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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距離學期結束,還剩五個星期

失控的邏輯課 威爾.拉凡德 16363 2023-02-05
  7   邏輯告訴你們,威廉斯教授禮拜一下午上課時說,麥克是綁架犯。犯罪背景調查顯示,他曾數次遭到毆打,酒後駕車、公共場合醉酒鬧事以及持有大麻,但都只是一些小兒科輕罪。然而,他的體內有某種危險因子某種黑暗又神祕的因子。你們已經看過為我設計的題目飾演他這個角色的男孩照片。我挑選這個人擔任這個角色,是因為他在現實生活中是個愛沉思冥想的傢伙。你們覺得他看起來像麥克嗎?   全班靜默了一會兒,兩三個學生低聲說:像。   沒錯!威廉斯突然生氣勃勃地說。他第一次走出講臺,伸出手,緩慢地往他們所在的方向走去。就是這樣。邏輯在波麗和麥克之間牽引出一條具體的線,一路延伸到被棄置在史崔柏林路上的車子。你們的心智會找出方向,你們的直覺會填補當中的空缺。假如某種猜想符合某個特定的模式,那麼你們的心智就會帶你們往那兒去,並摒除其他主張。

  他在白板上寫下七個字:無可救藥的無知。   這是最高層級的循環謬誤。他說,一邊把筆放回去,X不能等於Y,因為X必須是Z。人的心智是很固執的,非常固執,因此聽不進不一樣的聲音,一般人稱之為管中窺天的隘見。在波麗的案子裡,這樣的成見會害了你們。   難道不是事出偶然?丹尼斯問。他在拍紙簿上記筆記,下頭用他的公事包墊著。瑪麗注意到他有些曬傷,她在想,他上個週末是不是和兄弟會的人去玩,或是跟莎凡娜.克里波度假去了?   怎麼說?威廉斯問。   嗯,比方說,派對上的其他人,說不定有個男的對波麗一見鍾情,當天深夜便打電話約她在史崔柏林路上的某個地方見。他們見面以後,他就但是丹尼斯沒繼續說下去,他說不出那個字。

  然後他怎樣,佛萊赫提同學?教授問。   把她拐走。丹尼斯輕聲說,輕到像喉嚨裡的一抹摩擦聲。   沒錯,事出偶然永遠是其中一種可能。他說,再次走回講臺後面。但,有多大的犯罪案件比率,嫌犯是平常不在被害者生活圈裡的人?你們猜猜看。   百分之二十。某個同學說。   更少。威廉斯說。   百分之十。瑪麗說。   再少。   五。   百分之二他說,百分之二。意思是,五百件類似的案件裡,只有大約十件是陌生人下的手。因此,佛萊赫提同學,機率不站在你這邊。威廉斯再度轉身面對白板,在剛剛寫的字下面又寫了tu quoque。拉丁文,他解釋,你也是的意思。這個謬誤是:既然你的看法很糟,我的看法也就不必太好。當然,如此一來,所犯的謬誤就會一直繼續下去。教授笑了笑,身體往講臺傾。如果你們在這個地方犯了錯,波麗就會死。

  班上有人笑了出來,顯然這一切對他們來說成了笑話看。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但是瑪麗想到她在網路上看到的,關於李歐納.威廉斯的罪行。她看著他時,沒辦法想像眼前這個人竟然有意竊取其他學者的概念和文字。不過,這正是無可救藥的無知,因為她知道他偷了這七個字。   那個父親呢?布萊恩.豪斯問。他不知怎的往前挪了一排坐,現在坐在瑪麗的正後方。她不知道他是故意用這個問題來炫耀給她看,還是真的把她禮拜六晚上在橋上講的話,好好想過一遍。   噢,威廉斯驚呼,那位老爹又怎麼了?他是學校老師,在家附近的小學教自然,體重過重。還有呢?   那個投影片上的男人你的演員手臂上有個軍徽刺青。丹尼斯說。瑪麗覺得很羞愧她根本沒注意到這點。她突然覺得落後大家許多,一下子被暗潮推到後方。就在她苦思李歐納.威廉斯無聊的醜聞時,其他同學卻在仔細地推敲波麗的下落。

  他是最後一個看到她的人。坐在瑪麗旁邊的人說。   瑪麗知道自己最好快點擠出一點話來,免得一天又快過去。課已經上了兩個星期,自己卻一點領先的跡象都沒有。他在看賴特曼的脫口秀。她說。   後面有幾個人笑了起來,但瑪麗並沒有要搞笑的意思。那句話匆匆忙忙地自她嘴裡脫口而出,她覺得自己的臉都紅了。   很好,巴特勒同學。教授說,瑪麗不禁充滿希望地抬起頭看著他。他在看賴特曼的節目,這代表什麼?我認為這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可能代表他喜歡賴特曼。布萊恩有點歷尬地說。   或者他討厭他的死對頭雷諾。教授反駁。不過,好好想一想。波麗從她的餞別派對回來時,他正在看賴特曼脫口秀;她和他一起看到睡著,然後他把她抱上床睡覺。這個情境可能代表什麼?

  瑪麗認真地思考。她閉上眼睛,試著找出這個情境裡的祕密。她看著波麗打開門,走進一片漆黑的房子。波麗有點醉,走路不太穩;她把皮包放在廚房的流理臺上,突然看見她的父親。她走進客廳,電視傳來一閃一閃的光線;她在沙發上坐下,坐在父親身旁。他用手臂攬著她。他們一句話都沒說,之間有一種無聲勝有聲的默契。你的行為、姿勢、聲音與微小的舉動,都足以道盡你今天經歷的一切。   他在等她。她說。   為什麼?威廉斯說。   因為他對麥克不放心。   沒錯。教授說。他微笑著,為她猜到這點感到驕傲。他因為麥克而等她,因為她失蹤前的一個星期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又擔心起那個老問題。或許是因為麥克又開始糾纏波麗。你們覺得一個小學老師會是深夜脫口秀節目的忠實觀眾嗎?

  不會。全班一半以上的同學異口同聲地說。   那個有軍徽刺青的男人會看賴特曼的節目嗎?   不會。   波麗的父親這麼晚還在看電視,究竟是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在等她回家。這也就代表可能也就代表麥克又在耍他的老把戲了。   威廉斯又在白板上寫下兩個字:逆推法。   這是一種闡述我們可以仰賴觀察到的一連串事實,進而推導出答案的邏輯。波麗和父親一起看電視,是被證明、或說被觀察到的事實。我們觀察到麥克和波麗的父親過去有心結,而且根據一份警方的報導,兩個男人彼此憎惡。事實還包括麥克曾對波麗有肢體上的虐待。因此以逆推法來看,以賴特曼的節目和她父親抱她上床睡覺的事實來看,或許他在等她進門。也因此,麥克的嫌疑更為提高。

  這說不通。丹尼斯說。熟悉的光線往前移,回到講臺上。   佛萊赫提同學反對!威廉斯教授仍然一邊微笑、一邊和他們玩鬧,看他們能把這些理論推演到什麼程度。   因為麥克在派對上。丹尼斯說。   他在派對上,沒錯,教授同意,那晚有很多人看到他,這就是所謂無可搖撼的不在場證明。繼續說。   丹尼斯不知道要怎麼說下去。瑪麗瞥見他拍紙簿上的塗鴉,和長方形、星形、正方形的記號。丹尼斯有這樣的習慣或說天賦能一心二用。以前每次他們去餐廳吃飯的時候,丹尼斯總是在她說話時,一邊東看西看。可是如果質問他:如果你剛剛有在聽我說話,那我說了些什麼?他又能一字不差地複述。   嗯,他最後終於說,這代表麥克不可能綁架波麗。

  白板上又多出另一個詞:污染資訊。   資訊為什麼被污染了?教授問班上同學。   因為派對上的人都醉了。布萊恩.豪斯說。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但還有其他因素,一個你們還不知道的東西。波麗那晚在做什麼?她那晚在哪兒?   地點。坐在瑪麗旁邊的女生說。   沒錯,貝爾同學。地點。今晚你們將會對這個錯綜複雜的謎題多了解一些。記得要收信。   就這樣,他走出門外,再次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   8   丹尼斯.佛萊赫提並沒有後悔這麼做。事實剛好相反他真希望可以再做一遍。他一整天都在渴望獲得她,因她而饑餓,彷彿那女人是某種食物。那欲望唯一休息的時刻只有在威廉斯教授那門詭異的課堂上,他一回到兄弟會的住所,那股飢渴又回來了。

  伊莉莎白。不知怎麼的,她的名字比她的身體更有吸引力。整個下午,他都在那個老男人的遊艇密室裡,在她身上流連忘返。老男人在上層甲板睡覺,河流在他們下面緩緩流著伊莉莎白教會他許多從不敢幻想的事。   募款會隔天,她打電話問他是否願意和她與院長去塞區河出遊。她的聲音平緩,幾乎有種公事公辦的味道,卻仍聽得出底下藏匿著什麼東西。當然,他說,然後又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伊莉莎白?但她已經把電話掛斷。事情就是這樣。無路可退。   他們搭乘老人名為但丁號的遊艇出航。由於居民經常潛入碼頭破壞船隻,因此這艘遊艇平時都停泊在羅伊碼頭岸邊,歐曼院長還必須雇用自己人,一個綽號小豬的退休警察,巡邏船泊處,每隔幾個小時就用手電筒檢查一次遊艇。

  炎熱週末的尾聲,湖上擠滿搭乘快艇玩耍的小孩。老人奮力地操控船舵,船尾掀起的波跡擊向船塢。他們航向小岔路,在那邊的樹林裡可以鳥瞰整個溫徹斯特校園。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歐曼院長解釋,周圍非常安靜。他們把遊艇停在小灣裡,於蔭涼處下錨。   歐曼拿出《泰晤士報》擺在面前,鋸齒狀的光線灑在他的眼鏡框上。丹尼斯和伊莉莎白一起去游泳。兩人都對即將發生的事心裡有數。一整個早上,他們都在無聲地交流著欲望。當老人的嘴巴張開,頭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往後靠,雜誌攤放在胸膛上,他們倆靜悄悄地爬回遊艇,溜到下層甲板。下面有一間房間,一張床,幾個星期以來缺乏使用而僵硬的緞質床單,和一顆沒有枕套包住、沾滿污漬的發霉枕頭。丹尼斯幾乎擠不進那張床;他的背平躺在床上,雙腳緊貼住冷冰冰的塑膠船牆。他全身赤裸而柔軟,靜靜地等待著。他告訴自己,這麼做是有目的的一切都是為了結束和她的糾纏。一切將會粗暴又激烈。遊艇上下搖動著。每一次搖動,都讓丹尼斯的心緊張到幾乎要碎裂。老人一定會醒過來,下來將他們倆逮個正著。   她把濡濕的泳衣扯下,丟在她戴有飾品的腳邊。突然間,她搖身一變。她把她的陰毛修剪成一個小巧整齊的箭頭。丹尼斯在她的裸體中看見一種之前在圖書館碰面時,未曾見過的年輕與歡愉。伊莉莎白到底幾歲?三十五?四十?他還是不清楚,但她現在看起來比那樣的年紀年輕十歲。她突然在他眼裡變得令人心碎的美麗。他無意識地向她伸出手,撫摸她,把她拉到他下面。   然而,丹尼斯之於伊莉莎白的權力掌控僅止於此。本來傑若米.普萊司建議的,是要把她壓倒、對她猛攻幾次,讓一切比她想像得到的都還要粗暴,好終結他們之間的一切。但她卻不吃那一套:她跨坐在他身上,然後開始駕馭他,雙臀和底下塞區河滑順擺盪的韻律一致。丹尼斯心想:怎樣的女人會去修剪自己的陰毛?在他會意過來之前,他漸漸步入高潮,拍船的水聲頓時轉大似吼,他迷失在這瘋狂的船擺之中。伊莉莎白把頭甩回他身上,雙手緊握著自己的乳頭。   之後,她躺在他身上,兩人像兩條繩索般綑在一起,聽著拍岸水聲。怎麼辦?他問。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唇上,示意他安靜。別擔心。她喘了一口氣,他卻不知為什麼喘不過氣來。   好一陣子之後,他被老人呼喊老婆名字的聲音喚醒。丹尼斯反射性地跳起來,一把抓起衣服,伊莉莎白卻把他壓回床上。她說:噓。並把泳衣套了回去。她打開門前停頓了一秒,稍微整理自己的心情,然後以一種丹尼斯認為太輕快的語氣,向丈夫迎去。嗨,親愛的。丹尼斯聽見他說,丹尼斯呢?伊莉莎白回答:在睡午覺。丹尼斯的肩膀緊貼著門,害怕老人會憤怒地衝進來把他打昏。   他只聽見噗通一聲有人跳下水,接著又一聲。他穿上衣服,重新回到這個世界。太陽在他睡覺時移動了,小灣此時幾乎完全處於蔭涼處。老人看見他時,興奮地喊著:跳下來嘛!因此他也跳了下去,三個人就這樣游到傍晚,一副沒發生任何事的樣子。   現在,丹尼斯再也沒辦法將她自心上除去。她的身體,她的名字,她的韻律。她和那個未經世事、笨拙的莎凡娜.克里波大不相同。莎凡娜總要他把燈關上、打開音響,這樣屋子裡的其他人才不會聽到。她堅持要丹尼斯在上面,不然的話她會慾火中燒。不論如何,她總是在做愛後哭泣,淚水積聚成河,滴落他的肩膀和胸膛。他不敢問她怎麼了,害怕她的答案會和自己有關。   可是和伊莉莎白.歐曼在一起,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沒有過度的隱密、沒有過度的情緒化、不需要任何實質的東西,只有純粹肉體的歡愉。此時此刻,他躺在兄弟會住所的床上,盯著天花板看,滿腦子都是這檔事。   當他再也受不了時,他打到她家裡的私人專線,電話是禮拜天回學校時,她偷偷塞給他的。聽到她的聲音,丹尼斯簡直要不支倒地,膝蓋一陣虛弱,沒有一絲膽量。   我必須過去。他嘆了一口氣說。   他禮拜一深夜出門,走在蒙哥馬利路上。他知道他今晚應該準備經濟學小考,但都已經這麼做了,他沒辦法讓時間停止,也沒辦法壓抑自己的感受。   經過一個溫度幾乎攀升到華氏八十度的週末,溫徹斯特校園終於吹起一點秋意。飄風帶著秋涼,櫻樹轉成濃烈的粉紅色。幾片葉子開始落下,飄到那尊科學家雕像前。這尊雕像是為紀念歐曼院長和史坦利.米爾格蘭的終生友誼而建造的。丹尼斯走到卡內基館外的噴泉旁,四周已覆滿落葉。幾個學生在附近聊天,他們的聲音被強風帶遠,卻沒有人注意到丹尼斯。一個都沒有。他從這裡看得見歐曼家裡的燈火一棟坐落在優雅之丘上的鄉村風房屋。他以往通常開車進去,她吩咐他從側門進來,並且要他在開上車道時關掉頭燈。(算了吧,)他心想,(我用走的好了。)他不確定自己在沒有頭燈的情況下,還能順利開上那條陡峭的車道。他想像自己駕車失控、衝進草坪、撞毀老男人的前窗這將會是天大的醜聞!威脅者丹尼斯終於名副其實了。   她讓他從側門進來。屋子裡一片漆黑,丹尼斯猜想老男人很早就睡了。他們躡手躡腳地穿過廚房進到客廳,站著等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接吻。她身穿一襲睡袍,身體聞起來有泡澡水和指甲油的氣味。他把手鑽進睡袍底下,像個不成熟的國中生,在她身上激烈地撫摸著,她轉身帶他上樓。他們穿過一條走廊,走到一半時她用紅色的指甲在一扇關著的門上敲了一下。(老男人正在裡面。)   接著他們走進客房又一張狹窄的床,又一顆孤獨的枕頭。她先將他的衣服解下,再讓自己一絲不掛。穿過窗簾透進來的月光讓她的身體發亮。她只要碰他一下,他就馬上有反應。又是一樣的姿勢,伊莉莎白跨坐在他身上,把他壓在下面,她的頭往前一甩,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緊抓著自己的乳頭。丹尼斯太快就感受到那陣攪動,接著一切急速往前崩毀,她輕柔地蓋住他的嘴,以免他叫出聲。   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睡著了,他趕緊穿上衣服離開。整間房子似乎仍在咯吱作響。他走下樓,往客廳的一片漆黑走去。他沿著原路下樓,往廚房的方向,但就在燒著爐火的轉角邊,他看見一盞燈。丹尼斯嚇得僵住了,馬上仆在地上蜷縮前進,想從剛剛進來的那扇側門逃走。   是誰?是老男人的聲音。   丹尼斯趴在地上,在燈光下靜止不動。奇怪的是,他竟然異常冷靜像是士兵上戰場前才會有的冷靜。他一直保持不動,直到老男人的頭在他的正上方俯視著他。孩子,你在那裡做什麼?歐曼院長問。   我在想辦法從你家逃走。丹尼斯回答。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他發現最坦白的實話往往比令人尷尬的謊話更好用。不過他從不曾陷入這樣的困境。   來這裡。   丹尼斯走進廚房,老人在角落裡吃著三明治。他在吧檯前拉出一張凳子,面前的桌上有一本攤開來的雜誌。你要知道,他幾乎語帶輕視地說,你並不是第一個。   丹尼斯一句話都沒有說,只能羞愧地站在那裡聽。老人穿著一條短褲,以及兄弟會的人可能會戲稱打老婆的男人才會穿的邋遢T恤。他只是個老年人,照理說應該體弱力衰,甚至性功能也已退化大半可是他卻站在丹尼斯面前質問他。   先前還有從英國來的小夥子,歐曼院長憐憫地說,足球員,還有她去年迷了一整年的加州小子。唸也唸過了。然後現在換你。他咬一口三明治,舔一舔手指,翻一頁雜誌。這是我們之間的規矩,很久以前就有協議:這場婚姻裡沒有感情。我們這把年紀從不可能有愛情我這把年紀。你覺得那些誓言還有意義嗎?   我不認為丹尼斯正準備開始說。   當然沒有,歐曼院長打斷他,一切都很荒謬。你會開始連她走路的樣子、她坐在馬桶上的樣子、她把你該死的襪子配錯雙的樣子,都沒辦法忍受。孩子,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習慣它吧。   他又咬了一口、翻了一頁,丹尼斯在想他是不是講完了。但老人卻在這時繼續說:當然,我也有我的把戲。兩個年輕的祕書偶爾會來,雖然伊莉莎白不喜歡,她還是會看著我們。她說那樣很不得體;她真正的意思是,像我這把年紀的男人,還和兩個年輕美女共處一室,很不恰當。噢,是沒錯。好吧。   丹尼斯往門口走去。他打開門,刺骨的冷風迎面襲來。你愛她嗎?院長問。   不愛。丹尼斯回答。他答得太快了。   那個英國小夥子愛。整件事搞得一塌糊塗、慘不忍睹。那孩子趴在沙發上哭,伊莉莎白站在一旁繼續傷他的心,卻還像個無微不至的媽媽,拿衛生紙給他。好一番糾纏吶。我從樓上的陽臺看著這一切。他對這段回憶笑了笑,搖搖頭,彷彿想把它從思緒中清除。   再見,歐曼院長。丹尼斯說。   等等。老人叫住他。丹尼斯走回廚房。我想問你那門課的事,你那天晚上有提起。李歐納的課。   威廉斯教授?嗯那名字在他聽來十分可笑,和他一點都不搭:李歐納。   你覺得怎麼樣?   嗯很不一樣。丹尼斯必須承認。   嗯,我可以想像。不過,你喜歡他嗎,那個教課的老頑童?   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去評斷他。現在說還太早。   讓我跟你說一些李歐納.威廉斯的事吧。院長說。他第一次把視線從吧檯移到丹尼斯的臉上,那動作有一股嚴肅正經、特別強調的陰沉。他不是一個好人。事實上,早在幾年前他那本書鬧得沸沸揚揚時,我們很多人就想把他踢出去了。   他的書?丹尼斯問,突然想起歐曼在派對上說的話。   沒錯,那件剽竊的事。真是一塌糊塗,差點就要把我們這些當年聘請他、給他職位的人都給毀了。本來那件事應該就要把他拉下來的,不料他幾個忠誠的朋友竟以他的天賦起誓。他確實很聰明,這點無庸置疑。   他在班上玩一個遊戲。丹尼斯說。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講這件事,他只是想跟院長和解,把他贏來自己這邊。(把威廉斯扯下去,讓威廉斯變成傻瓜,)他心想,(拯救你自己。)   遊戲?老人問。   很蠢。是個辯論遊戲。像是個我們必須解開的案件。   噢,是的,歐曼說,我有聽說過。這類謎題和遊戲,人們都說他很沉迷。我想這是他天賦的一部分,不過這並不是童點,對吧?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很聰明,只是有些人又比另一些人更聰明一點。問題是,對這所大學來說,他具有怎樣的代表性?事實一再證明,他充其量只是個可疑人物。噢,他們以為我只是個偏執狂,一個老番癲。他們以為我只是太古板,跟不上威廉斯那些個新潮的教學方式。但那個男人身上真的有某種特質,某種不對勁的特質。   我也有感覺到。丹尼斯承認。他想要繼續講,卻又對自己的言辭小心翼翼。他父親常說,在學術界,最好不要有太多敵人。   丹尼斯,我勸你不,既然我手上現在握有你的把柄,讓我對你下一道命令:和他保持距離。如果他找你去他的辦公室,不要去;如果你在學校碰到他,繼續走你的路別理他。你的父母一定不會希望有我的看護下,還讓你有任何閃失吧?老人不屑地笑了笑,露出他又短又黃的牙齒。丹尼斯點點頭便走出去,輕輕把門帶上。   9   【地點】   你們知道,波麗最後一次被看到之前,去了一場餞別派對。你們不知道的是,派對的地點和主辦者。   舉辯派對的地點在城外的史雷德路。主辦者是一個名叫塔克.小豬.史蒂芬斯的男人。小豬比在場的所有人年紀都大。大家都知道,如果你未成年卻想吸毒或喝酒,或因為太沮喪而需要一些安慰的話,找他就對了。   小豬有一輛自己改裝過的哈雷機車,在高速公路奔馳時會發出聲聲咆哮。他為自己的車取名為魔鬼,還在兩側漆上剃刀鯨嘴,從特定的角度看像是要燒起來一樣。冬天的時候,他都把車子停在64號州際公路下的會庫裡,因為他沒辦法信任他的朋友們,雖然他們都在當地同一個名叫爬行蟲的重型機車隊。   他在他的圈子裡贏得許多人的敬重,連警察也都怕他。二十歲那年就因為非法入侵被送到蒙托亞州立監獄,在那邊度過一段痛苦的歲月。他有長長的犯罪紀錄,但近五年來卻一點也沒再增加,每個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真的改頭換面了。   小豬一直護著波麗,他把麥克當作自己的弟弟看待,你要是在城裡看到小豬,麥克八成也會在他身旁。不過,最近小豬有點和麥克鬧翻。有人聽到小豬放話說,如果麥克再去打擾波麗的話,他一定會親自處理這件事。波麗的派對當晚,有人看到兩個人在後面的水池旁爭吵。那時候已經很晚了,其他人也都醉了,沒有人確定兩人究竟在吵什麼,但大部分的人都說,一定跟波麗有關。小豬的身材魁梧,體重超過三百磅,那晚曾用手指著麥克的胸膛。不久,波麗便離開了。有些當時站在後方露臺的人們(小豬住在一棟雙層公寓,上層租給了朋友,去年暑假還曾一度把房間租給麥克和波麗)目睹波麗在那場爭執之後沒多久便離開了。根據這些目擊者的說法,小豬目送她離開,可能還在她上車前,溫柔地抱抱她。然後,她便開車回家回到她父親正等著她的家。      瑪麗不知道要怎麼看待這一則新資訊,不過它又拉出另一個嫌疑犯:小豬一個年長的父親角色。她試想這個人:溫柔、肥胖、性情不穩,在需要的時後柔情似水,也在另一種不得不的情況下強悍粗暴。他在水池邊究竟和麥克說了什麼?是說他再碰波麗一根寒毛的話,他就要把他殺了嗎?小豬是不是暗地喜歡波麗?他們是不是有發生關係、甚至愛著對方?麥克發現他們的戀情時是不是毆打了波麗,導致她打電話叫警察?   她還有好幾章的<玻璃城市>還沒有讀,好幾個新的章節明天上課要討論,但她根本沒辦法在文字裡集中精神。在小說中,昆恩在他紅色的筆記本上填滿事實和觀察經驗主義的設計情緒和感受,但瑪麗卻沒有這麼幸運。她在這個時間點上握有的籌碼相當少,雖然在投影片上看過波麗,卻不知怎的忘了她的長相。現在她有可能被麥克或小豬或希望這事不會發生她的親生父親謀殺。李歐納.威廉斯會對她這般健忘做何感想?   霎時間,她墜入夢鄉並做起夢來。在夢裡,瑪麗看到威廉斯走進一個燈光幽暗的房間,中間有一部架設在頭頂上的投影機。他打開投影機,第一張投影片什麼都沒有,眼前只看得見泛黃的牆面;第二張一樣什麼都沒有。他一張張放,所有投影片都空白一片,徒留牆上一個空的正方形。威廉斯教授憤怒無比,臉部漲紅扭曲,脖子上的青筋也一條條暴露出來。瑪麗突然發現自己也出現在那兒她看到自己坐在投影機旁,全身穿得很正式,像是要上臺表演或簡報之類。威廉斯放著一張張空白的投影片時,她把自己的臉埋在手裡,然後,她感覺得到他正以凶猛的眼神注視著她。威廉斯此時此刻已完完全全掌握住她。他對她而言,是權威,也是影響一切的力量。威廉斯開口說話,聲音卻被消音、切掉。雖然沒有任何聲響,她卻感覺得到自己因他而顫慄。突然間,他穿過投影機的光,往她一步步靠近。他是如此的憤怒、如此的憤怒   她在清晨灰色的光線裡醒來,整棟布朗宿舍靜悄悄的,光看百葉窗的顏色就知道現在還不是起床的時候,但她已經睡不著了。她昨晚睡得很不安穩,一站起來,發現全身硬梆梆的。地板很冷,外頭終於吹起秋意,很快就必須把暖氣打開,不然洗澡會太冷。   她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會去收信。   信箱裡有她昨晚沒看到的東西。它緊接著在小豬線索後的幾分鐘寄出,但她讀了那封郵件之後,就忘記回去查信了。這封郵件的標題叫證據。有了之前那個被吊死男人照片的前車之鑑,她謹慎地點開它。   那封郵件夾帶了兩個檔案,瑪麗點開第一張,上面是一輛紅色汽車停在路旁。大概是波麗停在史崔柏林路旁的喜美吧,她心想。   她再點另一張照片,下載的速度卻極為緩慢,看起來像是在兄弟會之類的地方辦的派對。照片的前景被閃光燈銳利地打亮,原來是威廉斯那天給他們看過的、麥克坐在沙發上的照片,不過是用比較廣角的鏡頭拍攝。那個紅眼亂髮的麥克又出現了。   然而,坐在他身旁、手臂攬著他下垂的肩膀的,竟然是桑瑪.麥考伊。   彷彿有一陣強風掠過瑪麗身旁。   搞什麼鬼?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桑瑪不太喜歡兄弟會派對的,而且這個叫麥克的男人根本不是她會喜歡的型。可是她卻清清楚楚地用手臂攬著他,臉被陽光曬過,右手還拿著一杯酒。桑瑪認識威廉斯嗎?或許照片只是隨便挑的?只是威廉斯從年鑑上摘錄下來的?   可是,照片上的女生剛好是桑瑪的機率,究竟有多高?   瑪麗把這封信轉寄給她最好的朋友。   □□□   收件者:[email protected]   寄件者:[email protected]   主旨:奇怪的東西   你認識這個男的嗎?   /附加檔案  瑪麗      瑪麗耐心地等候。她知道她該去讀<玻璃城市>,可是她的思緒卻不停轉動。她閉上眼睛,用手指揉揉額頭,想要   她的電腦突然因為收到新郵件而響了一聲。   □□□   寄件者:[email protected]   收件者:[email protected]   副本抄送:[email protected]   主旨:回覆:奇怪的東西   ****系統警告****fiItertapspace/winchesterservelistacciden   taladministrat/firewall/parse/messaageblock****系統警告****請不要繼續寄這封信,您已超過學校規定上限****系統警告****///勿回此信!///      學校規定是什麼鬼?瑪麗猜想她可能打錯桑瑪的名字了,所以又把那封信重寄一次,然後繼續等待。沒有新郵件的聲音,她又點了一次重新整理,還是沒有信。她起身在房裡來回踱步,伸展雙腳的感覺很不錯,明天她還要去做點瑜珈,或許桑瑪會   電話突然響了。   桑瑪嗎?瑪麗說。   是瑪麗.巴特勒嗎?電話另一頭傳來一個銳利又平板的聲音。   我是。   停止。男人說。   停止什麼?   你知道我在講什麼。停止。不要再寄那種信。   我不知道你在   別再裝了,瑪麗。我們在灰磚大樓這裡檢查每一封信,因為校園的網路垃圾太氾濫,所以他們付我們一小時二十美元坐在這裡。你做的事實在太   我做了什麼?   照片。以前有色情照片,現在又有這個。我們沒把這玩意兒寄給校警處理算你走運。我知道你一定以為這只是個玩笑,我也知道你們幾個女生一定在樓上哈哈大笑,但我們必須盡到我們的責任。   那是教授寄給我的,她向男人苦苦哀求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聽著,我沒時間跟你耗。如果你不希望你使用網路的權益受損的話,我馬上把照片刪掉,也請你把它從你的硬碟中刪掉。晚安。他把電話掛斷。   瑪麗又去點原本的檔案,結果這一次卻打不開。她的螢幕上只有一條條看不懂、無意義的亂碼。   10   隔天,她因為看到桑瑪的照片過度驚嚇,根本沒辦法去上課但她必須去問他那張照片是怎麼回事。她的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想法,或許威廉斯根本沒有寄那張照片?但她的收信匣裡確確實實有他的名字。他是不是想傳遞一些關於麥克的訊息?還是他想給瑪麗一些小道消息?   她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離開房間,一走出去,便慶幸自己終究決定去上課。令人驚喜的是,過了一個微冷的早晨之後,天氣轉成整個月以來最好的一天。明亮的太陽高掛天際,雲朵如薄紗般細緻,布朗宿舍前的庭院裡,有許多女生正在做日光浴:她們都把書攤開,高舉鼻際,為下週開始的第一回小考做準備。   她走進東研討室時,在威廉斯的課上坐在她旁邊的女孩剛好走出來。今天停課,她跟瑪麗說,門上的字條寫的。   瑪麗走進陰暗的教室。她通常很喜歡整個下午的時間都是自己的,而且她現在總共有五章的<玻璃城市>要讀,但今天她卻亟需和威廉斯討論她的意見。研討室裡一個學生都沒有,因為四點的課還要過一會兒才開始,上一節課已經結束十五分鐘了。   (我要寫一張字條塞進他的辦公室,)她心想。雖然威廉斯沒有發課表,也沒有給他們他的聯絡方式,但她很確定他的辦公室一定就在樓上的哲學系所,也就在研討室這棟樓的頂樓。   她往上爬了三層樓,途中遇到班上的其他同學,包括能一次往下跳三級階梯的布萊恩.豪斯。你聽說了嗎?他氣喘吁吁地問。她跟他說她知道了,但他已經耶!的一聲滑下欄杆,消失在一層層的樓梯裡。   研討室所屬大樓的頂樓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教授的辦公室在走廊上一間間排著,學生坐在外面不舒適的椅子上,等著被叫進去。印表機的聲音凌駕過一切聲響,瑪麗沿著第一排牆往前走,一邊看著門上的名牌。她一路走到走廊盡頭的轉角,往這棟樓的西側走去,經過一段往下的階梯之後,便一路通到歐曼圖書館。走到盡頭時,她看見一扇開著的門,倚過頭想看門上的名字,卻在這時聽見一個聲音說:有什麼事嗎?   瑪麗愣了一下。她往後退幾步,彷彿自己做了什麼違法的事。   你要找威廉斯教授嗎?那個聲音說。她探頭進去,看見一個男孩。他站在另一端的一列書架前,手裡拿著一疊資料卡。   對。她說。   他今天不在,去處理他小孩的事。男孩轉回去面對書架,在其中一張卡片上寫字,然後他又抬頭對瑪麗說,抱歉,我是特洛伊。我這學期將擔任威廉斯教授的助理。他向她伸出手,兩人握了握。他又高又瘦,行動有點笨拙;頭髮參差不齊,頭皮看起來不太健康,還呈現微微的粉紅色。你要留個字條還是什麼的嗎?他對她撕下拿在手裡的小紙條點點頭。你可以把紙條交給我,我務必把它交到教授手上。   噢,她說,好。她走回走廊上,把紙靠在牆上寫著威廉斯教授,可是牆壁凹凸不平的,沒辦法好好寫字。她往走廊的另一端走了一小段,坐在某位教授辦公室門外的椅子上。她把<玻璃城市>墊在紙下面,當小桌子用。寫著寫著,特洛伊突然走出辦公室,往走廊的另一端,走進出口旁的一個房間裡。   瑪麗突然閃過一個奇特的想法她起身走回威廉斯教授的辦公室。特洛依只有打開一盞小燈,在書架上灑著昏暗的光線。她想看看他的書,但她知道在特洛伊回來以前,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她把她寫的字條放在他桌上雖然還不算完成,還沒把她想寫的都寫上去。她只提了桑瑪.麥考伊的事,但針對小豬和波麗之間的推測卻仍隻字未提。她用眼睛專注地掃視桌面。她究竟在找什麼?她也不知道,但她就是沒辦法把視線移開。現在,她終於站在他的地方,當然要找出一點線索才行,不是嗎?她能夠走到這一步,算是夠勇敢的了。桌上有他的信,書架上有幾個馬克杯,牆上還有寫著他連自己的鞋帶都不會綁的愛因斯坦海報。可是,如果不打開他書桌的抽屜看的話,她一定什麼都找不到。她迅速地瀏覽他的書有邏輯學作品、書脊突起的哲學論文、一整排的約翰.洛克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她為自己來這裡的動機感到羞愧,為了找   她突然在桌子上看見一行幾乎被一疊信蓋住的字。字是疏離冷淡的打字機字體,看起來像是很久以前印的。上面的紙也已發黃,瑪麗幾乎辨識不出上面的字。於是她彎下腰看仔細點。   □□□   迪娜會跟波麗一樣大,如果沒有      只有這樣而已,因為其他的字被信封蓋住。瑪麗把它們往旁邊推一點,再彎腰看個仔細。你在做什麼?有人說。   是特洛伊。他站在門口看著她,兩手插腰,一副不敢相信她竟然擅自進入辦公室的樣子。   我只是她試著想辯解,我只是把字條放在他桌上而已。   我剛剛已經說過,特洛伊聲音平板地說,你把字條交給我,我一定會交到威廉斯教授的手上。保證。然後他笑了一下某種嚴厲、僵硬的笑。   在那邊。瑪麗指著她放在桌上的字條說。   特洛伊拿起字條看。他把字條轉一個方向,就在這麼做的時候,瑪麗看見他手背上奇怪的刺青。那是一個S和P交纏的圖案。S看起來像一條蛇,把頭高舉,彷彿準備攻擊那個柔軟、陰性的P。瑪麗覺得做這個刺青的人一定很有天分,她還想問特洛伊那個圖案是什麼意思。   他讀完字條之後,站著那裡看著她。他的眼神有些改變,突然變得比較冷靜、有耐心。所以你在找波麗。他說。   沒錯。   特洛伊只是點點頭,但她默默地希望他能繼續講下去。她非常渴望知道他知道的一切,但他看起來卻沒有要繼續講下去的意思。   你跟他熟嗎?她說,想慫恿特洛伊釋出多一點關於威廉斯的線索。   沒有很熟。他這個暑假突然打電話給我,問我願不願意幫他工作。我只是負責打雜而已。他要我在秋季學期結束之前,把這些書分類整理好。他還找人幫他把一些東西打字,都是一些瑣事。不過總是錢,我可不能白白錯過。   他有提起過波麗嗎?   沒有,特洛伊語氣平板地說,那可是最高機密呢。他笑了起來,發出嘎啦嘎啦的笑聲。   這全都是他自己編出來的嗎?   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編的,除了   除了什麼?   除了一個真實的案件。很久以前,八〇年代的事了。有個女孩失蹤,一直沒有被找到。   是波麗嗎?   我不會這麼斷言。波麗是虛構的,除了代表這個世界有時的不合邏輯之外,她並不代表任何其他的東西至少李歐納是這麼說的。什麼,難道你以為真有其人?他瞪著她,嗯,就像他們在電影裡說的:波麗是根據一個真實故事改編而來。   我的意思不是那樣。瑪麗說。雖然事實上,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意思究竟是怎麼樣。我說的是他。失蹤的女生、粗暴的男朋友這些都不太像學術界會有的東西,如果你聽得懂我的意思的話。我在想是不是因為   你是說他自己的女兒是不是也被綁架?這一切是不是他自己的親身遭遇?   嗯,因為所有的細節都太栩栩如生了。我覺得這裡面有很私人的成分。   大家都問這個問題。告訴你,他只有改女主角的名字而已。我修他的課時,她叫珍;去年則叫伊莉莎白。一樣的故事、一樣的女生,卻有不同的結果。   瑪麗覺得好失望。她想聽一點不同的,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聽些什麼。   等到實在無話可說之時,她向特洛伊道謝,便離開威廉斯教授的辦公室。但她離開時,他卻從走廊的另一端對著她喊:要提防他他總是在誤導我們。   11   布萊恩.豪斯想要喝個爛醉,醉到神智不清。他想遺棄這個世界,明早在某人的浴缸裡醒來。他現正站在迪克屋外的陽臺上,喝著薄荷調酒,一個名叫白蘭蒂的女孩在裡面負責臨時吧檯把一片舊門板架在兩根煤渣磚上的吧檯。他已經感覺到遠方的擾動,全世界的微小分子彷彿都在激烈地碰撞著。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培養情緒。就像吹玻璃或上床一樣:世界正在變軟、變暗、爆炸,像吸進去卻硬憋住的一口氣。   嗨。有人在他身後說話。是她,不知道是叫塔妮還是柏妮還是什麼來著的。她長得有點醜,可是身材一級棒,正衝著他來。不過,她有某個地方很奇怪,看她講話、走路、移動的模樣,彷彿她一切都在偽裝。不過話說回來,夜深了,放眼望去,眼前也沒有什麼其他選擇。   他們走進去,裡面正放著令人心跳加速的感官音樂。她不知道為什麼,一直遮住自己的臉。她臉上有疤嗎?布萊恩想看她,酒精卻掩蓋住眼前的一切。一首歌迸出來,接著又是另一首。這是一首慢歌,像在吉他的絃上切切磨磨,歌詞裡藏著一首詩。她向前傾,在他的胸膛上吐氣;她含糊地說了些什麼,沸騰的音樂把她講的話掩蓋過去。   他們又走出去到陽臺。爽一下。有人塞給他某個東西。是毒品。他以前吃過一次。他把它放在舌頭上,閉上眼睛。   他們回去裡面,坐在一張聞起來像從火堆拉出來的破沙發上。兩個女孩以印度性愛姿勢坐在地板上,進行著激情的法式熱吻。迪克屋的人都把上衣脫掉,在胸膛上畫上圖案。牆上的漆因高溫一片片脫落滿地。   他們走到外面的庭院。迪克屋的人在草坪上裸奔,還有人在放鞭炮,直衝上天。學期很快就會結束,布萊恩又將回家這個念頭令他非常沮喪。回家。他好害怕,害怕開車回紐約,害怕母親問他課上得怎樣,害怕看到父親在租來的那間可悲公寓裡買醉,害怕馬庫斯死亡的陰影籠罩住他們所有的人日子變得了無生趣。怎麼了?那個叫塔妮還柏妮的女孩問。他還是聽不見她的聲音,也聽不懂,連想看個清楚都沒辦法。他搖搖頭,叫她不用擔心。   他們再次走到陽臺上。氣氛有點怪,有種被破壞的感覺。外面沒有人,整個世界像被扭曲了一樣。女孩靜靜地窩在他的背膀裡,依舊掩著自己的臉。你為什麼要把臉弄成這樣?他問。   為了你好。她說。或者,她可能是這麼說的。他沒辦法確定。陽臺上的欄杆撐住他的身體,迪克屋的公子哥兒們在庭院裡狂奔赤裸狂奔。一大群模糊的、小小的人影。他們停不下來。他們在賽跑,激烈地往遠方的終點線衝去。   過了一會兒,他們走到藝術大樓底下的玻璃窯邊。有人在水泥地上鋪了一條毯子。布萊恩躺著,女孩跪在他身旁。她只穿著胸罩和內褲,依舊用下巴頂住肩膀,藏住自己的臉。有什麼東西藏在裡面。來這裡。他說,試著想讓她轉過臉來,但她說什麼就是不肯。烏溜溜的頭髮蓋住她的一隻眼,她用另一隻眼緊盯住他。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波麗。女孩說。   什麼,你說什麼?他問。   我叫波麗。女孩說,然後笑了起來,發出尖銳的咯咯聲。大樓裡還有其他人在用窯,窯火的聲音迴響在四面寬廣的牆壁之間。我已經跟你講過兩次了。   (不管她想要幹嘛,)他心想,(我都奉陪到底。)   麥克最近還好嗎?他問。   麥克,女孩說,那個可惡的麥克。真希望別人不要一看到我就跟我提麥克。我跟他已經徹徹底底玩完了。我跟他們講,我愛麥克,但他實在有太多缺陷。你也知道,他就是這個樣子。   布萊恩讓一切自然地發展下去。他彷彿正在東倒西歪地走著,不時跌進黑漆漆的暗溝。白天的光線漸漸透進窗戶,他搞不清楚現在究竟是幾點。   你在哪裡?他問那個女孩。她依舊把臉遮住,依舊用眼睛盯著他。   你說什麼?   我說你這個賤人到底在哪裡?你在哪裡?我們大家都在找你。   布萊恩,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我不知道   別在跟我鬧了。是他把你送來這裡的,對不對?那個可惡的威廉斯。所以你才一直遮住你的臉,不敢見人。他現在坐起身,穿上衣服站起來。那個女孩對他卑躬屈膝的樣子讓布萊恩很火大。你給我站起來!他大喊,站起來,賤人!你這個爛貨   有人在另一座窯旁看著他,手上拿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直瞪著他。這突如其來的凝視摧毀了他的幻想。布萊恩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穿過層層玻璃煙灰,降落在大樓的地板上,還撞了膝蓋一下   操他媽的。他最後含糊地說。   然後他走出去,把女孩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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