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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安息日

綠色安息日

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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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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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與失落的古文明同生

綠色安息日 托爾.海雅達爾 11230 2023-02-05
第一章 與失落的古文明同生   天堂,是真實或虛構的?是夢幻或現實的?是失落在我們身後,或者仍在前方誘惑著我們?   維京人希望死後在溫暖的天堂醒來,手中仍握著劍,而天堂裡充滿陽光和美麗的少女。阿拉伯人期盼一個涼爽的天堂,有許多涼蔭和一條酒河。直到現在,基督徒所謂的天堂,還是指輕輕地飄浮在雲端,置身於天使之間由於後來找不到想像中的天使,於是某些人便把信仰轉移到當代科技,夢想著未來的天堂在外層空間的人造金屬平臺上,而且有機器人做伴。   《聖經》裡的天堂,是指我們所在的這個星球上某一個熱帶花園,園中滿是植物和動物,隨時可以哺育及滋養新生的人類。那是人類曾經遺棄和失落的地方。百萬年前天堂的景象,曾被希伯來人(Hebrew)用文字記錄下來,而隨著他們向外移民,天堂的印象也逐漸由美索不達米亞(Mesopotamia)最古老的文明中被帶出來。那是人類歷史上最古老的有關天堂的記錄。自從人類開始構建文明,先是猶太人,接著是基督徒和回教徒,都知道地球上曾經有個天堂。那是神話,還是寓言?如果天堂曾經存在,為什麼早期人類還得展開漫長而艱辛的進化之路?如果天堂不曾存在,那麼,在地球一個蘿蔔一個坑的生態體系中,人類是自然界最年輕的成員,這星球上大大小小的動物,每一種都比人類更適合為生存而戰鬥,人類赤身裸體,赤手空拳,為何能在早期的歲月裡存活下來?地球上是不是曾經有某個時期或在某個地方,可以讓人類順利成長在沒有武裝和不受保護的情況下四處遊走,在不需要耕耘的環境裡收獲?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伊甸園的古老寓言應該不只是神話。但是,接著我們又要問:為什麼早期的祖先會離開這個地方?是什麼事迫使他們與自然抗爭?為什麼我們對可能最適合生存的環境,不斷交織著輕視與恐懼的感覺?人類是被趕出伊甸園的嗎,還是自信能建造更好的地方而離開呢?當天正好是上帝的安息日,上帝已讓萬物就緒,並為自己創造的神奇世界感到快樂和驕傲。   尋找天堂   在我的童年歲月裡,父親篤信上帝,母親相信達爾文,他們把這些問題深植在我心中,變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課題,也使得我離開居住在挪威寧靜小鎮的他們,試著到地球上的某個角落,找尋失落已久的天堂。我花了後半生大部分時間,和一些比我們更接近自然與文明,但我們卻試圖向他們推銷文明的族群共處。

  我們是否正朝向或是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正朝向我們前進?這問題一直令我著迷,指引我終生獻身於古文明研究。身為探索者,我熟悉前方可能一無所有的感受,也學到如何觀察隱藏的線索,以確立正確的方向。儘管我們對未來無法確定,卻可以從過去學到很多。   此刻,我放下手中的鉛筆,讓目光離開眼前黃色的稿紙,抬起頭來。我看到我的熱帶花園:綠油油的園圃裡,種著玉蜀黍及史前時代祕魯耕種者流傳下來的食用植物,後方聳立著香蕉葉,鮮黃的輪廓相映著藍色的天空與古老的土庫美(Tucume)金字塔群。   沒有人知道土庫美金字塔是誰建造的。當年哥倫布穿越大西洋、西班牙征服者來到祕魯時,它們早已經被棄置在那裡了。印加帝國的大軍從高高的安地斯山脈(Andes)下來後,征服廣大的海岸平原,建立了一個大帝國,疆土包括今天祕魯周邊所有國家的大部分土地。當時,這些金字塔就已經存在。

  祕魯總是讓我嚮往,因為它的自然、歷史,以及令人驚奇的史前史。對外面的世界來說,祕魯最出名的可能是觀光局海報上的馬丘.比丘(Machu Picchu)遺址它巨大的石牆爬在尖峭的山峰上,向著蒼穹伸展,後頭是被叢林覆蓋的山脊。有些人可能知道,在中央海岸的利馬(Lima)是祕魯現在的首都;而位於高聳的安地斯山上的庫斯科(Cuzco),在西班牙征服者從印加人手中奪取黃金和土地時,則是印加帝國的首府。也有少數人可能知道,祕魯目前的土地面積是英國的五倍,在前歐洲時期,祕魯的範圍還曾包括今天的厄瓜多與玻利維亞、哥倫比亞與巴西的一部分,以及阿根廷與智利的大部分土地。   祕魯面向太平洋,有開闊的海岸線,總長度大約一千兩百英哩。在印加帝國時代,它的海岸線長度是今天的兩倍。

  基本上,祕魯是個熱帶國家,然而因為受到大自然的恩賜,擁有各種不同的自然景觀,很難有哪個國家能與之匹敵。雪地、沙漠和雨林氣候,在境內交錯分布,高聳的安地斯山脈則將低地一分為二:沙漠在海岸,叢林在內陸。這些對比強烈的氣候能同時出現在同一緯度,是由於地球的熱帶空氣與海洋永恆的循環。季風雲層經常從大西洋向西吹襲,穿過南美洲大陸低地的叢林,直到碰上高聳的安地斯山脈,濕氣被榨乾為止。安地斯山脈的冰河與雪峰,高達一萬五千英呎到兩萬英呎。在平行的山脊間,有可居住的谷地和高原,海拔高度為一萬至一萬兩千英呎,層層瀑布的流水由此向東回流,在東方低地上變成亞馬遜河的支流,祕魯雨林也在此處轉變為巴西叢林。   極少數河流能夠找到流向,回頭流入太平洋。因此,我們可以很明顯地從太平洋岸,看到馬拉尼翁河(Rio Maranon)夾帶著山裡的支流向東蜿蜒,由上而下流到綠色的叢林,穿過整個南美洲大陸,然後注入大西洋。由於缺乏雨水,安地斯山脈的西側海岸,變成了一個大沙漠。

  宿命的浩劫   就在這個沙漠上,我建立了我的新家。在無垠的黃沙和碎石礫中,總有一些綠洲。這狹長的海岸被一種乾河床地形隔開,當高原地區遭逢雨季時,河床上就會有水流。早在西班牙征服者到來之前,大約是印加人下山到達海岸的一千多年前,莫奇卡人(Mochicas)和其他已滅絕的古文明,曾經改善過這些天然的乾河床地形。他們以運河及導水管取代部分河床,從數百英哩外穿過沙漠谷地,沿著山側,建構出許多大大小小、極為複雜的灌溉溝渠。有了流水,萬物得以滋長。許多沿著海岸的大型沙漠谷地,在前印加時期都是良田與花園,出產種類繁多的熱帶水果。今天,工程師們重新啟用了許多前印加時期起就逐漸乾涸和被棄置的灌溉運河。我的工人曾經挖了一道不算大的溝渠,只有數百碼長,連接我的小綠洲和最近祕魯官方重新啟用的莫奇卡運河。安地斯山脈的水流藉著一條長一百英哩左右的運河重新湧現,像史前時代一樣再度流經土庫美金字塔。史前運河的遺址保存較完整的部分,河寬有二十到二十五英呎,足以讓兩艘很寬的蘆葦船交會而過載著貨物而來,或是運貨到海上去。

  這個海岸沙漠接下來發生的事,除了祕魯人和這裡的居民,沒有人知道:這塊土地上,出現過南美洲最大的湖泊。那是一個鹹水湖,湖上有塘鵝和野鴨,人們操帆搖槳,駕著輕木筏【註】撒網捕魚。   【註】輕木筏:由數枝挖空的白塞木(輕木)組成。   在氣候正常的歲月裡,的的喀喀湖(Lake Titicaca)是南美洲最大的湖泊。這個內陸海在高高的安地斯山脈之中,海拔一萬兩千英呎,大約有一半在祕魯南部境內,另一半則伸入鄰近的玻利維亞。但是,在氣候不正常的年月裡,雨水會從安地斯山以錯誤的方向泛濫而下,淹沒祕魯北部海岸的沙漠。這樣的年頭稱為厄尼諾年(註:即聖嬰年),以掃過祕魯北部海岸的厄尼諾洋流命名,所有祕魯人都知道並對之心生恐懼。這道定期改變流向的洋流,使全國的氣候產生了戲劇性變化。緊貼著祕魯海岸有兩道洋流,就像兩條強大的河流,和定期向東吹襲的季風一樣,對祕魯的氣候有相當重要的影響。其中大的洋流稱為洪鮑特洋流(Humbolt Current)(註:即祕魯洋流),曾經帶著我們的康提基號(Kon|Tiki)到玻里尼西亞(Polynesia),它冰涼的海水從南極掠過,一路北上,沿著智利和祕魯海岸而去,向西偏向時幾乎到達厄瓜多,然後一路直奔玻里尼西亞。它使空氣變涼,雲氣密集長達半年,覆蓋著利馬和祕魯南方海岸。另一道較小的洋流叫厄尼諾或寶寶(baby)洋流,它以相反的方向夾帶著熱帶海水,從巴拿馬穿過赤道向南流。這兩道洋流在祕魯北部海岸相會碰撞,然後向西合流,經過加拉巴哥群島(Gala pagos Islands)兩側。洪鮑特洋流因為浮游生物而呈綠色,厄尼諾洋流則是澄澈的藍色。但是,在特定的時間裡通常間隔七年或八年,厄尼諾洋流會因受到某種全球性氣候干擾的衝擊,而進入奇特的狀態,其成因至今仍不很清楚。由於這現象通常發生在聖誕節前後,因此被命名為厄尼諾聖嬰。在這樣的年頭裡,厄尼諾會一直推擠祕魯海岸,迫使洪鮑特洋流改變流向,直接靠向復活節島(Easter Island)。它溫暖的海水不僅殺死了數十億魚類和海鳥,給住在北部海岸的漁民帶來饑荒與災難,更糟的是它還改變了氣候:暴雨從山上帶來大量雨水與嚴重的泛濫,造成悲劇性的大洪水。近年來最慘烈的洪水發生於一九八三年,當時,祕魯北部所有海岸都被雨水和海水淹沒。根據美國人類學家詹姆士.弗里蘭(James Vreeland)的估算,當洪水淹沒所有沙漠和農田時,大約有六百多艘來自北部海岸的輕木筏,帶著漁民前來捕捉大量的魚。當時到達土庫美城只能乘船,所有的街道都可以行船,墓園裡的棺木則隨著洋流漂浮。我現在建造新家處的土庫美金字塔位於高地,在洪水中就像海中孤島。

  我們挖掘金字塔基部時,看到了一層層乾泥,顯示出在遠古的史前時期,就在祕魯的這部分土地上,發生過許多次同樣的災難,有過許多聖嬰年,也同樣引發過大洪水。   祕魯的考古學家所記錄的最主要的一次災難,大約發生在公元一一○○年。當時因為大潮而引發不幸的洪水,混雜著山區流下來的滂沱雨水,在整個祕魯沿岸演出一場大浩劫。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安地斯山高原隨之而來的一整年的乾旱,使得最重要的蒂亞瓦納科(Tiahuanaco)古文明因而滅亡。這種天災打擊了整個祕魯,當然也一定曾影響過所有鄰近太平洋的國家。我們很難說以下情況都是巧合:玻里尼西亞的史學家曾經指出,大約在公元一一○○年,整個玻里尼西亞群島有一段時間處於不安的狀態中,島嶼之間出現大規模的移民,所有主要島嶼上的族系因此中斷,皇室族系也為之改變。而在復活節島上,考古學家發現,公元一一○○年是個新文化時期的開始,當地人開始用石材和木材,雕刻島上傳統的長耳人形圖騰。復活節島島民形容祖先的故鄉在東方遙遠的沙漠上,他們在傳說中提到:那是塊惡劣的土地。海水變高時,我們就會死很多人;海水降低後,我們就死得少一點。

  了解到一九八三年厄尼諾洪水對土庫美和古老金字塔群造成的嚴重傷害,我們就可以想像,記錄中公元一一○○年的聖嬰年,必定有一場大災禍。第一位西班牙征服者曾敘述此地的傳說:一場巨大的洪水結束了原來建造土庫美金字塔群的南姆拉普王朝(Naymlap Dynasty)。   印加人從高原下來時,早期古文明的成員早已經不在海岸,當時的統治者是奇穆王國(Chimu Kingdoms)。他們已經征服並消滅了建立這些壯觀、不朽的金字塔群的古文明族群。即使是當時的印加史學家,也無法向那時抵達的西班牙征服者,提供任何有關這些龐大建築物和建造者的信息。印加人掠奪奇穆王國,帶走所有黃金珠寶,然後回到他們高原上的城市。西班牙人來到這個海岸後,只看到貧窮的漁民和農人,於是立刻出發搶奪傳說中的財富。前印加時代的道路,是從海岸直接經過土庫美遺址,通往印加帝國的卡哈馬加(Cajamarca)古城,而兩位早期的編年史學者,將它視為整個印加帝國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古蹟。不過,印加征服者的後裔建造了新的道路,所以那曾經存在的土庫美金字塔群,便被人遺忘了。我初次拜訪祕魯北部海岸平原時,它們根本沒有被標示在祕魯的地圖上。

  西潘金字塔   我來到土庫美之前,從未聽過這個地方。我的旅遊同伴吉勒摩.剛諾薩(Guillermo Ganoza)也沒聽過,即使他一輩子都住在祕魯北部海岸。他相當熱中考古學,在吐伊羅(Trujillo)的莊園裡,收藏了許多前印加時期的藝術精品。   吉勒摩曾經邀請《國家地理雜誌》的一班人馬,到祕魯參觀如今十分出名的昌昌(Chan Chan)遺址,使它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然而,當考古學家沃特.阿瓦(Walter Alva)帶領我們穿梭於土庫美金字塔群之間,吉勒摩大聲叫道:這裡甚至比昌昌遺址還壯觀!沃特則鼓動我組織一支考古探險隊。   考古探險隊!   我們坐在一個人工堆砌的小土丘上,被上方高聳的金字塔包圍著,它們一座高過一座,達十二層樓高。

  這裡有二十六座大型金字塔,還有許多小型的。沃特解釋著。他曾經步行巡視過所有金字塔。他還告訴我們,眼前所見到的是一座不曾被發現的巨大神廟城市遺址,城牆與相連的建築、祭祀用的斜臺與通道,加上金字塔,占地約兩百二十公頃。最重要的是,這些被遺棄的廢墟,被第一位到達的西班牙人喚做煉獄(The Rur|gatory),因為它們摻雜著許多迷信,以致在祕魯其他考古遺址劫掠的盜墓者,還沒有來此挖掘過。   盜墓者雖然沒有染指土庫美金字塔,卻使我在前往土庫美這件事上得慎重行事。對那兩位帶我前去的人而言,盜墓者在他們的生命中,是更為重要的角色。盜墓者代表祕魯社會最大的矛盾所在,沒有任何人像他們一樣影響深遠。是他們讓全世界的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室裝滿了前印加時代的華麗金銀與陶瓷藝術精品。當前歐洲時代精采絕倫的巨作陳列出來時,才使得祕魯的國家地位得以和埃及、伊拉克以及墨西哥同等重要。但就法律而言,盜墓者是罪犯,對考古學界所造成的傷害也難以彌補。如果被捕,他們會被起訴,如果想逃跑,甚至可能會被毒打和射殺。不過,祕魯和考古學界實在虧欠他們太多了,或許應該學習用網捕捉他們,轉化他們,安撫他們,訓練他們,並從他們卓越的技巧與代代相傳的直覺和經驗中獲益才是。   我們對偉大的海岸古文明的了解大部分都來自盜墓者,因為在西班牙人抵達之前,那些古文明的痕跡早就被印加人擦拭掉了。這也是我們虧欠盜墓者的地方。   專業考古學是一門新興的學科,起源於上個世紀的丹麥貝塚,首先流傳到挪威和其他歐洲國家,傳入祕魯只不過是最近十五年的事。利馬的國家博物館與祕魯富豪家中,展現出數不盡的前印加時代收藏品,毫無例外,這些東西都得自盜墓者之手。直到近年,富有的祕魯人雖然知道這種行為於法不容,仍會付錢給專業盜墓者尋找古老的寶藏,競相炫耀收藏的極品。他們確信這些古董藝術品對國家有利,與其埋在土裡,不如讓它們重見天日,被人欣賞。   我認識吉勒摩,是因為曾經造訪他在吐伊羅的富麗莊園。如我先前所說,那裡滿是幾個世紀以來盜墓者帶出來的藝術品。後來,我和他一起沿著海岸朝北方旅遊。在前印加時代的古城耶奎提貝克(Jequetepeque)荒無人煙的廢墟裡,我們遇見一位美國的考古朋友克里斯多弗.唐南,他告訴我們,在更遙遠的北方海岸,有一座名為西潘(Sipan)的金字塔,一名盜墓者剛因為盜挖本世紀最大的黃金寶藏而被射殺。一位祕魯考古學家已接管那座遺址。   那位祕魯考古學家就是沃特,是他帶我來土庫美的。得感謝盜墓者,我才能見到沃特。在他展開挖掘工作並找到讓這遺址快速聞名於世的西潘之神(Lord of Sipan)之前,我可能是第一個來拜訪他的人。當我和吉勒摩一起抵達時,沃特正在一個十公尺深的挖掘站底部,他慫恿我從搖搖欲墜的竹梯爬下去。我到達底部後,他指點我看各種方向的墓穴通道。盜墓者已經在地面上挖出一個新的工作站,而沃特也預先收到警方的通知。警方包圍了周邊村落後,把所有尚未出售的寶物沒收充公,一名盜墓者試圖逃走,因而付出生命的代價。沃特和他的小組則接管了盜墓者中斷的挖掘工作。   我從未看過由盜墓者開挖的洞穴。他們挖了一個方形的工作站,垂直穿過一處存有數百件人形陶罐的寶庫,但卻對為數眾多、大小如啤酒罐的小陶人視而不見,任其堆置在牆壁四周,委實令人不解。有些陶罐面向前方,有些平躺在泥土裡,所有的人形耳垂都掛有一模一樣的大碟子全都是長耳族。對盜墓者來說,這些東西不具有任何意義,只是一堆陶土而已,除非他們知道在更深處也許可以找到棺木,否則他們會拒絕再向下挖。   沃特從挖掘站底部爬上來,拿出各種文物給我們看,然後送去鄰近蘭貝耶克(Lambayeque)市的布魯寧博物館(Bruning Museum)充公,他是那裡的董事。他扯扯濃密的黑鬍子,眼中露出驕傲的光芒,讓我們觀看他為學界搶救的文物遠勝過所有在南美洲發現的文物。我立刻明白,眼前所見到的一切,可能會改寫祕魯的史前史,並完全修正我們對前哥倫布時代的美洲概念。那不是某種上古時代或有文字的文明所遺留下來的痕跡,然而,經過初步估計,它們出現的年代正好是莫奇卡文化的開始,至少是在哥倫布出航的一千多年前,比維京人出海探險早了好幾個世紀。那是領航者所知道的偉大的舊世界古文明時代。被那些倒霉的盜墓者發現而尚未脫手的文物,包括木乃伊面具,鑲著土耳其玉、青金石和紅貝殼的金銀珠寶,以及藝術精品等,有些在美國黑市至少價值十萬美元。不過,讓我著迷的不是那些金銀器物或用鈔票所衡量的價值,而是它們可以證明:當時的居民是卓越的航海家。   西潘金字塔的建造者,是從哪裡取得原料和製作金銀器物的知識的呢?工匠製造木乃伊面具、珠寶上的鑲嵌,甚至華麗的耳塞所需要的材料,沒有一種來自祕魯海岸地區。如果他們懂得尋找黃金與白銀,或許可以找得到,那只要派遣探險隊深入安地斯山脈的高原就可以了。   但是,製造面具上令人難以置信的藍眼珠所需要的青金石,以及珠寶上的土耳其玉,在祕魯不可能找得到。青金石一定要從智利取得,那大約在南方兩千英哩處,距離比橫渡大西洋還遠。沒有人能夠徒步穿過整個南美洲沙漠海岸,經過被其他部族占據的河谷,到智利海岸找到青金石礦區。這樣的旅行或許只能靠水路,但是洪鮑特洋流十分強大,想貼近陸地向南航行,根本不可能。因此,被早期莫奇卡人使用過且視為主要藝術圖騰的輕木筏或蘆葦船,當年一定曾渡過寬廣的洋流,抵達外海,然後再以極快的速度接近陸地。遺留在墓穴裡的原料證明,他們曾是深海的航海家。   土耳其玉最近的來源都在阿根廷境內。在莫奇卡歷任國王在祕魯北方海岸平原上以泥磚建造金字塔的那些世紀裡,建造了巨大的亞卡帕納(Akapana)金字塔的蒂亞瓦納科法老王,則統治著的的喀喀湖南岸。他們從阿根廷礦場進口土耳其玉。而高原地區的商人也曾經沿著前印加時代的道路,前往太平洋海岸。蒂亞瓦納科是當時祭祀航海太陽王的宗教中心,根據印加傳統,康提基(Kon|Tiki)法老王是當時全祕魯的君王,他把文化帶入南美洲。初抵當地時,他只是個外來移民,後來,他帶著白皮膚的隨從與長鬍子的追隨者,再次離開這個海岸。接著來到的歐洲人,則被當地人誤認為是他們回來了。這些白皮膚的前歐洲時期訪客,正好帶給我們一些可能的線索,說明為何前印加時代西潘遺址出土的木乃伊面具會有藍眼睛。設計這些面具的藝術家,其實等於給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祕魯有很多棕色和黑色的石頭,他們卻一定要長途跋涉到智利,採集藍色的青金石。   我曾經造訪智利北部的阿里加(Arica)和伊羅(Ilo)。當代考古學家最近發現,這兩個古代港口的墓穴裡,放滿了蒂亞瓦納科的藝術品與貿易工藝品,而且這與鄰近前印加時代道路完善的的的喀喀湖與蒂亞瓦納科有直接關聯。顯然,早期從西潘和海岸城市蘭貝耶克河谷出發的航海家,唯有向南航行到智利的蒂亞瓦納科港,才能同時帶回阿根廷的土耳其玉和智利的青金石。   不過,另一種被稱為海菊蛤(spondilus)的貝殼就不一樣了。西潘出土的黃金面具上的牙齒,是用這種貝殼製成的。這是一種熱帶海貝,祕魯水域裡沒有,因為洪鮑特洋流是從南極而來的。在西潘古墓裡發現大量的海菊蛤,唯一的可能是從巴拿馬或厄瓜多取得。沃特後來挖掘西潘之神時,發現這種熱帶貝殼為數頗多,而且環繞在出土的攝政者人像所穿的銅質拖鞋上。這一切顯然與海洋有關。   結論已經很確定:西潘的皇室統治者,地理知識豐富得令人驚訝。沃特的第一個放射性碳同位素日期估算,是通過測量西潘墓穴的屋頂光線得來的,估算結果是公元二百九十年。當時,西潘金字塔的建造者,對整個南美洲西岸必然有充分的了解,才能確定要讓木乃伊面具有藍眼珠,並且用海菊蛤當牙齒。   世界之臍   一些鮮活的想法和嶄新的影像在我腦海中盤旋。沃特看到我的熱切之情,立刻邀我參觀土庫美。從兩座金字塔之間開車到二十六英哩外等著我們的土庫美,兩個小時的車程像在雲端輕輕跳躍。一切看起來很不真實,像是在夢裡拜訪另一個星球。當我們走過土庫美外圍的角豆樹林(carob)時,眼前展現出如崇山峻嶺般的景象。   金黃色的陽光灑遍所有金字塔,幾個世紀以來所形成的山谷,或許是歷經千萬年的山洪侵蝕而成,仿佛是藏在某個角落的一條龍用爪子留下的痕跡。這樣的景象,在我們所熟識的這顆星球上顯得很不真實。如果這種金字塔此時此地真的存在,應該有人知道,至少吉勒摩應該知道,或者,我立刻可以聯絡上的利馬官方人士,也應該知道。然而,他們都沒有見過或聽過土庫美除了沃特和他的少數同僚,以及住在當地卻很少走進廢墟裡探險的村民,他們只知道這個地方叫普加托里歐(El Purgatorio)。   後來我才知道,圍繞著這座無人金字塔的角豆樹林和熱帶果樹所形成的綠帶裡,隱居著二十多位巫醫,他們有時會趁月夜聚集在廢墟,與眾人所畏懼的超自然神靈溝通。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自己為何想在土庫美金字塔旁建立家園。我的家是如此貼近金字塔,但當代文明世界的人卻看不到它們,只看到我周遭的蒼翠綠意,以及遠方的安地斯山脈。   我已遠離了親人和相同時代的人,然而在這裡,我找到了家的歸屬感。這裡似乎是全世界的中心,也是我的世界的中心。這個懂得航海的長耳族的世界,以及前印加時代的神話傳說,曾經一度誘惑我和朋友駕著輕木筏到海上漂流,讓我一次又一次登上復活節島,試圖解開矗立在島上的巨型長耳石像之謎。   根據印加傳說,神聖的康提基法老王就是從此處下山,進軍庫斯科和卡哈馬加,然後永遠離開了位於蒂亞瓦納科的泥磚聖殿。他和長著鬍子的白皮膚隨從,沿著前印加時代的道路前往海岸的途中,曾經過土庫美金字塔。這條路後來也引領著西班牙征服者從海上進入山裡。   庫斯科對印加人而言是世界之臍,曾經被一小群白皮膚、長著鬍子的西班牙人征服,因為印加人以為他們是去而復返的康提基和他的隨從。復活節島對當地的長耳族來說,是Te|Pito|o|te|Henua,意思也是世界之臍。至於土庫美,則是我的肚臍的意思,肚臍眼是洪鮑特洋流,它聯繫著土庫美、西潘以及地平線後方的島嶼群。這些被遺忘的金字塔,與原始的長耳族人之謎一起被埋在土裡。西潘之神是其中的奧祕之一,數百個陶俑伴隨著他長眠地下,每個陶俑的耳垂上都掛著碟子。至於偉大的西潘之神,則以光鮮的黃金與土耳其玉為耳飾,其技法相當繁複而美麗,被認為可能是目前已發現的前哥倫布時代珠寶中,最具代表性的極品。   蜘蛛之家   古老的傳說與新的考古發現,開始密切吻合。當地人告訴我們有關過去的種種傳說。而我們從土庫美金字塔基部與頂端挖出骨骸時,那些協助挖掘的當地工人露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樣子,也可以明顯地看出來。沒有人會懷疑,現在仍居住在這個河谷的人,幾乎都是西班牙人時代之前的當地人後代。他們晒得紅銅般的臉龐堅毅而輪廓鮮明,和莫奇卡出土陶器上的史前人像一模一樣。在四個世紀以前,西班牙史學者的編年史料中,記錄的同樣的傳統風俗,如今依然鮮明地存留在當地人記憶中。   只有考古的挖掘,可以告訴我們土庫美最真實的歷史。雖然如此,如果忽略了那些大談祕魯是何等神聖的國度的口述歷史,也是不公平與不智之舉。住在北部海岸的人們說得出自己的族譜,這是西班牙人登陸時,由兩位早期的歷史記錄者分別記錄下來的。這兩套記錄,向後人透露出先期移民在土庫美正下方的蘭貝耶克海灘登陸時的壯觀。   其中之一,是由在同一個海灘登陸的卡貝羅.狄巴波亞神父所記錄的:   蘭貝耶克的人說(所有住在附近的人也都同意這說法),在很古老的年代,古老到連他們都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年代,曾經有一大群人駕著輕木筏從祕魯北方而來。這個族群的領導者是個英勇又有才華的人,名叫南姆拉普(Naymlap),他有許多妻妾,據說正室名叫舍特妮(Ceterni)。同時,他也是這一大隊人馬的船長和領袖。   我們也得知,單是南姆拉普的族裔就有四十名成員,許多人的名字迄今還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中。他在這個海灣的落腳處,正好是土庫美遺址的下方。當時,一個吹著海螺的手下先行,告知眾人他已到達;另一個負有特別任務的僕人則預先走在他前方,在地面撒上貝殼。他隨船帶來一尊石像,安放在他後來所建造的巨形神廟金字塔卓特(Chot)中,現在仍聳立在距離海岸約三公里處,像一座高大的山丘。他的兒子修姆(Xium)日後成為卡拉王國(Calla)的創始者,建造了土庫美這座神廟城市。   南姆拉普王朝統治蘭貝耶克谷地長達十代之久,直到坦普雷克王(King Tempellec)時代,才決定把古老的神像移到其他地方。接著,此地開始出現前所未見的暴雨,傾盆大雨和洪災持續了三十天,然後是一整年艱苦的乾旱與饑荒。祭司和首領們把災禍歸咎於坦普雷克王,認為是他移動石像所造成。他們捆起坦普雷克王的手腳,將他放入一艘輕木筏,丟入大海。隨著坦普雷克王被洪鮑特洋流漂走,土庫美的口述歷史就此結束了。   有些殘缺不全的傳說指出,土庫美的地名來自卡拉克王(King Callac)時代的一位首領土克米(Tucmi)。另一個傳說也頗有說服力:土庫美原名Lugarde Arana,意為蜘蛛之地(Placeof Spider)。   為何與蜘蛛有關呢?有一則神話的意義立刻凸顯了出來。當沃特仍在西潘挖掘另一座皇室墓穴時,他所挖到的一尊偉大的國王人像,頸子上有一條極為華麗的裝飾品:由十隻蜘蛛構成的沉重金鏈,每隻蜘蛛都嵌在一張用金絲編成的細蜘蛛網上。雖然由身體和八條腿的特徵可以具體地看出是蜘蛛,不過,每隻蜘蛛都有漂亮的人類頭顱,腹部也有象徵皇室的羽狀蛇形圖案。   純金的蜘蛛圍繞在一尊西潘之神的頸子上,而在土庫美幾英哩外的蘭貝耶克谷地,曾經被稱為蜘蛛之地。這個谷地上的長耳族皇室,和發現復活節島並定居在那裡的長耳族,是不是有一些關聯呢?如果有,就可以解釋為何復活節島民在第一批傳教士抵達時,能以那種無法解讀、只能靠心領神會的記錄石板,口述他們的傳說,指稱祖先故居位於日出的方向,即所謂的蜘蛛之家(Home of the Spiders)。   顯然,從我的窗戶就能夠看到傳說中的蜘蛛之家。根據考古學的說法,蜘蛛國王是長耳族人。我把我的家建在一個歷史即是現在一部分的地方。我問自己:在這些尚未被挖掘的金字塔裡,到底能發現什麼祕密呢?   其他人則問我:為什麼要住在這裡?為什麼不讓別人來挖掘?如此你就可以享受安穩的現代生活了!   對於想知道答案的人而言,這是個漫長的故事。這個故事的內容,每隔幾年,我都會在自己的冒險故事裡提上一提,有些則在純學術研究的文集中提起過。重複的部分,我會在以下的故事裡少說一些。這是一則來自挪威小鎮的男孩因為對自然的熱愛而成長的故事,他覺得當代文明的方向是錯誤的,是在沒有藍圖的情況下,試圖建造一座新的巴別塔【註】。我們正在砍伐一棵自己也身在其中的自然之樹的枝幹。如果上帝創造了自然,我們就應該尊重它;如果沒有上帝,那麼,自然就是人類的創造者,我們更有尊重它的理由。   【註】巴別塔:(通天塔),據《聖經.創世記》第十一章記載,當時人類(語言相同)聯合起來興建希望塔頂通天能傳揚己名的高塔。為了阻止人類的計劃,上帝讓人類說不同的語言,使人類相互之間不能溝通,計劃因此失敗,人類自此各散東西。   自然在我幼年歲月裡的意義,就像我們小鎮上的教堂對許多成人的意義,以及工作間或車庫對我那個年紀的大多數男孩的意義。我開始對能與自然親密、和諧並存的族群及其文化著迷。   在玻里尼西亞的歡樂日子裡,不管大人或小孩,都是太陽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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