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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距離學期結束,還剩四個星期

失控的邏輯課 威爾.拉凡德 12539 2023-02-05
  12   所以,威廉斯教授說。他今天坐在教室前面的一張搖椅裡,搬開講臺,把腳抬放在前排的一張桌子上。他為上個星期的停課致歉,說他兒子感冒,必須帶他去看醫生。(一個年紀還小的兒子,)瑪麗心想。(但他的辦公桌上沒有照片。)有新的推論嗎?   小豬這個名字。丹尼斯.佛萊赫提問。   怎樣?威廉斯說。   你有認識誰叫這個綽號的嗎?   之前有個德萊恩市的警察,綽號就叫小豬,目前負責在碼頭邊巡邏。他幫我蒐集一些資料,所以我拿他的綽號來用。   噢。丹尼斯淡淡地說。瑪麗轉過頭看他。她覺得他看起來很累,而且有某個地方跟以前不太一樣。他和她四目相接,彷彿想用眼神遞給她什麼訊息,卻又馬上將視線別開,低頭盯著放在公事包上的拍紙簿。

  還有別的嗎?教授問。   波麗的喜美那張照片。一個坐在瑪麗後面的女生說。瑪麗馬上感覺到自己臉紅。她甚至沒有好好看那張照片,因為她太專注於另一張了。那張車的照片上有什麼她必須知道的線索嗎?   怎麼樣?   右邊角落有一條鐵軌。那個學生繼續說。   所以呢?   這可以支持預謀犯罪的說法。她父親可能把她帶到史崔柏林路   大家還在想這個啊?丹尼斯嘆了口氣。   然後用火車把她載走。   又不是一九二五年,戴維絲同學。還有人在用火車貨車載人的嗎?   那個女生閉上嘴,瑪麗準備要說話。但她都還沒開口,丹尼斯卻說:我想要回去討論地點的線索。   繼續。威廉斯鼓勵他說。   小豬和波麗有一腿。丹尼斯說。

  很有趣的想法,不是嗎?教授說。這個男生比波麗大十五歲,他顯然顯然不會跟她同班。她長得很好看,他卻不然。幾個同學笑了起來。威廉斯把椅子搖來搖去,腳一直踩在桌上。她有家人,小豬卻在街頭長大。他是個強悍的人,但她看上他具有的某種特質是什麼?   他很照顧她,一個坐在後排的女生說,就像父親一樣照顧她。   像個父親,威廉斯說,繼續。   她被他吸引,因為她和父親的關係很不和睦?   那個在她最後一次出現的夜晚,在家裡等她回家的父親?他問,再想一想。   他會保護她。丹尼斯拾起鬆垮的線索繼續說,麥克對她動手動腳,大體來說對她很糟;但是小豬會照護她,直到她康復。換句話說,他不只照顧她受傷的身體,也照顧她受傷的心。甜心老爹。布萊恩說。他低著頭,側眼看著威廉斯。

  所以他們上床。威廉斯說。這個字眼令班上學生很驚訝,有些人尷尬地咯咯笑著。威廉斯顯然不在乎使用這樣不像教授會用的詞彙,對班上可能造成的驚動。他們有關係。這對事情有什麼影響?   坐在後面的同學繼續說:小豬愛上她了。   所以?   他威脅麥克,只要再動波麗一根汗毛,就要對他不客氣。有人看見他們在水池邊爭執。   或許波麗對小豬百依百順。威廉斯說。   什麼意思?丹尼斯問。   我的意思是,或許他握有支配她的權力;或許因為他的穿著或跟她講話的方式,讓他在所有的事情上擁有控制力;或許,他讓她絲毫不敢違抗他。   或許,瑪麗說,他在她心裡種下受虐傾向的因子。   非常有趣,巴特勒同學。這正是米爾格蘭的理論。

  誰?有人問。   史坦利.米爾格蘭。你們沒看過歐曼圖書館外頭向他致敬的雕像嗎?他在七〇年代來這裡拜訪歐曼院長,一九七六年二月就在這間教室裡演講。你們走過那尊雕像前,都沒有看上面的刻文嗎?為什麼讓自己這麼無知?   我們有圖書館?坐在後面的一個同學說。全班笑了起來,威廉斯只是咧齒微笑,搖了搖頭。   米爾格蘭在六〇年代於耶魯進行了一項行為實驗,威廉斯繼續說,他發現,如果有權威人士叫我們做任何事,則沒有人敢違抗這個人的命令。或許對波麗來說,小豬就是這個角色。   我不相信。丹尼斯說。   我們可以來測試一下。威廉斯說,如果我說只要有人不在角落用頭頂地倒立站,他這門課就會被當掉,你們會照做嗎?

  不會。瑪麗看到丹尼斯臉色發白她知道他在說謊。   好,教授繼續說,如果這所大學最有權勢的人,譬如說歐曼院長,現在突然走進來,跟你說如果你不去扯巴特勒同學的頭髮就會被退學的話,你會去做嗎?   嗯,反正又不是我的頭。丹尼斯說。   正是如此!威廉斯笑著說,米爾格蘭發現,只要有位高權重的人命令我們去傷害別人的話,我們就會遵守命令。畢竟他們是懂最多的人,不是嗎?歐曼院長最有地位,他就是權威人士。他知識淵博,他的學術地位讓他握有大權。   納粹黨。布萊恩說。   沒錯。威廉斯說,米爾格蘭的實驗發現,權威當前,人的是非觀念會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比起聽從本能的良知,我們更可能會盲目地服從權威。

  威廉斯突然不說話。他吸一口氣,調整自己的心情。所以,現在有兩個人都威脅麥克要殺了他波麗的父親和小豬。如此看來,麥克是全世界最不受歡迎的人物。這還證明了什麼?   證明波麗受到許多關愛。瑪麗說。   波麗的確受到許多關愛。畢竟她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而且她仰賴你們找到她。你們之中顯然有人已沉迷在她的謎題裡。瑪麗迅速地把眼神別開,心想不知特洛伊跟他說了些什麼。有些人甚至在必須為其他門課準備時,還在思考這樁綁架案。我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因為這攸關波麗的性命,這是只有人類才有的獨特感受力。噢,大猩猩母親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拯救她的小孩,但也只有在有立即的威脅出現的時候。現在的危險只是抽象的描述,你們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事實上,這只是概念上的危險:一切都是我創造出來的。我跟你們說波麗將被謀殺,所以你們就相信了我當然只是在概念層次上的相信。因此你們一直跟著我深入這個故事,直到你們開始在意波麗的遭遇,甚至有些人已付出過度的關心。

  我不在乎。布萊恩說。   噢,是嗎,豪斯同學?為什麼你不在意?   反正最後總會有人想出答案、總會有人解開謎底並打電話給所有人,然後我們就會知道了。   可是如果沒有人想出來呢?威廉斯問,班上同學一陣沉默。   為什麼你要寄我朋友的照片給我?瑪麗突然打破沉默說。她沒有告訴他,她已經知道答案了。照片上的沙發在姐妹會所在大樓的地下室。她打電話跟桑瑪確認過,她說她根本沒去過那裡。   各位同學,教授一邊微笑,一邊把椅子轉回講臺後方。巴特勒同學好像以為這門課是專為她而上的,以為她是這個班上唯一的學生。對了,我收到你的紙條了。   他很大聲地對全班同學這麼說,彷彿表示:瑪麗.巴特勒想要領先你們,各位同學。她在私底下偷跑。

  她做錯了什麼?她只不過是問了一個關於桑瑪.麥考伊的問題。如果其他人和她跟桑瑪一樣熟,他們難道不會覺得威廉斯是針對她寫這封信的嗎?   照片就是照片,瑪麗,丹尼斯說,不過就是一張派對照片,上面有些人我好像也認識。   我寄出那些線索時,威廉斯說,並沒有特別針對誰。每個人收到的訊息都是一樣的。   可是她是我她沒辦法繼續說下去。她突然覺得很糟,彷彿她不只被威廉斯玩弄,也被邏輯與推理204的全班同學玩弄。   不只是你而已。丹尼斯說這句話的語氣,沒有特別針對某個人。   可是他跟她在一起,瑪麗低聲說,麥克和桑瑪坐在那張沙發上   (天啊,天啊,天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她感覺到自己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她走得不快,垂著頭,腳步卻很堅定。她還沒走到門口,威廉斯已經將椅子滑到她面前。這是她和他靠得最近的一次。她看著他那疤痕滿佈的臉,和那雙深邃又古怪、總是一副被迷惑住的好奇的雙眼。她聞了聞他身上的氣味:渾身的煙味。留下來。他小聲地說,語氣堅定又強悍,用全身擋住門口。請讓我出去。瑪麗緊咬牙根地說。她伸出手碰了他。她不是想推他,只是想讓他知道她的不適,讓他知道她需要去外面透透氣。但他的力氣大得她沒辦法移動。留下來。他又說了一次,這次的語氣更加嚴厲。雖然她百般不願意,瑪麗還是只好回到位子上。她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爆出笑聲。   那幾張照片,威廉斯說,只是用來當作教材的一部分,好增加真實感,因為影像能加強文字無法傳達的部分。那輛車是溫徹斯特一個博士班學生的,停在72號高速公路旁。我希望讓整件事看起來越像真的越好,所以選一條你們知道、也看過的路。他對瑪麗和善地微笑,扭轉他說話的語氣,希望能贏回她的心。另一張是某個禮拜五晚上,在姐妹會拍的。只是我之前的一個學生坐在沙發上,那個女生也就是巴特勒同學的朋友剛好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裡。只是湊巧而已。

  不過我還是想向巴特勒同學道歉,我原本並不曉得裡面有她很熟悉的人。如果我早一點知道,就絕不會把那張照片寄出去。他轉身回去,面對全班同學。照進東研討室的光線在他的腳上緩緩爬升。我們離題了。他繼續說,有件事要宣布,禮拜三會有一位受邀的講者來幫你們上課。   過了好一陣子,當她回到宿舍,試著讀<玻璃城市>的中段時,一個念頭突然在她的腦海裡浮現:(什麼是真的,什麼不是真的?)波麗父親身上的刺青是真的嗎?威廉斯在課堂上有提過,顯然這也是遊戲的一部分。為什麼有些線索是有意義的,有些就只是巧合?她覺得這是威廉斯的伎倆。他一定是蓄意將這兩者攪和在一塊,誤導他們遠離問題最真實的核心,謊騙他們相信某些線索有用、某些線索則沒有。   因此,必須得靠一連串的刪除法才能解開這個謎。她一定要想辦法排除所有錯誤的訊息,只專注在遊戲裡最重要的部分。不過這並不容易,因為遊戲的開頭和結尾都是威廉斯控制的。她必須先釐清他,分析這個人的內在傾向。她必須花更多的心思才行。   13   為了躲避老人,他們改去德萊恩市中心的金思麗旅館。伊莉莎白先打電話去訂房,跟櫃檯小姐說有人要來拜訪歐曼院長。她跟丹尼斯說,他們一聽到有人就知道是什麼意思:指的就是貴賓、教授、校友之流。她說,要在這座城裡藏事情很容易,只要提起有人,事情就能搞定。   房間簡直是不可思議。新藝術風格的室內設計,精心鑄造的鐵水晶燈把光線折射到每一個角落。維多利亞風的沙發、牆上驚人的液晶螢幕、連著床頭上方的一幅莫內複製畫。這是丹尼斯待過最棒的旅館,可惜他擁有這間房間的時間只有三個小時,晚上八點半在兄弟會有一場讀書會。   伊莉莎白以一種有系統的、幾近專業的態度對待他。她依舊在他上方,他們透過床腳的穿衣鏡看著自己。他們做愛的過程越來越公式化,而不再是一股衝動。當她騎坐著他時,丹尼斯的心思第一次飄到別的地方去。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起波麗,那個如果他沒能找到就會被殺害的虛構女孩。和她在一起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她很狂野。丹尼斯記得,她全身上下都有穿洞。或許她其實很被動、柔弱極度的脆弱。   想著波麗的念頭讓他達到高潮。   感覺不一樣了。後來,伊莉莎白說。他們躺在床上撫摸著對方,天花板上的風扇輕柔地轉動著。   嗯。丹尼斯承認。又是一次殘忍的誠實。   或許我們的關係結束了。   或許吧。   他們安靜地躺著,涼爽的風刺戳著他們的肌膚。丹尼斯想到那個英國男孩,那個歐曼院長從樓上看到、在客廳哭泣的男孩。就某些方面來說,他很慶幸他們終於走到這一步。自從他和院長聊過之後,他越來越少想起伊莉莎白,卻越來越常想起波麗奇怪的是,他對此並不在意。   我母親以前也這樣。伊莉莎白說。   怎樣?   我們在這裡做的事東躲西藏、滿口謊言。她總是躲在外面,從不知名的地方打電話回家說會晚一點回來。我父親都看在眼裡。那時是六〇年代,所謂的自由戀愛。有一次我還撞見他們在開那種派對。那時我大概只有七歲,走下樓時,所有人都光溜溜的,女人們的胸部又鬆又垮。空氣中有檀香的味道。上樓去,莉西。我母親說。然後我乖乖照做。   你真幸運。丹尼斯開玩笑說,我看過最狂野的景象只有我父親在窗戶上亂寫數學方程式,因為他說他想從另一面欣賞。母親當然不同意。   你不了解,伊莉莎白說,我母親完全失去控制,沒辦法克制自己。後來她和一個在舊金山做石版畫的藝術家談戀愛,最後甚至搬去跟他一起住。幾年後我讀大學時,她回來了。愛情破滅,只剩污穢和累累傷痕。她整個人都變了。她和父親的婚姻還在,父親當然收留了她。毫無疑問的,他依舊深愛著她。他讓她回來,雖然我和哥哥們都警告他不要這麼做。   伊莉莎白轉過頭,對著枕頭說話。丹尼斯覺得這些話不是講給他聽的。他知道這些話她永遠不可能講給歐曼院長聽。他開始輕視她,覺得她低微、脆弱,隨時可以丟棄。現在他了解了,一樣的行為蓋住戒指、忽略姓氏也曾在摩洛哥時對歐曼院長做過。他想像院長和伊莉莎白在沙漠裡,夾雜著飛沙的風吹過他們的帳棚,裡面上演的是一段段僅有一半是事實的謊言。   她在幾年後過世,伊莉莎白繼續說,死於子宮頸癌。   令人難過。丹尼斯。   不需要難過。如果你認識她的話,你不會難過,只會感覺到一種失落,像是突然沒有了痛苦的失落。在她的葬禮上,沒有人提起她在舊金山的過去那段沉迷於嬉皮派對的日子。我沒有告訴過別人那晚我究竟看到了什麼。有些事情就是會發生,你知道的。這個世界上絕無純屬偶然的巧合,每件事都有它自己的規律。我母親她了解這點。有一次她從西岸打電話跟我說:莉西,我覺得我被詛咒了。我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我默默同意她說的話。她的確像被某種痛苦的疾病纏身一股淫穢的享樂衝動,一股想要上任何能動的東西的衝動最後害死了她。這也是她傳承給我的東西。   丹尼斯什麼都沒說,風扇依舊在他們頭上旋轉著。走廊上有小孩瘋狂地發笑,別的房間裡有人的電話響了。   我認識愛德之前曾結過婚。那時我在克里夫蘭攻讀心理學碩士,生活可說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我認識一個跟我以前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的傢伙,他真誠又關心人,好得不像是真的。你一定也會喜歡他,丹尼斯。   是嗎?丹尼斯說,單純只想填補對話裡的空白。   他又迷人又窩心,就跟你一樣。他上我的時候,像是為了我的享樂,而不只是他自己的。他不想往我臉上來,不想把他的手指放進我的屁眼裡,不想看我和另一個女人搞。他看我穿紅皮衣跳舞時,不會滿腦子只想射精。他是那種會在床上鋪玫瑰的人。他帶我吃遍克里夫蘭的高級餐廳,把我介紹給他辦公室裡的同事認識。他讓我覺得自己很有價值,而不只是別人的裝飾品。   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像裝飾品嗎?他是他們稱呼歐曼院長的暗號。   有時候會。伊莉莎白說,她把頭轉得離丹尼斯更遠了。他沒辦法再看見她的眼神,只看得到她背後的頭髮,和肩膀中間那道深陷的凹痕。他拍拍她那裡,希望她可以轉過來讓他看見她的眼睛,她卻轉過去平躺,把棉被拉到臉上。現在她完全被遮住了。   我們認識幾個禮拜就結婚了。棉被摀住她的聲音。我們覺得結婚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為我們的愛情舉行一個正式的儀式。我們以為我們的愛情是超越婚姻的,以為那只是這個社會期許我們去做的一件事。婚姻是專為那些心靈脆弱、疑神疑鬼的人設計的。麥克穿一條藍色牛仔褲,我穿一件夏天的洋裝。我父親也在那兒,用那種拍完就丟的便宜相機幫我們拍照。那時我們好快樂。   (麥克,)丹尼斯心想。他反覆在腦海裡思索這個名字,安靜地咀嚼它。   但時間一天天過去,事情也逐漸產生變化。麥克開始日以繼夜地工作,被消耗殆盡。一個月接著另一個月。我母親留給我的詛咒開始在我的體內燃燒,譏笑我,讓我好長一段時間都對自己感到厭惡,對自己的身體感到噁心。我從學校退學,陷入一陣憂鬱;我痛恨自己內在喧囂的性欲極度痛恨。麥克一回到家,我就會發狂似地蹂躪他,把他啣在嘴裡,把他身上的一切吸乾,像啃一塊血淋淋的生肉一般。之後,我總是向他道歉,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罪惡,但我們之間的關係變了,像是有一道縫隙隔在我們中間。   她轉過頭瞥了他一眼。她的眼睛濕濕滑滑的,可是這之中彷彿有什麼深層的意味。(她在做什麼?)丹尼斯不禁心想。(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的工作占去他的生活,伊莉莎白說,他長期因為一個案子承受很大的壓力。那個工作重要到我現在竟然記不起來,是某個跟動物有關的案子。   跟動物有關?丹尼斯問,你是說像狗狗秀那種節目嗎?   不是,麥克在廣告業。我想起來了,是波麗安娜的寵物食物。廣告裡有個金髮美女在餵她的貓,可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麥克並不喜歡她。他希望找一個年紀大一點、看起來穩重一點的女生來拍比較有說服力的那一型。他不希望是這種輕佻的女生來賣他的產品。他用這個字眼。你有在聽嗎?   有,丹尼斯說。她發現他心神遊蕩。麥克。雖然這是一個很普遍的名字,但他還是忍不住在腦袋裡反覆思考。繼續說。   他常常提起她,我免不了開始會起疑心,以為他們發生關係了。那時因為我成天待在家裡沒事做,想像力變得越來越偏激。我也知道去指控一項他可能根本就沒有做的罪名,是多麼的可笑。   但那股猜忌,那股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的憎恨,卻在我心裡越來越恣意地膨脹。各種畫面像一部部電影在我腦袋裡播放:麥克在她上面,麥克在她下面,麥克在她嘴裡。那股怨恨強烈地侵蝕著我。   後來有一晚,我實在受不了了。他一回到家我便馬上質問:我知道你一直和那個女人有一腿。我說。什麼女人?他問。那個女人,那個賤人。他一副被擊垮的樣子,叫我冷靜下來,但事情卻一發不可收拾。我的話重重地傷了他,他的痛苦又加劇我的憤怒。表面上我在斥責他,內心深處卻其實是在斥責我自己。因為我幻想著他的淫欲,其實是我自己的我只能藉由嘲笑它、對它高聲尖叫,以換取自己的自由。   你真的應該冷靜一下。麥克對我說。他突然變得有耐心起來,但我卻冷靜不下來,整個人像發瘋似的。母親、我的淫欲、那個廣告女星所有東西一起衝進我的腦子裡,我卻無力抵抗。冷靜。他又說了一次,但我還是沒辦法,結果他打了我一下。他出手不重,只是輕輕在我臉上摑了一掌。對不起。他說。我們坐在沙發上,他哭,我也哭,心裡清楚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我一直努力在我們的婚姻裡戴上的那個面具終究還是粉碎了,他已經發現我那恐怖的詛咒。   結果呢?丹尼斯問。其實他已經知道了。在那個點上,他終於勝過她了。她又念了一次研究所、又找了一個丈夫,然後就是現在這樣和他,丹尼斯.佛萊赫提,躺在金思麗旅館的床上。   她說:我回辛辛那提,那晚我爸在家裡看電視等我回家。他摟著我入睡,後來一定還把我抱了上床。隔天早上醒來時,我決定改變一切,重新展開新的人生。我去找治療師,治療師鼓勵我回學校讀書,所以我來溫徹斯特念行為心理學,第二個學期上到愛德的一門課。其餘的,你都知道了。   丹尼斯努力克制自己不說一句話。他甚至不確定該講什麼好,但他知道一定還有更多的故事。他知道如果他開口的話,伊莉莎白一定會繼續說下去,但他只是靜靜地閉眼躺著,等著她說一切都結束了。   後來,她載他回兄弟會的宿舍。差不多已經傍晚了,混濁不明的光線灑落校園。迪克屋的人正往餐廳走去,席格屋的人則穿西裝打領帶在庭院裡走著,女朋友們一個個穿著閃亮的正式服裝挽著他們的手。下區校園邊緣的藝窯在山腳下發著火光,和平時的晚上一樣。她在溫徹斯特路和克雷恩路的交叉口放他下車,以免兄弟會的人撞見他們。她沒說再見,也不必說。他們之間沒有什麼需要再說的了一切只是場巧合,現在都已經結束了。   回到房間之後,他反覆思考她說的話。麥克。波麗安娜寵物食物。她的父親等她回家,抱她上床睡覺。她說這些事的樣子,彷彿彷彿排演過。彷彿她是這個故事裡的一分子,而一切只是一段劇本。   丹尼斯打開電腦開始打字。他突然因為伊莉莎白.歐曼的激發,想到一套關於波麗失蹤的推論。這一切簡直是天衣無縫。他準備好接受威廉斯教授的挑戰。   14   瑪麗正在回想威廉斯教授的牙齒。他的牙齒又黃、又彎、又短,剛剛跟他近距離接觸時還沒有注意到,現在他的牙齒卻成了她唯一想得起來的東西。他對她咧齒微笑的樣子。那句聽起來不像要求、而像命令的留下來。他看起來一副很樂、並對一切很瞭的樣子。他在試探她。   在<玻璃城市>裡,昆恩此時正坐在老舊的旅館外,一邊觀看、一邊等待史帝曼。他的偏執正逐漸發芽。他即將失去理智基瑟蕾教授這週在課堂上這麼說過。昆恩的人生將一步步踏入深淵。   那瑪麗的人生呢?她活得好嗎?雖然她沒有像昆恩那樣即將踏入谷底,但她也不算是太好。她總是有釐清事物的強烈需求,亟欲了解威廉斯和他出的謎題,竟讓自己變成那天他針對那個叫米爾格蘭的科學家說了什麼?竟然允許自己在課堂上失控。她現在只要一出門,就覺得自己可能會錯過些什麼,做什麼事都會想到威廉斯。他現在無所不能,可以隨心所欲地扭曲規則,而她卻必須乖乖參與遊戲裡的每一個設計。   現在,危機浮現了。那正是這門課一開始時,她一直在渴望的冒險。她知道她必須想辦法反擊回去、冷靜下來,就像她母親說的。不然   不然怎樣?不然她可能會變成保羅.奧斯特筆下的昆恩嗎?還是她會完全降服於威廉斯的權威之下,日夜沉迷在他的謎題裡,完全沒辦法做其他的事?這不就是她最原始的欲望嗎?釐清問題以後,讓心靈徹底休憩。   現在她了解了,就跟丹尼斯一樣,選擇住單人房並不是因為不相信別人,而是她需要自己靜一靜,找出丹尼斯拋棄她的真正原因。這些日子以來,除了桑瑪之外,她發現自己很難和其他人相處。   現在,幾乎在整整兩年之後,她又和威廉斯與波麗回到一樣的狀態,既疲憊又受傷,卻仍想找出答案,好安撫自己焦躁的心。不是你的問題,瑪麗。每個人都這麼跟她說。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繼續往前走,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這也一定會過去的。   真的嗎?   要是答案不在你眼前現身,讓你永遠卡在同一個地方,讓你的心宛如陷在泥濘裡的輪胎,一直在原地打轉呢?心需要找到答案來滿足自己至少瑪麗的心是這樣的。畢竟,她值得獲取這樣的滿足。但她到底做了什麼而招致這一切紛擾?她不過是接受了一個男孩的約會,一門愚蠢的課。不只這樣,她不應該承受這一切。承受什麼?折磨。沒錯,正是如此。以前和丹尼斯,現在又因為威廉斯折磨。糾纏。她不應該承受這樣的結果。   瑪麗一直相信桑瑪.麥考伊在那張照片上是有特殊意義的,但她卻錯了。那些照片只是供作參考。她怎麼會偏離答案這麼遠?她怎麼會失去理智?她怎麼會以為她幻想的一切在現實世界真實存在?這是多麼愚蠢的錯誤啊!那只是一道習題而已,不多也不少。波麗就和昆恩一樣真實也就是說,根本就不是真的。波麗的命運就和昆恩的生死一樣重要也就是說,一點都不重要。   可是,可是,瑪麗還是覺得自己在做的事情很重要。她仍然感覺得到她栩栩如生地感覺得到她。這代表著一些訊息:這代表她開始把波麗視為一個真的人,而不只是威廉斯遊戲裡虛構的設定。這是一個被麥克虐待的女孩,瑪麗也曾被丹尼斯.佛萊赫提以類似的態度對待。她們可以說是同病相憐。瑪麗覺得自己欠波麗什麼東西。她覺得自己別無選擇,只能繼續玩這個遊戲,直到結束。   不過瑪麗也知道,如果自己靠得太近,她會再度失去理智,被威廉斯和全班同學恥笑。因此,她現在知道自己必須保持一定的距離,卻仍要繼續尋找波麗。   在找波麗的同時也必須意識到:波麗並不真的存在。   找到波麗。   她登入帳號,讀到威廉斯剛寄出的郵件。   □□□   【情境】   現在你們知道,波麗最後一晚在哪裡被看見,也知道派對是誰為她而辦那個粗暴又仁慈的小豬,對波麗來說的另一個父親角色。你們也知道波麗在八月二日凌晨回到家,和父親一起看電視,然後睡覺。你們已被告知波麗失蹤的情境,但是波麗本身的情境呢?那將是在她失蹤和潛在的謀殺案中,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重要線索價值的事件。   首先,我們知道波麗要去外地念大學了。她打算前往離她的出生地四十哩遠的皮爾斯城,就讀葛拉帝技術學院護理系。這所學校位在某條路的盡頭旁,俯瞰64號州際公路。她已經把一些東西寄去學校旁的一間宅配公司,也已經租了一間公寓,準備和她的朋友妮可一起住。最近兩個星期,波麗和妮可都開車去皮爾斯城熟悉環境。她們也和那裡的幾個人開派對,玩得非常開心。波麗非常期待上大學,期待終於可以開始新的人生。妮可和一個叫勞倫斯.崔普的男孩交往,大家都叫他崔皮,他總是對每件事都很興奮。波麗不太信任他,不過她並不太擔心,因為他們兩個最近才開始交往,波麗有信心一旦她們搬去皮爾斯城之後,兩人就不會有下文了。   波麗的母親終於在銷聲匿跡好長一段時間之後,重新回到她的人生。母親消失了快一年,和一個石版畫家私奔到舊金山。她母親又開始打電話回家,波麗擔心她會回來,然後,就像過去一樣,摧毀她的生活。   那麼,波麗的父親艾里呢?他在杜靈街上的巴特勒小學教了將近三十年的書,就快退休了。他很喜歡他的工作,但近幾年來,情況卻變得對他不利。波麗失蹤之後,他請了一段時間的假。他沒辦法想像他再回學校去,因為雪上加霜的是,就在波麗失縱前的一個星期,他才和一位無理取鬧的家長起衝突,而對巴特勒的管理階層非常氣憤。那個家長有一天下課後到停車場找他,並且威脅他,顯然是因為艾里無緣無故把他兒子送到校長室根據這位家長的說法。艾里記得這個男生在黑板上畫了一個雙腿張開的裸女,讓艾里非常害怕。這是艾里很久沒有過的感覺。他明明身高魁梧,可以輕而易舉地搞定這個父親,他卻感到退縮。內斂認識他的人都說他非常安靜。眼前這個氣焰囂張的男人用手指著他的臉,指控一件莫須有的罪名。艾里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往車停的方向走去。他坐上車,關上車門,男人卻仍在玻璃窗外氣急敗壞地對他吐口水。艾里把車開出停車場,看著男人漸漸遠去。八月四日,他接到那通有個女孩像在井底說我在這裡的電話時,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那個父親綁架了她。      瑪麗又查了一次信,結果有另一封叫做讀書指南的郵件。她點進去看。   照片上是一條平常在電視廣告上會看見的那種又大、又歡樂的狗。威廉斯在下面寫著:這是小豬的狗,小姐。   小姐是一條黑色拉布拉多犬。   15   禮拜二的時候,他試著要約伊莉莎白見面,她卻沒有接他的電話。後來老人把電話接起,他馬上掛掉。   他在校園裡走著,然後開始在蒙哥馬利路上跑起步來。他身穿卡其褲加運動外套,眼鏡微微下滑,頭髮拍打著額頭。跑到盡頭時他停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閉上眼睛。他好幾年沒跑步了,但他覺得很暢快,雙腿的肌肉因熱而鼓脹,心臟在胸腔裡熱烈地撞擊著。(折磨你自己,丹尼斯,)他心想。(繼續。)綠燈一亮,丹尼斯正準備穿越普來德街,卻從背後聽見她的聲音。   我剛剛在工作。   他和她面對面。她身穿一件米色大衣,書扛在肩上。她沒說謊,她剛剛確實在工作。她的眼睛看起來很累,滿佈細微的血絲。他伸手要拉她,她卻把身體躲開。   最近發生了好多事。她解釋。   丹尼斯低著頭。傍晚漸漸來臨,街燈一一亮起。嗯。他說。   我快要交論文了。努力了這麼多年,如果不全力以赴的話,對自己實在說不過去。   你寫什麼題目,伊莉莎白?他問。他看著她的眼睛,想好好觀察她。她並沒有退縮。   你知道的,丹尼斯。我的題目是照顧人類如何照別人,以及照顧這件事有多少成分是天生的。   保護。丹尼斯說。   沒錯。   祝你一切順利。   謝謝你,丹尼斯。   我只有一件事想問你。他說。   你說。   是因為舊金山,他問,還是因為小豬?   又是一片沉寂。她的眼睛沒有眨一下,一點動作都沒有,只是靜靜地瞪著他。等到她終於開口準備說話時,丹尼斯親眼見她幾乎說不出話,聲音裡只有些微的改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點點頭。一切都結束了,就像開始時來得那般迅速。他轉過頭面對十字路口,看兩邊沒有車,又開始跑了起來,聽見狂風在他耳裡咆哮。跑了一百公尺之後,他轉頭看她是不是還那裡,結果她竟然還站在原地。那天晚上,他不斷思索著這一幕:她在哭嗎?她把衣領拉到臉頰上,是為了擋風,還是其他原因?   伊莉莎白站在那裡的樣子,竟讓他想起他的父親那種奇怪的、你無法了解他的姿勢,以及眼神。他常常在他父親放他下車之後在學校,或在足球場思索他剛剛究竟在想什麼。教學他常常這麼跟丹尼斯說是最好的學習工具,然後繼續寫他的論文。他常常窩在房間,一關就是好幾個小時,等到他母親說去看看你父親時,他才偷窺他的書房,看見他垂著頭趴在書桌上呼呼大睡,有時還一邊說著夢話。   那晚他睡得又沉又香。早在她載他離開金思麗旅館時,他就已經知道他們之間結束了,可是還是還是覺得缺乏一個正式的落幕。她不是讓他做結束了嗎?她不是給他所需要的東西了嗎?   沒錯。但他卻覺得突然有被反擊一掌、甚至有被欺騙的感覺。這是不對的。   他還想要她。昨天在蒙哥馬利路上碰到她時,他對她已經沒有興趣了。可是現在,她卻又悄悄爬回他的思緒。   這是不對的。像她這樣對待人是他媽的不對。   他知道他還有其他的辦法。那是伊莉莎白.歐曼自己在金思麗旅館親手交給他的王牌,讓他可以回到她身邊。他不能靠打電話挽回她,就像他不能靠敲房間要求進去以得到見他父親的機會。就算他又誠實又有魅力,他也知道必須找別的辦法,回到伊莉莎白身旁。   丹尼斯決定好好來玩她交給他的那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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