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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間課,一九九四年

深夜的文學課 威爾.拉凡德 8556 2023-02-05
  8   理查.艾迪斯以一個問題展開第二堂課。   誰查出深色大衣男的名字了?   今晚電視機放置在貼著賈斯博英文系公物標籤的青綠色推車上。黑板上有斑斑字跡,是前一個班級用手掌擦掉的方程式。室外溫度打破最低紀錄,寒意滲入室內。螢幕中的殺人犯慢條斯理的眨眼,等待學生回應。但卻無人作答,他揚起雙手,手心向著學生,彷彿在說:(我還在等答案欸。)   我忙著做自己的研究。一個靠近後面的學生終於開口。丹尼爾.海登是個蒼白的男生,瘦得不健康,沙色的頭髮披垂在眼睛上。講話時似乎從來不看著對方。他不像許多學生一樣才氣外放,他不像這堂課裡某些同學那樣在學校裡搞小圈圈。他獨來獨往,不認為自己哪裡特別,不試圖用書本的知識壓倒別人。事實上,在海登穿著人行道樂團T恤、藍色破牛仔褲出現在這堂課之前,幾乎沒人知道他的主修是英文。不過,在他夾克前面的口袋裡,隨時有一本捲起來的平裝小說。

  是哪種研究,海登同學?艾迪斯問道。   研究你,關於你做過的事。   教授毫無畏懼。你不該忙這種事的。   海登笑嘻嘻。你不想知道我查到什麼嗎?   艾迪斯攤開手,亮出掌心:(說來聽聽。)   有一本寫你案子的真實犯罪書籍,叫《癲狂的教授》。你看過嗎,艾迪斯博士?   沒有。   我昨晚看了。整本嗑完,欲罷不能。我得把你做過的事弄個清楚,才能繼續修你的課。作者他認為你很邪惡,也覺得或許你是個天才,但是你的腦筋出了問題。你的腦子改變了你,很多人都這樣說。   很多人?   你的敵人,認為你不該帶這門課的人。   那你覺得呢,海登同學?   我覺得男孩支支吾吾,垂下視線,盯著仍然在桌上沒翻開的筆記簿。我覺得你是壞人。他繼續說,音量小到簡直是喃喃自語。你做過很糟糕的事。你傷了人,毀掉別人的性命。所有的資料都查得到。教授殺人犯、天才殺手,他們叫你嗜書人。

  艾迪斯定定的點頭,然後說:好吧!我本來不想和你們談這個,但假如你們背著我作身家調查,那看來就還是有必要交代。我只說一句話:兩個女孩因為我而進了墳墓。我夜夜在監牢裡想著我在杜蒙特大學當教授的時候,是怎樣一個心神不寧的年輕人。我只能跟你們說心靈是一間上鎖的房間,良知是鑰匙,而我們有些人老早就丟了那把鑰匙。   你後悔嗎?   又是海登。在那一瞬間,學生們頭一次見識到教授的能耐。他對這男孩的不快變成其他情緒,似乎是憤怒,火辣辣的嫌憎就在眼角顯露出來。僅僅一秒鐘,隨即消逝無蹤。   後悔不過是諸多詞語的其中一個,海登同學。   可是你謀殺兩個人!你殺了兩個無辜的女生,還把那些書放在她們

  沒人曉得杜蒙特那些事的全貌。艾迪斯說,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在我看來,要我說我很後悔,這詞從他嘴裡斷然吐向面前的麥克風,就是要我回到過去、重溫我的罪行,我不想那樣做。不是在此地,也不是在此時。   有片刻時間,海登看似已將心中的話一吐為快。但他又抬起眼,再次注視電視,說:只有兩個,對吧?   艾迪斯眨眨眼,冷靜沉著,彷彿料到會有此一問。   除了警方知道的受害者,海登又說,除了那兩個研究生,你沒有殺過別人,對吧?   教授一隻手捂在嘴上,聲音銳利如玻璃。我不接受學生的盤問。   男孩讓了步。他點點頭,是兀自點頭,沒有特定對象,然後將他的《螺旋》放在筆記簿上,站起身,來到電視螢幕前。他在那兒停步,跟艾迪斯說了話,班上沒人聽到內容,因為他背向他們,之後便走出門口。

  一度沒人吭聲。   海登離去後,教授開了口,聲音平穩冷靜:現在還剩八個1。   1典出<十個小印第安人>童話。描述十個小印第安人一個接一個,死到一個都不剩。   教室裡響起一些不自在的笑聲。有人緊張的咳嗽,幾個人竊竊私語,只為了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幾秒後,艾迪斯將一根修長的蒼白手指舉到唇上,讓學生靜下來:各位同學,安靜。靜默降臨。   他在面前搖搖晃晃的監獄桌子上翻動筆記,說:好,誰查出穿著深色大衣的男人姓名?誰解開了謎題?   一會兒沒人開口。然後,教室中間有個女孩慢慢舉手。      亞麗在舉手前天人交戰了一番,她無法決定要不要開口。艾迪斯剛剛不是才招認自己有罪?他不是就在全班面前承認犯下兩樁謀殺,九個活生生的證人及任何監看這該死連線畫面的人都聽到他說的話?她想著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宿舍桌子抽屜裡的那本書。想著書上那一段令人不斷想起的奇怪訊息:理查.艾迪斯是清白的。別告訴任何人你看到這段話。或許她應該守口如瓶,一副根本沒找到這本書的模樣。

  不行。   什麼都不說,很可能會讓一個清白的人死在牢中。或許承認犯罪是詭計的一部分,是艾迪斯宏大布局的一環。她知道假如這本書及其暗藏的訊息屬實,艾迪斯便得仰仗她,靠她追查線索   (進入兔子洞。)   她舉起了手。   啊,席普利同學。艾迪斯說,眼神和語音全無猶豫。告訴全班你查到的答案。   (他知道嗎?)她尋思著。(他有可能知道我借了那本書嗎?假如他知情,怎麼還能沉得住氣?)   穿著深色大衣的男人,亞麗努力擠出聲音,她覺得舌頭沉重而畸型,他的名字是   那個人的名字是察爾斯.盧瑟福。   教授微微笑著。亞麗按捺不住自己的得意。   那個百科全書推銷員?她後面的人問道,是梅俐莎.李。她在賈斯博小有名氣,一方面是因為她聰明萬丈,一方面是因為她的性醜聞在這兩學期以來傳遍了整個文學院。她一身黑色裝束,一層層濃重的黑,頭髮染成一條條明暗交錯的圖案,令她看來有點像動物。她的臉色死白,賈斯博的學生開始將這種妝扮稱為哥德風。她畫上黑色眼影,耳朵閃著銀色釘環,一抹蔑笑總是在暗紫色的嘴唇上漾著。她今晚的T恤寫著宰掉詩人。可是盧瑟福是無名小卒。一枚棋子。他死了一年之後才有《黃金沉默》,出版商卻照樣把他的照片印在書上,只因為沒人確定他扮演的角色。她怎麼李怒目瞪著亞麗,亞麗只是笑。

  正是如此,李同學,艾迪斯說。法奧斯學者對盧瑟福的角色爭論不休,正是因為感覺上盧瑟福實在不太可能是法奧斯。首先,他在一九七四年死於腦栓塞。一年後,第二本法奧斯小說才出版。此外,盧瑟福儀容整潔、規規矩矩的中西部形象也有問題。大家剛開始追查法奧斯的真實身分時,很多人相信盧瑟福的照片不過是另一個花招,是誤導。但學者著手調查盧瑟福,卻發現耐人尋味的事。   他也寫作。   艾迪斯抬頭找到發言的學生,然後說:沒錯。非常好。   發言的男孩是足球員雅各.凱勒。他坐在亞麗右邊隔壁,她瞥向他,和他對上視線。他對亞麗點點頭。(挺可愛的,)亞麗想,(是聰明運動員那型。)她在校園見過他和幾個球隊隊友廝混,也幾度在一家叫麗貝佳的酒吧看到他坐在一張角落的桌位,指尖循著索引卡上的攔網陣形比畫。現在凱勒跟她咬耳朵:亞麗,我跟你呀,現在我們是他的寵兒了。唯一的問題是,我們的屍體會在哪裡被發現。亞麗憋住笑,一抬頭便發現艾迪斯聽見了。他正注視著他們,亞麗的心臟蹦到喉嚨,但教授只微微笑著。

  察爾斯.盧瑟福的確在寫一本書。艾迪斯終於接下去說,他過世後,他們在他的公事包發現一些手稿。但那是一本怪書,絕對不是使保羅.法奧斯聲名大噪的那種文稿。   教授低頭看著自己的桌子,翻動筆記,然後拿起一張紙。   或者,那有可能是?   教授一個飛快的動作,螢幕上的身影便缺了一塊,被一張他舉在鏡頭前的泛黃文件擋住。一張皺巴巴的紙頁,看樣子有幾年歷史,歲月的脈絡像手心的紋理遍布文件。亞麗看了上面的字句,見到是打字機的字體。頁面厚沉沉遍布浮起的修改痕跡和發灰的修正帶。看樣子是好怪喔!她想道,是百科全書的條目。   盧瑟福在寫自己的百科全書?後面的一個男生說。他是克里斯坦.凱恩,丹寧夾克,身材瘦小。凱恩是班上的作家,他寫史蒂芬.金式的短篇故事,在賈斯博學院的《文學誌》發表。凱恩喜歡著名的法國藝術家造型,銀亮的頭髮往上攏,身穿牛津襯衫,脖子繫上彩巾。他的故事極盡詭奇暴力能事,很多人納悶他是否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懷疑他在德拉瓦念預校時是否曾用某些詭異的方式,蒐集到那些可怖駭人主題的第一手資料。

  沒錯,凱恩。艾迪斯說:他過世時才剛開始創作。只完成幾個條目。大家可以看到,他還在寫A字頭的條目。可是這部百科全書,全然不像他挨家挨戶推銷的《范克華納爾百科》。他寫的書很不尋常。看來是關於察爾斯.盧瑟福自己,關於他個人的經歷、他做過的事、每天推銷時攀談過的對象。起初,盧瑟福業餘、自我中心式的寫作,跟迷宮也似、謎中有謎的法奧斯風格大異其趣。可是,學者細究之後,發現盧瑟福的百科全書本身也是一個謎團。   怎麼說?麥可.坦納問道。   我是指,盧瑟福似乎在玩遊戲。也許是自娛,但也可能不是。你們看。   艾迪斯舉起另一張紙,與先前那一頁相仿,老舊陳腐得讓亞麗覺得黴味似乎會從紙頁飄出。   這是最後一部分的條目之一。A、Albridge 。這則條目之後是關於一個小鎮的簡短描述。奧布里治,位於愛荷華州,人口兩千人。一個偏僻的小鎮,離盧瑟福居住、工作的地方不遠。這則條目不尋常的地方在於,當你查看愛荷華的地圖

  卻沒這地方。   又是凱勒。亞麗這下子明白他的腦筋超靈光,甚至還能搶在全班之前知道答案。而她的心思呢,卻慢得可以,總是小心翼,慎重再慎重。她察覺自己又盯著凱勒,視線移向他,希望他會看一看自己。   愛荷華州的奧布里治的確是虛構的。艾迪斯說,那個年代的地圖上統統沒這地方,至今也沒有。盧瑟福在自己的百科條目中宣稱他去過那裡,賣了百科全書給幾位居民,他還在鎮上廣場附近的一家小館子吃過飯。但一切純屬子虛烏有。知道這些後,我們必須問一個更大的問題。   全班同學鴉雀無聲,極為警醒。他們凝神傾聽艾迪斯。現在他引領他們,帶他們逼近在書上露臉、現在已經過世的察爾斯.盧瑟福與法奧斯朋人之間的關連。教室裡唯一的聲音是電視的電子嗡鳴。

  為什麼?亞麗問。   艾迪斯以精明的眼睛望著她。這雙眼睛似乎看穿一切,明察秋毫,沒半點遺漏。這雙眼睛曾經屬於一個年輕、極其英俊的男人。但如今這雙眼睛看來彷彿承載得太多,就像她在家裡幫母親裝滿糖罐時,不小心把一些糖粒溢到桌上。這就對了,亞麗心想:教授溢出一部分的自己,從螢幕滿出來。   一點也沒錯,席普利同學。他現在說,問題正是:為什麼?為什麼察爾斯.盧瑟福捏造一個愛荷華州的奧布里治小鎮?為什麼他宣稱自己造訪過那裡?唯一說得通的解答是盧瑟福在對某人玩把戲。他的百科全書根本不是百科全書,而是   一本小說。莎莉.米契以她那太輕柔、太甜膩的聲音說。   艾迪斯沒有回應,只咧著嘴笑,很滿意這九個(不對,亞麗提醒自己,現在我們只剩下八個人)特別的學生思路轉得這麼快。   但盧瑟福就是保羅.法奧斯的推論,總有些兜不攏的地方。艾迪斯說,一大疑點在於,第二部小說是在盧瑟福死後才問世,因此不可能是他寫的。至於書封上的照片,學者們宣稱具任何意義,是個玩笑,是法奧斯在這場遊戲裡玩的另一個把戲。   有沒有人好歹實際去愛荷華查證呢?路易斯.普萊恩問。   艾迪斯點頭。學者們當然去見過盧瑟福的遺孀。當第二部,也就是最後一部小說《黃金沉默》問世時,我們他們非找出答案不可。因此,沒錯,他們群集到愛荷華。有時候,他們就坐在盧瑟福故居外面。   天啊。梅俐莎.李咕噥著說。   他們有些人鼓起勇氣,找他的遺孀問話。剛開始她還客客氣氣的,後來察覺那群人簡直像著了魔,一心想打探內情,想一勞永逸解開謎團,她便憤慨起來。她和察爾斯.盧瑟福有個兒子,一個病情沉重到必須住院一段時間的小男孩,她必須顧慮到兒子的安全問題。法奧斯這號人物、這個瘋狂作家不是她的丈夫,不可能是她的亡夫。她訓斥他們,用盡一切辦法驅散他們,叫當地的警察來趕人。不久,他們就四散離去,放過這個可憐女人和她兒子。   全班思索這段話。法蘭克.馬斯登仍未卸掉排練《理查三世》的厚重睫毛膏,他開口問道:這個盧瑟福、你的深色大衣男真的絕不可能是保羅.法奧斯嗎?   艾迪斯起初不發一語。學生靜靜坐著等待,架設在教室角落的紅眼攝影機拍攝了全班的一舉一動。我還沒準備好答案。艾迪斯總算說,這兩人確實有關連,我耗費了十二年才發掘到資料。但這間監獄的資源有限,要做研究實在綁手綁腳,不過我相信自己即將得到答案,就快要有結果了。我發現了一些法奧斯的事情,是我在入獄前完全不知道的。   艾迪斯說到這裡頓了頓,教室中每個人的坐姿都向前傾。   多虧了幾位我信賴的同行幫助我,教授繼續說,其中包括我的老朋友史坦利.費斯克博士,賈斯博的榮譽退休教授。透過他們幫助,我找到了新的資料,是其他法奧斯學者從未見過的資料。   哪種資料?亞麗喘不過氣。   主要是文件,但也有隱藏在這兩部小說的線索。各位同學,上課期間我會讓你們去追查這些線索,但我不會說出線索在哪裡。你們得自立自強。畢竟這是高等學府的課程,在一個優秀的班級上,強者會爬到頂端。雖然我會給大家我發掘到的資料,前提卻是你們得靠本事來換。   要從哪裡開始?麥可.坦納問道。   你們已經開始了。解開了第一道謎題,便是揭露作者真實身分的第一步。你們要記住,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文學評論家認為我是保羅.法奧斯,但我不是。又一次的,教授笑了,全跟著笑,但笑得不自然想也知道,他們也如此想過,絕對有可能是他。你們也要知道,不曉得察爾斯.盧瑟福是誰以及他來自哪個閃亮城市,你們便查不出個所以然。追尋之旅始於他,我們就從這裡展開探索的旅程。   之後他們討論了《螺旋》。故事的最初幾個場景是在曼哈頓,約一九〇〇年。一個叫安.瑪麗的女人踏上旅程,從愛荷華前往曼哈頓,體驗自己在塵世間的人生目標。這部小說關乎禮教規矩:安.瑪麗察覺即使來到世界上最偉大城市,保守的社會風氣依然拒絕接納一個受過教育、有自信的女人。在座學生每個人都看過這種小說一百遍了,但保羅.法奧斯獨樹一格。這本不同。安.瑪麗力爭上游的過程充滿張力,有些狀況近乎命中注定。隱晦內斂的暴力就在書頁底下砰然敲打。在他們指定閱讀的五十頁中,安.瑪麗把故事中的對手如鬼魅般蒼白、厭惡女性的律師康寧帶到赤爾夕的褐石建築,亦即她與一位老邁伯父的住處。屋裡東西雜亂,房間也多,她將那人困在二樓,之後自己到起居室,陪伯父喝唐寧茶。   艾迪斯始終吸引住學生的全副心神,引導他們深入小說,在明顯的象徵符碼與較迂迴的段落之間穿梭來去,探討書的內容就像是這本書有生命似的。他朗誦幾頁,將聲音拉高八度以模擬安.瑪麗,激昂到他們每個人那一夜回到宿舍裡看書時,他的聲音彷彿猶在耳畔。   講完課後,他已經氣喘吁吁,眉頭閃著汗光。亞麗看著教授,驚異於他從文句裡絞扭出多少意義。   好,教授瞥一眼他放在桌上的蛋型計時器,課堂只剩幾分鐘,下次上課前,看完《螺旋》接下去的五十頁,也繼續查察爾斯.盧瑟福的事。我建議你們先認識他的家鄉:愛荷華州的哈姆雷特。那地方很有意思。當然,法奧斯的作品裡經常提到愛荷華州。好,有問題嗎?   亞麗看著艾迪斯。她知道快沒時間了,他給她的訊息少得可憐、難以為繼。他絲毫沒有告訴她接下來該怎麼辦、該往哪裡走。如果她要依循書中的訊息,她需要他伸出援手。但要怎麼辦到?該問什麼?又該如何措辭,班上的其餘同學別告訴任何人你看到這段話才不會察覺風吹草動?   剩下九十秒。九十秒後衛星訊號便會切斷。   沒有問題嗎?   六十秒。她想像著艾迪斯,想像他要走長長的路回到牢房,由那兩個看不到臉的獄警帶領,等著把他關進鐵門裡。教授的獄中生活,滿是其他困在牢籠中毀損之人的暗影、字句與痛苦尖叫。但他卻因找到線索而興奮,發掘出的新資料,於是有了這一切:一間靜悄悄的教室、一個害怕的女孩。亞麗幻想教授對她的失望、憤怒。   (理查.艾迪斯是清白的。)   三十秒。   (開口呀,亞麗。說話呀。)   二十秒,然後   哈姆雷特有什麼?   艾迪斯看著她。教授的目光變了,正經了些,銳利了些。彷彿資訊只傳給她。彷彿她和教授撇下了其他學生,私下對談。她覺得教室彷彿消失退散,而她在一間空盪盪的靛藍色房間中注視著電視螢幕。   我建議你去問我的朋友史坦利.費斯克院長。艾迪斯說,他可以跟你說很多哈姆雷特的事。   傳輸到此切斷,教授再度從螢幕上消失。      下課後,她頂著雪花往宿舍走。在遠方,校園西部腹地另一頭,沉甸甸壓著冰雪的濃密樹木矗立在黑暗中。這個時間的校園一片死寂,沒有車流爬上羅斯大道,沒有其他學生走過冰封的校園。   亞麗走在同學之前,匆匆穿過哈潑丘,那是校園的中心點,然後在大家稱為塔樓的行政大樓走下山丘,塔樓周遭錯落的低矮建築群就是一棟棟宿舍。這裡可以聽到大一的男生大呼小叫,可以看到青煙從希臘式宿舍煙囪噴流而出。(這就是我想待的地方,)她每個晚上路過這裡都這樣想。(這就是我要追求的人生目標,我要成為這圈子的一份子。我要在這樣的學校教文學。)   你相信他嗎?   她轉身。是坐她隔壁的凱勒。他穿著有兔毛帽兜的羽絨外套,胸部的飾章寫著賈斯博學院足球隊。他步伐從容,體重壓碎了積雪,沙沙的腳步聲迴盪在他們右邊的塔樓間。   你說艾迪斯?亞麗問。   嗯。   你信得過他嗎?   他默然。   他看起來不像殺人犯。她說。   殺人犯有特定的相貌特徵嗎?   亞麗淡淡笑著。曼森2就有,還有丹墨3。瘋狂的眼睛。艾迪斯又不瘋。   2Charles Manson (1934︱),美國知名的罪犯,他擁有許多追隨者,其追隨者依照曼森的指示殺人,受害人數不明。   3Dahmer(1960︱1994),美國連續殺人犯,至少十七人受害。   也許,他是像狐狸的那種瘋法。他說,你看。   凱勒給她看一樣東西。他讓東西迎向安全照明燈光,在掌心壓平,不讓風雜走,是一張撕下的筆記紙。上面打著勾勾,有三、四十個,向右側邊緣迤邐伸展。   這什麼?她問。   他撒謊的次數。   她從紙頁上抬頭。你怎麼判定的?   足球隊的訓練。你堵住一個人,對方的眼神會透露他打算怎麼辦。這是我身為進攻內鋒的責任:擋住對方的去路。其實就是要不斷識破謊言,一次一次又一次,我不斷在做這些小小的謊言偵測。   那又怎樣?你測得到艾迪斯的血壓變化嗎?岩石山監獄的戒備哪會寬鬆到准許你替他測謊,凱勒。   他綻出微笑。我說真的。這傢伙有很多小動作。足球踢久了,你甚至有法子在對方採取行動之前曉得自己該往哪裡移動:你的對手會向下看、向旁邊看。他會在爭球線的另一邊透露訊息,他的聲音會開岔。這些小地方會讓人露出馬腳,你知道吧。   你是說艾迪斯教授露出馬腳。   一大堆,這還是今天的部分而已。   所以是怎樣?   這表示他知道法奧斯的身分。凱勒說,只是他奈何不了法奧斯。我們就像他的腿。他的腿和眼睛。但直接告訴我們那傢伙的身分,是作弊。所以艾迪斯帶領我們解謎,我們也著了他的道。這就是那些謎題的用意。他要我們一點一點、一滴一滴的拼湊真相,直到我們知道寫了那些書的人究竟是誰。但事情沒這麼單純。   亞麗看著他。不然還有什麼?   不知道。運動健將搖搖頭,雪花濡濕了他的臉龐。我還參不透,但我正在努力。   亞麗移開視線。菲布里克大樓就在前面,這是全校最大的女生宿舍。她看到頂樓有個女生的輪廓,映在一扇窗戶內,在閱讀。她聽到某人的電話在響,於是她想到了病體孱弱的父親。尋思著那通召喚她的電話幾時會來。   也許你是對的。她告訴凱勒,也許艾迪斯在騙人。也許他心知肚明法奧斯是誰,而他在跟我們玩遊戲。但我打算姑且相信他。   為什麼?   因為,她說:我喜歡玩遊戲。(而且我喜歡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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