《舊約.創世紀》相同的結論:地球上的生命從海洋開始,而非陸地。當時,海水裡充滿生命,空中充斥著長翅膀的生物。後來有那麼一天,爬蟲類和地球上的種種生物,開始爬到乾燥的陸地。寫《創世紀》的不知名的聖哲甚至主張,這個世界充滿動植物之後人類才出現。在那之前,所有的事物都已經開始運轉,所有的生物也各自具備功能,不需要花工夫就有自己的肺臟,有自己的心臟,有自己的感覺,有自己的大腦,也開始交配繁衍。

  天堂設計複雜,沒有任何錯誤,這一點,即使《聖經》和科學也是一致的。上帝對自己所創造的世界十分滿意,他發現這世界十分美好,所以在第七天停止工作,開始休息留下赤裸裸的人類。不過,就像之前的各種鳥類或動物,上帝也充分供應人類生存所需。   根據科學的說法,如果自然界不供應人類生存所需,人類不可能從獸類展開進化。到目前為止,這種說法廣為各方認同。   然而,雖然上帝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人類卻不這麼想。上帝確定自己已經給人類一個完美的環境,一個人間天堂,但人類並不贊同。當上帝休息時,人類接管一切。人類想要進步,再一次為進步而遠離天堂。   人類和上帝一樣工作六天,並認為如果在第七天休息,可以取悅上帝。儘管人類曾爭辯過星期天(或是星期六、星期五)是否要休息,不過,不管是基督徒、猶太教徒或回教徒,都會在第八天急於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奮鬥,以便製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就這樣,人類發展了幾世紀、幾千年。   上帝沒有想過要發明炸藥。當他看到我們做到的事,是否會了解自己的短處呢?他是否同意我們將他所完成的一切,幾乎全都加以改造?信仰宗教的成人似乎相信,是上帝導引我們的腦子,讓我們確定自己所進行的任何步驟都是為了進步。然而,我們也被教導過,上帝已離開我們,讓我們為自己的星球負責,祂賦予我們建造和破壞的能力與自由,讓我們前進、後退,讓我們歡樂、受傷,單純地運用曾經被賦予的智能、直覺和良知來導引自己。如果這種說法正確,那麼,在我們死後,上帝會依我們的行為來獎勵或懲罰我們,這件事也一定是真的。然而,真正讓我困惑的是成人所說的:上帝曾經創造自然。因為成人表現出來的行為,仿佛是腳下被邪魔惡鬼纏住,除非斬斷與自然之間的關聯。無神論者也討論過,是自然界創造了人類,但是他們的表現,似乎把自然當作人類古老而天生的敵人。   十六歲那一年,我開始覺得不安,對成人的信心產生動搖。他們並沒有比小孩子聰明多少。即使對某些觀念不認同,他們也容易受困於那些觀念而顯得僵化。他們正把我們拉向一條目的不明的道路,沒有目標,只想逃避自然。一場恐怖的戰火最近正在蔓延。如今他們發明了新式武器,卻比以往的武器更糟糕。不論是政治、道德、哲學或宗教都遭到否定,追隨著這樣一個世代的腳步,誰會感到安全?最好能開始尋找一條安全的支線!我開始像一名罪犯,想悄悄地跳離這列走錯軌道的列車。   大約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沒有人會想到違背父母或學校的意思。我對自然史的興趣與日俱增。我不只看到大自然的美,也看到構建這世界背後的超凡智能。不論何時,我都會盡量親近森林、山嶽和開闊的海岸,並且對那些把人類帶離自然環境的文明趨勢心生懷疑。我們是不是正在做一些瘋狂的事呢?   最後,我必須把不斷滋長的不安和某些同齡人分享。有一天,在體育課之後,全班都在更衣室,我靜靜地坐著,陷入沉思。   我不喜歡機械。我脫口而出,對坐在身邊正拉扯襯衫的男孩說話。   不會吧?他只用一種傲慢的表情回敬我,並輕蔑地笑著。這話讓我很想爬進正要穿上的鞋子裡,在頭上用鞋帶打個結。我說的是一些十分荒謬的話!我嘴裡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不過,班上有個男孩阿諾.傑科比,慢慢讓我覺得可以向他吐露祕密。他是個高大的傢伙,不像其他人喜歡運動,也不像我一樣喜歡在樹林裡漫步,而是喜歡讀書、寫詩,沉緬於哲學的夢境。我漸漸敢向他開放我的心思,他也瞪大了眼睛聽我訴說。我告訴他,我打算拋棄一切,所有的一切,去某處熱帶地區尋找自然,在那裡,人們從樹上就可以摘取食物。我不打算在歐洲度過自己成年後的生涯,在這裡,災難正潛藏在角落,二十世紀的理想之塔不是正要傾倒,就是會把人類帶向另一場恐怖的全球戰爭,我們最好躲得遠遠的。自此以後,我開始有了可以傾吐心聲的對象。   這個美夢如何成真?縝密的準備是必要的。首先,我必須鍛煉身體,改變多病的體能狀況,因為前方將有苦頭等著我。我的另一個朋友艾立克是個高大粗壯的傢伙,初中畢業後,他曾經離開我們一段時間,到海上跑船。為期兩年的海上生涯,帶給他我正需要的那種肌肉。艾立克對當代的進步也持著懷疑的態度,他一直幻想在非洲中部或巴西的馬托.葛羅索(Mato Grosso)高原,建立一個理想的社區。我的野心沒有那麼大,我只想找個願意跟我一起分享這種親近自然的實驗的女孩。   和艾立克及其同夥在一起,我開始接近運動:在森林裡越野賽跑、下雪天就去滑雪。寒假裡,我們開始進行一些當時在挪威十分罕見的運動:把帳篷和食物放在雪橇上,拖著前進,然後到蠻荒的山裡住幾個禮拜,遠離人群。很快地,我們出門不帶帳篷,而只帶著向居住在遙遠北方的拉普人(Lapps)買來的溫暖馴鹿皮睡袋;我們在已經半硬的雪地上,替自己挖個舒適且可擋風遮雨的洞穴,或者把雪切成一塊塊冰磚,建造愛斯基摩式的冰屋。旅費都是靠我寫些關於探險的文章賺來的,其中搭配了照片和插畫。後來,我從一名挪威運動員馬丁.梅倫手中得到一隻西伯利亞愛斯基摩犬(Siberian husky),那時,他剛帶著狗拉雪車和雪橇,從橫越不知名的格陵蘭中部地區回來。得到這隻狗,使我們的山中探險走得更遠,也更加瘋狂。我們替這隻狗取名卡山,靠它拉著我們的糧食前進。冬季,艾立克和我建造可供休憩的冰屋,甚至有時在挪威最高峰和最高的冰河區羅丹峰(Rondane)與約頓漢門冰河(Jotunheimen),我們也這麼做。透過冰屋的門口,可以看到黃昏或月亮升起時,腳下世界那種令人屏息的景象。只有在這樣的荒野假期,我才能真正感受到寧靜。更棒的是,在藍天之下,林梢之上,我真實地感覺到,我正在世界的頂端。在這些假期中,我們親密地接近所有與大自然結合的元素,這些進入荒野的旅行經驗,以及我從母親館藏豐富的私人圖書館裡讀到的原始文化資料,對我來說,比學校教科書還具誘惑力。我的高中成績平平,不好也不壞,唯獨自然史例外。我並不在意成績,只想知道如何更友善地與自然親近,以及在這個比較單純且所有人都只是自然產物的環境中,人類與動物如何繁衍。   女孩也是我所渴求的自然產物。我對她們有極高的興趣,但是我太害羞,不敢接近她們。打從孩提時代被父母強迫參加三期舞蹈學校的課程起,我就不敢和異性交往。她們那麼神祕,不像是真正的人類,令我不知如何聰明地與她們交談。不過,在這迷人的族群裡選到一位可相伴同行的人之前,我絕對不會回歸自然。   準備圓夢   在某次畢業舞會中,我在峽灣碼頭上的一家餐廳遇見了里芙(Liv)。當時大家都很開心,因為學校生活已經結束;除了我之外,大家都在跳舞。我獨自坐在一扇敞開的窗戶前,望著隨著小船行駛在黝黑海水上閃爍搖晃的月光。突然,我身邊多了一個同伴,他從別的鎮上載來了一名我不認識的女孩,濃密的金髮,快樂的藍眼珠。對不起,我不跳舞。那麼散散步吧?不想?那我們聊聊天吧!好啊!話匣子被打開,從笑話說到哲學。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實在值得我一試。   你對回歸自然有什麼想法?我幽幽地問。   我們必須這麼做。她堅定而毫不猶豫地回答。   成功了!她抓住重點了!   這個女孩將會分享我的實驗。在前往奧斯陸接受大學教育之前,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我依照意願,將學習動物學和地理學;而她則被父親強迫,學習讓我害怕的社會經濟學。我主修動物學的目的很明顯,選地理學則是為自己的實驗作準備,以便找到可以進行實驗的地點。我對原始部落和外國文化的興趣與日俱增,現在,我的焦點擺在玻里尼西亞廣布在東太平洋各島嶼上的史前人類。然而,如果我在任何大學修人類學,學到玻里尼西亞文化的時間可能只有幾小時。幸好我的運氣不錯,找到一個比較好的解決辦法。   全世界有關玻里尼西亞最豐富的圖書文獻收藏,屬於一名住在奧斯陸的富有的挪威酒商畢亞訥.克羅匹林。他年輕時曾在大溪地最偉大的酋長提利爾盧家裡度過一段快樂時光,回到歐洲之後,便開始搜集所有玻里尼西亞和玻里尼西亞人的相關出版品,不管是哪個地方或哪個時代印刷出版的。我告訴克羅匹林我們的祕密計劃,這激起了他的興趣。他讓我使用他的圖書館,待我宛如家中的孩子。雖然我正式的專業是動物學,但我還是掉進克羅匹林專門圖書館的世界,用盡所有的空閒時間,不斷努力鑽研(我並不知道這間圖書館的館藏,在克羅匹林過世後,會被奧斯陸大學圖書館買下,而且成為康提基博物館研究部門的主幹)。   我研習的動物學並未符合我原先的期望,只學到一點點有關動物的知識和它們在野外生存的方式。我們解剖它們的腸子,放在顯微鏡下觀察;把蠑螈的腳從腹部到背後都切割下來;在瓶子裡培育幾千隻小香蕉果蠅,計算背上遺傳的毛髮數目,以檢驗孟德爾的遺傳理論。我們從事短程旅行,到海邊拖起魚網,為那從海床拉上來的奇觀而激動不已,卻只關注它們的拉丁文學名,而忽略它們在環境中的生存狀態與生活機能。玻里尼西亞人擅長從死的或活的動物身上,找出對人類最有幫助的行為和生存方式,而我們的大學對於接近自然的方法,會比玻里尼西亞人高明嗎?與他們會有差異嗎?現在,我必須和一起學習的科學家共同思考,也必須學習玻里尼西亞人的生活方式,因為有朝一日,我將和他們一起生活。   告別文明   一年後,里芙搬到奧斯陸展開她的大學生涯。她仍然想和我一起嘗試回歸自然,然而有些實際問題亟待解決。年復一年,我們在大學踩著不同的學習步伐,背負著書本中沉重的學術議題。她心裡想的是自然科學,卻得投身當代經濟學的領域。   我們要如何回歸自然呢?   我只能靠著父親的資助,從事一趟熱帶之旅。   只有我的母親,才能說服他這麼做。   而只有我的大學教授,才有辦法讓母親覺得我這麼做有意義。   因此,我只有靠著學術研究方案,才能讓大學教授資助經費,讓我到玻里尼西亞從事實地調查。   那麼,我該如何著手進行呢?   我必須和教授們研究、擬訂一個學術計劃,才有資格從事玻里尼西亞的研究。嚴格的教育是必要的,不只是到達當地那麼簡單,如果一切事與願違,我還得被迫回到文明世界娶妻生子。   經過了七個學期,在柏林得到專家指導之後,我擬出一套研究計劃,獲得了動物學教授克麗斯汀.波尼維和希加馬爾.波羅的贊助,將前往太平洋上一些孤立的群島,研究當地動物是如何遷徒過去的,以及那些沒有和大陸接壤的海洋島嶼上的花卉,如何發展出它們的生態。那些島嶼是因海床下冒煙的火山熔岩而成形、隆起的不毛之地,火山熔岩冷卻後,各種生物靠著游泳、飛行、水流和風力吹送,抵達這些島嶼可能也靠人類的旅行家推了一把吧?風和洋流,顯然是生物遷徙的最主要的因素,而地理,則是特別有助力的次要因素。   大四那年,事情如願地發生了。教授們說服了我的母親,然後,我母親說服了我父親,讓他同意貸給我一大筆款項,足以支付購買船票所需。到達目的地之後,我不需要任何生活費,因為我的計劃得到了基金會的贊助,所以不需要採購或租用任何東西。   就在我身邊所有的阻礙都瓦解後,里芙的機會也來了。她在精神上仍受到住在拉維克南方小鎮的雙親的束縛,然而到目前為止,她所受的痛苦僅來自於她那雙柔軟的腳底板我曾經堅持,星期天到森林裡健行時,不管何時何地,她都要把鞋子脫掉,因為我們柔軟的皮膚必須經過磨練,以便應付以後要走的叢林地。而現在,時機已到,她終於可以把所學的經濟學全部丟到垃圾筒,雖然那曾經花了她許多光陰和她父親許多鈔票。我們必須得到她父母的同意,因為她還未成年。我母親同意接納里芙。對於我帶著一位她欣賞的年輕女孩出去這個主意,她顯然十分高興,因為那比我隻身前往一個以穿草裙的呼拉女郎著稱的地方好得多。而我的父親以不太浪漫的推理持反對理由:因為那裡有呼拉女郎。不過,最後他還是勉強屈服在母親的壓力及里芙的魅力之下。   最艱難的時刻到來了,里芙必須寫信通知她可敬的雙親大人。在給她那古板的父母親的信裡,她用了上千個詞彙來美化以下的露骨信息:   不再要經濟學。   不再要文明。   即將結婚,並且前往馬克薩斯群島(Marquesas Islands)。   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里芙的母親大聲讀著那封信。慢慢地,里芙的父親魁梧的身子從舒適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向書架那套百科全書,M字頭的那本,找尋馬克薩斯!我的天!在太平洋中央!書上陳舊的文字寫著:這個群島以吃人和亂倫著稱!我未來的岳父緊揪著一顆心,蹣跚搖晃地跌回椅子。   很幸運地,里芙和我都不在現場。精神上的炸藥已經引爆,在我的準岳父放輕鬆,並同意讓獨生女被一名陌生的年輕人帶走之前,需要花很多時間、寫更多的信,也需要我父親用更多冷靜的方式予以協助。   當我們突然覺得擺脫所有牽掛糾結的時刻已經到來時,里芙才二十歲,我不過二十二歲。   到處都是綠燈,沒有什麼事可以阻止我們按照夢想中的計劃出發。   告別文明,回歸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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