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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亞麗,現今

深夜的文學課 威爾.拉凡德 11036 2023-02-05
  9   一個接一個,夜間課的同學回來了。   亞麗勉為其難,喝一碗院長的看護馬修.歐文替她做的湯,正在這時,她聽到外廳響起了耳熟的嚷嚷。她起身,出了廚房推門,來到寬敞的大房間,這兒有更多僵滯不前與腐朽的氛圍。站在這一切中央、在盤桓落下的塵埃中,是梅俐莎.李。   她變了個樣,不再是那個在夜間課裡嘴尖舌利的哥德風女孩。現在她衣著端莊,黑色直髮梳到後面,露出方臉;唯有鑽石鼻環吻合她以前在賈斯博的風格。如今的她戴著厚實的方框眼鏡,挾著一個高檔的旅行包。(天啊,)亞麗想,(她現在是繞著孩子打轉的媽媽了。)   但願這一切不是真的。梅俐莎說。她連口氣都變了。平板,幾乎沒有情緒可言。一個相夫教子的溫順人妻。可是我開車的時候,在東邊校園看到那些記者,我的心都碎了。

  我也是。   她頓了頓,深色眼眸閃爍著異色,透出惡意和怨憎。那是夜間課裡的梅俐莎.李。然後那抹異色消失,重拾郊區三個小孩的母親模樣。   哎呀,亞麗。   她們沒有擁抱。她們念書時並不親密。   應該是學生吧!梅俐莎說,一個麥可當掉的文學課學生。絕對是。   亞麗說:也許。   艾迪斯不相信是那樣。   亞麗眼。梅俐莎會知道她接受調查的任務,而且在那天早上見過教授嗎?假如她知道,其他人也會知道。   艾迪斯博士所知極為有限。亞麗說。不如趁著優勢仍在扳回一城。   警方呢?他們怎麼說?   我一個鐘頭後要和主持調查的警探見面,但我應該沒什麼消息可以提供給他。   或許你可以跟警探說艾迪斯和丹尼爾.海登的事。

  亞麗猛吸一口氣。什麼事?   梅俐莎搖搖頭,擺出憐憫的姿態:(我們同學多的是你不知情的事,亞麗.席普利。)他們有書信往來。就在丹尼爾過世前不久。   書信往來?   信件、謎題艾迪斯和丹尼爾保持聯絡,他要丹尼爾去辦一件事。那實在太怪了。我最後一次跟丹尼爾聯絡時,就是這樣跟他說的。   丹尼爾是他以前的學生。亞麗話一出口就意識到這說法何等薄弱,簡直是狗急跳牆。教授聯絡他很正常。   梅俐莎露出微笑。自從丹尼爾自殺之後,你跟艾迪斯聯絡過幾次?   追思會後就沒了。   我就說嘛!女人抱著雙臂,狠狠吸了一口氣,以致身體跟著顫抖。天啊,亞麗,我真想問問那個人知道些什麼。我真想跟他談丹尼爾的死,看他會不會

  小姐,要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嗎?   亞麗轉身,看到馬修.歐文站在前廳外面。她察覺梅俐莎看那位看護時的表情,眼中掠過亮光。然後梅俐莎重拾平靜,再次看著亞麗。   感覺很怪,對不對?她說。   哪裡怪?亞麗問。   院長邀我們住在這裡,感覺就像不知道啦!我本來不想答應住在這裡的,但是看在費斯克院長的面子。出了這種事,沒人想獨自一人。不管你有多勇敢。   他很寂寞。亞麗說:身體大不如前了。我想他知道自己來日無多,他希望自己最引以為榮的班級能夠團圓,讓我們可以好好哀悼。就這樣。   我可以去看他嗎?   亞麗怒目瞪著昔日的敵手,一個念頭在她心頭滾過:(你找不到手稿的,我會比你先找到。)

  史坦利正在休息。看護站在樓梯上說:等人都到齊,他自己會來跟大家打招呼。   梅俐莎點點頭,滿眼失望。亞麗,我先去放行李,我們再聊好嗎?   好啊!   她轉身,步履輕快的跟著馬修上樓,揹著偌大行李包的模樣彷彿裡面裝空氣。她比外表強壯。亞麗目送她,忖度:(一個女人有法子殺害麥可.坦納嗎?)      沒幾分鐘,第二位學生也到了。他帶來一位客人。   法蘭克.馬斯登是性格演員。亞麗幾度在CSI犯罪現場和重返犯罪現場看過他,也看過他在電影裡跑龍套,不時認出他扮演壞蛋的走狗,另一次是飾演一個會在偵訊室向嫌犯動粗,飽受誤解的警察。他體格粗壯、金髮,目光如冰。當亞麗引他進入大宅,他一手摟住亞麗。他身畔的女子懷疑的打量她,亞麗連忙甩開法蘭克。

  天啊,我們怎麼會變這副德性,亞麗?他問,噴出灼熱的口氣。(他醉了,)亞麗意識到。   我知道就好囉!法蘭克。   這位是露西.威金斯。他說,指著他的女伴。女人向前一步,伸出了手,亞麗和她握手。冷冷一握,僵硬、彆扭。亞麗認得露西.威金斯的名字,她曾在雜誌之類的刊物看過她,也記得有個學生誇讚這位女演員如何亮麗照人。可是在這裡,在這棟陰暗又散發黴味的大宅中,女人看來平庸無奇。她穿著黑大衣,一條深藍色圍巾,太陽眼鏡向上推到她以專業手法打點的頭髮中。她大概是亞麗這麼多年來見過最不起眼的女人。亞麗看到露西打量這棟老房子,察覺露西因為要在這糟糕透頂的地方過夜而顫慄。   法蘭克走進大房間,掃視角落的書架。我不久前才跟麥可聊過呢。他說,背向亞麗。

  亞麗脈搏加速。他說了什麼?   感覺上他好好的啊。我們就只是敘舊。他說從海登的事情後我們就沒有聚過,真是可惜。都是聊那些烏煙瘴氣的事。他還說他有時候會想起我們。想到大家都說我們修那門課的時候,每個人都討厭彼此。馬斯登住口,盯著亞麗,彷彿希望她把接下來的話聽進去。我對麥可從來沒有敵意,亞麗。你千萬要相信我。其他人編造我們之間的嫌隙,說我們互相嫉妒。我喜歡喜歡麥可這個人。不管其他人怎麼說,我從來不希望他出任何事。然後他的目光又飄走,掠過地板。我在加拿大拍片的時候接到他的電話,你知道的,我沒有多少時間。可是現在但願我   她看到他垂下充血的眼睛,一手抵著眉心。露西挨到他身邊,一手摟著他。(他們在一起還不久,)亞麗想。(他們剛認識。)寶貝,法蘭克向她說:寶貝、寶貝、寶貝。你不了解這房子的歷史。你不了解我跟這些人的經歷。

  亞麗等著。然後法蘭克轉身,露出疲憊的微笑。   我們的房間在哪?他說。   在樓上。梅俐莎已經上去了。   法蘭克擺出鬼臉,亞麗不置一語。天上灰霾的雲朵飄動,陽光潑灑到他身上。她這才看清楚他醉成什麼德性。露西簡直是撐著不讓他倒下。   那我們上去了。他說,我們先休息一下,再來討論追思會的事。   當然。   他們手勾著手,離開玄關。到樓梯腳時,法蘭克遲疑起來,轉身面向亞麗。他突然換了個人,演員上身。一張假臉,擺出咧嘴的笑容全部不是真心的。   亞麗?他說。   法蘭克,怎麼了?   為什麼把我們都找到這裡?是因為你要監看我們嗎?   亞麗僵住,再度望向露西,那女人似乎也在等待答案、等著某個被帶到這裡的解釋。

  亞麗張口欲言,但法蘭克打斷她。他開始笑,狂放嘹亮的大笑。然後爬上樓梯,一級一級,直到笑聲成了回音。      法蘭克和露西上樓後,馬修.歐文下樓到廚房。亞麗在那裡喝著只剩微溫的湯,等著其餘人抵達。她轉身,看到看護歐文移到一排櫥櫃前,拿了一罐處方藥。他沒注意到她在廚房,她不想嚇著他,便輕輕咳嗽。歐文快捷的將藥丸倒到掌心、轉身,空著的手按在心口上。   差點被你嚇死。他說。   對不起。   他目光定在她身上一會兒,然後手捂到嘴上,吞了藥丸。她看著他的下顎移動。   我們都回到這裡,一定打擾到你們了。她說。   沒這回事。看護說,史坦利想邀請客人來家裡玩已經想了很久。只是沒料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院長雇用你多久了?   男人搖搖頭。他雇用我?才不是咧。史坦利不要我在這裡。他只希望人生早早畫下句點。我每天上樓,都以為會發現他已經反正,他講過很多次了,甚至請我幫他動手。歐文的視線飄開,亞麗瞥向他背後的櫃子。學院雇用我七年了當你們都丹尼爾.海登過世時,我在這裡。亞麗對歐文的印象模糊,覺得他像在屋裡飄飄蕩蕩的幽影。她幾乎不記得那個週末的事。   那時候我的工作不像現在不可或缺。我離開柏林頓的一間醫院,接下這份差事。那邊太多勾心鬥角的狗屁倒灶了。這邊只有我跟這幢老房子。   還有費斯克院長。   對,還有他。歐文沒有抑揚頓挫的說:有時候我晚上會聽見他在走廊,輪椅滑過地板的聲音。只有那時候他會離開書房,他不要任何人看到他,所以他把自己藏起來。他說是年紀的關係,他的臉人家跟我說,他一向對自己的長相很自負,但我不信。

  不然呢?   我覺他熱中躲藏。我房間在四樓。有時候他會叫我,我就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去看、去找。對史坦利來說,這像遊戲。我厭倦了這種遊戲,但好歹我把這棟爛房子的每一吋都摸得一清二楚。不然我能跟他聊什麼?他在這裡是傳奇人物,而我是無名小卒。歐文的眼睛移開,向下望著破裂、有刮痕的地磚。所以這地方才陰暗成這副德性。連我替他洗澡時,他都罵我不該看他的身體。   在這裡工作開心嗎?她問。   開心。這人苦澀的譏諷,彷彿這詞本身有肌理、有味道。我大部分時候是在廳堂裡來來去去,如果你走個不停,會是不錯的運動。當然我也看書。   怎樣的書?   主要是史坦利推薦我看的。俄羅斯文學、早期的英國文學。當然還有法奧斯。   法奧斯。她複述。你覺得他的作品如何?   討厭死了。歐文說,聲音低了一點,彷彿他怕費斯克院長聽到。我搞不懂你們這些人幹嘛為他大費周章。   法奧斯的作品你得磨上一陣子才會喜歡。   看護猛然笑了。一定就是這樣。要不然,史坦利豈不是在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裡白白浪費掉大半輩子。   他話音方落,外頭門上驟然響了一聲。有別人到了。      啊,是我們班的名人亞麗.席普利。   克里斯坦.凱恩踏進門口,拉住她的手肘,親吻她的雙頰,接著向後仰,端詳她一番。他點點頭,彷彿她通過了檢驗。他沒帶行李,只有一把黃傘和一本平裝書。他散發著跟彼德同一款的古龍水香味,穿著衣肘磨損的燈芯絨夾克,蓄著三天未刮的鬍碴。她之前在《詩人與作家》雜誌上看到的照片並沒有鬍澄。那本平裝書是他自己的作品。   這位作家這會兒走進大房間打量周遭,不禁為了屋況而撇嘴。然後他看著亞麗,把書拿出來。一〇七頁。他說。   她躊躇的接下書,翻到他說的頁數。那一頁摺了角,中間一段以不穩定的手畫了線。   □□□   巴克進入書房,見到那兒出了事。教授的屍體在地上,破爛的棄置在那裡,像一堆破抹布。有一刻巴克不確定自己看見了什麼,然後恍然大悟,駭人的事實擺在眼前:教授遭到謀殺,屍首被書本蓋住。許多書冊沉沉的嘆息,貼在死了的教授身上,書頁沙沙作響,彷彿塵蟎軍團爬進字裡行間享受盛宴。教授的雙眼上甚至倒扣著一本書,書封的圖案覆蓋在他臉上,像一張面具。巴克走上前。      幹嘛叫我看這個,克里斯坦?   他注視她。就她目前見過的老同學,克里斯坦變化最小。他仍是昔日就讀賈斯博的溫文單薄男生。現在,隔了十五年,他看起來不太像暢銷小說家,倒是比較像在他自己作品中粉墨登場的人物。這還不明顯嗎,亞麗?他說。   我看不出來。   他嘆了口氣,啪的闔上平裝書。《夜晚的巴克》是這系列的第四集,寫於五年前,是她最不欣賞的一本。   艾迪斯沒喜歡過我。凱恩這會兒湊向她說。他瘦巴巴,除了逐漸花白亂蓬蓬的頭髮,外表一幾乎像個男孩。他們從賈斯博畢業不過區區兩年,他便以第一部小說《巴克出馬》一炮而紅。如今,已寫了十二部小說,有兩部拍成好萊塢電影。他們的老朋友法蘭克.馬斯登還在那部片中軋了一個小角色,但近來凱恩的寫作事業開始走下坡。他最近幾部小說出版時沒有引起多少關注,直接出版粗捲的平裝版,亞麗覺得即使從他的裝束,也嗅得出他江河日下的狀況。就連他那雙油滑的綠色眼眸,也比上回見面時暗淡一些。   你在說什麼,克里斯坦?   教授從來就看我不順眼。   他這個人本來就那樣。   不對,男人尖刻的說:不對,亞麗。他對我更壞。你跟凱勒,還有其他人你們是他的得意門生、他的專案計畫。而我只是一個討厭鬼。連丹尼爾在那堂課,都比我更受到重視。   我今天早上見過他。她說,他不認為你跟命案有任何牽連。(其實不然,對吧?)她想道,因為撒謊而羞紅了臉。   克里斯坦笑了。他的牙齒發黃,是尼古丁染的。她暗暗叮囑自己晚一點記得向他討一根香從艾迪斯家到院長家的短短路程上,她的菸就全都抽完了。我家離學校二十分鐘。他說,我有時候會跟艾迪斯見面。約在外面。他不會講話。他對我的方式就好像我是個鬼魂。當然,以我跟麥可的過去   你在說什麼?什麼過去?他怪異的看著她,那表情像是在說:(你不曉得嗎?)   我們又在玩那個遊戲了,克里斯坦告訴她。   她倒抽一口氣。   別那樣看我,亞麗。那沒什麼大不了的,純屬打發時間。麥可,他大概兩年前打電話跟我商量這件事。後來我們就聊開了,什麼書啊、我的工作啦、他的工作、學校的改變等等。當然也聊丹尼爾。然後他問我肯不肯去找他,在他帶的一個寫作課演講。我說沒問題。之後我們去喝兩杯時,他就告訴我了。   告訴你什麼?   男人遲疑起來,察覺自己說漏嘴了。他說:說他每個週末都南下去柏林頓。到州立大學,有時甚至去杜蒙特。他們那邊還在玩。   你跟著他一起去。   我怎麼可能不去。克里斯坦將手背橫在嘴上。程序遊戲仍然令人著迷,亞麗。隨便玩也會上癮。即使那堂課已是陳年往事,但我們兩個像老手一樣,又陷進遊戲。我又開始看法奧斯的書,練習練習。又不是說我是什麼罪犯,但如果你把這些資訊集合起來,如果你把對我不利的證據湊在一起,很容易看出艾迪斯為何會判定我跟麥可的命案有關。說到這,他停了口,向前走近她。亞麗心跳如雷,這是第一次(他們其中一人犯了案。他們其中一人)別聽他的,亞麗,克里斯坦輕輕的、小心翼的說,我求你,不管艾迪斯今天早上告訴你什麼   他什麼都沒告訴我,克里斯坦。我跟他是以老朋友的身分講話,就這樣。   不管教授怎麼樣影射我們的事,你千萬不能相信他。絕對不行。   他在她的個人領空裡多待了幾秒鐘,但感覺像一輩子。好不容易,他抽身退開,慘然一笑。他抬頭看著有裂痕的天花板,看著一道道有污痕的窗戶、覆著厚重塵埃的暗紅窗簾。天啊,他說,感覺像是我直接走進一個陷阱。      克里斯坦到樓上房間去之後,亞麗又聽到敲門聲,便去應門。站在那兒的是她愛過的第一個男人。   他穿著亮橙色的雨衣,哀慟使雙眼浮現黑眼圈。他的塊頭一如亞麗印象中的魁梧,一個昂然矗立在她面前的男人。但吸引她的始終是他的眼睛:和藹、清醒的眼睛是石頭的灰色,或像舊書的書頁。   凱勒。她說,那人走上前,張開雙臂抱住她。   一進門,他們便雙雙站在玄關裡,一言未發。亞麗並不介意兩人都沒開口。   莎莉還好嗎?雅各.凱勒問。   糟糕透頂。這不令人意外。   他們現在各立一方,亞麗倚著書架,凱勒雙手插在口袋裡,凝視她。在丹尼爾的追思會中,她曾看到他在房間另一頭,但只跟他笑一笑。他們保持距離的原因很多,各有各的理由。(他有老婆了,)梅俐莎.李告訴過她。(在賈斯博南邊大約四十哩的一間中學當足球教練、教英文。聽你的口氣,好像還對他有意思喔,亞麗)   亞麗想到自己正在交往的駐校詩人,便別開了視線。   殘暴。凱勒這會兒說。   什麼?   今天早上新聞說的。麥可.坦納的命案很殘暴。他們重提杜蒙特大學,亞麗。他們報導了我們的夜間課。他們把那些舊事全搬出來講。   舊事那就像重新揭開瘡疤。艾迪斯警告過她會有這種情況。   是模仿犯。她連忙說,沒別的。這人曾經在報刊上看過杜蒙特的命案,他自以為能夠全身而退   是艾迪斯幹的。   亞麗驚得張開嘴。艾迪斯?你該不是相信他跟案子有關吧,凱勒。   我當然那樣想。他說,你也應該這樣想。   我今天早上跟他談過。我看到他講到麥可時的樣子。我不認為他   原來你還護著他。   憤怒在她眼底閃爍。我沒有護著誰。我只知道他沒犯下杜蒙特命案,就這樣。當年是你跟我一起去愛荷華的,凱勒。我們一起修完那門課。我知道的事你也全知道。   我知道艾迪斯那個人城府最深,誤導別人的功夫一把罩。   她垂眼看著地板上一團團的塵埃。他跟麥可的命案無關。她重申,這回柔和一點。   凱勒欲言又止。別這樣,亞麗。我四年沒看到你。我希望可以再和你天南地北的聊,重新認識你。麥可的遭遇很可怕,但我們終於有了從頭來過的機會。   她疑懼猶存,記掛著凱勒正是艾迪斯吩咐她觀察的人之一。凱勒跟其他同學一樣了解杜蒙特命案,因此,她觀察他的立場,必須和觀察其他人一樣超然。   讓我問你一件事,亞麗。他說。   隨你問。   你還看書嗎?   她張口,猶豫起來。竟然問一個文學教授看不看書,這算哪門子問題?   你當然看書。他說,我在《校友新聞報》上看到你的消息。我知道你捧的是哪一行的飯碗。我是希望你了解,我沒有暗中跟蹤你。凱勒哈哈一笑。反正我知道,好嗎?他停口,瞥向窗戶。不過我沒法子像你一樣看書。我在名不見經傳的中學擔任足球校隊教練,謝絕所有書本。連學生看的書我也只瞄兩眼,不然在賈斯博上課的回憶會冒出來。   亞麗聽得一頭霧水,等他細說分明。   我害怕一翻開書本,就會回到法奧斯的世界,然後又陷進去。咻當場回到那個迷魂陣裡,最後淪落到丹尼爾的下場。   他沒了聲響,滿室令人難堪的沉默。然後他又看著她,甩一甩頭,想勾銷剛才的一番話。   現在,他說:我想休息一下。昨晚根本睡不著,一直想到麥可和莎莉,想到整件事已經無法挽回。   我也是。   凱勒微笑著,但笑容很戒慎。   你的房間在樓上,她說:梅俐莎、克里斯坦、法蘭克哦他還帶了一個朋友,麗眉毛抬向二樓,他們現在都在樓上。我再過幾分鐘要出門,但我可以幫你帶路。   她帶他到樓梯,他在亞麗面前上樓梯。亞麗注意到一件怪事,一股少女的羞慚貫穿她。   凱勒沒有戴婚戒。      最後一位學生是路易斯.普萊恩。他是佛蒙特上州一家精神病院的院長,院中收治犯罪的精神病患。就是他告知亞麗,據說史坦利.費斯克將手稿藏在這幢大宅中。幾個月前,他才再度跟她說:(稿子就在那裡。第三部法奧斯作品。就在那棟大宅子某處。)   普萊恩始終沒出現。   10   主持調查的警探名叫布萊里.布雷克,他似乎知道亞麗有所隱瞞。他們那天午後在塔樓一間四樓的辦公室見面,前一夜打電話請她返回佛蒙特的院長也在。亞麗不敢迎視他們兩人的目光。   請告訴我們,此刻警探說話的聲音,悠緩、恬然得像他的雙眼,理查.艾迪斯博士知道些什麼。   得花點時間才曉得。她說。從費斯克大宅穿越校園到這裡,接近晌午的陽光明燦透亮,她一路上都想著:(不是他下的手,他做不出那種事。)現在,坐在賈斯博學院被常春藤纏得喘不過氣的行政大樓,跟這兩個發號施令的陌生人在一起,亞麗講述起與教授的對談。教授什麼事都當成謎題看待。假如他知道誰殺了麥可.坦納,也不會一下說出他知道的事。你必須有所付出,他才會透露情報。   該死!安東尼.萊斯院長說。他看著警探,你們的人得申請搜索令,進去搜   不可以,亞麗說,這樣做達不到目的的,你們得讓我來。假如艾迪斯知道案情,我會挖出來,因為他信任我。   席普利博士,請你認清事實。艾迪斯在玩弄你,他的為人就這樣。上次他輕輕鬆鬆洗刷罪名。或許那兩個杜蒙特學生不是他殺的   確實不是他。   但他還是太容易就脫身了。這所學校裡有很多人,是非常了解艾迪斯的為人。他們相信他的雙手染了血。院長頓了頓,亞麗知道他要說什麼,而且,他們進而推論你也有問題。   她置之不理。如果他曉得內情,我很快就會知道。   我們可能沒那麼多美國時間。   她嚥下話。(屁啦!大偵探。)   你們有幾成把握兇手是模仿杜蒙特的命案?她問。   布雷克視線滑向萊斯,院長點點頭。一疊照片放到胡桃木桌上,最上面的一張相片有斑斑裂痕,色澤泛褐,其餘的則滑溜新鮮。亞麗以指尖攤開照片,她倒抽一口氣。   是犯罪現場的照片。她曾在修讀那一堂夜間課期間,看過幾張舊照片。兩間空公寓毫無掩飾的駭人影像。照片左下角擺了一個立牌,上面用粉筆標示日期:一九八二年一月。揮灑在牆壁上的血跡,宛如羅夏克墨漬心理測驗著名的燃燒蝴蝶圖樣。兩位受害者各有一套照片,兩位都是文學院的研究生,兩人遇害地點與麥可.坦納相同,都在住處的書房。亞麗沒有也無法凝神細看這些照片。   她目光移向新的照片,前一天早上才拍的。照片攝於校園另一頭麥可.坦納的住家。這些是數位相片,影像鮮明乾淨,牆上的羅夏克心理測驗圖案幾乎是舊案照片的翻版,差別只在它是深沉激越的暗紅色。照片中的地板也有書本,堆放的形式與舊案相同。一堆書本堆疊在書房裡,小心翼翼的安置,均勻攤放。(活脫是同一間可惡的書房,)亞麗想。(同一個受害者。)   但情況不盡然相同,她記起另兩位是學生,而麥可   也是個學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夜間課的一個學生。   犯案手法如出一轍。布雷克說道,聲音切進她的空想。被害人在家中遇害,屍首用書本覆蓋。受害者的類型相同,只有性別相反。教育背景也一樣,甚至同樣是念文學的,而且是現代文學。將坦納的書房與杜蒙特兩間命案公寓的照片重疊比對的話,相似度高得驚人,甚至根本超過驚人的程度了。   布雷克頓了頓,慎重的再度端詳她。你跟坦納教授熟不熟?他問,以誇大的動作翻翻筆記,葛雷格牌筆記簿硬脆的翻頁聲是辦公室中唯一的聲音。   我們滿熟的,麥可跟我常在學術會議見面。我一直覺得他在比較文學領域是首屈一指的優秀人才,完全不會比我在哈佛的同事遜色。   他跟你聊理查.艾迪斯的事嗎?他有沒有忘不了那堂課的跡象?我是指不正常的熱中。沒有,從沒那種事。   電子郵件呢?有沒有寫到那堂課、艾迪斯、杜蒙特謀殺案的內容?   亞麗搖搖頭。我們都想淡忘往事,警探。那門課改變了我們。我們有些人受到深刻的影響,那不是我們願意擱在心裡的事。她的思緒飛向老友丹尼爾.海登以及他的下場,然後甩掉那心思。那門課修都修了,沒法子磨滅,但沒人想要重溫舊事。   她看到布雷克閃過一絲異色,像在回應一個未曾提出的問題。亞麗知道是哪句話惹的禍,那句該死的話就在正中央,像一顆炸彈滴答響:改變了我們。她再度回想那天早上跟艾迪斯見面的情況。   我要看書房。她說。   門都沒有。萊斯說。   萊斯院長,你把我叫回賈斯博替你傳話,卻不打算一五一十跟我說出一切?那叫立場偏頗。   這叫正當的辦案程序!再多告訴我們一些艾迪斯的事。   教授相信莎莉.坦納是清白的。這是謊言,但如果能套出一點情報,就值回票價。假如他們不肯分享資訊,他們去死算了。兩個男人互使眼色。   他最近跟坦納先生或太太聯絡過嗎?   輪到你給我消息了。她說。   布雷克嘆息說:算你狠,席普利博士。   她淺淺一笑。   這個兇手,布雷克繼續說,他研究過杜蒙特命案。我是指鑽研命案,研究到爛熟於胸的地步。他不只是向以前的案子致敬,根本就是重現舊案、全面複製。從引人注目的羅夏克心理測驗血漬圖到書本、麥可.坦納的死亡時間,統統一模一樣。   (重現舊案,)亞麗想。這句話像一道閃光,一盞燈的亮點。她用力眨兩下眼,試圖眨掉這句話。   艾迪斯沒有和盤托出。萊斯終於插話。院長向前坐,下巴擱到肥手上。他動個不停,與靜定不動、有條不紊的布雷克形成完美對照組。他曉得我們知道他搞什麼把戲,我們不會陪著他乾耗太久的,席普利博士。你就這樣跟他說,告訴他,假如他跟對杜蒙特命案感興趣的人通假如他以任何形式充當某人的精神導師,就有他好看的。你負責把話帶到,好嗎?   理查.艾迪斯不會把代理院長的口信放在眼裡。她說。   萊斯脹紅了臉,視線瞥向辦公室唯一的窗戶,風吹得窗子喀喀響。有片刻時間,他們三人默默坐著。   然後布雷克說:案發三十七小時了。以偵辦命案來說,這樣已經拖得非常久了。如果你沒法子讓艾迪斯開金口暢談,就換我們出面搞定。   我今天晚上就回去找他。   我們等你回報。布雷克起身,說還有,席普利博士,你能陪著費斯克院長真是太好了,多虧了你跟其他人的好心。   他注視著她。   警探站起身,送她到門口,他在走廊停步。要是你住在大宅期間發現了有意思的事,要記得通知我們。   沒問題。她說,舉步要走。   他拉住她的手臂。   大家對艾迪斯議論紛紛。   她轉身面向他。你說的大家是誰,警探?   賈斯博裡的人。老師、學生。他們說他變了。他不是當年賈斯博聘請來帶那門課的人了。   是嗎?   布雷克搖搖頭。我不過是要叫你小心點。你或許自以為是艾迪斯肚子裡的蛔蟲,你或許以為你在一九九四年做的事完全正確,可是這傢伙我信不過他,席普利博士。你永遠不曉得他在暗中搞什麼鬼。   我只想查出是誰殺了我的朋友。她激動的說,如果艾迪斯幫得了我我認為他可以我們就應該讓他出手。他是我們此刻最有力的幫手,我打算今天晚上再去找他,問出一些答案。   假如你發現自己看錯了他呢?布雷克問。   那麼,我因為解開那個文學謎團而得到的一切成就,就該雙手奉還了。她說完,轉身背向他,走下冷冷的走廊。那我的一生都會是虛妄不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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