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路易斯.普萊恩遇害後,班上其他人便被鎖在費斯克大宅樓上的一個房間裡。
晌午剛過,陽光如刀刺穿窗簾,窗簾是紙頁磨損起毛的色澤。這裡也有一座壁爐,兩座巨大的架子立在壁爐兩側,木質時鐘掛在壁爐上方,指針定在早已過了許久的三點三十八分。克里斯坦.凱恩狂亂的咕噥著自己的清白;對,死者眼睛上是蓋了一本書,而且不巧是他的作品,但(那又怎樣,這星子裡每個人都有一本,那又怎樣)
夠了克里斯坦。凱勒說,這位作家像挨罵的小狗噤了聲。看護馬修.歐文站在一邊,雙手按捏著費斯克院長輪椅的把手。莎莉.坦納和露西.威金斯站在相反的兩側,寡婦鎮靜得嚇人,女演員則在覆蓋了毛茸茸灰塵的壁爐架前,手指順著若隱若現的橢圓型花紋畫著,法蘭克.馬斯登目不轉睛盯著她,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亞麗待在一團陰影中,遵照艾迪斯的指示觀察他們全部人,納悶是哪一位同學性情大變。一個年輕警察守著門,雙臂交叉,臉上掛著機警的神情。
瞧瞧他,凱勒向她低語,這小子快嚇死了。怪不得他們沒派他去找艾迪斯。
要是在其他情況下,她會發笑。
梅俐莎怎麼還沒回來?費斯克問。老人後面的歐文繼續摩挲輪椅的把手,動作頗有催眠效果。亞麗試圖甩掉悔俐莎的頭靠在他大腿上的鮮明記憶,忘掉他的
歐文目光轉到她身上,她別開眼。
沒人知道。凱勒現在說。梅俐莎尚未從追思會返回。
梅俐莎跟樓下的事無關。克里斯坦說,聲音瀕臨陷入慌亂。她做不出那種事。
她說了很多丹尼爾的事。法蘭克說。露西手指不再畫過灰塵,從熄火發黑的壁爐前走開:她對丹尼爾的死好像有點執念。
什麼意思?凱勒問。
我是說她好像判定丹尼爾不是自殺的。她昨晚跟我小聊過,就在睡覺之前。我腦子不清楚,我們喝了一些擺在桌上的酒,莎莉來的時候又喝,我的腦子就你曉得我意思,我沒想多。可是現在,麥可和路易斯都出事我的天,梅俐莎說丹尼爾是第一個,你們想,她會不會說對了?
丹尼爾是自殺的。莎莉斷然說。她獨自站在一隅,嘟著嘴,目光灼熱如火炭;哀傷將她和眾人區隔開來。他因為手上的一個案子而沮喪,他飲彈自盡。他是紐約市警局的警探,壓力超大別因為這件事,就把丹尼爾的死複雜化。
梅俐莎說丹尼爾日子過得好好的。法蘭克加入對話,聲音輕柔平穩。她說
梅俐莎說的話可多了。莎莉說,目光炯炯看著他。我問你一句:我們念書的時候,你信得過她嗎?
他不自在的動了動。
信,還是不信?
不信。法蘭克輕輕說,沒人相信她。
那女人心理有問題。麥可親口跟我說的。
亞麗坐向前。莎莉,你覺得是梅俐莎犯下這些案子嗎?
她冷冰冰的看亞麗,雙臂垂到身側,看著亞麗的眼神彷彿在說:(你好大膽子,別人這樣問還情有可原,你是最不該開口問的人)
問得好。費斯克院長靜靜的從輪椅上說,你懷疑她嗎,莎莉?
她挺直身子,在心裡忖度著,試圖理出精準正確的措辭。最後,她的聲音既爵酌又冷靜,她說:麥可告訴我,梅俐莎有時會打電話給他,她的婚姻有點狀況。我嗯,當然我就打翻醋桶了。我記得她在我們學生時代的名聲,我是說,誰不記得啊?但她一直打電話來,麥可也都接。他會躲到書房講電話,我則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他們有時一聊就是幾個鐘頭,我們為了這件事大吵過好幾次。莎莉打了哆嗦,至於是因為這段回憶,抑或是過去七十二小時發生的事,則不能斷定。
麥可怎麼說她的?克里斯坦問,臉色豁然開朗,可能是高興眾人的心思現在移向梅俐莎,撇下了路易斯.普萊恩的駭人慘狀。
他覺得那女人需要專業的協助。莎莉說,他還為了她的事,打電話給路易斯,路易斯有同感:他們相信她分不清真假虛實,覺得她撒謊成性。
你不可能是認真的吧!法蘭克反駁她。
她那個人有問題,法蘭克。梅俐莎不像我們其他人,你知道艾迪斯第一個就
艾迪斯?亞麗忍不住脫口而出。
莎莉怒目相視。你問我她有沒有可能幹出這種事,亞麗。答案是不可能。我不認為是梅俐莎幹的。我想從我看到從我三天前在我先生的書房看到那一幕後,我一直覺得,是理查.艾迪斯殺害了我先生。可是艾迪斯一個人辦不到,所以他找了一個門徒來幫他。她將在場的人一個個看了一輪,伸出指頭,指了被鎖在這房裡的每個人。教授啟動了事端,現在們全都會賠上性命,一個接一個。
夠了。他們再次轉向費斯克。他臉上的妝隨著汗水一道道的流下臉龐,渾濁的雙眼盲目的游移掃視房間,一隻枯瘦的拳頭握住擺在大腿上的太陽眼鏡。現在你們得保持團結,信任彼此。四分五裂、將慘事怪罪到彼此頭上對誰都沒好處。
亞麗別開頭,望出窗外。記者在底下打轉,盯著大宅窗內的動靜。
真是瘋了,對不對?
凱勒來到她身邊。她因為手稿失蹤引爆的怒火瞬間消散。若說在這裡她還有盟友,那就只會是他了。
也許我們搞砸了。他繼續說,在愛荷華的時候。
我們沒搞砸,凱勒。你跟我一樣清楚。
我知道這看來像艾迪斯會夢到的事。他說,某種人型謎團。
亞麗看著他。我不想再聊這個。她無力的說,我想把這堆事情拋諸腦後,不再去想艾迪斯、麥可、我們在那裡看到的一切。我們聊別的吧!
不能聊書。凱勒說。
亞麗軟弱的笑笑。好,不談書。
歷史如何?
亞麗又面向玻璃,不置一語。
我先講。凱勒說,她叫潔西卡,我的前妻,她在高中教數學。我們有相同的喜好,會去一樣的地方感覺很自然,很登對。
她沒有看他,因為她辦不到。然後呢?
她覺得我太神祕兮兮了。他說,她對賈斯博、對那堂課太好奇了。當然這不是癥結。還有別的事。比方說,她的腳趾甲。
亞麗笑了。
我們分道揚鑣後,他說,我就住在一間改裝過的老農舍,當足球隊的教練。我們的隊伍很優秀,改天你應該過來看看。
(說不定我會去喔,)她想。然後又記起彼德
有人尖叫。
亞麗連忙轉頭,看到露西,她在攻擊法蘭克,捶打他,還去摳他的眼睛,她的臉孔扭曲成憤怒的面具。
驕人!她尖叫:這傢伙是混蛋騙子!
年輕警察匆匆過來,拉開露西,她攻勢減弱,拳打腳踢,金髮亂了,張牙舞爪。亞麗看著法蘭克坐挺一點,雙耳發紅,臉頰上的抓痕鮮血斑斑。他露出微笑,是在諸多試鏡讓他贏得角色的迷人笑容,說道:沒事沒事,威金斯小姐只是早上過得不順心。她出遠門來到這裡,結果這間屋子裡出了這麼多事
騙子。女人又說:別相信他。一個字都不能信。
亞麗目光回到法蘭克身上時,他迎視她。他依然掛著笑容,但眼睛在說:(幫幫我,亞麗。我做了很可怕的事。)
法蘭克沒來得及開口,橡木嵌板門便打開,有人叫了亞麗的名字。布雷克警探要單獨見她。
祝你好運。費斯克在她出去時說,記住:你現在用不著保護他了。
布雷克在院長的書房裡等她,電燈開著,書架上每一冊書籍都被照亮。她的目光直覺的射向那些書本。
坐,席普利博士。
她坐下。
布雷克清清嗓子,說:我問你的問題,也會問其他人。在追思會即將開始之前,你在哪裡?
我出去了。
警探斜挑起一邊眉毛。
跟艾迪斯無關。她說,我只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學校。從我回到這裡以來,還沒什麼機會好好走走。我需要釐清思緒。當然,是為了我的追悼詞。
你覺得這地方如何?
變了。她說,萬事萬物都在演化。
就這樣嗎?你就自己出去了?
對。
他低頭看桌子,刻意翻動紙頁。路易斯.普萊恩你最近跟他交談過嗎?
她用不著思考。幾個月前我跟他聊了一下。上一次有意義的對話是在四年前。我記得很清楚。
你們兩個談了什麼?
路易斯覺得自己發現了一頁法奧斯未出版的書稿,他要我檢查文風,確認他是對的。
那他是對的嗎?
亞麗起初沒吭聲。她在想那個空空如也的空間,想她的手在黑暗中探索,想著後來看到凱勒,他露出無辜的笑容。
席普利博士?
她抬眼看著警探。對,應該沒錯。
你跟路易斯談過別的事嗎?
我們聊過很多東西,警探。畢竟,我們是老朋友。
你們聊過一個路易斯.普萊恩在玩的遊戲嗎?
(原來程序遊戲他也有份。幹。)
沒有。她說:那個我敬而遠之。
可是你以前玩過。
她迎視他。對。在我修那堂課的時候。
那你厲害嗎?
厲害?
警探擺擺手。遊戲應該有贏家和輸家,教授。你贏了嗎?
她看著堆滿物品的桌子,看著桌上那一排費斯克的藥罐。然後她坐直身體說:一開始沒有,一開始我爛透了。可是後來呢,就變厲害了,相當厲害。
布雷克兀自作筆記。我們來談今天早上的事。你什麼時間出門?
差不多八點。
有誰起床了嗎?
她回想這棟房屋、在空盪盪大客廳悶燒的爐火、廚房裡暗暗的。我沒看到別人。她說:這屋子很大,警探。
布雷克點點頭。我相信路易斯.普萊恩大約在早上九點到這裡,就在屋裡每個人出發去追思會的時候。他來遲了,一位證人告訴我們,他的車子拋錨而在這裡,手機收不到訊號是家常便飯。所以他到的時候,屋裡的人可能差不多走光了。
我們都出席了追思會。亞麗說,一項記憶使她臨時停口:(法蘭克和凱勒遲到了。)她責怪自己想起這件事、怨自己容許腦筋自行啟動。她一時之間喘不過氣,想抓住某樣她清楚自己抓不到的事物。路易斯到的時候,我們已經走了。
說不定有人回來。布雷克解釋,有人可能回到屋子裡,犯完案,還趕上了追思會。因此,我們必須守著你們全部人,直到我們檢視過所有的可能性,排除屋裡每個人的嫌疑。
(是某個夜間課的人下的手,)她想,記起艾迪斯的話。(是那堂課上的人。)
可是這樁命案,她擠出話,根本說不通。如果兇手也是殺害麥可.坦納的人,他就改變了手法。全部細節都不同,只是都有書。
有時候,布雷克說,那不代表任何意義。
我聽不太懂。
兇手可能時間不夠。他可能需要加快手腳,而槍殺,可能是兇手先生或小姐的唯一選擇。警探頓了頓,深深吸氣。你曉得屋裡誰可能有槍械嗎,席普利博士?
不知道。她說:我哪裡曉得。他會識破她的謊言嗎?
一秒、兩秒過去。布雷克終於點點頭,說道:我們來談理查.艾迪斯的事。
他怎樣了?
你昨天晚上回到這間房子。
她點頭。
然後呢?
他沒提任何麥可.坦納的事,他宣稱自己是清白的。
他當然會那樣講。布雷克說,艾迪斯的問題在於他家離學校太近。他很容易就可以到這裡,謀殺路易斯.普萊恩,然後在追思會被打斷前返回自己家。
不是他幹的。
又一次的布雷克挑起那道眉毛。這麼肯定啊,教授?
她聳聳肩。她希望自己可以繼續調查,向警探提出可以說服他的證據,但她什麼都沒有,一切只是她的直覺。
你在他家的時間真長。他說,屋裡其他人說你去了將近三小時。你跟艾迪斯,你們談了什麼?
前塵往事。
艾迪斯是聰明人。想必對這學校裡的事,自有一套推論吧!
她視線掠過他,望著窗外遠方的校園邊陲。納悶一切是否如舊,在那堂夜間課後,一切是否還一樣。他認為是那堂課裡的人。她說。
布雷克拉了拉一隻耳朵。他下顎有一道她不曾注意過的疤痕,又紅又腫。她想起了父親。你認同他的說法嗎,席普利博士?
我想事實證明,艾迪斯通常是對的。
書房裡安靜下來。布雷克動動下顎,按一下筆,將筆尖收回。
你可以回那個房間了。他說,叫凱勒來這裡找我。
亞麗起身,離開書房,在走廊上路過自己的房間,由於走廊沒人,她進入房間,偷偷關上門。她來到床邊,掀開床墊,小心翼的不弄出聲響。那本法奧斯小說還在那裡。她連忙翻開這本假書,一看
槍還在。沒被人動過。
她呼了一口氣,轉身離去。臨走時,她注意到床頭櫃上的東西。是前一夜的卡片,艾迪斯晚飯時給她的那一張。
亞麗珊卓 收
她拿起信封,撕開。
是一張簡單的問候卡,印刷文字是:老朋友,以我們的交情,我們太少見面了,不過偶爾小聚,我總是如沐春風。
亞麗搖搖頭,翻開卡片。艾迪斯在裡面寫了字。
□□□
可愛的亞麗珊卓:
警方很快就會來抓我。你務必相信我與那棟屋子裡的事端無關。你還要知道一件事
亞麗看完其餘內容,在讀艾迪斯寫的最後一句時,她一口氣哽在喉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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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序遊戲已經開始。他們說的每個字、你聽到的每件事,可能都是遊戲的一部分。別相信任何人。
師 理查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