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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亞麗,現今

深夜的文學課 威爾.拉凡德 5544 2023-02-05
  21   路易斯.普萊恩的紳寶汽車引擎開始低鳴時,距離麥可.坦納追思會開始的時間已然緊迫。他連著幾哩路都忽略引擎聲不管,只專注想著冷血的命案,想著死亡如何從過去刻出一條線拉到現在,撕開今昔的接縫,令許多事物痛苦的混雜夾纏。進入柏林頓地界,他臉上的淚已經冰涼,他搖下車窗,讓風吹亂殘存的頭髮。   不久,車身開始顫動,灰色濃煙像布幕襲上擋風玻璃。他在佛蒙特的後街小巷靠邊停車,打手機給亞麗.席普利。但地方太荒僻收不到訊號,反正現在回頭也來不及了:追思會即將展開,弔唁的人都聚在賈斯博校舍。(路易斯從自己與暴力精神病患接觸的經驗知道,兇手可能也在其中。)   或許遲到也好,他想。他輔修心理系,是個失敗的心理醫師,之後成為收治精神病罪犯的醫院院長。他從不曾真的和同學打成一片。

  他花了半小時才招到路過的車輛幫忙,再耗上四十五分鐘才到達一座叫奧威爾的小鎮,那兒的機械工人勉強修整引擎,並且嚴正警告:這引擎快沒命了。他很快重返二號公路。當他彎向賈斯博,遙遙看見校內建築的頂端隱現現,他納悶這一切遲到、車子拋錨是否會令其餘同學起疑。他們向來如此,既熱烈批判他,又對他冷漠。他們會譏諷他:水箱壞掉?果然是路易斯的風格。   儘管離譜,而且是離譜到像他醫院裡囚犯會講的瘋話,但他開始對著照後鏡開始捏造說法,關於遲到的謊言,或者算是戒慎的藉口吧!      他停好車,跑上坡道到費斯克大宅。假如他可以在大家前往追思會前和他們會合,就可以讓他們相信他真心在乎,相信他向來尊重麥可,而且他認為麥可的遭遇真是無謂的悲劇。等他到前門時,他汗濕的襯衫鈷在皮膚上,呼吸已成了猛烈沉重的喘息。

  他敲敲門,但無人應門。路易斯從大學時代便對這幢房子瞭如指掌:費斯克常在家裡招待英文系的學生,尤其是這九個獲選修讀艾迪斯夜間課的學生。和其餘同學來這裡,總是給路易斯帶來可悲的慰藉。在大家啜飲貴得嚇人的美酒、談論偉大的文學作品時,他會在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和大家打成一片了。在他收到手稿前,那種時刻並不多。他久久才和大家見一面。   手稿。   現在他想到了手稿。想著手稿如何來到他手上,僅僅那脆弱的一頁,證實了有更多手稿存在。匿名寄件者擔保未出版的法奧斯作品在這裡,就在這幢矗立在他面前的房屋裡。   路易斯想和亞麗談談,看她找到手稿其餘部分沒有。他想,若是可以設法讓法奧斯重返人間,讓神祕小說家起死回生,或許其他人會對他刮目相看,認同他可以和其他同學平起平坐。

  他繞到房子側面,往內窺視,窗戶蒙上塵垢,黑黑暗暗的,幾乎完全看不出屋內的動靜。儘管如此,眼前情景卻絕對錯不了:玻璃後有個人影在走動。   嘿!他嚷道,敲打窗扉。我是路易斯!我到了!我趕來了!   他忙不迭繞到屋後,再度看錶。時間一秒秒流逝,令他怵目心驚,急得他拔腿就跑,奔上鋪著鵝卵石的門廊,來到一扇後門,結果發現這扇門竟然   開著。大大敞開,迎他入內。這是他今天第一件順心的事。   他踏進玄關。一道道的陽光參差映照在硬木地板上。他嗅到了黴菌、腐朽、廢棄的氣味。光陰流逝,他想起自己的年紀、丹尼爾的自殺,想到麥可沒道理的謀殺案。說來奇怪,他想起他的一位病患,這位病患勒斃三歲的女兒,放火焚燒她的屍體,這傢伙說:你也有惡念,普萊恩醫生,這是你我的相似處,我們是同類。路易斯緊閉雙目,繼續往屋裡走。

  他的足音迴盪。一盞檯燈在客廳裡亮著,放出光芒但客廳裡有別的東西。他的那群同學不久前曾在客廳活動。沙發上有絞扭成一團的毯子,黑色餘燼在壁爐裡悶燒。   我趕來了。路易斯對著客廳說,對準他從屋外看見的人影,他語音的空洞迴響傳回他身上。現在他交代藉口:我有個病人出狀況,在醫院裡鬧。但我總算來了。有人在嗎?   他轉身要走,卻又聽見聲響。輕柔的腳步,木地板低聲作響。他等著。   然後陰影舒展開來,這人走進他置身的客廳,是熟面孔。   我想其他人應該都出發了吧!路易斯說,你你要去追思會嗎?   見到老朋友也不打聲招呼嗎,路易斯?   這個人影完全現身,攤開雙手,彷彿在示意(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是我罷了。)儘管如此,路易斯渾身不自在。他來遲了,追思會即將開始,而且他跟這人從不曾如此親密。反正,不如他和其他人的交情。

  他試圖重拾鎮定。哎呀,好多年囉!   實在太久了。老朋友應該養成習慣,不時聯絡的。   路易斯低頭,再次看錶。躁熱淘洶湧到腋下。他們還杵在這裡幹嘛?該出發了;他們可以晚點再敘舊。   麥可是真正的菁英,對吧?他的同伴若有所思的說,可能是最棒的一個。他比你強,路易斯。甚至比席普利優秀。   聽到這毫不遮掩的尖利批評,路易斯不禁眨眼。   你知道接下來會怎樣,路易斯。走近一步。你把手稿怎麼了?   這太瘋狂了。路易斯伸出手,彷彿可以憑著肢體動作擋禦對方的指控。(你怎麼可能知道?大家都曉得了嗎?)才一頁而已,他想如是說,四年前他只收到一頁手稿但他擠不出話,喉嚨哽住,話語硬生生卡死。時間狠力撞擊著他的手腕,他卻不斷想到:(你也有惡念,普萊恩醫生,你也有惡念)

  你信不信麥可是因為法奧斯而死的,路易斯?現在這人的聲音尖利得像切鋸中的鋼材。你誰不好找,偏偏把手稿託付給亞麗.席普利,你真的覺得她值得信賴嗎?   路易斯撇開臉。客廳似乎縮小了,四牆向他逼近。他背向一道牆,沒有門,只有他稍早在壁爐看到的焦黑無底洞他的喉嚨嚐到灰燼的味道。   然後屋子變了樣,成為遍布鏡子的廳堂。   路易斯不明白對話為何轉向,不懂朋友眼底的空白。但這句話很特別,似乎在哪聽過   房子吞噬這個人,向內翻轉,開始咀嚼他,窗戶像牙齒迫近   不,路易斯無力的回應,他終於聽出這些話來自未出版的法奧斯著作,來自路易斯收到的那一頁手稿上。求你不要這樣。   椅子翻倒,扶手伸出抓住他、拉倒他,將他拖到

  現在他退無可退。他摔了一絞,重重跌進不曉得哪裡冒出來的椅子上,膝蓋一軟坐下。他被困住了。   我不是你們的一份子!路易斯大叫,驚駭的抬頭。我跟那堂課的每個人都不一樣,向來如此!我不一樣,天殺的!   但路易斯.普萊恩說話時,只看到一張多年前熟悉的臉孔低頭靠近他,巨大深邃的真相轟隆隆穿過他。真相冷硬無情、快速、無法逆轉。   他們從來不是朋友。   22   各位先生、女士,萊斯院長在講臺上說,各位賈博學院的學者及貴賓,我們今天齊聚一堂,緬懷麥可.坦納博士的生命。   一個苦寒冷冽的早晨,幾條步道上有零星幾個正要去上課的學生,他們拉長脖子打量追思會,懷抱著病態的好奇心。坦納一個以前的學生啜泣起來,一個記者連忙拍照。亞麗早上都在想該怎麼談論遇害的朋友,越想越覺得不舒服。現在情況概無疑義:他們聚在這裡都是她害的,都是因為她在愛荷華發掘的事;因為她修完那門夜間課,才會有今天。

  她想擺脫這個念頭,胃裡卻在翻騰。   院長繼續發表開場白,亞麗掃視和她一同坐在臨時講臺上的其他人。克里斯坦.凱恩坐在椅子上,神情緊張,像教堂裡的小朋友坐立不安。梅俐莎.李在他旁邊,神態正經,坐姿端正,秀氣的卵圓型太陽眼鏡遮掩住她的心思。再來是法蘭克.馬斯登,他到得晚,沒有女伴在身邊,一副茫然的模樣。亞麗望向人群,卻不見露西.威金斯的人影。她撇下女演員的事不管,將心思拉回講臺上。莎莉.坦納一身素黑,蕾絲面紗垂在眼前,緊繃下顎流露出哀愁。最後一位是雅各.凱勒,他剛剛才溜到座位上,正努力佯裝自己準時到場。他現在一派肅穆沉著,頭微微低垂如同在祈禱。最後,講臺最旁邊還有兩張椅子。一張是路易斯.普萊恩的,另一張是為理查.艾迪斯博士準備的。兩張都空著。

  萊斯院長說出她的名字,亞麗走到麥克風前,注視校園。人潮已從校園湧來,記者們從後排不斷拍照。她張開嘴,卻說不出話。(別鬧了,亞麗。)她告訴自己。(你在哈佛天天都做這種事的啊!)   就在這一刻,她感覺到一隻強壯的手臂攬著她。凱勒來到講臺上,待在她身邊,低語:沒關係。有我在。   她的勇氣油然而生。   亞麗湊近麥克風說:有一位好朋友曾經跟我說,死亡讓我們更深切關心生命。假如只檢視麥可.坦納的人生,我們會看到一個多虧了獎學金造就的人。我們看到一位顧家的男人,她瞥了莎莉一眼,莎莉別開眼睛真誠的關愛妻子和女兒。我們也看到一位深信文學理論和精彩文學創作的教授。他奉獻了許多年的人生給這所學院,並且在這裡告別人世,不斷為世界貢獻一己心力。

  她停頓下來。凱勒將她拉得更近。   我在十五年前認識麥可.坦納。我們修了同一門課,那門課永遠改變了全班同學。即使在當時,我也知道麥可相當優秀,但他不僅優秀,心地也善良。他信奉公平正義人群來動去。他們無心聽她的演說,倒是在上上下下打量她:那目光活像在說,(我們可以看穿你。)一群學生站在前排,他們的臉孔在點陽光下看來像豺狼。(我們知道你是誰,)他們無聲的說,(我們知道、我們知道、我們)   亞麗揉掉前一夜在房裡寫的追悼稿,重新鎮定心神,說道:程序是危險的遊戲。眾人露出困惑的神情,不確定的竊竊私語。如果誰在玩程序,務必立刻停止。麥可跟大家一樣清楚這一點。要不是程序,他可能還   在那一刻,遠方有個人在大叫,那聲音來自通往費斯克大宅的陡坡。弔唁的人群轉頭望向校園的邊緣,看是誰在嚷嚷。   是布雷克警探,他跑向他們。   亞麗只能愣愣看著他越跑越近。他奔過東院,進入人群,擠到講臺前。   幹嘛來鬧場,警探?費斯克院長說,將輪椅向前移,盲了的雙眼狂亂的掃視人群。   又出人命了。布雷克上氣不接下氣。屍體剛剛才在你家發現。每個人都必須立刻回去。      一群警察站在扶手椅兩側,俯瞰路易斯.普萊恩的屍體。他僵直的坐著,雙手揪著自己的風衣。爐火已熄,客廳裡散發著灰燼的味道。幾張桌子上擺著前一夜留下的落寞酒杯和酒瓶,有些沾到口紅,有的則側躺著。客廳中央則是死者,看來彷彿只是個看熱鬧的。   (他終究還是決定來一趟。)亞麗想。(他只是太晚到學校了。)   普萊恩仰著頭,彷彿坐著昏然入夢,一本平裝書蓋在他臉上,現在書染上了深色血漬。是克里斯坦.凱恩的《夜晚的巴克》。   我向上帝發誓,克里斯坦在人群中某處說,我發誓這與我無關。我被陷害了。有人設計我,該死!他的聲音帶著歇斯底里,其他人冷眼打量他。莎莉.坦納癱在法蘭克.馬斯登懷裡,臉上是喘不過氣的驚愕。不,她無聲的作出口形,不、不、不。在她後面,露西.威金斯站在壁爐邊,手臂環抱著自己,害怕得發抖。凱勒則站在亞麗身邊,一下看死者,一下看牆壁。他和亞麗一樣,看到路易斯,便會想起愛荷華。   一個槍傷,布雷克說,在右耳後面。   我家裡沒有槍。費斯克防禦的說,要是你找到凶槍,就是兇手帶來的。   我的人正在搜查。布雷克說,亞麗想到自己藏在房中的那本書,想到書中的手槍以及她早上外出時將東西藏在哪裡。布雷克和她對上視線,她旋即別開眼睛。現在我們該做的,是把今天早上在屋裡的人全找回來。普萊恩遇害的時間點,不是在你們離開的前一刻,就是你們才剛走的時候。   但一定會有人看到他。院長哀聲說,我們一定會撞見   你從哪裡離開屋子的,費斯克院長?布雷克問。   院長指向馬修.歐文。從廚房。看護說。   這麼說來,布雷克推論,你們出去時,可能根本不會遇到路易斯.普萊恩。他來遲了,他到的時候,屋裡有人,這個人待在這裡,殺了他。   費斯克嗤之以鼻。不可能。   麥可.坦納發生命案後,布雷克說,我們必須調查各種可能性。警探望向亞麗說:你昨天晚上去找過艾迪斯。   他沒有來過這裡。她說。她回應得太快,護衛之情太強烈。他不會出席追思會的,這不是他的作風。   各種可能性都不能放過。布雷克複述。   然後他退到走廊,對萊斯院長說了些什麼,萊斯霎時沒了血色,大受震驚的模樣。院長點點頭,離開房屋。   大家都從追思會回來了嗎?布雷克手下的一個副隊長問。   亞麗看看四周。大客廳這時一陣忙亂,員警和技術人員在封鎖線圍出的寬敞空間內,忙著保存命案現場;而這群昔日的學生剛剛才費了將近一小時工夫,擠過包圍住講臺的記者,穿過追思會的人群。亞麗從蒙著塵垢的窗戶,看到外面有一堆記者,萊斯正在向他們發布某種聲明。   (艾迪斯是對的。)她想。(他的見解完全正確。)   大家都回來了嗎?布雷克重新問。   差不多了,凱勒說,依然寸步不離守著她,只缺了一個。   亞麗掃視客廳,留意到確實有一個人沒從追思會回來。當她察覺是哪個人,她感到既憤怒又困惑。   梅俐莎.李。她出聲說。   布雷克點點頭,向副隊長打手勢。去找她,把她帶回這裡。他說,每個昨晚住在這裡的人都可能是兇手的目標也是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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