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失控的邏輯課

第6章 距離學期結束,還剩兩個星期

失控的邏輯課 威爾.拉凡德 23583 2023-02-05
  20   演員。   禮拜一下午,布萊恩.豪斯出門去找他們。傑森.奈特斯跟他說到卡爾的事時,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我要去那裡找那個派對上的女孩。但他越想越覺得,開車去卡爾一趟一定可以把這一切的真相通通揭開舒曼警探、那晚遇到的波麗,甚至是威廉斯本人。他現在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所有人都被捉弄了。邏輯與推理204和現實世界之間的那條界線已經被威廉斯改造,被那個男人的詭計給重新建構了。布萊恩發現自己還在想,這個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什麼是貨真價實的?他其他門課的教授、他在派對上遇見的那個人(歷經劈擊館的波麗事件之後,他連跟女孩子說話都不敢)、甚至他的室友。一直以來,不管走到哪兒,他總是感覺得到這股不安,害怕這個世界會突然朝他衝來、摧毀他,讓內在的一切像張撕裂的床墊暴露在外。

  這不是第一次了。布萊恩心想,這是否就是馬庫斯那時候的感覺?馬庫斯自殺前一天,萊恩還從溫徹斯特打電話給他。我覺得很開心。他跟布萊恩這麼說,但布萊恩感覺得到底下有什麼東西被掩蓋住,正伺機而動。布萊恩彷彿還能在耳畔聽見他哥哥的聲音裡,那道被塵封的傷痕。明天有場試鏡。馬庫斯說。那是一支汽車保險廣告,如果錄取的話,薪水足以讓他保住布魯克林的公寓。這明明應該是兩兄弟間充滿希望的對話,但布萊恩掛上電話時,心裡卻有一股恐懼:馬庫斯在演戲。   將近兩年之後,他再度困在這裡,等著拆穿一場謊言。他忍不住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有某種連結存在,覺得這一切都是為了要捉弄他的殘忍笑話。這個世界就像是張投影片,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被精心設計過的。馬庫斯其實有給他線索過突然寄一箱舊衣服給他,還有他對橋的迷戀。有一天,他站在俯瞰哈德遜河的九號橋邊,回車上時問布萊恩:你覺得那座橋有多高?而那通顯然謊話連篇的電話,正是他意圖要告訴布萊恩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的線索。

  但他那時沒有會意過來。那天晚上,他根本沒多想那通電話的意涵。事實上,那天晚上他還和一個名叫卡拉.布萊特的女孩出去,在她校外的公寓裡尋歡。隔天早上,是他母親打來的電話叫醒他的。   布萊恩。她說。然後他被告知那件事。   這個消息把他的父親徹底擊垮。他突然陷入一種悲愴的遲緩,布萊恩在馬庫斯的葬禮上,還必須帶著父親完成所有的程序。他父親坐在沙發上,三天過去了,始終不發一語。他父親絕進食,凌晨兩三點還在房裡大聲地來回踱步。他父親某天晚上突然把布萊恩搖醒,問他說:你知道馬庫斯那輛舊的十二段變速腳踏車在哪兒嗎?父子倆於是走到外面的車庫找。一開始,布萊恩只是希望安撫父親,可是找著找著,腳踏車卻一直找不到,整件事竟變成一場測驗,彷彿只要找到那輛腳踏車,馬庫斯就會回來一樣。他們一直找到隔天早上,把舊電腦、車庫裡的各式工具、一盒盒垃圾都翻遍了,弄得凌亂不堪,一心只想找到那輛腳踏車。

  他們後來一直沒有找到它,馬庫斯的舊腳踏車於是成了一個未解的謎。一兩個星期之後,布萊恩十萬個不願意地回到溫徹斯特,他父親留了一張字條給他母親:我再也無法承受這一切了。   馬庫斯死了之後,布萊恩就再也沒有把任何一件事完成過。他讓一切都處於不完整的未完成狀態:凱蒂;他母親;那個即便有細心呵護,卻還是在他眼前變成又平又扁的玻璃花瓶。整個世界像在他的周圍片片融解、剝落,沒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做好的。   或許還是可以做好某件事吧。布萊恩就把威廉斯的課視為一種救贖。他曾因不願去查看他哥哥馬庫斯的徵兆而失敗過一次,在那之後,再也沒有發生其他事沒發生真正重要的事情過。他在悲慟中回到學校,去做一件件日常生活中必須做的事。但現在,他終於又被迫面對另一個挑戰了。最近幾個晚上,他都在宿舍房間裡來回踱步,舒緩內心狂烈的思索。

  他好久沒有開車到城裡晃晃了。整個學期,他的車都停在戴維斯宿舍外,一次都沒開過。搖下車窗邊聽音樂,一個人獨處的滋味也挺不錯。他正在聽強尼.凱許,是他父親的收藏。他曾試圖說服戴維斯宿舍那票人聽這張專輯,他們一點興趣也沒有。風一陣陣吹到他臉上,他把音量調高。   其實,他也不知道他把威廉斯的詭計拆穿之後,接下來究竟該怎麼做。他現在還不想思考這個問題。能出來晃晃真的很不錯。他駛離蒙哥馬利路,來到普來德街。他緩慢地開過威廉斯教授家,看能不能瞥見他一眼。不過除了那條拉著繩子瘋狂亂跑的狗之外,沒有其他人在家。他又轉往透納街,接上72號高速公路往卡爾駛去。他會意過來時,已經在羅伊郡的路上了。風急速吹進車裡,把他腦袋裡的所有思緒通通抹去凱蒂、母親、歸鄉一切都消逝在風中。

  布萊恩知道卡爾這個地方,是因為以前曾去買過幾次啤酒。羅伊郡氣候乾燥,學生得開二十幾哩路去卡爾一間開在大馬路旁的小酒店買酒,溫徹斯特的學生們都稱那裡為邊境。卡爾市中心兩旁盡是寬闊的農地。布萊恩繼續行駛在72號高速公路上,通過卡爾,路旁的標誌寫著貝爾市36。他記得舒曼警探說過,那個長得像迪安娜的女孩就是在貝爾市被發現的。   想著那個女孩時,布萊恩突然有一個點子。   他駛離高速公路,尾隨卡爾中央高中的路標。今天是禮拜一,學校肯定在上課。車燈閃過停車場,操場上剛好有一個班級正在上體育課。這所學校和一些老建築一樣,從六〇年代到現在都沒有改變。整個學校像是土地上的一道痕,低矮的外貌宛若一塊被壓平的薄煎餅。當布萊恩往校門口走去時,一面旗幟在風中飄盪。前門草坪上的標誌,是一隻露出牙齒、面帶嘲諷的藍母雞,狀似威脅地張開翅膀。上面寫著:歡迎回來。

  他一走進學校,一股鄉愁竟湧上他的心頭。卡爾高中就和他去過的所有高中一樣,打蠟的地板閃閃發亮,到處都有學生走來走去,牆間迴盪著籃球自地面彈起的重擊聲。他走進學校大廳,想尋找榮譽榜之類的東西,看看有沒有幾年前讀這間學校的女孩的資料。他一個個看,有些甚至舊到上面的刻字都變成黑色的了。突然間,背後響起一個聲音: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他轉過頭,看到一個年紀比他稍長的年輕女士,身上的名牌寫著:桑娜女士。   我來這裡蒐集一門課的資料,布萊恩說的剛好介於事實與謊言的模糊交界,我在找那個失蹤女孩的資料。   你是說迪安娜.沃德?她問,說話的語氣彷彿那個名字是卡爾神話的一部分,也彷彿她已經說上千萬次了。裡頭包裹著一個更大的象徵,和一段錯綜複雜的歷史。

  沒錯。布萊恩說。   要是這樣的話,我相信你會想跟貝瑟妮.卡文迪西聊聊。她是迪安娜的親人,下課後會在213教室。   布萊恩耐心等候下午兩點十五分的鐘聲響起,然後走上樓去見貝瑟妮.卡文迪西。她是個瘦小、有點男孩子氣的女人,布萊恩看見她正在教室裡改作業。她身穿一件繡有卡爾高中藍母雞圖樣的上衣,上面有好些污漬,眼鏡推到短髮上。布萊恩跟她握手時,她很用力地握了他一下。   迪安娜那時惹了許多麻煩。他們坐下來時,貝瑟妮說。他們坐在窗邊的書桌前。那個時候,我每星期都得去菲力普先生那兒一趟,請他們別將她退學。如果不是因為她母親的話,我根本不會為她做這些事。她母親是我堂妹,一個很甜美的女人。我們卡文迪西家,只有少數人後來回到卡爾這裡。我覺得她很可憐,要同時應付迪安娜和她那個男人。

  她幾乎是把男人兩個字像口水一般吐出來。   迪安娜在八月一日失蹤,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是一九八六年,每個人都以為她會跑去跟丹尼爾.瓊斯結婚,因為他們兩個都有點被愛沖昏頭了。丹尼年紀比較大,迪安娜深深為他瘋狂真的很瘋狂。我那個學期教他們班化學(下),她一整天都在把丹尼的名字寫在筆記本和身體上,每天下課時,全身就像一幅人體壁畫,上面都是一顆顆愛心,和一句句不死的愛的宣言。光看都覺得不太舒服,那是一種偏執的行為。   他們一開始以為跟丹尼有關,對不對?布萊恩問。   一開始確實是。但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也都知道誰最有可能。   她父親嗎?   嗯啊。星迪安娜的父親。他在新墨西哥時被控殺了一個男人,然後把他棄置在沙漠裡。照他那個人的個性來看,八九不離十是他做的。他一開始名叫星塵,後來簡稱星。於是他開始對天文和望遠鏡之類的東西著迷,著迷我們抬頭看見的星星,如何成為宇宙的起源之類的問題。

  大爆炸理論。布萊恩說。   他甚至還找人把星星畫在他的車上,花了溫蒂和他一大筆他們根本沒有的錢,他的手和背也紋滿一整條銀河。溫蒂跟我說,刺青大概花了兩千美元。有一次我借他幾架便宜的望遠鏡,他一直都沒有還。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真的殺了那個你剛剛提到的人嗎?在新墨西哥?   我相信有。不,讓我這麼說,我知道是他做的。星危險無比,真不知那麼甜美的溫蒂怎麼會跟他在一起。他大概是在某一次約會時,把所有的星座背一遍給她聽,她就以為他很了不起,卡爾這兒的女孩都是這樣,聰明又漂亮,卻被那些沒出息的男孩給糟蹋了。這是這裡的傳統。除此之外,除了瘋狂地逃走之外,沒什麼其他選擇。她本來會繼續留在溫徹斯特的,可是後來懷孕了,當然也被退學了。

  她以前在溫徹斯特唸書?   本來應該要在八六年畢業的,懷孕之後搬回卡爾這裡,然後就   嗯。布萊恩說。   總之,那時大家都因為新墨西哥的謀殺案緊盯著星,就在差一點就要定案時,迪安娜卻突然失蹤;整個卡爾市頓時陷入一陣恐慌,大家也就有點忘記星的事,但我卻從沒忘記過。我一直認為是他殺了迪安娜,然後把她藏在某個地方。   他自己的女兒。布萊恩喃喃地說。他想著波麗的父親,想著瑪麗.巴特勒瘋狂的推論。他現在忽然覺得,或許瑪麗是對的。   我跟別人這麼說的時候,她繼續說,大家都以為我有病。因為一般人無法理解一個父親怎麼會殺了自己的女兒,還把她的遺體藏起來。但他們不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星並不是個正常的父親,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是爛的邪惡的。我的任何東西都不會交給他經手。任何東西。   當丹尼從辛辛那提回來,身旁卻不見迪安娜時,整個卡爾市突然陷入一陣驚懼。《印地安那之星》整面頭版都在報導這則新聞。警方感受到逮捕嫌犯的壓力,即便迪安娜仍處失蹤階段,他們已經把焦點放在星身上。因為在新墨西哥案收押他時,他坦承一件跟用掉一個女孩有關的事。爬行蟲那幫人總是這樣對待女孩利用她們、鞭打她們、對她們吐口水,然後把她們傷痕累累地棄置在路邊之類的地方。溫蒂的下場也是這樣。星拋棄她之後,她只好回去杜靈街上的那間破房子,一邊帶兩個小孩,一邊哀悼迪安娜。   (杜靈街,)他心想波麗住的地方。兩個故事突然完美地吻合,布萊恩知道自己來對地方了。他開始看出威廉斯教授的意圖:用這個尋找波麗的遊戲這個錯綜複雜的謎團把他們引到迪安娜.沃德的故事裡。(沒有邏輯這回事,)他提醒自己。(一切都只是巧合。)   有一天,我去看她。她整個人心都碎了被徹底擊垮了。但她還是不願意放棄對星的信任。我逼迫她,要她說這一切都是他幹的,好結束這一切苦痛,她卻說什麼也不願意。她說,當她一有那個念頭,就令她恐懼萬分。她還說,雖然星有一些人格上的缺陷,但還不至於做出那種駭人聽聞的事。   不過警方還是不放過他,布萊恩說,他們一路跟蹤他到貝爾市。   沒錯,警方跟蹤他,我猜他們有找到那個小女孩。他把她關在一輛拖車裡,警方當場逮捕他,以為那個女孩就是迪安娜。他們帶她回去見溫蒂,但她真的不是迪安娜。我一直想不透,警察怎麼可能那麼笨。幾年前,我跟一個名叫尼可拉斯.布赫多的新聞記者談過這件事。他每天早上都在麥當勞吃早餐,我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去找他。   (尼可拉斯.布赫多)好耳熟的名字,布萊恩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布赫多說,他們用衣服把那個女孩偽裝成迪安娜,兩人的髮色也一樣,還說她已經事先演練過要怎麼回答警方的問題。她和姑姑、姑丈住在貝爾市,警方也調查過他們倆,認為他們一直擁有這個女孩的監護權。當警察問她是不是迪安娜時,她卻回答說是。他們一直不明白這點,我也是。   她說她自己是迪安娜?   我是這麼聽說的。她跟他們說她是迪安娜,她長得也像迪安娜,所以他們就以為她突然停住,把眼鏡摘下,用手臂擦擦眼睛。可是,警察還是不能犯這樣的錯。太離譜了。   那星後來怎麼樣?   他們找不到證據,只好放了他。他和溫蒂與那兩個小孩搬去他的出生地舊金山,迪安娜一直沒有被找到。我不斷跟他們說:去杜靈街的老房子附近挖看看,就在河那邊。她一定就在那附近,因為他都把他的老摩托車零件埋在那裡。我心底始終認為,她就在那裡。   那間房子還在。這不是一個問句。他突然想起威廉斯的投影片,上面有波麗的房子。威廉斯一定去過那裡拍下照片。布萊恩打算自己開車去看看迪安娜.沃德的房子。   我有時候也會開車經過,想下車到處看看。現在有一對老夫妻住在那裡,姓柯林斯。有一天,我上前敲門,他們也讓我進去。我沒有告訴他們我來的目的,他們也沒有問。我想,他們只是覺得很高興有人陪他們聊天,我也沒有提起那間房子的過去,和那個失蹤的女孩,但我猜他們大概都知道。我們就像現在這樣聊天,但我一直在想,有什麼方法能挖開他們的庭院。   他們還住在那裡嗎?   我不知道,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我到現在還在想她,和溫蒂。幾年前,有傳言說迪安娜的遺體已經在加州被發現了,但只是小孩子散播的謠言。有時我總會幻想她還活著,幻想溫蒂會回來卡爾,把她母親以前的房子買回來。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要用什麼錢買,但我心裡總有這個夢想,希望看到她們母女倆能夠住在一起,把那些不愉快的過去通通拋到腦後。   貝瑟妮.卡文迪西突然停下來。她的手微微發抖,手上的戒指稍稍摩擦桌子。她把頭別開,視線移往窗外的美式足球場上,看著孩子們排成兩組隊形衝鋒陷陣,將對方壓倒在地。   你是要寫在校刊上的嗎?   布萊恩跟她說,他在寫一篇關於懸案的文章。   有時也會有其他人來問這件事,她說,尤其是溫徹斯特的學生,好像特別感興趣似的。我猜正是因為這仍是一樁懸案的緣故。他們對每件事都渴望有個答案,彷彿以為所有問題都有答案。這些年輕的理想主義者。我想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在我和溫蒂都還是溫徹斯特的學生時,我也相信這個世界是百分之百的理性。她父親每個禮拜二和四都會開他的老雪佛蘭載我們去學校。布萊恩試著想像眼前這位女士在溫徹斯特念書,走在那座橋上,在上區校園開派對但他沒辦法想像。那邊有個教授幾年前寫了一本書。   書?   嗯,一本關於真實犯罪的鬼扯淡,不過我猜他大概趁機撈了一筆。書名叫作《麥田裡的失蹤》,麥田指的應該是玉米田,但我不太確定。書在卡爾市造成一陣轟動,讓大家又開始想起以前的事。不過我覺得這整件事非常失禮,讓迪安娜事件又變成街頭巷尾的話題。那個人也有來過卡爾高中演講。一個長得很像拉保險的怪人。   叫什麼名字?布萊恩問,心裡一直想著:(演員。又是演員。)他的心臟一陣緊縮,噗通亂跳著。   威廉斯,我記得。李奧.威廉斯。據我所知,他一直在那裡教書。我聽說他們還因為那本書懲戒他。一間好好的長老教會學校竟然會出一個對年輕女孩誘拐案有興趣的教授,我想這的確不太尋常。聽說他還計畫出版《麥田裡的失蹤》續集,裡面可能會有一些新發現或新情報,不過那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到現在都還沒有下文。   (他在計畫出續集,)布萊恩心想。(一些新情報。)   我試著和他聯繫,寫信跟他說杜靈街那邊的那塊地,可是他都沒有回信,連說聲謝謝都沒有。   他可能很忙吧。布萊恩語帶嘲諷地說。   大概吧。總之,你改天可以去看看那本書,他比我還清楚迪安娜的事,尤其是那些細節和線索。彷彿你可能會覺得這麼說很瘋狂,但是這個男的,這個教授,彷彿他自己也在現場一樣。   21   威廉斯這次在禮拜一下午就把下一條線索寄出去了,就在邏輯與推理204上課前兩個小時。   □□□   【動機】   任何人若想解開犯罪,一開始一定要先問的幾個問題之一就是:嫌犯的犯罪動機究竟是什麼?動機蘊含著最根本的問題:為什麼?因為不管動機是隱晦的,或是顯而易見的,在法庭之前必須要有清晰的動機證據,單純懷疑一個人是不夠的。在波麗的失蹤案裡,目前我們共有五個可能的嫌疑犯:麥克施虐的男朋友;小豬保護她的父親角色;艾里波麗的親生父親;崔皮波麗朋友妮可的男朋友;還有那個在學校質問艾里的憤怒學生家長。現在,我們就來看看他們各自可能的犯罪動機。   麥克:我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麥克虐待波麗。他打她不只一次,有一次警察還特地到麥克位在尼都布許的公寓進行調查。麥克的動機很明顯,他對波麗有偏執的著迷。波麗就要去葛拉帝念大學了,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失去她。如果他不能擁有她,那其他人也不可以。有人在城裡聽過他說波麗是個賤女人。小豬在波麗的餞別派對上威脅過他,想必是叫他離波麗遠一點。麥克就像是一門失控的大砲他喝太多酒、吸太多毒,這幾個星期因為波麗即將離開,更加不能控制自己。   小豬:小豬的犯罪動機自然不如麥克明顯,但他內在仍有些不一致的性格值得深究。首先,小豬已經快四十歲了,他把自己看成像是波麗的父親,但很多人都覺得小豬和波麗的關係有些不正常小豬已經超過一年都沒有交女朋友了,很多親近他們的朋友都說他在等麥克結束這段關係,等著擁有波麗。如你們所知,波麗將可能在兩週後被殺,如果小豬真的綁架波麗的話的動機必然是惡意的。其中一個可能性是,小豬覺得波麗永遠都不可能放棄麥克,他卻已經等波麗等得好累,看波麗被傷害看得好累。在他心裡,她在用自己的猶豫不決傷害自己。小豬的犯罪紀錄和麥克一樣長,甚至還有更殘暴的項目。他的脾氣非常不好。或許他綁架了波麗,而且在一眛極度的盛怒下,威脅她離開麥克。或許波麗拒絕答應,因此小豬丟給她一個最後期限:一個下禮拜三就快到了的期限。只剩九天了。   艾里:艾里是所有的角色之中,最神祕難解的一個。他看起來像個完美的家居男人,老婆因為一個西岸藝術家而棄他遠去,使得他必須接下獨立撫養正值音春期的女兒的重責大任。我們知道,他曾在過去威脅過麥克,因此他一定知道兩人之間的爭執。我們還知道,那晚他在等波麗自派對回家,她睡著之後,還抱她上床睡覺。艾里同時也是最後一個看見波麗的人。一個可能的犯罪動機是:單純的恨意。或許他在他的女兒身上看見了跟他妻子一樣的輕浮和不滿足;或許他對妻子不告而別的恨意,已經累積到他隨時想找最近的人發洩的地步艾里的同事說,他最近幾個月常常自己一個人在霧裡漫步,大家都很擔心他。他顯然已經不是那個老婆離開之前的他了。有時我常常在想,他是不是不太對勁。他的一個同事說,他會突然大發脾氣,找其中一個小孩出氣,還讓小朋友在教室裡到處亂跑。有時候我就站在教室門口,可是他卻沒看見我。小朋友簡直是玩瘋了,艾里卻繼續站在教室中間念他的課本,喧鬧聲完全蓋過他的聲音。校長德萊先生有次找艾里談話,他卻就自己一切都好。我們都知道他其實不好,其實是心在痛。他的臉上寫著痛苦,那種表情真的很難形容。   崔皮:崔皮和妮可訂婚了。他們跟小豬都是朋友麥克和波麗從小豬的公寓搬走之後,就換妮可和崔皮搬進去住。崔皮是個沒用的癟三。他的毒癮很重,如果說波麗擔心他可能會把妮可殺了,可是一點都不誇張。他們有次吵架時,妮可跟崔皮說波麗不喜歡他,還說開學之後她們倆會一起住進葛拉帝技術學院附近的一間公寓裡。波麗被綁架的幾個星期前,崔皮對她的態度越來越惡劣。一開始只是拌拌嘴,到了餞別派對前的一個星期,卻逐漸加劇成恨意。有一次,大夥兒一起去波屈小溪玩,崔皮一直慫恿波麗從最高的石柱往下面的溪水跳,雖然他明明知道每個人都知道波麗最怕那種巨石。波麗被鬧到都哭出來了,最後只好忿忿不平地沿著泥濘的河岸爬上岩石,萬分恐懼地往下跳。崔皮懷有惡意的笑聲一直尾隨著波麗,直到她雙腳朝下掉進水裡。波麗後來跟小豬說,他叫她離他遠一點。   學校裡的男人:學校裡的男人的犯罪動機非常明顯:他綁架波麗,是因為艾里對他的兒子不客氣。不過,一個動機若要在法庭上被承認,必須要有現實的根據才行。如果我們說這個兒子在學校被處罰的父親,會因為憤怒而採取如此偏激的行動,竟然還綁架她、甚至殺害她,這樣是否合乎情理?我們對這個男人還有什麼其他的認識?到目前為止,非常的少。我們只知道他跟艾里有正面衝突,還有八月四日接到那通神祕電話時,他是艾里第一個想到的人。      瑪麗點開第二封郵件,上面的標題是:那通電話呢?。內文有一個聲音檔,她點開檔案,一個女孩的聲音從她的電腦喇叭傳出來:我在這裡。一個很遠的聲音是波麗。瑪麗把播放點拉回去,按住,再次鬆手。   我在這裡。   22   我們來討論波麗的事。威廉斯教授禮拜一下午說。   你先說。丹尼斯.佛萊赫提回答。這是個玩笑話。除了瑪麗之外,每個人都在笑。自從她在派對上收到那個扮演黛拉.威廉斯的女人的字條之後,她就一直非常焦慮。她沒辦法擺脫那種或許身旁的每個人都在演戲的恐懼。她在餐廳排隊領餐時,發現服務生直盯她看。她在文學課堂上聽同學討論奧斯特和昆恩,忍不住懷疑起<玻璃城市>是否也是威廉斯布下的陷阱。她覺得這個遊戲正逐漸邁入戲劇性的高潮。距離期限只剩一個星期半了,她卻還沒找到任何有力的證據。從許多方面來看,她覺得現在的自己並不比幾個星期前的自己更有能力解決謎題。   好吧,威廉斯同意地說,那你們覺得波麗現在的心情怎麼樣?試著想像她。每個人都閉上眼睛想像她。他們坐在原地想像那個虛構的女孩,和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她很害怕。坐在後面的一個同學說。瑪麗轉頭,發現是那個通常坐在布萊恩.豪斯旁邊的女孩在說話。豪斯的位子是空著的。   她的確會害怕,可不是嗎?威廉斯輕聲說。死期越來越近,只剩九天了。他們都感覺得到那幾個字在教室裡造成的激盪:只剩九天了。她在哪裡?   我想她在一座地窖裡。   在地窖裡。威廉斯說,她沒辦法出去,因為他把她全身綁住了。她要怎麼吃東西?她靠什麼活下去?   他每天都會送水和食物給她,丹尼斯.佛萊赫提說,或許他像對待一個小孩一樣地餵她,照顧她。   (艾里,)瑪麗心想。   她有尖聲喊救命嗎?   常常。現在換瑪麗說。她開始感覺到波麗:全身被翻綁,努力地掙扎。粗繩摩傷她的手臂,空氣裡灰塵四處飛揚。她等著他,等著那個每天下午打開門、走進來餵她的人。他還做了些什麼?他有幫她擦臉嗎?他有告訴她,如果沒有人找到她的話,她就會被殺害,目前只剩幾天日子好活了嗎?   崔皮說她就在皮爾斯城64號州際公路下的一間倉庫。   那正是她就讀的學校,某人說,葛拉帝技術學院。   瑪麗睜開眼。她感覺到了,感覺到聽見關鍵資訊時通過腦袋的電流。答案就在那裡就在威廉斯緊閉的眼底。如果她知道他所知道的一切,她就可以找到波麗。   她的思考不夠有邏輯,這點她自己明白。她沒有根據事情被呈現的方式去看它;她一直在以自己狂野的方式出牌,即使明明可以採取安全一點的行動。(不要再這樣了,)她心想。   如果崔皮知道她在哪兒,那我們的嫌犯就可以去掉一個。她帶著明確又僵硬的聲音說。   沒錯,可不是嗎。威廉斯同意。   麥克或小豬。另一個人說。   或者是崔皮自己。丹尼斯.佛萊赫提插嘴說。   (等等,)她心想。   威廉斯自己把牌給她了。沒錯答案就在她眼前。   (64號州際公路。)   (那裡正是她的學校葛拉帝技術學院。)   霎時,答案如閃電般降臨在她心裡,連她自己都來不及發現。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知道答案,只是需要非常細微地牽引,讓她把證據說出來。   那輛車。瑪麗說。   巴特勒同學?   小豬的摩托車。他把車放在64號州際公路下的倉庫波麗就被關在那裡。   頓時,班上所有人都眼睛一亮,同時轉過頭直瞪著她。她感覺到勝利的騷動,耳裡幾乎要響起一陣電流般的口哨。她突然感到精神非常愉快,幾乎無法克制那股快樂。勝利在她心裡蹦蹦跳跳地歡呼著,讓她這個學期自開學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又活了起來因為那個答案將帶來的所有可能性。   動機呢?威廉斯狡猾地問。但她從他的眼中看得出來,她已經打敗他了。她把所有的線索都整合起來,然後把他要的人交到他手中。   偏執狂。丹尼斯.佛萊赫提回答,眼睛依舊盯著瑪麗。他的眼神道盡了她想聆聽的一切:(幹得好,瑪麗。)   沒錯。威廉斯說。他突然一副恍神的樣子,把眼神別開。瑪麗的反應嚇到他了,現在他突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樣繼續這門課。嗯,今晚記得收信,裡面會有波麗的下落。我們禮拜三複習期末考的內容,下星期考試。就這樣,他走出教室,腳步裡帶著躊躇猶豫、心神不寧的氣息。學生們都繼續坐在位子上,聽著他的腳步聲消逝在走廊盡頭,往樓上的辦公室移動。   後來,同學們在走廊上竊竊私語,瑪麗依舊自己站在一旁。他們都很高興,興奮地在走廊上聊天,一副已經收到期末成績的樣子。當然,班上每個同學這門課都會拿到A的成績。瑪麗,你推翻我的想法了,丹尼斯.佛萊赫提語帶受傷地說,我一直以為一定是麥克。大家都這麼認為,一直以為一定是最可疑的男朋友下的手。他們說威廉斯一直在誤導他們,給他們一個太過明顯的嫌疑犯,讓他們很難去質疑這個推論。他們都一直以為,最後兇手還是一定會指向麥克,但瑪麗卻看穿他的心思,把倉庫的線索和小豬連了起來。你們有看到他剛剛走出教室的樣子嗎?一個女孩說,簡直就像個小孩子在鬧脾氣。威廉斯的確像個小孩,板著臉、噘著嘴。瑪麗明明應該很開心的,但她心裡卻對一件事感到不安。她把電腦緊抱胸前,心神恍偬。   丹尼斯跟她一起走回他在兄弟會的住所,要把瑪麗的鞋子還給她。他為禮拜六的事道歉,並聲稱她誤會他的意思了。你之前說要先回家想想,隔天打給我,丹尼斯低頭看著人行道說,可是並沒有。天空突然下起一陣細雨,濕濕冷冷地打在他們臉上。瑪麗明明應該要感到很開心的,可是一想起威廉斯剛剛那副惱羞成怒的模樣,卻不知怎的讓她感到非常不安。   (一幕戲。)   有哪裡不對勁嗎?丹尼斯問她。她什麼都沒說,但他問的沒錯,的確有件事不太對勁。非常不對勁,但她卻沒辦法告訴丹尼斯。他請她在空盪盪的兄弟會接待室裡等,這時候剛好五點,裡面的人不是去吃晚餐了,就是開車去邊境買啤酒。樓上有人在放綠洲合唱團的音樂,她聞得到空氣中大麻的潮濕氣味。她環顧四周,一面牆上有一排書櫃,上面放的不是書,而是一片片從網路下載的CD和DVD ,上面用簽字筆做記號標示。她迅速翻看電影光碟:有動作片、《王牌大賤諜》系列、功夫電影片段,她還在書櫃的後牆上看到一個刻痕。她湊近、瞇起眼睛看,把那個在陰影裡的圖案看清楚點。   她曾看過這個圖案,一個蛇形的S,和一個柔和的P交纏在一起。那個圖案被刻在書櫃上,瑪麗伸手去摸,感覺到深陷的刻痕摩擦著她的指尖。   在特洛伊.哈汀斯的手上他的刺青。   她想要湊得更近一點,好看個   好了嗎?丹尼斯問。她突然轉身過去,一副偷東西被抓到的樣子。他手上拎著她的鞋。   他陪她走回布朗宿舍。一路上他都很安靜,瑪麗突然覺得對他有點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特洛伊.哈汀斯也是你們兄弟會的人。她說。   誰?丹尼斯問。   特洛伊,威廉斯教授的助理。   我不認識他。   瑪麗仔細想想。她在想那個圖案究竟是什麼意思一個激進的S和一個被動的P,彷彿纏在一支舞裡。忽然間,她腦袋裡蹦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一個荒誕的想法。   (Save Polly拯救波麗。)   或許幾年前有個兄弟會的成員也修了威廉斯的課,然後把那個圖案刻在書櫃上。之後,或許特洛伊.哈汀斯某次在派對上看到這個圖案很喜歡,就把它刺在自己的手臂上。   (或許是這樣,)瑪麗心想。可是,那個圖案還是有某個地方讓她害怕。她不喜歡那個偏女性化的P,被那個偏男性化的S擠壓、譏笑的樣子。那個圖案裡有某種輕佻、挑釁的味道,像是男生之間的揶揄嘲諷。她試著想像丹尼斯身上也刺著那個圖案:針一邊刺進他的身體時,他一邊對著它冷笑。但這個想像太過可笑,馬上自動幻滅。   回到布朗宿舍之後,她搭電梯回到房間,坐在桌前,看著雨在唯一的一扇窗外滑落。   一會兒之後,天色漸漸轉暗,雨也下得越來越大。她打開電腦收信,收信匣裡有一封標題為她在哪裡?的郵件。瑪麗點開,螢幕上出現一張照片:一條繁忙的高速公路旁的一間倉庫。   那是唯一的一封信,代表威廉斯承認了波麗被關的地點,和綁架她的人。   但是,瑪麗心裡還是懸著那股不完整的感覺。高中時,有一次老師在月考時中途離席,結果所有同學就把課本從書桌下的抽屜抽出來,迅速翻找答案。她現在的心情就和當時一樣。如果這樣也叫勝利的話,那真是一場勞師動眾的勝利。   但就另一方面來說,又太容易就找到波麗了想起來不禁覺得有點詭異。   23   歐曼圖書館裡的《麥田裡的失蹤》已經被借走了,布萊恩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班上有人搶先他一步。不過還有別的希望,他在電子資料庫裡發現市立圖書館還有一本可流通的書。他開著車,一邊聽強尼.凱許嘶吼著火圈,一邊看著大雨落在車窗上。   布萊恩還在想迪安娜.沃德。還有,那個在貝爾市的一輛拖車裡被發現的女孩。   (我們全都被她們驚人的相似度給嚇到了。她看起來就像是她的雙胞胎,除了有某個地方不太一樣。)   禮拜一下午,正當邏輯課在東研討室進行、瑪麗關鍵性地解開波麗失蹤之謎時,布萊恩卻在窯邊為他母親製作另一只花瓶。他希望可以把波麗從他的心上卸下。   到了晚上,他又想起貝瑟妮.卡文迪西跟他說的那本書,那個想法令他感到一股飢渴的折磨。他還是沒辦法拋開這件事,因此他又回去劈擊館,打算再做一個花瓶。只不過他都還沒把吹管拿進窯裡,就又開始想著那本書了。   原因是,他已經成為這齣劇的一個配角了。一切都是因為在迪克屋遇見那個名叫波麗的女孩,因為他主動介入了李歐納.威廉斯創造出來的神話。就在窯前,布萊恩突然想清楚,難道他不該對自己親身參與不論多麼間接的事感到好奇嗎?   還有那個真實的故事呢?難道他不該對一個失蹤二十年的女孩感到好奇嗎?   他之前已經決定去圖書館查書,此刻實在抵擋不過想知道更多的欲望,他只好駛入普來德街進城。他走進圖書館時,除了館員之外,沒有其他人在。布萊恩很快就找到那本書;書沒有放在原本該放的位置,而和其他的書分開,很明顯已經有人來查閱過了。書的名字用大紅色的粗體字印製,給人一種血淋淋的感覺。封底那個比較年輕、不那麼不修邊幅的李歐納.威廉斯,正在對他微笑。他那時的臉比較瘦,上面還有修剪得很整齊的一撮鬍子。書是在一九九五年由溫徹斯特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李奧.威廉斯是位在印地安納州德萊恩市的溫徹斯特大學教授。內頁的作者簡介寫著,《麥田裡的失蹤》是他的第一本書。他目前和妻子定居在德萊恩市。   布萊恩想要把書借出時,看到圖書館員是一位在大學教授讀書技巧的女士,好奇地盯著他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兩個字:(演員。)   平常讀過很多真實案例嗎?她隨口問他。她的口音很重,聽不出是哪裡的腔調。   沒有,他說,只是上課需要。   噢,這本書很棒。他有來這裡讀過一次那個威廉斯。剛出版的時候嗎?沒錯。他說他有一些新情報,可是不能給我們;保證春天會出新書,不過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囉。   布萊恩拿起《麥田裡的失蹤》,準備開車回學校。他右轉駛離圖書館,開上往德萊恩市中心的單行道普來德街,一直往前開,直到和72號高速公路交界處這是開回學校最快的路線。高速公路下來緊接著蒙哥馬利路,繞塞區河一圈,再轉上坡路回溫徹斯特。   他駛進蒙哥馬利路時,看到有道人影蜷曲在右手邊的灌木叢下。一開始,他以為只是光線造成的錯覺,大概只是有某個動物在那邊。就在他準備加速通過時,那個東西卻突然走出灌木叢,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停車。(是一個女人。)   布萊恩靠邊停,把右車窗搖下。女人倚著車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一定要幫我。這個人看起來很眼熟,可是他卻一時想不起來。他覺得他以前曾在溫徹斯特見過她,但不太確定。月亮被厚厚的雲層遮住,他沒辦法看清楚。   布萊恩發現自己馬上打開車門,讓女人進來。她身上的晚宴服被撕裂,臉上有刮痕和血漬;指甲沾滿泥巴,整個都是黑的。他一邊把車開回溫徹斯特,一邊聽著女人尖銳、急促的呼吸聲。她眼睛瞪大,一直看前面,看都沒看他一眼,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   你怎麼了?他終於問,要我載你去醫院嗎?   女人只是輕輕地搖頭。微風像吹口哨般掠過車子,布萊恩卻覺得寒風刺骨。女人雖然裸露著手臂,卻似乎不覺得冷。   往這邊。女人指著透納街說。他們往下開到學校南邊的透納街。   他把車停在灰磚大樓前的路燈下,幾個學生正穿越馬路。她上車之後幾乎一個字都沒有說,現在突然開口:我跟他說過不要那樣。我跟他說過不要那樣。我早就跟他說過。她突然哭了起來。布萊恩注意到她太陽穴上有個地方在流血。他後面的駕駛對他按喇叭,抬頭一看,才發現變綠燈了。女人把臉埋在手裡,於是他問:是誰?是誰傷害你的?她又搖搖頭,試著控制自己。她示意他轉進普來德街。我先生有一艘遊艇,她說,布萊恩突然知道她是誰了,有個男人負責幫我們看船。他之前是警察。這邊。布萊恩右轉普來德街。他偶爾會開車來幫我們巡邏,趕小孩走。她停下來,指著一條小路要布萊恩開上去。我今晚在船上,只是想把裡面清一清,因為下個週末有人要來。他突然上船,一開始我還認不出來是誰。我試著把他甩掉,可是他一直在那邊。他突然作勢要把我撕碎的模樣,一直扯我的臉。他無比憤怒,他停不下來。他遮住我的眼睛,把我帶去一間房間之類的地方。我不確定,因為我根本看不見。四周都沒有人。我在那裡好像等了幾個小時,都沒有人來。   然後他又回來了。他把我的眼罩拿掉,我才知道我在一間倉庫裡。那邊有一輛摩托車,地上四散著零件。他說,如果我告訴別人這件事,他就會把我殺了。他說她又把臉埋進手裡,嗚咽起來。   我不想讓我的丈夫知道,她跟布萊恩說,他現在不在城裡,他回來如果發現的話,一定會殺了他。她用手比著從普來德街岔出去的一條隨峭的路。布萊恩沒有熄火,在她的房子前停妥。屋內燈火通明,老男人顯然在家。布萊恩害怕到全身僵硬沉重。他問她需不需要幫忙領她進門。還好。她輕聲說。她走出車外,關上車門。她從敞開的車窗向他道謝。艱苦又黑暗的一夜。伊莉莎白.歐曼那襲破爛的黑色晚禮服消失在走道上,門一打開,屋內射出的光線又讓她短暫現身了一下,之後,她便不見蹤影。   24   布萊恩來敲她的房門時,瑪麗已經在睡了。大概是十一點之後的事,或者更晚。她馬上起身,頭還撞到上鋪床邊的桿子。(學校規定每間宿舍房間都要擺上下鋪的連床。只是預防萬一,一個院長曾跟她說過,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你會需要有人來陪你。)   結果一開門,她竟看到布萊恩緊張地在走廊上來回踱步。發生了一件怪事。他一見到她就馬上說。   進門之後,她泡了一杯她自己平常在喝的廉價立頓紅茶給他。他碰都沒碰,整個人心神不寧。雖然她拉了一張椅子給他坐,他坐了一下又站起來。他只是一直來來回回地踱步,不時搖搖頭,彷彿想把不要的思緒甩掉似的。   首先,他說,威廉斯寫了一本關於那個女孩的書,那個警探告訴我們的女孩迪安娜。   什麼?   沒錯,布萊恩說,而且有趣的是這個。布萊恩從背包裡把書拿給瑪麗。他拿書的樣子,彷彿它有通電或會帶來厄運的樣子。《麥田裡的失蹤》封面是一間房子,夾在一片玉米田和陰沉灰暗天空的交界。作者是李奧.威廉斯。   看裡面,他說,翻開看看。   她翻開書。   當書頁在她的指尖翻移,她又感覺到今天下午快要找到波麗時,心裡那種不平均的節奏。只有前幾頁有語意完整的句子,整本書其他部分竟然都是為了這兩個字重複交互出現。一頁又一頁,上面都只有這兩個字:為了為了為了為了。   為什麼?她只擠得出這句話。   我不知道。布萊恩坦承。   可能是出版社印錯了。   我也有想過,所以大老遠開車去卡爾社區大學問。到的時候門已經關了,我還求管理員讓我進去,結果那裡的書也一樣,只有幾頁有字他跟瑪麗一起翻那本書,不可置信地看著。難道兩本書會同時出現這麼嚴重的錯誤?不可能。   這代表什麼意思,布萊恩?   我覺得一切都是威廉斯的計謀,他說,他想看我們能玩到什麼程度,所以一直在誤導我們。一切都是課堂的一部分。   瑪麗想了想。可是,她告訴他說,課已經結束了。   什麼?   我解出來了。威廉斯再次提起倉庫之類的地方,讓我聯想到之前的一條線索。是小豬波麗在小豬手上。   布萊恩看起來很困惑,一副他無法了解她說的話的樣子。   不過,還有另一件事。她說。   怎樣?   嗯   告訴我,瑪麗。   我覺得,事情好像太簡單了點,好像威廉斯故意把答案告訴我們的樣子。繞了這麼大的圈子,為什麼他要突然把答案告訴我們?   或許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答案。布萊恩說。   什麼意思?   或許事情不只是這樣。或許還有別的事情。   瑪麗思考了一下。她把茶捧在手心,蒸氣飄上她的臉,眼睛感受到熱氣的溫度。   可是他看起來,她說,一副就是我把謎題撬開的樣子。他講話的口氣、他走出教室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他被嚇到一樣。   這是你自己說的,瑪麗,布萊恩說,是你自己說你覺得不對勁。我也是這種感覺。譬如說,那個女孩迪安娜.沃德的事呢?還有那本書?它們究竟在這個故事裡扮演什麼角色?   你知道他老婆寫給我一張字條嗎?說她不是整件事都不是真的。   字條?   禮拜天晚上的派對。   你去了?   嗯。瑪麗說。她感覺到自己一陣臉紅,對告訴布萊恩這件事感到羞愧。她想告訴我一些訊息,布萊恩,她繼續說,她想要把我牽扯進去,但我不肯聽她說話。我本來以為那只是惡作劇的一部分,可是現在我沒辦法確定。   她再次感覺到那股熟悉的不安。她又開始退縮回去,就像<玻璃城市>裡昆恩和史帝曼在一起的時候一樣。不管她多麼努力掙扎,那股力量還是迎面而來,要她再仔細思考七小時前她信以為真的一切,到底還是不是真的。   我們該怎麼辦?她問他。   我們必須阻止這門課。他竟然能一直這樣搞下去,實在很不可思議。   歐曼院長,她說,我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把我們知道的事通通跟他講。把那本書拿給他看。   布萊恩不發一語。她在他的靜默裡感覺到別的東西一件他急著想說,卻還沒說出口的東西。   怎麼了,布萊恩?她催促他。   布萊恩在她面前坐下。她拉了兩張椅子到牌桌前。平常她在宿舍如果有煮飯的話,都是在這張桌子上吃飯。他幾乎是攄在椅子上,底下的椅子還發出微微裂掉的聲音。他很大力地吸氣,並用兩手用力搓臉,彷彿想把之前看到的一些東西抹掉的樣子。歐曼的太太,他說,叫伊莉莎白對吧?今天晚上我在塞區河的灌木叢旁載她上車。她被人毆打。   你在開玩笑吧?   我嚇到簡直像心臟病發作。聽著,她叫我不要告訴別人,所以在我把另一件事想清楚之前,我們必須守好這個祕密。瑪麗,我真的不認為那也是遊戲的一部分。我覺得她是說真的她看起來糟透了。   噢,天啊。瑪麗說。她感覺到自己眼裡的淚水,感覺到焦慮在胃裡攀升到極限。她閉上眼,試著用意志力阻止自己哭泣。不要噢,天啊   瑪麗,布萊恩輕輕地說,過來。他張開手臂摟著她。他們抱著對方,但奇怪的是,卻不是那種浪漫的感覺。那只是一個動作,一個療傷的動作。她靠著他的胸膛,感覺到他的溫度,直到他把身體抽離。她再次站起來的時候,一點後悔的感覺也沒有。   那晚,他睡在上鋪,她睡在下鋪。從他不均勻的呼吸聲和他翻來覆去的動作,瑪麗知道他睡不著。她跟他一樣,躺在床上只是徒勞無功。布萊恩,她說。時候不早,大概已經過半夜了。一陣警報聲在普來德街擴散開來。你知道威廉斯有助理嗎?   25   他們在學校的即時通上找到特洛伊。他的名字旁亮著燈,代表他正在線上。我們寫電子郵件給他吧。布萊恩說。   你是說現在嗎?   是啊,老天。我想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布萊恩繼續在房裡輕聲踱步,一邊口述,一邊讓瑪麗寫進信裡。   □□□   收件者:[email protected]   寄件者:[email protected]   主旨:威廉斯教授   特洛伊,   我們找到威廉斯寫的書《麥田裡的失蹤》。真是一本很棒的書,簡直就是經典之作。我們在想,這本書是威廉斯自己寫的,還是跟哲學系的人合力完成的?對了,答案是小豬。不過我猜你現在已經知道了。 M      他們安靜地等候。瑪麗點了收信匣好幾次,希望特洛伊可以馬上回信。布萊恩用微波爐幫自己泡了另一杯茶。樓下的庭院裡有人在放營火,那是姐妹會的女孩們每個禮拜三晚上的例行節目,她們常因帶著一身煙味和沾了一身煤澄去上早課而惡名昭彰。   瑪麗突然感覺到第一絲疲憊的跡象。疲憊突然降臨在她身上,把她往地上拉。如果她可以躺下,如果她可以   瑪麗。布萊恩推推她的肩膀,搖醒她。她看著他,眨眨眼。他指著螢幕,她看見收信匣有一封特洛伊寫來的信。   □□□   寄件者:[email protected]   收信者:[email protected]   主旨:遲來的恭喜   M,   恭喜解開謎題!我在〇四年的春天也解過一題,那真是個難忘的瞬間。今天大家都在系上討論這件事呢。李歐納以為這一次可以騙過你們,不過我想他猜錯了。   還有,沒錯,我有讀過李歐納的那本書。我本來不是那麼喜歡犯罪類的書,但那本實在是上乘之作。不過可惜的是,它一直沒有被給予相當的評價。那個女孩迪安娜.沃德,她還沒被找到。李歐納幾年前以為他有找到新的線索,不過後來發現並沒有用。   一切順利  特洛伊      他為什麼要說謊?布萊恩問。   為什麼大家都要說謊?為什麼那個在高中教書的女人要說謊?還對一本假書編了長篇大謊?因為那是遊戲的一部分,布萊恩。顯然特洛伊也在裡面演戲。她仍感覺到腦袋裡嗡嗡的睡意那種深夜的疲憊。   問他。布萊恩說。   你說什麼?   我說,問他。告訴他那本書是冒牌貨,看他怎麼說。   如果不是累到像喝醉一樣的話,瑪麗一定不會這麼做。她從小到大都一直在盡力避免這樣的正面衝突,但今晚她卻異常的大膽,隨時準備好要拆穿威廉斯的假面具,直搗這個月一直在折磨她的謎題核心。   □□□   收件者:[email protected]   寄件者:[email protected]   主題還有一件事   特洛伊,   那本書是冒牌貨。我和一個朋友手上共有兩本,兩本書都只有前二十五頁有字,是李奧.威廉斯寫的簡介,其餘的部分全部一片空白。我們上google查《麥田裡的失蹤》,根本沒有這本書的資料。亞馬遜網路書店沒有這本書,國家圖書館的資料庫也沒有。溫徹斯特大學出版社過去二十五年來從沒出過一本書。我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並且希望這一切馬上停止。你和威廉斯在玩一場危險的遊戲。 M      她現在突然覺得清醒過來,清楚意識到心臟在胸腔裡急遽地跳動。布萊恩又開始來回踱步。姐妹會女孩們的橘色營火向天際竄升。瑪麗瞪著螢幕。她點開收信匣沒有郵件。她焦躁地用手指彈著書桌,再點一次還是沒有郵件。他去哪兒了?或許他們把他給嚇到了,或許他們把他趕跑了。有沒有可能特洛伊現在正打電話給威廉斯,問他該怎麼辦呢?或許   收信匣出現一封新訊息。   □□□   寄件者:[email protected]   收信者:[email protected]   主旨:回覆:還有一件事   M,   你和你的朋友不知道你們將踏入什麼禁地。 特洛伊      一讀到信,布萊恩就低聲罵了一句去他的。然後,他搶過滑鼠,開始寫信。   □□□   收件者:[email protected]   寄件者:[email protected]   主旨:這場遊戲   特洛伊,   顯然你並不了解,這一切都算是犯罪行為。我們跟卡爾高中的一位女士談過,她跟我們說迪安娜.沃德的事;李歐鈉.威廉斯那天也帶了一個飾演退休警探的人來班上,一樣跟我們講那個女孩的事。現在我們又發現一本由這個李奧寫的書,還是本冒牌貨。我們已經跟歐曼院長提起過,他親自跟我們說他正緊盯著威廉斯。這是他講的。你似乎完全不了解這整件事的複雜程度,裡頭的人事物都是真的,你竟然還無動於衷。現在,我希望你在我過去波金斯宿舍之前,準備好跟我解釋清楚。      這一次,他們幾分鐘之後就收到回信。   □□□   寄件者:[email protected]   收信者:[email protected]   主旨:回覆:這場遊戲   M(或其他人),   我想,我不再是跟瑪麗.巴特勒說話了威脅要在凌晨十二點十五分過來找我,不像是女孩子會做的事。至於你們的問題:   這不是一場你們以為的遊戲,而是你們未曾體驗過的大事情。我只能說,你和你的女朋友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們只是觀眾。時間一到,你們自會有你們的用途,但千萬不要以為自己是主角。不要再愚弄自己了,你們現在只需要被利用,六個星期之後,就可以回到以往單調的大學生活。你們說:你似乎完全不了解這整件事的複雜程度。不,其實是你們不了解這整件事的複雜程度。   至於歐曼院長,我們一點都不擔心他。因為我們該怎麼說?握有院長的把柄。   晚安。 特洛伊      他們倆坐在電腦前,呆呆地瞪著螢幕。兩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讀到的郵件內容。這件特洛伊所謂的大事情到底是什麼?瑪麗心想。她正想問他,就看到特洛伊的燈號熄滅,代表他下線了。   兩人再次回到床上。瑪麗問布萊恩:你覺得我們有危險嗎?   一開始,他沒有回答。然後他說:現在我連該怎麼想都不知道。   她終於上床去睡時,時鐘上寫著三點三十分。她知道布萊恩還是醒著的,因為他依舊在上鋪翻來覆去。雖然她感到很害怕,但還是把眼睛閉上,感覺一股沉重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她睡著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要是布萊恩被牽扯進去,事情會變成怎樣?)   26   禮拜三,瑪麗走進東研討室,等著威廉斯幫他們複習下個星期的考試內容。但威廉斯竟然遲到了。等待時,其他同學在聊他們其他的課,和校園裡最近流行的八卦。丹尼斯.佛萊赫提打開公事包,拿出經濟學課本畫某一章的重點;瑪麗旁邊的同學在剪指甲;布萊恩依舊在杯葛這門課,他的位子還是空的。   五分鐘之後,大家討論起他們該再給威廉斯幾分鐘的期限。照威廉斯的個性,某個同學說,他大概又策劃了一場校外教學,卻沒有跟任何人說。大家都笑了起來,可是瑪麗卻感到擔憂她不禁擔心威廉斯的遲到,是否和那晚他們跟特洛伊.哈汀斯的談話有關。   四點二十分,歐曼院長走進教室。他總是穿著三件式西裝和Cole Haan帆船鞋。風吹亂了他一頭橙髮,戴在胸前的那朵奇怪小花也幾乎凋落殆盡。   歐曼站在講臺上威廉斯常站的位置,個子看起來很小。他嘆了一口氣,一副即將對班上學宣布不幸消息的模樣。瑪麗忍不住想起這個男人的妻子,以及布萊恩跟她說過,的事,猜想他是不是已經發現那件事了。   身為一個院長,他開始說,要跟同學們宣布一件一件會妨礙你們學習的事,從來不是件簡單的工作。套一句莎士比亞的話:遷延蹉跎,來日無多。不過既然已成事實,我也必須盡到我的職責告訴你們。   歐曼整理自己的情緒。瑪麗心想:(一定是威廉斯死掉了他們殺了他。)不過,瑪麗對於這個他們究竟是誰,還有威廉斯是在怎樣的情境下變成受害者,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你們的教授失蹤了。院長說。瑪麗心裡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恐懼,也沒有困惑她心裡一整個空。她對他為什麼會突然失蹤,竟然一點同情或困惑都沒有。這件事就像邏輯與推理204這門課發生的所有事一樣,只是威廉斯為他們撰寫的扭曲劇本裡,另一段敘述、另一個無法逆轉的情節罷了。他今天早上沒有出現在辦公室,院長說,而且他所有的東西都搬空了。這件事令學校相當苦惱,但此時此刻,其他人正努力調查他為什麼選擇在學期結束前不告而別。   威廉斯這下子變成他自己的遊戲裡的角色了這點是毫無疑問的。他踏進了這齣戲,瑪麗突然在想,不知道這齣戲是快要結束,還是正要開始。她真希望在這個轉捩點上,布萊恩就在她身邊幫助她。   如果你們有任何需要的話,歐曼院長說,請務必到學務處找汪達小姐,她會很樂意協助你們解決任何問題。還有,當然,所有同學都能拿到這門課的三學分。   下課後,瑪麗馬上跑去找布萊恩。他在歐曼圖書館裡,坐在後排的一張桌子前。課本攤在眼前,他卻呆呆地望著窗外。他顯然還沒從前晚他們和特洛伊.哈汀斯的郵件往返中回神過來。   威廉斯失蹤了。她跟他說。   他對她眨眨眼。你在開玩笑吧?   辦公室都清空了。歐曼剛剛來教室宣布的。   特洛伊一定把我們的對話告訴他了。   瑪麗什麼都沒說,但她的沉默洩漏了她心裡的想法。她和布萊恩心裡一樣清楚,這兩件事不可能沒有關連。正如同威廉斯之前告訴他們的:巧合不是遊戲的規則,而是遊戲規則中的例外。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他問。   我們可以去找哈汀斯,問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想辦法威脅他。   我已經這麼做了,布萊恩清醒地說,但他室友說他這個星期回家了。我稍早有跟他談過。他不是非常正常。   那當然。   他們靜靜在圖書館坐著,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兩人彷彿被卡在遊戲的頂端,卻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   突然間,她的腦袋突然蹦出一個點子,自己都訝異自己怎麼沒有早一點想到。   丹尼斯.佛萊赫提。她說。   你是說威脅者丹尼斯嗎?布萊恩帶著懷疑的語氣問。   我們去找他。反正他欠我一次人情。   丹尼斯.佛萊赫提在兄弟會頂樓烤熱狗。他身穿一件無袖上衣和一雙塑膠夾腳拖鞋,瑪麗覺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某人的老爸。瑪麗.巴特勒!他上前歡迎她,語氣太過熱情了些。   我們是要來跟你討論威廉斯的事。瑪麗告訴他。   丹尼斯看看布萊恩,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呀,真想不到,嘿?他說,一邊把一串熱狗翻面。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晚餐?   我們不吃這套。布萊恩回答。兩個男孩間的氣氛稍稍緊張凝滯了一下。最後由丹尼斯打破僵局,對著烤肉架侷促地傻笑。   瑪麗介入兩人之間。他發生什麼事了,丹尼斯?   你為什麼問我?他以驚訝的語氣問,我聽到消息時同你一樣驚訝。   我知道你之前有跟他講過話。那晚我們在他家時,我看得出來。   你在講什麼?他關上烤肉架的蓋子,把鏟子掛在旁邊。兄弟會有個稱得上是校園傳奇的超大型烤肉架,他們還必須把它跟房子的地基綁在一起,以免迪克屋的人來偷。   別講廢話了,丹尼斯,布萊恩朝丹尼斯走近一步,控訴般用手指指著他。遊戲已經結束了。不過,真正的問題就在這裡:他們還在那個遊戲裡。一切都是威廉斯設計的遊戲的一部分這正是令人最難以理解的地方。   我跟他聊過一次,丹尼斯往下面的屋頂望,看著上區校園裡,一些學生正為了即將調漲的學費抗議著。抗議者緩步走在橋上,高舉頭頂的旗職隨風拍動。或許兩次。我們只有聊波麗和班上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聽著,如果你們兩個認為我和威廉斯逃跑有關係的話   不是那樣的,瑪麗尖聲說,還有一些你還不知道的事。   什麼事,瑪麗?   布萊恩小心翼翼地把書拿出來給丹尼斯看,一副裡面隱藏著什麼恐怖祕密的樣子。布萊恩迅速地翻閱書頁,在某幾頁停下來,彷彿上面那些沒有意義的文字可以道盡所有的故事。   這是什麼?丹尼斯問。   這是威廉斯寫的書,內容關於上次那個警探講的住在卡爾的女孩迪安娜。   這根本不是書嘛。丹尼斯說,一副努力想了解那兩個字為了為了為了為了為了的意思。   沒錯,布萊恩插嘴,所以我認為我們認為這只是威廉斯的詭計。布萊恩把所有的事跟丹尼斯.佛萊赫提解釋一次:拆穿那個冒牌警探、開車去卡爾高中時貝瑟妮.卡文迪西跟他講的話、瑪麗在威廉斯桌上看見那行神祕的字、那晚派對上黛拉.威廉斯塞給瑪麗的字條,最後是他和瑪麗前晚跟特洛伊.哈汀斯的通信。   可惡。丹尼斯小聲說。他打開烤肉架,把熱狗移到一旁的塑膠盤上。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專心思考剛剛聽到的話。所以你們覺得威廉斯跟那個卡爾女孩有關係?   這是第一次有人把思緒轉化成具體的語言。然而,打從布萊恩半夜出現在布朗宿舍的那一刻起,這就一直是他和瑪麗心上的猜疑。貝瑟妮.卡文迪西曾跟他說:彷彿他自己也在現場一樣。那時聽起來沒什麼特別,現在,再加上過去一天收集到的資訊,這句話增添了一股無法忽視的重量。   我是這麼覺得,布萊恩說。   忽然明白了他們被扯進的謎團,三個人彷彿被從天而降的重量壓住,靜靜地站在兄弟會炎熱的屋頂,思考自己在這場遊戲中被迫扮演的角色。   我們該怎麼辦?丹尼斯問。他的朋友在後門要食物,他端塑膠盤進去。   布萊恩和瑪麗在前來的路上已經討論過。他們都承認,事情已沒有轉圜的餘地,如果要阻止這場遊戲的話,勢必要把自己豁出去,直到找出謎題的根源為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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