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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亞麗,現今

深夜的文學課 威爾.拉凡德 4061 2023-02-05
  7   老人是她信賴的朋友,雙目已盲,如今住在書籍及昔日掌管學院的回憶裡。胡桃木桌上懸掛的老舊照片邊緣捲起,是他和前任校長的合照。另一張是和一位諾貝爾得主的合影,如今那人早已不在人世,兩人的襪子都褪下了,臉上掛著醉意醺然的笑容。但他最重視的收藏是一幅童稚的拼圖,用膠帶一條條黏合,安裝在薄板上,畫面是一個扭曲變形的男子臉孔,分裂成一片片的立體派風格。底下的題贈寫著:   □□□   費斯克院長惠存,我們會找到法奧斯的。     友 理查.艾迪斯      拼圖上的日期是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艾迪斯在獄中製作的。   亞麗掃視堆滿物品的桌子,游移的指尖撫過泛黃的文件,心臟在胸膛裡怦怦響,但她默然無語。

  真慘。老人說。他坐在角落暗影處的輪椅上,骨碌碌轉著的雙眼看來濕濕糊糊。我們的麥可遭遇真是淒慘。我們的學校是怎麼回事。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亞麗?   她停下手,熱潮湧上臉龐。   沒有啊,費斯克院長。她說,只是在看這個房間裡的歷史。   院長吸吸氣。有東西從黑暗中靠近,房間裡的氣壓陡然下降,就像在發動一個親吻、吐露一個祕密之前的激動情緒。   東西不存在。他說。   她一頭霧水,雙眼從桌面抬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講得很無力。   不管你聽到什麼傳言,亞麗,不管人家怎麼跟你說的你不會在這間屋子裡找到手稿。   我什麼都沒有聽說。這可不像欺騙艾迪斯;院長現在已經相當孱弱,腦筋變糨糊了。他高齡九十四,不中用了。她望著他,看到唾沫在他紙灰色的臉頰上發亮。她來的時候曾和全職的中年男看護打過照面,不久看護會來伺候院長用餐。

  關於法奧斯的那些虛假線索結束了,亞麗。費斯克繼續說,你在那堂夜間課終止了那一切。不是別人,就是你。   是沒錯。她說,暗忖:(你錯了,院長。事情永遠不會落幕。)   他們陷入靜默,她的視線直覺的飄向桌面。她說:我今天早上去見艾迪斯博士。他說不管是誰幹的,兇手在重現杜蒙特命案。   理查,費斯克笑了,理查八成親手宰了麥可。   她驚呆了。你不是真的那樣想的吧?你不能那樣想。根本不是   她背後的門打開,看護走進來。一個蒼白、從容不迫的男人,動作極為精準,她幾乎看不出他幾時將藥物送進老人小鳥似的嘴裡,一餵完藥,他便轉向剛才放到桌上的銀托盤。那像小朋友的餐點:一片烤吐司、蘋果醬。費斯克的目光落在看護後方,這是盲人看東西的方式,然後定定的點頭。謝了,馬修。他說,看護退出去,視線一度落在亞麗身上。

  看護離去後,亞麗說:費斯克院長,告訴我你不相信艾迪斯教授殺了麥可。我知道你們多年前撕破臉,但他曾是你的朋友。你的好友。你(曾經幫忙救他,)她想說。   老人望向虛空,忖度著。然後天外飛來一筆,說:他們還在玩程序遊戲。   她眨眨眼。誰?   學生。他說。馬修推我到校園走道散步的時候,可以聽到他們的交談。我聽得到他們。他沉默下來,他急促的呼吸聲充滿室內。   費斯克院長,關於麥可.坦納   他失焦的眼睛停駐在她身上。如果他們來參加追思會,總要有個下榻的地方。   對。   他是指打算返回賈斯博的那些夜間課學生。他們大半仍然在佛蒙特,而莎莉.坦納根本就在學校裡。亞麗打電話聯絡大家時,曾經想過艾迪斯建議的作法實在很容易,簡簡單單便能湊齊全班同學。

  我要他們住在這裡。   亞麗一時喘不過氣。這裡?   我希望他們住近一點。費斯克說出原因。這是哀悼的時候,亞麗,哀悼的時候,人得聚在一起。我家的空間綽綽有餘。沒錯,房子是很舊。這地方有歷史。但他們熟悉這棟房子。你們大家可以重新聯絡感情,就像上次你們也為了丹尼爾.海登   是,她插嘴,我會轉告大家你的好意。   然後院長點點頭,示意她該告退了。她出了房間,穿過陰暗的走廊到大宅的東翼,進入這幢老屋的中心地帶。   這兒有股黴味,空氣未受擾動。地板在她腳下咿呀作響,頭上則有纏繞的銀色蜘蛛網依附在牆上。牆面龜裂,裸露出底下的灰泥,那些裂痕活像在引導她走進更深邃的黑暗。她很清楚自己正往哪裡去:她在賈斯博念書的時候,曾經在這裡消磨過許多日子。

  史坦利.費斯克那時候是矍鑠的八十歲,是她在那堂夜間課的盟友。他指引她如何解讀理查.艾迪斯的文本,她永遠欠他一份恩情。若說亞麗是賈斯博最出名的校友,費斯克院長可是大功臣。如果他要學生們寄宿在凋蔽的大宅中,她憑什麼爭辯?   況且,如此一來,調查同學會省事一點。   她又走一步,想著   有人來了。   亞麗扭身一看,背後的人是看護。   誰來了,馬修?她問,勉強憑著記憶叫出他的名字,彷彿他是在課堂上舉手的學生。   一個女的,說要見你,她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   她看著馬修,他的年齡比她的第一印象大,膚色白到透明。他為何來到這裡?她尋思著。雜持院長的生命,延宕那免不了的一刻嗎?她有點罪惡感的忖度:馬修對院長的財物知道多少?

  跟她說我在二樓。   沒問題,席普利博士。原來他也知道她的名字。   看護走了,網球鞋的細碎腳步聲在走廊漸行漸遠,亞麗則進入左邊的房間。房間是另一個時代的遺跡,兩張罩著套子的軟墊椅安放在地板中央,一個書櫃貼著後牆擺放,一幅羅斯柯(Rothko)的小幅畫作斜掛著。這房間曾經嶄新亮麗,那是史坦利.費斯克主掌賈斯博學院的日子,全校的大小事務都得他點頭才算數。他是公認的文人,這在學院權貴之間可新鮮了。在他主辦的派對上,座上佳賓是菲利浦.羅斯1和瓊.蒂蒂安2之流,早在允許艾迪斯開設怪異的實驗性質夜間課程之前許久,費斯克便努力創新文學課程。費斯克就是賈斯博學院。然而,一如這個房間及房間裡的可悲家具,他已經遭到遺忘。

  1phillip Roth,美國作家,著有《美國牧歌》《我嫁了一個共產黨員》《人性污點》等書。   2Joan Didion,美國作家,著有《奇想之年》等書。   (我要他們住在這裡。)這幢維多利亞式的大宅有十七個房間,是在六〇年代專門為費斯克建造的,如今房間大半閒置,絕對夠寬敞,可以容納願意返校的學生;也可以讓亞麗隨心所欲遵循艾迪斯的指示   不動聲色的觀察他們。   她繼續往內走,站在從窗戶斜射進來的光線中,研究起書架。這兒有更多關於法奧斯的書籍,包括了艾迪斯在獄中的精采著述。她取下一本抖一抖,或許是指望會有什麼東西掉出來。一張書頁?一把鑰匙?一無所獲。第三部法奧斯的作品手稿,總得擺在某個地方。路易斯.普萊恩曾經信誓旦旦,手稿就在這幢大宅中:(寄給我這一頁的人說費斯克有其餘的手稿。)普萊恩四年前郵寄那頁手稿給她,就在丹尼爾.海登過世後不久。亞麗掃視架上一本本書背,想著:(路易斯,你那時就知道了?我們都回來這間大宅為丹爾哀悼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手稿在這裡?去你的。)

  亞麗。   她轉身,看到站在門口的女人。來人倚著門框,彷彿疲累不堪,彷彿她長途舟車勞頓。她的髮絲糾結,貼到臉上。她哭過。   莎莉,你要節哀。她們一起進房間,在兩張空椅之間擁抱。亞麗心想:(她會有多冷漠、多變態?有可能是她下的手嗎)   我看到他。女人哀聲訴苦,低沉的熱氣吹到亞麗的耳朵。我看到麥可倒在地上。剛開始我以為他在睡覺,然後我看到、看到那些書,亞麗,那堆可怕的書   別說了。亞麗說,她們默然無語,一起輕輕搖晃。   莎莉.坦納終於抽身,深吸一口氣,然後腿一軟。亞麗伸出手,及時拉住女人的手肘,撐住她。   警察從那天晚上就纏著我問東問西。莎莉說,那個叫布雷克的警探覺得雖然他沒說破,亞麗,可是他的眼神一清二楚,他覺得我跟麥可的命案脫不了關係。真荒唐,你能相信嗎?

  亞麗搖搖頭,不知該如何回應。   布雷克問過別的事。她堅定目光。他問起艾迪斯。   亞麗緊繃起來。你怎麼說?   那還用講,我說了實話。我幾年沒跟教授講話,從丹尼爾出事之後,就沒有了。   那麥可呢?   異色掠過這位寡婦的眼睛,剛硬堅決,像是在說太快了吧。隨即異色消失。   麥可才不會去找他。我知道艾迪斯住在附近,可是那門課對他來說,全都玩完了。他從沒說起我們在那段日子的經歷。   不曉得哪一條支撐她的心弦斷了,她再度向前栽進亞麗的懷裡。   激動過去後,莎莉站直,看著亞麗背後,看著她肩膀後面的書櫃。即使是這些靜物也令她心煩意亂,她顫抖的扭過頭,摀著嘴,彷彿要掩蓋一聲尖叫。再一次,亞麗想:(是她嗎?)轉念又想:(別這樣,別先是因為艾迪斯又託付你一項任務,你就這樣看待同學。他可能是錯的。他可能是在耍你。)

  我看到他。莎莉複述。我永遠都忘不了。絕對不會。   莎莉,如果你曉得誰可能下手   飛快的,遺孀扭頭看著亞麗,目光變了樣,怒火熊熊。亞麗在那一瞬間看到當年那一堂課上的女孩,那青春少女像個隱形人物蹦出來,怒氣和怨恨在眉頭交織。   你有種就繼續問啊!她說。   我只是   別這樣對我。別在這裡,我吃的苦夠多了。我們修那堂課的時候,都不是如今這副德性。我們統統是。假如你回來這裡是為了再逞一次英雄,那是你跟你那個寶貝艾迪斯的事。我要替我先生哀悼,我那天在書房看到的情景,將會折磨我一輩子。你給我滾出我跟麥可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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