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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距離學期結束,還剩三個星期

失控的邏輯課 威爾.拉凡德 14349 2023-02-05
  16   禮拜三的客座講師,是一名僅被簡單介紹、稱呼為舒曼警探的警察。舒曼站在講臺後方,雙手發抖地跟全班說話。威廉斯教授和學生們坐在一塊,跟著抄筆記,一起思考舒曼話裡的論點,一起跟隨舒曼尖酸的笑話大笑。這位警探的肚子很大,講話卻十分小聲。他刮過鬍子的臉有些發紅,只留下一撮鬍髭,上面殘留著經年累月的尼古丁漬。他肥大的手上有多處割痕,瑪麗猜想,應該是每天照顧花園的關係。他帶了一大紙袋的蔬菜,還在袋子上潦草寫著蕃茄二字。   並不像你們想的那樣,他跟班上同學說,破案並非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我知道你們都很聰明;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溫徹斯特就像耶魯或哈佛有幾個人對這個說法噗哧一笑可是,破案需要更深層的智慧。破案就像開鎖,你拿起第一把鑰匙,覺得應該插得進去,但這只是一個推論,還有更多其他的推論。鑰匙打開第一道鎖,緊接著還有第二道鎖待解,還有第三道等在後頭。你抓到一個犯人了嗎?好。那他有共犯嗎?沒有。好。那犯案動機是什麼?是蓄意謀殺?好。你有辦法讓他在法庭上招供嗎?這是一道道待解的鎖,等最後一道鎖都解開時,才有辦法走進去仔細察看。很多人以為會有豁然開朗的一瞬間,事實上並非如此。

  舒曼突然停下來看看他的小抄。他的手還在抖,碰撞講臺。現在,他用顫抖的聲音說,我知道你們眼前有個案子待破。威廉斯先生要求我不要直接討論你們的課堂作業,我想我可以跟你們分享幾個訣竅。他笑了一下,一只鼻孔發出一聲微小的呼聲。不過我也可以談談失蹤的女孩。老天,我可以一整天都在討論失蹤的女孩。   警探喝了一口他自己帶來的礦泉水潤潤喉。他忽然無比專注地看著班上同學,兩隻眼睛炯炯有神。有個女孩,他說,名叫迪安娜.沃德。你們可能有聽過她。   瑪麗突然倒抽一口氣。她之前一定有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卻一時想不起來。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想。   在威廉斯教授的桌上。那張泛黃的紙。那一個個用打字機打出來的字:

  □□□   迪安娜會跟波麗一樣大,如果沒有      是同一個女孩嗎?瑪麗睜開眼睛,專注地盯著警探。她突然發現自己應該仔細聆聽他講的話,直覺告訴她,今天會有重要的線索暴露出來。   那時我在卡爾市處理一樁謀殺案。警探繼續說,迪安娜失蹤了噢,大概是一九八六年左右的事。一個年輕的青少女,在卡爾中央高中唸書。她的母親跟我說她跟男朋友私奔了,全家人都漠不關心的樣子,一副認為一切都會過去的態度。不過他們還是報警了。總之,我們沒怎麼把它當一回事看,不過還是有派人調查他們是不是去了賭城,或是其他地方。結果,那個女孩的男朋友竟然一個人回到家。他去辛辛那提找他父親,回來時整個人傻眼。他以為那個女孩和其他男生私奔了。

  不過等等,舒曼說,一邊在空中比畫,彷彿在說把我剛剛說的先擦掉。先講一點之前的事。她的男友回來之前,我們先找了她父親偵訊。她的父親是個壞胚子,全身刺青,上面盡是一些猥褻的圖案,和納粹的宣傳圖像。他背上還刺了一條銀河,至少花了他一整年的薪水。他們都叫他星塵,簡稱星。幾年前因為差點把一個人給打死,曾在史汪尼坐過牢。他參加一個在我們監督管制底下的重型機車車隊爬行蟲。迪安娜失蹤的六個星期前,車隊裡某成員在騎往新墨西哥州聖塔菲的路上中彈身亡,因此後來我們把他們一個個找來偵訊。那時星說了一些很奇怪、我們拼湊不起來的話,直到迪安娜的男友回來之後,我們才確定她發生不幸。   星那時提到,當男人坐在前面騎車時,他們背後的裝飾品女人會坐在後座,一邊抽菸一邊讓風恣意撩撥她們的秀髮。他還說:強尼.崔瑟也就是那個被槍殺的男人在找一個坐在他後面的女人。;我回他,我可以幫你找一個。反正我正想把她甩掉。

  舒曼突然眼睛發亮,大口吸氣。所以男孩回來之後,我們再次把星找來偵訊。他一副老大模樣,大搖大擺地走進警局。你們也知道,這些飆車客、強盜、罪犯都是這副德行,認為自己凌駕在法律之上,自認為旁人拿他沒轍的樣子。我們問他,之前說要介紹誰給強尼.崔瑟,他當然撒謊。他說只是應召站的妓女舒曼突然猶豫起該不該用這個字眼。他焦慮地看威廉斯,希望收回這兩個字。最後他決定用垃圾輕輕帶過。   跟他們說你是怎麼抓到星的,威廉斯引導警探繼續說,說說貝爾市的那段。   舒曼說:我們決定監控他一段時間,找個人在外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兩三天過去了,迪安娜還是音訊全無。他一點線索都不肯鬆口。我想他知道我們在監視他,因此偽裝成誠實的華盛頓總統。你們相信嗎,那個男人還一身黑衣上教堂呢。

  後來呢?威廉斯顯然對他離題的故事情節感到不耐。   紙終究包不住火。舒曼說,某天一早,天剛亮,星便騎機車前往貝爾市。他在路上停了幾次,想確定有沒有人在跟蹤他,但我們的人可是一流的。他們一路躲貓貓似地騎上72號高速公路,最後,星在貝爾市外一輛灰塵滿布的拖車前停下。我們的警探和他保持一段距離,用望眼鏡觀察他的動靜。星走進去大概待了半個小時,然後又騎車回卡爾。   我們當然馬上下車,結果你們猜怎麼著?裡面有個女孩,可是竟然不是迪安娜。她跟她長得很像,像到我們以為就是她。我們逮捕星,把這個女孩送回母親身邊,結果她卻說:這不是我的女兒。她說的沒錯。有個警探在我們把女孩從貝爾送回卡爾的路上,小聲地跟我說她有某個舉動很詭異。她會一直把自己的臉藏起來。彷彿害怕自己會被揭穿。迪安娜的母親更加激動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本來以為女兒就要回家了,結果卻接到一個冒牌貨。所以我們把她帶去偵訊。她只肯說她認識星.沃德,卻怎麼也不願透露他們之間的真正關係。我們問她認不認識那個失蹤的迪安娜,她矢口否認曾聽過這個人。

  可是,她長得跟迪安娜一模一樣,對吧?威廉斯說。   沒錯!這正是最惱人的地方。我們全都被她們驚人的相似給嚇壞了。她們倆看起來根本就像對雙胞胎,除了有某個地方不太一樣。她會我永遠忘不了把頭歪一邊,對我們貌似無辜地眨眨眼,那眼神詭異又扭曲。事情都過快二十年了,現在想到還會做惡夢。   對不起。後面有人說。瑪麗轉頭,是布萊恩.豪斯。他舉手起身,又說了一次,對不起。   怎麼了,豪斯同學?威廉斯問。   我必須布萊恩坐下來,把臉埋在手裡。   你還好嗎?威廉斯問。   我不好,布萊恩說,我不好。很抱歉,我必須出去。他再次起身,收拾完東西,一副快生病的樣子低頭走出教室。   請繼續,警探。門關起來之後,威廉斯說。

  後來我們一直沒有找到那個女孩。我們都知道,是她父親把她分屍了,卻一直找不到證據。很多人都說,可能是車隊裡的死對頭把她抓去沙漠當人質了,但還是沒辦法說服我不是她父親幹的。   到現在我都還在想迪安娜的事。我退休之後,還會騎去卡爾的大街小巷找那個孩子。星.沃德後來舉家搬到加州,依然沒有迪安娜的下落。有一天,我甚至跟蹤她以前的男朋友各位要知道,我現在可是退休了,要是被發現的話,可是會倒大楣的外出吃飯,去加油站加油,回家看電視,然後我就透過他家的窗戶一直看一直看。什麼都沒有。直到今天我都還忘不了,那次巨大的失敗。   舒曼警探突然不發一語。他的眼睛濡濕,在射進教室的光線下閃閃發亮。他又喝了一口礦泉水。有問題嗎?他問,聲音哽咽又沙啞。

  同學問了幾分鐘的問題,舒曼有些笨拙地回答,裡頭有很高比例的陳腔濫調。有人問他為什麼選擇當警察,他說因為警察是一份神聖的工作,同時也是延續他們家裡的傳統,因為他父親、哥哥都是警察。他說警探工作最重要的就是緊盯不放,同時不要畫地自限。問到他是否開過槍,他說有,但一定是在緊要關頭時才用。丹尼斯.佛萊赫提試圖想從他身上套點關於波麗的話,威廉斯教授卻在這個時候跳起來,宣布今天的課到此結束。   警探迅速離開,威廉斯教授在他身後把門關上。瑪麗為今天得到的重要線索感到喜悅。   相信你們會很高興,這個週末我為大家安排了點餘興節目。我將舉辦一場該怎麼說才不會得罪卡內基館的警衛呢?派對,禮拜天晚上在我家。

  是正式的晚宴嗎?丹尼斯.佛萊赫提開玩笑說。   只是一場輕鬆的派對而已。晚上八點整。蒙哥馬利路和普來德街交叉口。歡迎帶朋友一起來。   跟往常一樣,一些同學下課後聚在走廊上議論紛紛。你要去嗎?丹尼斯問坐在他旁邊的女孩。我才不去,那個女孩尖聲說。大夥兒都決定不去,這樣的邀請實在是太詭異了說不定他會把我們都宰了。一個男生笑著說,但他笑得十分勉強,聲音既緊張又不自然。你要去嗎?丹尼斯問瑪麗。   當然不去。她說。她當然是在說謊。她連那天要穿哪一套衣服都已經想好了。   17   (彷彿在害怕自己會被揭穿。)   那天下午,布萊恩跑去窯坑,被熱氣團團包住。他在回想警探說的話,還有和他之前遇到的那個女孩的相似之處。波麗。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但說什麼也不能再回到那門課去了。他們是想讓他精神崩潰嗎?他們是想把他逼瘋嗎?還是想讓他當眾出糗?媽的,他絕不回去。

  (彷彿在害怕)   不。   (自己會被揭穿。)   布萊恩那晚在窯坑難道遇見了警探說的那個失蹤女孩迪安娜.沃德嗎?不可能。那個女孩為什麼自稱波麗?是威廉斯叫她來騙他的嗎?又是那個內心扭曲的男人的卑鄙伎倆。他覺得自己快被撕成兩半,一個布萊恩往恐懼走,一個布萊恩背對恐懼逃開。   (這他媽的是怎麼一回事?)   他又做了一個花瓶給他母親,雖然她已經有一大堆了。上次他回家的時候,發現那些花瓶都被放在一個有點老舊的櫃子裡,上面滿是灰塵,一副沒用過的樣子。不過,最重要的是心意。   窯坑室四個角落的音響喇叭這時傳來The Doors樂團的音樂。大家都叫這棟樓劈擊館,因華裔雕塑家暨溫徹斯特藝術學院院長而得名。聽說每晚大樓沒人時,林教授都會在裡面練柔道,不過布萊恩倒是從沒看過。劈擊二字也暗示著,要是你的作品未達水準,你的屁股就等林教授來這麼一下吧。   林教授此時在窯坑協助布萊恩。布萊恩手上拿著吹管,一邊拾起藍色和綠色顏料片搭配他此刻的心情。他總是在學期即將結束的這個時節,心情陷入一片愁雲慘霧。轉!林教授說,布萊恩馬上把管子轉過來吹氣,擠壓玻璃,把表面捶打成濃烈的橘色。   熱氣幾乎要烤焦他赤裸的胸膛,身上盡是塵垢與汗水。窯坑發出怒吼,自室內劇烈地把空氣吸入。每當進行到這個步驟時,布萊恩總覺得自己可以尖叫,真的尖叫出聲,因為沒有人會聽見他的聲音。   結束了,吉姆.莫里森的歌聲穿透窯坑似地咆哮著,我美麗的朋友。結束了。   他用鐵棒把玻璃的形狀捏出來之後,林教授便離開了。布萊恩拿著鐵棒敲打,手上的作品非常完整,沒有縫隙或裂痕造型粗獷、奇醜無比。它很完美。他會稱之為出埃及記:全身而退的離開。   家裡有好多好多的問題。譬如說,凱蒂。她還是幾乎每個晚上打電話、從法薩爾寄廉價的明信片給他。她在每張明信片最後都寫上愛你!過度主動的態度簡直要把布萊恩搞到累垮。遠距離的愛情。溫徹斯特和法薩爾大學之間將近七百哩的距離改變了他。紐約現在感覺起來彷彿是一塊遙遠的土地,像是存在於一九八〇年代一張嫩綠色的拍立得相紙上,一個夢幻的地方。自從他離家以後,對家鄉的記憶越來越僵化與模糊。有時候,他甚至連母親的長相都記不起來。   這中間已經有過幾個女孩了?十個?十二個?很難算得清楚。有些人他甚至記不得了,些人根本一點也不重要。其中幾個,像上星期那個自稱波麗的女孩,在勾搭的過程中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又想起那個女孩了。她正是他今天中途離開教室的原因。威廉斯是他媽的衝著他來的,這點非常清楚。那個女孩是威廉斯設局的一部分,也是整個謎題的一部分。等他回帕基普希時,他甚至不需要和凱蒂提起這個波麗的事情,可以直接把她除名。總之,他們之間沒有什麼。他可以寫一封信給凱蒂,跟她解釋所有的事情。(親愛的凱蒂,)他會這麼寫,(你一定不敢相信這個星期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一切都只是場鬧劇。沒錯,他是吻了那個女孩,不過凱蒂去年也在派對上親了一個叫麥的男孩,他一點都不在意。凡事逆來順受,這件事也一樣,除了   威廉斯那麼做到底是想幹嘛?握有那個女孩的消息的他,該做些什麼?他越想越氣。威廉斯在搗毀他的私生活。威廉斯是想把自己的學生逼瘋的那種心理變態嗎?他在設計布萊恩,對他設陷阱,甚至   豪斯?   布萊恩轉過頭,看見那晚他在劈擊館見到的那個男生。是我。他說。   你上個禮拜五在這裡對吧?那個男生問。布萊恩記得那個男生當時在喝咖啡,熱氣從杯子裡裊裊升起。   可能吧。   那個跟你在一起的女孩是誰?   我不知道。就只是隨便認識的女孩。布萊恩覺得自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聽著,我們那時喝醉了,我連自己講了什麼都不記得。我   我想我認識那個女孩。   噢,是嗎?布萊恩感到有點痛苦。   嗯。她事情很奇怪。這聽起來可能很瘋狂,但那個女孩其實已經死了。   布萊恩瞪大眼睛,看著那個男生。你在說什麼?   至少這是我聽到的故事。她很久以前在我的家鄉失蹤了,大概是八〇年代的時候,我就學時他們終於在加州還是其他地方發現她的遺體舊金山附近被謀殺了。她的家人早搬走了。不過,我對天發誓,她看起來就跟照片上一模一樣,但那個跟你在一起的女孩比較年輕。照理說不可能是她,我家鄉的那個人到現在大概也快四十歲了。我本來想上前問她可是她看起來非常生氣。   布萊恩尷尬地把眼睛別開。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打哪兒來的?   卡爾,印地安那州,男孩說,藍母雞的家就在那裡,你知道嗎?   不知道。布萊恩一邊想一邊說。   我叫傑森.奈特斯,男孩說,伸出一隻五顏六色的手要跟布萊恩握,叫我奈特就好。主修繪畫,副修燒玻璃。   但布萊恩已經神遊他處了。他腦袋裡的資訊開始一片片拼湊起來。   卡爾。就是那個警探工作的地方。他今天也剛好講到一個失蹤的女孩。布萊恩帶去窯坑的女孩可能和警探的故事有任何關連嗎?   (威廉斯,)他心想。(一切都是威廉斯計畫好的、設計好的。)   布萊恩隨即把衣服套上,衝過那個男孩的身邊,逃離劈擊館,朝那個扭曲的世界跑去。   18   那晚瑪麗又回去讀<玻璃城市>。昆恩將史帝曼在城市中行走的路線描繪下來,浮現出三個字巴別塔。瑪麗終於被這個故事牽動了。奧斯特攫住她的心,她也開始憂心昆恩的精神狀態。他究竟要如何解決對史帝曼的狂迷?他的執著不盡然是解開謎,而是對謎本身的執著。   這一切在她聽來都很熟悉。雖然她現在知道解開威廉斯邏輯課的密碼將它徹徹底底地破解是不可能的,因為裡面有太多的誤導、轉折、矛盾和出乎意料,但她決定選擇好一套推論,然後好好地鋪陳發展,徹頭徹尾地推敲。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安撫她的心了。兩年前,她跟自己說,丹尼斯不過是變心了。(男生說變就變的,瑪麗,桑瑪這麼跟她說。)那種說法終於讓她的心平靜下來。   現在,她必須決定一套推論,就算錯了也不要在意之後的結果。總之,她必須開始工作,讓自己進入尋找波麗這項任務的狀態。猶豫只會耗損她的時間,現在只剩兩個星期可以找波麗了,時間絕對是她不能不考慮的因素。   一張留給他自己的字條?書裡,昆恩思考著,一個口信?   電話突然響起。   我是布萊恩,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說,我找到一樣東西。   你今天為什麼中途離開?瑪麗問。   一些私人的原因。聽著,我不知道我還能打電話給誰。我從學校通訊錄上找到你的電話,我我想你可能會想知道。   知道什麼,布萊恩?   那個警探叫舒曼對吧?他是個冒牌貨。   有那麼一秒鐘,她以為布萊恩打算施些卑鄙的伎倆好愚弄她,或是威廉斯不知怎的和布萊恩串通好,兩個人一起欺騙她。或許這整個遊戲這門課、班上的學生、那張有桑瑪在裡頭的照片都是故意針對瑪麗而設計的惡作劇。這些思緒飛快閃過她的腦袋,讓她完全沒辦法捕捉下來。她都還沒時間會意過來,布萊恩又開始說話。   我打電話去卡爾警察局問過,根本沒人聽過舒曼。我到處查貝爾市、德萊恩、薛爾頓都沒有人聽過舒曼警探。根本沒有舒曼警探這個人。   這代表什麼意思?她問。整個世界現在彷彿在她的兩耳旁邊咆哮,橫掃過她的意識。太多的混亂和失序。太多零碎的片段。   代表威廉斯在惡整我們。這也是這門課的一部分。   假扮警察可是違法的,布萊恩。她說。她現在站在威廉斯這邊,想要保護他。   這並不違法,不過肯定有道德上的問題。有些書上會明文禁止這類的事。   他又急又喘,一副非常焦慮的模樣。   我到處打電話,看看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這場鬧劇。學務處的人叫我打去給歐曼院長,所以我就打了。他說。   不。她脫口而出。後來她才納悶自己怎麼會這麼說。   我全都跟他說了:波麗、警探、舒曼捏造的故事。他聽起來很憂心。他告訴我他會處理這件事,還叮嚀我如果他叫我去他辦公室的話,千萬不要去;要是在學校碰到他的話,就繼續往前走。歐曼聽起來一副以前就跟威廉斯有過節的樣子。他對我跟他講的事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瑪麗也跟布萊恩說她發現的剽竊案。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跟他講:那張在威廉斯桌上的字條、她遇見特洛伊.哈汀斯的事,甚至還複述那天他是多麼強硬地在教室門口攔住她。她可以聽見在電話那端,布萊恩隨著她說的話激烈起伏的反應。   布萊恩說:如果你看到一張關於她的字條,而且那傢伙,他的助理   特洛伊。   而且特洛伊也跟你提起迪安娜.沃德的事,難道代表這是真的嗎?   沒錯。我去EBSCOhost電子資料庫查過,找到一篇關於她的文章。作者是等等,我有把它印下來。作者是一個名叫尼可拉斯.布赫多的傢伙。一九八六年八月。   我的天啊,瑪麗,布萊恩說,威廉斯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她跟他說,但其實那是謊話。她一找倒布赫多的文章之後,就一直思索這個問題。難道說,威廉斯跟迪安娜.沃德的失蹤有關?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想起威廉斯驚人的力氣,還有他擋住她時強勁的力道。   (留下來。)   令我不解的是,布萊恩打斷瑪麗的思緒,他為什麼還在溫徹斯特?你不覺得他有某個地方很不對勁嗎,瑪麗?   她沒有回答。她突然沒來由的想起丹尼斯.佛萊赫提,想起兩年前的感恩節,他跟她回肯塔基的那一次。有一天深夜,她自己一個人在看電視,她父親剛好出現。(你不覺得他有某個地方很不對勁嗎,瑪麗?)他問她。她斥責他怎麼可以那樣說,卻馬上轉過頭不讓她父親看見她流淚。她父親溫柔地向她道歉。一個月後,丹尼斯就跟莎凡娜.克里波在一起了。   我的意思是,他總是神祕兮兮的。布萊恩繼續說,他講話的樣子。他的一舉一動。他身上有某種被壓迫的因子,瑪麗。彷彿一切都是排練過的。我認得出來。我以前有看過。我哥哥他   怎樣?瑪麗問。有某個東西把布萊恩緊急拉住,像是他內心一道害怕跨越的防線。   我的哥哥是演員,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演莎士比亞,在哈德遜谷當地演出。他演得很棒。他舉槍自殺時,正好有一部廣告剛播出。   好幾秒鐘,兩人都沒說話。後來,有幾個女孩在布朗宿舍前的庭院歡聲尖叫,才劃破這一陣死寂。那天是禮拜五晚上,瑪麗的內心突然湧起一股衝動,想要回肯塔基的家。那股渴望迅急得她必須硬把它吞下。她心想,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捲進這樣的謎團裡一個比她自身還要大的謎。   總之,布萊恩說,我不會再去上那門課了。   你不去了?   死也不去。那門課簡直把我嚇得魂飛魄散。那個警探在那裡噪噪不休時,我就已經下定決心了。隨他們高興,給我也沒關係,反正尋找波麗只是一場遊戲、一樁騙局而已。   (只是一場遊戲而已,)他剛剛說。可是她早就知道了。他們不都早就知道了嗎?威廉斯第一天就承認這只是一道邏輯謎題,為了要訓練他們的理性分析。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們的想法?是那個冒牌警探、那段捏造的故事?還是那個真實失蹤的女孩?有可能是因為現實世界侵入那個謎題過深,把他們兩個都嚇跑了嗎?瑪麗又想起<玻璃城市>裡的昆恩。他的生命已經變成一個謎,變成一本他放在腿上、好把瘋狂的思想一一寫進去的紅色筆記。這些狂想不斷混淆地飛進這個具體的筆記本,直到它們變成他的偏執、他墜落的軌跡。   布萊恩,瑪麗小聲說。他沒有回應,於是她提高音量。   嗯,他說,我還在。   我覺得威廉斯他她閉上眼睛,沒辦法接下去說。   我懂你的意思。布萊恩說。   19   禮拜天的派對,瑪麗很早就到威廉斯教授的家。那天晚上很溫暖,她散步經過歐曼圖書館前的大草坪,再切回普來德街,路程很短。瑪麗曾在學校慢跑時,經過他們家很多次。只是一間很普通的黑磚房,前面是鋪了碎石的車道,停著一輛小貨車。一條狗在後面吠叫,拖著曬衣繩跑。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甚至還有點別緻和瑪麗先前想像的截然不同。   丹尼斯打過電話給她,約她在那裡碰頭。他跟瑪麗說,他曾和威廉斯教授通過電話,教授說派對上會有神祕的驚喜。瑪麗覺得這是超越班上同學的一大機會。他還跟瑪麗說,威廉斯擔心沒人會去,所以他特別精心設計了一個跟波麗有關的刺激活動。   噢,她也曾跟她內在的渴望搏鬥一番過。她想到布萊恩.豪斯,想到他在電話裡驚懼的聲音,還有他用的那個字眼危險。她其實考慮過很多。那晚她穿越草坪時,她知道自己是錯的,布萊恩是對的。她就像恐怖電影裡的小女孩,明知道沒有人在家,卻還是大膽地把門打開。她就像那個小女孩一樣。但她還是繼續往前走,鞋跟陷在濕潤的草地裡,頭頂上的樹葉迎風搖曳,落在她的頭髮上。   丹尼斯在門口等她,幫她拿外套。從那個舉動她便知道,他已經跟威廉斯教授見過面了。不然他在威廉斯家為什麼顯得這麼怡然自得?一定是這樣的。他把外套拿去屋後一間漆黑的房間。屋子裡幾個人在聊天,用塑膠杯喝著啤酒。有幾個瑪麗在課堂上見過,其他則是陌生的面孔。特洛伊也在那裡,他正在跟班上的一個女同學聊天,一看到她,馬上跟她點點頭,她也微微對他揮手。一個稍微年長的女性在廚房,背靠吧檯喝著酒瑪麗猜是威廉斯的妻子。一個約莫五歲大的小男孩在房裡尖叫玩耍,一頭西瓜皮造型的黃髮,像戴著一頂安全帽。   她看見威廉斯在外面的庭院跟人聊天,一邊抽著菸。他們都仰頭大笑,彷彿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我是黛拉.威廉斯。她身後突然有人這麼說。   瑪麗轉頭,看見剛剛那個在廚房裡的女人站在她面前。淡紫色的口紅,低胸的上衣她很美,美到跟威廉斯有些不配。她比教授約年輕十到十五歲,所以他們的兒子才會那麼小。烏黑的頭髮優雅地披散肩上,剛好對著光線。瑪麗還注意到,她手上拿著的紅酒杯也透著淡淡的紫色,彷彿她每喝一口,就把嘴唇染紫一些。   瑪麗也向她自我介紹。   他叫雅各。女人說。小男孩在客廳裡衝來衝去。她微笑著,彷彿在說:(你能怎麼辦?)   她們之間突然一陣尷尬的安靜。瑪麗低頭看著地板,注意到他們家吸塵器的管子很乾淨。   所以,你這學期有上李歐納的課?女人問。   是的,瑪麗回答,邏輯與推理。   噢,那個女孩。   沒錯。那個女孩。   她們之間彷彿沒有其他話題可聊,瑪麗正想找藉口脫逃,威廉斯就突然出現,手攬著他太太。他身穿一件夏威夷衫加一條卡其工作褲,她在他身上聞到殺蟲劑的味道和濃濃的酒味。   謝謝你來。他溫和地說。她試著在話裡尋找更深層的意思。是因為他本來以為她不會來嗎?或許他知道她和布萊恩通過電話。可是他怎麼會知道?他又用那種長久凝視的眼神看著她那雙彷彿被蠱惑、又彷彿受驚嚇的眼睛。   丹尼斯這時出現在她身旁,領她走到外頭。他從桶子裡拿了一瓶啤酒給她,雖然她好幾個月都沒有喝酒,卻還是從他手中接下。夜晚清靜又神祕,天空清澈,沒有一顆星星。那條狗雖然被繩子拴住,仍舊跑來跑去。她站得離丹尼斯很近,在清爽的微風裡微靠向他。你後來好嗎?他問。瑪麗跟他說,課業壓力很大,最近主要在跟保羅.奧斯特的<玻璃城市>搏鬥。丹尼斯把她內心那股想向人傾訴的衝動引了出來,如果他再給她幾分鐘的時間,她鐵定會把布萊恩和舒曼警探的事通通告訴他。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教授叫大家進去,大夥兒全都圍著他擠在客廳裡。他坐在一張旋轉椅上,他的兒子在他腳邊玩耍。小男孩拿著一輛玩具卡車,放在李歐納的大腿上推來推去。黛拉站在後面的廚房,繼續把剩下紅酒喝完。氣氛非常家居、平靜。瑪麗突然慶幸自己有來。   最近有一個消息。威廉斯說。那兩個字聽起來像是特別加粗,底下還畫了一條表示特別加強的線。但首先,讓我問你們一個問題。小男生把卡車推下威廉斯的腿,掉到地上。吹鼓的臉頰發出一聲小小的爆炸響聲。你們有人因為我而感到不安嗎?   簡直是嚇壞了。是特洛伊在說話。他笑了起來,哼起影集陰陽魔界的主題曲。   嗯。威廉斯繼續說,有一些關於我的怨言。那邊的人對我有點意見。他把拇指往卡內基樓比。溫徹斯特的重大決策都在那裡舉行。   你對他們構成威脅。特洛伊說。他說話時表情嚴肅,一邊喝酒還一邊緊盯著威廉斯。瑪麗當下發現,特洛伊是和威廉斯站在同一邊的。他們之間有某種深厚久遠的情誼。   或許吧。教授嘆了口氣說,可是,我還是想知道,你們當中有人因為我的課而感覺被威脅嗎?一直有人說我在做實驗行政部門的人昨天在一封信裡用了那幾個字。叫我要小心一點。信是歐曼院長寫的,上面還蓋了溫徹斯特的印璽。我從信的開口處,就嗅到胡扯的氣味。威廉斯輕聲笑了一下。歐曼寫著:小心一點。你的實驗可能會引起一些爭議。我不知道你們當中是不是有人很在意波麗的事。如果造成困擾的話,我們可以回去上課本的內容。   不要、不要。他們群起抱怨,害怕威士頓教授版的邏輯與推理204聽說是叫學生把《柏拉圖》全集背起來,每堂課都考邏輯謬誤。   那波麗呢?威廉斯問。   她怎樣?丹尼斯回應。   嗯,你們覺得她夠虛假嗎?   瑪麗把頭別開她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又想起那張桑瑪的照片,突然對自己出現在這裡感到羞愧。幸好,就像前幾次在課堂上一樣,丹尼斯又開口幫她解圍。   的確,有些時候,他承認,感覺起來像是真有其人。   不過,你們大部分的時候都能分辨得出真偽吧?威廉斯問。   (不能,)瑪麗真想這麼說。(就連冒牌警探來課堂上說一個失蹤女孩的故事時也沒辦法,就連你故事裡的角色開始出現在真實世界時也沒辦法。)就像《哈姆雷特》裡一場場劇中劇,最重要的關鍵就在於把一層層的戲劇抽絲剝繭般挑出來。   很好,看到沒有人反對時,他說,那我們就來討論這個問題。小男孩現在在他的腳邊,把卡車放在厚厚的地毯上到處亂推。黛拉.威廉斯在廚房洗碗。瑪麗感覺到丹尼斯在她身旁,她一邊喝酒,一邊啜嚐他甜美的氣味。發生了一件事,威廉斯說,事情有新的展。他突然停下,故意要讓他們等一等。呼呼呼小男孩喊著,把他的卡車推往廚房。你們都還記得崔皮嗎?   崔皮?某人在瑪麗身後說話。   妮可的男朋友。另一個人回應。   崔皮被逮捕拘留。威廉斯說。   響起幾聲諷刺的呼聲和口哨聲。有人說:好恐怖喔。其他人笑了起來。   所以他現在被關著,教授跟他們說,而且他跟警探說了一件事:他坦承他知道波麗的下落。   每個人都保持沉默。外面的樹隨風搖曳,發出流水般的聲響。他們繼續等著。   等到威廉斯一副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樣子,某人說:然後呢?   未完,待續。威廉斯說。大家都哀嚎起來。   所以是崔皮綁架她。瑪麗說。   不一定。威廉斯說。他從椅子上起身,膝蓋骨發出嘎啦一聲。他小聲喊痛,並示意他們繼續做自己的事。小男孩又出現了,這一次黛拉把他抱在懷裡,威廉斯摸摸兒子柔順的頭髮。瑪麗想靠近他,跟他說波麗和她父親,以及她想過的所有可能,但幾個男孩突然圍住他,聊起溫徹斯特足球賽。   丹尼斯再次挽住她的手。嗨。他語帶輕鬆地說。他的眼神裡又閃爍著往日的光芒。他領著她,走到一架沾滿灰塵、正播放著七〇年代樂團歌曲的老舊收音機旁。那邊有一些吃的:一盤蔬菜和一些三明治。她和丹尼斯一起吃著東西,坐在那張聞起來像放在儲藏室裡很久了的舊沙發上。幾個人來來去去,但大部分時候兩個人都是獨處的。   我一直想打電話給你。他說。   瑪麗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他們的對話往哪個方向進行。某部分的她還是愛著丹尼斯的,但他那時是那樣突然、甚至兇暴地傷了她的心。她有時還是會想起他,但在這種時候,她總是壓抑自己,強迫自己看清他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她身邊的事實。   然而,他的人現在就在她眼前,在這個潮濕又奇怪的地下室空間。他就在這裡,瑪麗覺得自己彷彿在夢裡。如果不是他身上的熱度貼上她身體的話,她一定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我之前瘋了,他繼續說,就是這樣瘋了。瑪麗,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把我嚇壞了。對我來說,那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因為我從不曾真正愛過。你知道的。我頑強抵抗,像個傻瓜一樣;我壓抑遏止,直到我再度恢復主導一切的地位。   瑪麗心想,(這是真的嗎?這不是夢嗎?)   你就要升三年級了。他突然像個小男孩般害羞地說。對瑪麗而言,正是這樣的孩子氣,讓丹尼斯.佛萊赫提在她眼裡永遠如此迷人。他可以這樣單純、不具威脅性,又同時保有他的機智聰明,並且總是能夠在準確的時間點發揮出來。   他們無所不談地聊著,瑪麗根本忘記了時間的存在。一開始她很緊張,把手伸進沙發軟墊裡大聲地笑,踢飛了鞋子,又用腳趾把鞋子從地板上勾回來一切都是為了製造一點背景噪音,好讓他不會注意到她澎湃的心跳聲。過了一會兒之後,她變得自然多了,就像他們又在一起一樣。   樓上的腳步聲漸漸變少,她知道夜越來越深了。但此時此刻,丹尼斯.佛萊赫提依舊攬著她、凝視著她。他究竟想怎樣?或許他希望一切能再回到他們兩年前那樣。不可能,瑪麗心想。她不可能就這樣忘記莎凡娜.克里波和他在兩年前曾對她造成的傷害。   我喜歡你,瑪麗。他說。   她吸了一口氣,也感覺到他在她身旁吸了一口氣他們倆之間的韻律。每當其中一個人稍稍移動位子時,底下的舊沙發就會釋放出一股黴味。   丹尼斯,她語氣平緩地說。   怎麼樣?他非常輕聲細語地說,語氣裡有一種奇怪的挑逗意味,卻絲毫沒有威脅性。   我要先回家。我會好好想一想,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他對她微笑,眼神輕柔,彷彿在請求什麼。他的微笑也和他大部分的舉動一樣,都會說話。它在說:來我這裡。   拜託。她別過頭說。她在頸背上感覺到他的凝視和氣息。如果再過兩分鐘,她一定會對他投降。一股熟悉卻早已失去的渴望在她的身體裡攪動那股衝動。   她突然起身。   他彷彿感覺到她準備離開,於是說:我知道波麗在哪兒。   一開始,他的話還沒有在她心裡構成重量。他依舊看著她,此時的眼神更加積極主動。突然間,瑪麗對他的動機恍然大悟。她意識到這一點,彷彿有一片大鐵板從她頭頂上轟然落下一副她整個人被那件事迷住、控制住的樣子。   當然,他只是想用那個祕密,騙她上床。   (那個該死的混蛋。)   她努力讓自己站直。她的膝蓋無力,因為有些微醺,身旁的東西感覺起來都鬆鬆垮垮的。走良樓梯前,一步步不穩地走著。   等等。他在她身後叫道。   她繼續走,往有光線的地方走去。   瑪麗,他再次叫道,你的鞋子。   太晚了,她這才發現自己將鞋子給忘了。她剛剛在樓下時把鞋子亂踢,現在它們都變成丹尼斯.佛萊赫提的了。沒關係,反正鞋子也穿舊了,從高中一直穿到現在。她再去買新的就好。   瑪麗再次出現在客廳,還有幾個人在聊天。威廉斯坐在一張皮質沙發上,手勢激烈地和特洛伊講著話。瑪麗!他一見到她就大喊。那聲音太大、也太不自然了。他從沙發上下來,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對她微微鞠躬。謝謝你來。他說。他也有點醉了,眼神既緊張又亢奮。他發現她光著腳,她解釋說她的鞋在丹尼斯.佛萊赫提那裡,他會再還給她。   噢,他說,好。明天見嗎?   她的眼睛沒辦法集中注意力。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模糊,而且像在旋轉。然後,又一個奇怪的片刻:她竟然在跟他握手。嗯。她努力擠出話來。他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個不自然、像演員般的笑容。布萊恩說他很他說什麼來著?很假。沒錯,瑪麗現在總算看出來了身上有某種虛假的感覺,某種一定是裝出來的東西。   她準備要離開時才想到:我的外套。她努力走到後面的衣帽間。小男孩已經在主臥室裡睡著了,黛拉.威廉斯在他身旁。她開著電視,上面正播著重播的賴特曼脫口秀。外套一件件疊在睡著的小男孩身旁,瑪麗努力把她的外套翻出來穿上。她拉拉鍊時,女人突然轉過頭看著她。黛拉還穿著剛剛的衣服、鞋子、皮帶和高跟鞋。瑪麗注意到她的腳上有多處淤傷。   再見。她說。   再見。瑪麗回答。   我想把這個東西交給某個人,黛拉.威廉斯突然焦慮地說,但我一直沒辦法決定究竟要交給誰。她拿出一張字條,邊緣都因手汗而濡濕軟化。出去之後再看。   瑪麗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不要讓他看到。   她離開屋子,馬上往蒙哥馬利路狂奔,赤腳在人行道上跑回校園。她穿過大草坪,草地上的樹枝勾破她的絲襪,青草貼在腳恥上的感覺又濕又冷。她終於跑到有燈光的地方,歐曼圖書館旁通往橋的小路上,立刻把女人塞給她的字條打開。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上面寫著。我不是他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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