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五月五日。晚餐。
蘿凱的笑聲穿透滿座餐館中嗡嗡不絕的說話聲、餐具碰撞聲和服務生忙進忙出的聲音。
我看見錄音機有留言，嚇得半死，哈利說：妳知道錄音機有個小燈會閃爍，好像一個小眼睛，然後就聽見妳那很有威嚴的聲音。
他壓低嗓音。
我是蘿凱，星期五晚上八點吃飯，別忘了要穿體面的西裝，要帶體面的皮夾。黑格聽了嚇都嚇死了，我還得餵牠吃兩顆小穀粒，給牠壓壓驚。
我才沒那樣說呢！她爆出大笑，不忘出言抗議。
反正也差不了多少。
才怪呢！還不都怪你錄音機上的預錄留言。
她也壓低嗓音學著哈利的語調說：我是哈利，留話給我。真的是太太
太有哈利風格？
一點也沒錯。
這是一頓完美的晚餐、一個完美的夜晚，現在該是蹧蹋它的時候了，哈利心想。
梅里克派給我新工作，我得去瑞典執行臥底任務，他說，玩弄著手上的法耶牌礦泉水玻璃瓶。得去六個月，過了週末就出發。
喔。
哈利在蘿凱臉上並未看見任何反應，心中感到訝異。
先前我打電話給小妹和老爸，告訴他們這件事，他繼續說：結果我老爸說話了，還祝我一切順利。
那很好。蘿凱臉上掠過一絲微笑，忙著看甜點菜單。
歐雷克會想念你的。她低聲說。
哈利看著她，但搜尋不到她的目光。
那妳呢？他問道。
她臉上掠過一抹苦笑。
他們有四川式香蕉聖代。她說。
來兩份吧。
我也會想念你。她說，視線移到下一頁菜單。
有多想念？
她聳聳肩。
哈利又問一次，然後看著蘿凱吸了一口氣，彷彿想說些什麼，卻又把那口氣吐了出來。跟著她又吸了口氣，最後終於開口說話。
抱歉，哈利，現在我生命裡的空間只夠給一個男人，一個六歲的小男人。
哈利覺得彷彿有一桶冰水當頭澆下。
不會吧，他說：我沒那麼糟吧。
她從菜單上抬起雙眼，臉上帶著戲弄的神情。
妳跟我，哈利說，俯身越過餐桌。今天晚上在這裡，我們是在調情，我們玩得很開心，可是我們要的不止是這樣，妳要的不止是這樣。
可能吧。
不是可能，是很確定，妳想要全部。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那妳就得告訴我妳想怎樣，蘿凱。過幾天我就要去瑞典南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了，我不是個需要被寵的男人，我只想知道等秋天我回來的時候，我們還會剩下什麼？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我知道這樣說很怪，可是另一個選項是行不通的。
什麼選項？
做我想做的事，帶你回家，脫光你的衣服，整晚跟你做愛。
最後這句話說得又輕又快，彷彿這是她希望壓到最後一刻才說的話，而當她說這句話時，必須完完全全照這樣說，說得直接了當不加任何修飾。
那麼再一個晚上呢？哈利說：再幾個晚上呢？那麼明天晚上、後天晚上、下個星期呢？
別說了！蘿凱的鼻樑浮現憤怒的紋路。哈利，你必須明白，這樣是行不通的。
對。哈利拍出一根菸並點燃，容許蘿凱撫摸他的下巴、他的唇。她溫柔的撫觸猶如電擊般衝擊他的神經，最後留下麻木的痛。
不是因為你的關係，哈利。有一陣子我以為自己可以再來一次。我經歷過這整個過程，兩個成人，沒有別人介入，簡單明瞭。自從自從歐雷克的父親之後，我第一次對一個男人這麼有感覺。所以不會只有一個晚上，這樣這樣不好。
她陷入沉默。
是因為歐雷克的父親酗酒的關係嗎？
你為什麼這樣問？
我不知道，也許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妳不想跟我發展進一步的關係。倒不是說妳得跟別的酒鬼交往過，才知道我不是個好對象，可是
蘿凱把手放在哈利手上。
你是個好對象，哈利。問題不在你。
那問題到底在哪裡？
這是最後一次了，就這樣，我不會再跟你見面了。
她的眼睛望著哈利，哈利這才看見她眼角閃爍的淚光不是大笑過後留下的。
那故事的後半段呢？他問道，勉強擠出微笑。是不是跟POT的所有事情一樣，只有需要知道的人員才能知道？
她點點頭。
蘿凱張開口，似乎想說什麼。哈利看得出她快要哭了。她轉而咬住下唇，把餐巾放在桌上，向後推開椅子，未發一語地起身離去。哈利坐在椅子上，怔怔看著那條餐巾。她一定是把餐巾捏在手裡好一陣子了，他暗忖，因為那條餐巾已經被捏成了一顆球。他看著那條餐巾猶如一朵白色紙花緩緩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