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睡吧,我的美人

第11章 第九章

  夜裡的某個時候,風向變了,低垂的烏雲被風吹到大西洋的外海上。星期六早上一輪令人愉快的旭日露出金燦燦的曙光。但是空氣依然冷得不合時節,CBS的氣象播報員提醒,雲層會再回來,午後甚至會飄雪。妮薇跳下床。她跟傑克約好七點半去慢跑。   妮薇套上長袖運動裝,穿上銳跑運動鞋,頭髮往後攏紮成一束馬尾。麥爾斯已經在廚房裡了。他皺皺眉。   我就是不喜歡妳這麼一大早一個人去慢跑。   不是一個人。   麥爾斯抬抬眼。我懂了。進展迅速,是嗎?我喜歡他,妮薇。   妮薇倒了柳橙汁。喏,別抱太大的希望。你不也喜歡那個證券經紀人。   我可沒說我喜歡那個人。我是說他看起來似乎相當正派。這是有差別的。麥爾斯停止善意的取笑。妮薇,我一直在想。在你坐下來跟警方談談之前,去一趟羅克蘭郡,比較有意義。如果讓妳說對了,那麼艾瑟身上的衣服就是妳店裡賣的。這是我們必須證實的第一點。我想,接下去妳應該仔仔細細將艾瑟的衣櫃檢查一遍,看看到底還有什麼東西不見了。雖然我們曉得凶殺組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前夫身上,但是我們不能預做任何假設。

  對講機響了。妮薇拿起聽筒。是傑克。我馬上下去。她對傑克說。   妳想要幾點去羅克蘭郡呢?妮薇問麥爾斯。我真的得去上一下班。   下午三點左右就行了。見到妮薇訝異的表情,麥爾斯補充說,十一頻道要對尼奇.舍派提的葬禮做實況報導。我想坐在客廳好好觀賞。      七點鐘,丹尼已經就位了。七點二十九分,他看到一個個子高高的傢伙穿著慢跑服進入史瓦柏大廈。過幾分鐘,妮薇.柯尼跟那個人一道出現。他們開始朝中央公園慢跑而去。丹尼低聲詛咒。如果她是一個人就好了。丹尼是抄近路穿越中央公園過來的。公園裡幾乎空無人跡。他可以隨便找個地方把妮薇做了。他摸摸口袋裡的手槍。昨晚他回到租屋處,大查理的車就停在對街等他。查理搖下車窗,遞出一只牛皮紙袋。丹尼接了過去,手指感覺到手槍的輪廓。

  柯尼開始製造真正的麻煩了,大查理告訴丹尼,看起來像不像遭到意外已經不重要了。隨便你用什麼方法處理掉她。   此刻丹尼很想要跟著他們進去中央公園,襲擊他們兩個,不過大查理可能會不爽。   丹尼開始朝反方向走。今天他上身裹著一件寬大的毛衣,直垂到膝,下身穿一條破破爛爛的斜紋褲,腳趿一雙皮製涼鞋,頭戴一頂針織帽,那頂帽子以前曾經是鮮黃色。帽子下面罩著一頂灰色的假髮,有幾綹油膩膩的灰髮黏在他的前額。他看起來就像吸毒成癮腦袋亂糟糟的人。他穿另外一套服裝,看起來就像個酒鬼。但是這麼做才不會有人記得有個傢伙一直在妮薇.柯尼家的大樓附近閒蕩。   來到七十二街的地鐵站,丹尼朝柵門投了一個代幣進去,他心想,我應該向大查理索取花在變裝上的錢。

     妮薇和傑克從七十九街進入中央公園,開始往東跑,然後往北跑。接近大都會博物館的時候,妮薇本能地又開始迅速往東跑。她不想經過母親過去曾經陳屍之處。但是在傑克困惑的神情掃視下,妮薇說:抱歉,你領路。   她試著堅決地直視前方,卻忍不住瞥一眼依然光禿禿的樹過去那一區。那天下課母親沒來學校接她。校長瑪麗亞修女吩咐她在辦公室等,建議她開始做功課。將近五點的時候,麥爾斯才來接她。但是那時候她已經知道事情不對勁了。媽媽從來不曾遲到過。   她一抬起頭,看到麥爾斯站在她跟前俯視她,眼眶紅紅的,表情是痛苦與悲憫交織,那時候她就明白了。她舉起手臂朝他伸過去。媽媽死了嗎?   妳這個可憐的孩子。麥爾斯一邊說著,一邊把她抱起來,緊緊靠著他。妳這個可憐的孩子。

     妮薇感覺到眼裡的淚光閃閃。在一陣速度的爆發下,她跑過寂靜的小路,經過大都會博物館用來展出埃及收藏品的擴建部分。她幾乎跑到貯水池那邊,才放慢腳步。   傑克一直與她保持同步並進。這時候他抓起妮薇的手臂。妮薇。這是在提問。他們轉向東,然後轉向南,漸漸減速變成快走的時候,妮薇才對他提起蕾娜妲。   他們從七十九街離開中央公園。他們肩並肩,十指相扣,走過回史瓦柏大廈最後這幾條街。      星期六早上七點,露絲打開收音機,聽到艾瑟的死訊。她在半夜的時候吃了一粒安眠藥,接下去幾個小時失去知覺沉沉地睡了一覺,隱隱約約記得睡得惡夢連連。西蒙斯被逮捕了。西蒙斯接受審判。艾瑟那個女魔頭,作證指控西蒙斯。幾年前,露絲在一家法律事務所上過班,她相當清楚西蒙斯會面對哪些控告。

  但是她聽著新聞廣播,抖著手指將茶杯放下,這時候她領悟到,還可以再加上一條罪名:謀殺。   她把桌前的椅子往後一推,跑進臥室。西蒙斯才剛醒來。他搖搖頭,手拂過臉,西蒙斯特有的這個手勢一向叫她生氣。   你殺了她!露絲尖叫。你不把真相告訴我,叫我如何幫你!   妳在說什麼?   露絲啪的一聲扭開收音機。新聞播報員正在敘述艾瑟是在何處以及如何被發現的。你有好幾年都帶女兒去莫里森州立公園野餐,露絲大聲說,你對那個地方瞭如指掌。快告訴我真相!你是否捅了她一刀?      一個小時後,嚇得全身無力的西蒙斯前往酒吧。艾瑟的屍體被發現了。他知道警方會找上他。   昨天,日班的酒保布萊恩上了兩個班次。為了表明他的不滿,布萊恩丟下黏答答且亂糟糟的酒吧就走了。負責廚房的那個越南小子已經到了。起碼他是個積極肯幹的員工。你確定你應該來上班嗎,蘭姆司頓先生?越南小子問。你看起來仍然病得很重。

  西蒙斯努力回憶露絲吩咐他的說法:告訴人家你染上流行性感冒。你這個人從來不曾不到班。他們一定會相信,你昨天真的病得很重,上個週末就生病了,他們會相信你整個週末都沒離開公寓半步。你有沒有跟任何人交談過?有沒人見到你?艾瑟的鄰居一定會告訴警方,上個星期你去過兩三趟。   該死的病毒一直不走,西蒙斯喃喃道,昨天的情形很慘,不過我週末就病了。   十點露絲來電。西蒙斯像個孩子似的聽話,把露絲吩咐他的逐字複誦一遍。   十一點他開門營業。中午,仍舊住在附近的老居民開始陸陸續續上門。西蒙斯,有一位客人神情快活,擠出滿臉笑容,大聲嚷嚷,令人難過的消息啊,可憐的艾瑟,不過好消息是你解套了,不用再付贍養費了。店裡請客免費來一杯吧?

  兩點鐘,還算忙碌的午餐時段逐漸平靜下來,不久,兩名男子走進酒吧。一個約五十歲出頭,體格粗壯,面色紅潤,他不如在身上掛一塊牌子寫上警察算了。他的搭檔是個身材修長的西班牙裔,年約二十幾快三十歲了。他們報上身分,是二十分局的歐布里恩警探與勾梅茲警探。   蘭姆司頓先生,歐布里恩輕聲問,你曉不曉得你的前妻,艾瑟.蘭姆司頓,被發現陳屍在莫里森州立公園,她是遭人殺害的?   西蒙斯抓緊吧臺的邊緣,緊到指關節都泛白。他點點頭,無法開口。   能不能請你跟我們過去警局呢?歐布里恩警探問。他清清嗓子。我們有幾件事想要詢問你。      西蒙斯去酒吧之後,露絲撥電話到艾瑟.蘭姆司頓的公寓。電話被接起來了,但是沒有人出聲。最後露絲說:我找艾瑟.蘭姆司頓的侄子道格拉斯.布朗聽電話。我是露絲.蘭姆司頓。

  有什麼事?是那個侄子的聲音,露絲認得。   我非見你不可。我馬上過去。   十分鐘後,一輛計程車將她載到艾瑟公寓的門口。露絲下了計程車,拿車資給司機的時候,抬頭一看。四樓的窗帘一動。樓上的鄰居任何好戲都不錯過。   道格拉斯.布朗一直在等她。他打開門,往後退,讓露絲進去公寓。公寓裡面仍然維持得非常整潔,不過露絲注意到桌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紐約的公寓需要天天撢灰塵。   露絲無法相信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心頭還會掠過這樣的想法,她就站在道格拉斯的正前方,注意到他身上那襲昂貴的睡袍,睡袍的邊緣露出來的絲質睡衣褲。道格拉斯看起來一副眼皮沉重的模樣,好似一直在喝酒。他的五官端正,要是長得突出,倒可以算得上是英俊。但是,他的五官反而讓露絲想到小孩子在沙灘上堆的沙雕,風一吹就散掉,潮水一沖就帶走了。

  妳有什麼事?道格拉斯問。   我就不浪費你我兩人的時間,對艾瑟的死亡表示遺憾。我要西蒙斯寫給艾瑟的那封信,我要你把這個放進信封裡。露絲伸出手。手上的信封開開的並未封口。道格拉斯打開那封信。裡面是一張開票日四月五日的支票。   妳在玩什麼把戲?   我沒玩什麼把戲。我提個對等的交換。把西蒙斯寫給艾瑟的信還給我,澄清某件事而已。星期三西蒙斯之所以來這裡,是為了送支票過來。艾瑟不在家,星期四他再來,他擔心自己沒把那封信塞進進信箱裡。西蒙斯曉得要是支票沒到,艾瑟會把他拖上法庭。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去年西蒙斯問過艾瑟,她把遺產留給誰,這就是原因。艾瑟告訴西蒙斯,她別無選擇,你是她唯一的親人。但是上星期艾瑟告訴西蒙斯,你盜用她的錢,她打算變更遺囑。

  露絲眼看著道格拉斯的臉色變成一片慘白。你說謊。   是嗎?露絲問。我是在給你一個機會。你也給西蒙斯一個機會。我們會閉上嘴巴,不提你做賊這碼事,而你不要提起這封信的事。   道格拉斯不得不佩服這個意志堅定的女人,她站在他眼前,腋下夾著手提包,穿著適用各種天候的實用型外套,腳踩一雙實用耐穿的鞋子,戴著無框的眼鏡,眼鏡將那雙淡藍色的眼眸與嚴厲的薄嘴唇襯得更大。道格拉斯心知露絲不是在虛張聲勢。   他抬眼瞪著天花板。妳似乎忘了樓上那個長舌婦,她逢人便說,艾瑟沒有現身赴約的前一天,西蒙斯和艾瑟大吵了一架。   我跟那個女人聊過了。她連一個字都引述不出來,光說她聽到聲量很大。西蒙斯天生是個大嗓門。艾瑟則是一開口就是尖聲怪叫。   妳似乎什麼事情都考慮過了。道格對露絲說。我去拿那封信。他走進臥室。   露絲悄聲無息地挪到書桌前。就在那堆信件旁邊,她看到西蒙斯對她形容的那把金色與紅色手柄的匕首。一眨眼的工夫,那把匕首就進了她的手提包。感覺黏黏的,只是她的想像力作祟嗎?   道格拉斯.布朗拿著西蒙斯寫的信從臥室出現,露絲瞄了一眼那封信,深深把它塞進手提包的側袋裡。臨走之前,她朝道格拉斯伸出手。布朗先生,你姑姑的過世令我感到非常遺憾。她說。西蒙斯要求我代為轉達他的弔唁。不論過去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風風雨雨,畢竟他們曾經互相喜歡且彼此相愛。他會懷念那段時光。   換句話說,道格拉斯冷冷地說,警方問起的話,這就是妳來訪的正式理由。   沒錯。露絲說。非正式的理由是,如果你遵守協議,西蒙斯和我連提都不會向警方提起,你的姑姑打算取消你的繼承權這回事。      露絲回到家,狂熱地開始打掃公寓。四壁都擦過,窗帘扯了下來,泡在浴缸裡。有二十年歷史的吸塵器徒勞無益地發出嗡嗡聲,沿著磨禿了的地毯前進。   露絲一邊做事,一邊被一個念頭攪得心神不寧:她得處理掉那把匕首。   她放棄所有明顯不過的地點。焚化爐?萬一警方檢查大樓的垃圾呢。她不想把它丟進街上的垃圾桶,說不定警方派人跟蹤她,匕首會被某個警察拿回去。   十點鐘,她撥電話給西蒙斯,幫他複習一遍,以掌握萬一遭到警方盤問該怎麼說。   不能再耽擱了。她得下個決定,如何處理那把匕首。她從手提包裡拿出那把匕首,在滾燙的水下沖洗,再用擦銅器的亮光清洗劑擦過。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那把匕首摸起來黏黏的,因為沾過艾瑟流的血而黏黏的。   她根本沒想到要替艾瑟一掏同情之淚。替三個女兒著想,給她們一個沒有瑕疵的未來,這才是最要緊的。   她憎惡地瞪著那把匕首。此刻這把匕首看起來像是全新的。古怪的印第安物品,刃身鋒利如剎刀,刀柄華麗,裝飾著金紅兩色複雜精細的圖案。可能所費不貲。   全新的。   想當然爾。這麼簡單。這麼容易。她知道究竟該藏到哪裡去了。   十二點,露絲前往潘氏與辛氏,這家印第安手工藝品店位於第六大道上。她在展示品之間閒逛,在一排排長臺前面駐足猶豫,俯視一籃籃的小東西。最後她終於找到她在找的東西,就是一大籃的拆信刀。廉價的仿品,刀柄仿製艾瑟那把設計華麗的古董匕首。她閒閒拿起一支。就她所記得的,這把刀雖然低劣,確實跟她身上帶的那把相仿。   露絲從手提包裡抽出艾瑟那把匕首,丟進籃子裡,然後將裡面所有的東西撥過來撥過去,直到確定謀殺艾瑟的兇器陷入底部為止。   需要幫忙嗎?店員問。   露絲嚇了一大跳,抬起頭來。啊是的。我正在我是說我想看看杯墊。   杯墊在第三排走道。我來指給妳看。   一點鐘,露絲回到公寓裡,泡了杯茶,等待怦怦作響的心跳靜下來。誰也不會在那裡找到那把匕首,她對自己保證。永遠都不會      妮薇去店裡上班以後,麥爾斯喝了第二杯咖啡,思量傑克.坎貝爾要跟著他們一塊開車去羅克蘭郡這件事。他憑直覺就很喜歡傑克這個人;他也彆扭地承認,這些年來他一直力勸妮薇,不要迷信一見鍾情的神話。天哪,他心想,同一個地方閃電會不會打兩次?   十點差一刻,他安頓下來,深陷在那張皮椅上,收看電視轉播尼奇.舍派提的葬禮。現場有三輛花車,布置了滿坑滿谷的高價鮮花,引導靈車走向聖卡蜜拉教堂。一隊租來的禮車載著送葬者與自稱哀悼者。麥爾斯曉得除了警方的打擊犯罪小組以外,還有聯邦調查局與美國聯邦檢察署都到場了,抄下私家轎車的車牌號碼,拍下一個個魚貫進入教堂的人的臉。   尼奇的遺孀由一位年約四十歲的粗壯男子與年紀比他輕的女子陪同,女子身披一襲有黑色兜帽的斗篷,掩住大半張臉。三個人都戴著墨鏡。麥爾斯想,尼奇的兒子和女兒應該不想被人認出來。他知道兩名子女都和尼奇的夥伴保持距離。聰明的孩子。   進入教堂之後,電視臺繼續報導。麥爾斯調低音量,一邊去打電話,一邊注意看著電視。赫伯在他的辦公室裡。   看到《每日新聞報》與《紐約郵報》沒?赫伯問。這兩大報真的對艾瑟.蘭姆司頓的謀殺案大書特書。   看過了。   我們依然把重點放在那位前夫身上。就看在她的公寓展開搜索之後,能搜出什麼結果來。上週四鄰居聽到的那場爭執可能在一陣戳刺中結束。另一方面,他也可能把這個女人嚇得決定出城去,再跟蹤她。麥爾斯,你教我每一個凶手都會留下名片。我們會把它找出來的。   他們講好,妮薇會在週日下午過去艾瑟的公寓與二十分局的警探碰面。如果在羅克蘭郡得到任何重要的線索,打電話給我。赫伯說。市長很想要宣布破案。   市長還會有什麼好話?麥爾斯冷冷地說。我再打給你,赫伯。   麥爾斯調高電視機的音量,看著神父替尼奇.舍派提的遺體祈神賜福。當唱詩班唱起《不要怕》的時候,棺材被推出教堂。麥爾斯聽著歌詞:不要怕,我一直與你同在。麥爾斯心想,十七年來你日夜與我同在,你這個混蛋。這時候抬柩者摺起棺布,將沉重的桃花心木棺抬上肩膀。也許等我確定你躺在地裡腐爛的時候,我就可以擺脫你。   尼奇.舍派提的遺孀走到教堂階梯的底層,接著猛然轉向,離開她的子女身邊,走到最靠近她那位正在做實況轉播的播音員前面。她的臉赫然出現在攝影機的鏡頭前面,那張臉是疲憊而認命的,她說:我想發表一項聲明。許多人不贊成先夫所做的買賣。願他安息。他為了這些買賣被判坐牢。但是他為了一起不是他犯的罪,在獄中被多關了好幾年。尼奇臨死之前對我發誓,他跟柯尼局長老婆的死亡無關。你們想要把他想成什麼樣的人隨便你們,但是不要以為他該為那起死亡負責。   尼奇的遺孀走回去和她的子女站在一起,留下身後一連串的問題沒有回應。麥爾斯啪的一聲關掉電視。到死都撒謊,他心想。但是當他拉緊領帶,動作熟練迅速地打好結,他意識到懷疑的種子頭一回在他的心裡萌芽。      高登.史都柏得知艾瑟.蘭姆司頓的屍體被發現之後,展開瘋狂的舉動。他下令員工撤離位於長島市的最後一家非法倉庫,警告那些非法勞工對警方洩密的後果。接著他打電話到韓國,取消他在那邊設的工廠所預定的裝運工作。得知貨已經在機場裝好之後,沮喪的他將電話摔在牆上洩恨。然後,他強迫自己理性思考,試圖估計損失。蘭姆司頓握有多少證據?有多少是她在虛張聲勢唬人?他該如何讓自己從她的文章裡面解套呢?   這天雖然是週六,替他工作多年的祕書玫.伊文絲仍進來加班歸檔。玫嫁了一個酒鬼,養了一個孩子正值青少年期,老是惹麻煩,起碼有五、六次是高登花錢幫他取消控訴。高登大可指望玫會很謹慎。這時候他請玫進來他的辦公室。   高登恢復鎮定,端詳著玫,她薄如羊皮紙的皮膚已經開始出現皺紋,一對焦慮而低垂的眼睛,神經質而急於討好的態度。玫,高登說,你很可能已經聽說艾瑟.蘭姆司頓悲慘的死訊。   玫點點頭。   玫,大約十天前的晚上,艾瑟是不是在這裡?   玫看著他尋求提示。有一天晚上我有點晚下班。除了你,大家都走了。我以為我看到艾瑟進來,而你叫她走。我說錯了嗎?   高登笑笑。艾瑟並沒有進來,玫。   玫點點頭。我懂了。她說。上星期你有沒有接到她的電話?我是說我以為我幫她接通了,你很生氣,掛斷她的電話。   我從不接她的電話。高登握住玫那雙青筋暴露的手,緊緊握住。根據我個人的認知是我拒絕和她談話,拒不見她,至於她在那篇即將出刊的文章裡面要怎麼寫我,我是一無所知。玫抽出被高登緊緊握住的手,從書桌前退開。一小捲一小捲褪了色的棕髮圈住她的臉。我明白了,先生。她輕聲說。   很好。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      安東尼.德拉.薩爾瓦和麥爾斯一樣,收看了電視上轉播尼奇.舍派提的葬禮。薩爾住在中央公園南路上那棟川普住宅的頂樓,唐納.川普找人重新修繕過的這棟豪華公寓,專賣給大富豪。薩爾住的這間頂樓公寓可以眺望中央公園,景觀令人驚嘆,他找來時下最紅的新銳室內設計師,以太平洋礁風情的主題替他裝潢。自從和上一任老婆離婚以後,薩爾就決定固守曼哈頓,不再搬到威徹斯特郡、康乃迪克州、島上或木柵區那些無趣的地方為家。夜裡隨時都可以出門,找到一家有營業的好餐館,他就喜歡那份自由。他喜歡劇場的首映夜與時尚的宴會,重要人物都認得出他。把郊區留給鄉下人成了他的格言。   薩爾身上穿著他的最新設計,棕褐色的麂皮長褲和配成一套的艾森豪夾克。深綠色的袖口,深綠色的領子,襯得他那身運動家風格顯得很完美。時尚評論家對他最近推出的兩次重大展出不太客氣,不過勉強讚美了他的男裝。想也知道,在衣衫遊戲這個行業裡,真正的巨星地位是保留給那些將女裝推陳出新的設計師。不論評論對他的展出說了什麼或是沒說什麼,提到他的時候仍然稱他是創新二十世紀流行風潮的大師,太平洋礁風情的創造者。   薩爾回想兩個月前左右的那天,艾瑟.蘭姆司頓來到他的辦公室。那張嘴巴興奮地動個不停,講話奇快無比的習慣。聽她講話就好像努力跟上自動收報機的紙帶速度。艾瑟指著牆上那幅太平洋礁風情的壁畫宣稱:這是天才之作。   即使是像妳這樣愛打聽的記者也承認事實,艾瑟。薩爾反擊道,他們倆都笑了。   少來,艾瑟催促他,放鬆,忘了在羅馬的別墅那些胡扯。你們這些傢伙不了解,假貴族身分落伍了。這是漢堡王的世界。出身低的人才當紅。我讓人家知道你出身布朗克斯,這是幫你一個忙。   第七大道上多的是設計師,他們所隱瞞的事比出身布朗克斯這件事更值得一挖,艾瑟。我才不覺得丟臉。   薩爾看著尼奇.舍派提的棺木被抬下聖卡蜜拉教堂的階梯。他心想,夠了,正要關掉電視,這時候舍派提的遺孀抓起麥克風申辯,說尼奇與蕾娜妲的謀殺案一點關係也沒有。   薩爾十指交叉握著手,坐了一會兒。他有把握麥爾斯正在收看這場轉播。他曉得麥爾斯一定會有什麼感受,便決定打個電話給麥爾斯。聽到麥爾斯一副實事求是的口氣,薩爾鬆了口氣。是啊,他看到了那場場邊秀,他說。   我猜,他希望他的子女相信他。薩爾說。他兩個孩子嫁娶的對象都不錯,不會希望讓孫輩知道尼奇的遺照下面有警方的檔案編號。   這是最明顯的答案。麥爾斯說。不過老實告訴你,我直覺認為,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在臨終前懺悔就像尼奇的風格。麥爾斯愈說愈小聲。我得掛了。妮薇很快就會到。她有一份苦差事要幹,得去看看艾瑟身上穿的衣服是不是她店裡賣的。   為了她好,希望不要。薩爾說。她不需要那種宣傳。轉告妮薇,如果不小心點,消費者會開始說她們死也不願意穿她賣的衣服。只要人家這麼一說,妮薇的店所創造的神話就毀了。      三點鐘,傑克.坎貝爾來到史瓦柏大廈十六B號的門口。妮薇從店裡回來以後,換掉愛黛兒.辛普森的海軍套裝,換上紅黑兩色稜條紋的及臀毛衣與長褲,並戴上她為這套衣服設計的耳環:瑪瑙與石榴石做的喜劇面具與悲劇面具。   她的筆尖,西洋棋棋盤。麥爾斯一邊和傑克握手,一邊冷言冷語說。   妮薇聳聳肩。麥爾斯,你知道嗎?我並不欣賞我們必須做的這件事。但是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我穿一套新衣服去,討論艾瑟死的時候所穿的衣服,她會很高興的。你就是無法了解時裝帶給她多大的樂趣。   光線漸弱的夕陽餘暉把書房照得亮亮的。氣象播報員的預報準確。雲層聚攏在哈德遜河上空。傑克四下一看,欣賞前一晚忽視的東西。掛在壁爐左邊牆上那幅畫作,以托斯卡尼的山巒為題。裝著相框的深褐色照片裡面,一個深色頭髮的少婦懷裡抱著一個學步中的小孩,少婦有一張美得令人難忘的臉孔。傑克有把握那是妮薇和她的母親。傑克納悶,因為心愛的女人遭到殺害而痛失所愛,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難以承受吧。   他發現妮薇和她父親彼此相瞪眼,表情一模一樣。這對父女是如此相似,令他發噱。他感覺到有關時尚的爭論是這對父女一再重複的議題,他並不打算介入其中。他走到窗邊,有一本明顯受損的書正擺在那,晾在陽光下。   麥爾斯已經煮好一壺新鮮的咖啡,正倒進一套漂亮的蒂芬尼陶瓷馬克杯裡。妮薇,我可以肯定的是,他說,妳朋友艾瑟不只花費巨資購買華服。眼前她穿著壽服,躺在殮屍房的鋼板上,大腳趾繫著身分證明的牌子。   媽媽就是那樣的下場嗎?妮薇問,她的嗓子壓得低低的,充滿怒氣。然後她倒抽一口氣,朝麥爾斯跑過去,雙手按住他的肩膀。哦,麥爾斯,對不起。說這種話真低級,真差勁。   麥爾斯僵立如泥塑木雕,手上拿著咖啡壺。過了長長的二十秒。沒錯,他說,妳母親就是那樣的下場。我們兩個都很差勁,居然說這種話。   麥爾斯轉身面向傑克。原諒我們的家庭爭執。不知是幸或不幸,我女兒兼具羅馬人的急性子與愛爾蘭人的薄臉皮。就我而言,我發現自己永遠無法理解女人怎麼會對衣服如此小題大作。家母,願她在天之靈能安息,什麼東西都是到開在佛德翰路上的亞歷山大那家店裡買的,她天天都穿著家居服,星期天去望彌撒,參加警察同仁俱樂部的餐會,則穿一件印花布洋裝,也是亞歷山大的店裡買的。妮薇和我之間,就如之前我和她母親之間一樣,對這個話題的討論很有趣。   我猜到了。傑克從麥爾斯端過來的托盤裡拿起一個馬克杯。很高興還有別人咖啡喝太多。他說。   來一杯威士忌或一杯酒可能比較容易入口。麥爾斯說。不過我們把它留到稍後再喝吧。不管醫生怎麼警告我,我有一瓶很棒的勃艮地葡萄酒,能夠在適當的時候提供恰到好處的暖意。他走過去位於書架最下層的酒架前面,抽出一瓶酒來。   從前我分不清不同酒的差別。麥爾斯告訴傑克。我岳父有一座酒窖真的很棒,所以蕾娜妲出身在行家的家裡。她教我品酒。一路走來錯過許多事,許多事都是後來她教我的。麥爾斯指著窗臺上那本書。那就是她的書。前兩天晚上它被打溼了。有沒有辦法修復呢?   傑克拿起那本書。真遺憾。他說。這些素描一定很迷人。你有放大鏡嗎?   放在某個地方吧。   妮薇搜遍了麥爾斯的書桌,找出一把放大鏡。傑克研究起水漬斑斑且起了皺的書頁,她和麥爾斯看著傑克。其實素描並未糊掉。傑克說。這樣吧,我問問一些同事,看能不能問出幾個優秀的修復師父的名字。他把放大鏡交還給麥爾斯。順便一提,我覺得任由陽光曝曬不是一個好主意。   麥爾斯拿走那本書和那支放大鏡,放到他的書桌上。你能想出任何辦法我都會很感激。現在我們最好出發吧。      三個人擠進麥爾斯那輛開了六年的林肯城市房車,都坐在前座,由麥爾斯駕駛。傑克.坎貝爾若無其事將手臂橫過椅背,妮薇試著不去想他的手,車子繞過亨利哈德遜大道的交流道,駛上喬治華盛頓大橋的時候,妮薇試著別靠到傑克身上。   傑克碰碰她的肩膀。放輕鬆,他說,我不會咬人。      羅克蘭郡的地檢署跟全美各地的地檢署一樣很典型。擁擠。老舊且不舒服的家具。櫃子上和桌上的檔案堆得老高。一間間房間都過熱,除非是有開窗的房間,開了窗的,灌進一陣陣的冷風,又是另外一種討厭的選擇。   兩位凶殺案調查組的警探正等著他們。妮薇察覺到,麥爾斯一進入這棟建築,他身上就起了某種變化。他的下顎一緊。挺直了腰桿走路。他的雙眼蒙上一種燧石般的藍色。他是得其所哉。妮薇對傑克.坎貝爾低語。真不知道他是如何面對過去一年的沉寂狀態。   檢察官希望您能夠順道過去拜訪,長官。顯然,這兩位警探知道他們面前站的這位是紐約市歷來任期最長、最受敬重的警察局長。   地方檢察官米拉.布萊德利是一位年輕而有魅力的女性,年紀最多,三十六、七歲。妮薇看著麥爾斯臉上那股震驚的表情,看得興味盎然。天哪,你是個沙文主義者,她忖道。你肯定知道去年米拉.布萊德利當上檢察官,而你選擇把它遺忘。   麥爾斯替她和傑克做了介紹。米拉.布萊德利揮手示意他們坐下,直截了當切入正題。你們是知道的,她說,事關管轄範圍。我們知道屍體被移動過,卻不知道從哪裡移過來的。她很可能是在公園裡遭到殺害,遇害的地點可能距離被發現陳屍的地點才五英尺。如果是這樣,這個案子就歸我們管。   布萊德利指指她桌上的檔案。根據驗屍官的報告,死亡是被利器猛力劃傷所致,這一劃割斷了她的頸靜脈,劃破氣管。她很可能經過一番掙扎。她的下顎一片青紫,下頦有一道割傷。我應該補充說明,屍體沒讓野獸破壞真是個奇蹟。可能是因為她的屍體被石塊蓋住,掩護得很好。她應該不會被發現的。把她埋在那裡是經過仔細盤算的。   表示妳在找一個熟悉那一帶的人。麥爾斯說。   沒錯。我們無法確定死亡的確切時間,但是根據死者的侄子告訴我們的,上週五,即八天前,死者爽了他的約。屍體保存得相當好,我們查過氣象,發現上一波寒流發生在九天前,即週四開始的。所以假設艾瑟.蘭姆司頓是週四或週五死的,事後馬上被埋起來,屍體沒有腐爛的情形就說得通了。   妮薇坐在檢察官那張桌子的右手邊。傑克就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她感到自己身體一縮,傑克的手臂就擱到她的椅背上。要是我當初記得她的生日就好了。妮薇努力驅散這個想法,專心聽布萊德利的談話內容。   艾瑟.蘭姆司頓大有可能幾個月都不會被發現,直到身分辨識極為困難為止。凶手有意不讓她的屍體被發現,有意不讓她的身分被確認。她身上沒戴飾品,身邊找不到手提包或皮夾。布萊德利轉向妮薇。妳賣的衣服都會縫上妳的標籤嗎?   當然。   蘭姆司頓太太衣服上的標籤都被拿掉了。檢察官起身。柯妮小姐,妳不介意的話,現在能不能請妳仔細檢查那些衣服?   他們一行人走進鄰室。一名警探拿著塑膠袋進來,塑膠袋裡面裝著起皺且污漬斑斑的衣物。妮薇看著塑膠袋被清空。其中一只袋子裡裝的是貼身衣物,配成套的胸罩和內褲,邊緣都有蕾絲,胸罩上濺有血跡;還有一雙絲襪,右腿的前方勾紗,一條寬寬的抽絲痕。一雙淺紫藍色的中跟無帶淺口鞋,用一條橡皮筋綁在一起。妮薇想起艾瑟得意揚揚展示那只高級衣櫃裡面的鞋架。   第二個塑膠袋裝著三件式的套裝:一件冬季白的毛衣,袖口與領口是紫藍色,一條白色裙子,還有一件藍白條紋的上衣。三件衣服都被血漬浸透,被泥土給弄髒了。妮薇感覺到麥爾斯把手放她的肩上。她毅然決然地細看那些衣服。事情不太對勁,這些衣服和穿著這些衣服的女人,所遭遇的不只是可怕的下場。   她聽到檢察官問:這是艾瑟.蘭姆司頓衣櫥裡所短少的衣物嗎?   是的。   是妳賣給她的嗎?   是,在過節前後。妮薇抬起頭來看著麥爾斯。她穿去參加那場派對,記得嗎?   不記得。   妮薇話說得很慢。她感覺時間好像分解了,她回到了公寓裡,為了一年一度的聖誕節雞尾酒自助餐會,公寓經過一番布置,艾瑟看起來別具魅力。藍白兩色的套裝很漂亮,跟她那對深藍色的眼眸與那頭淺銀色的頭髮很配。有幾個人讚美她穿那套衣服很好看。然後呢,當然啦,艾瑟將注意力集中在麥爾斯身上,喋喋不休地對他說個不停。那場派對剩下的時間,麥爾斯都一直努力避開她   記憶出了點差錯。哪裡不對?十二月初她買這套衣服的時候,還買了別的。那是正版的雷納多。雷納多是高登.史都柏公司所生產的副牌。她想不起來的是什麼?妮薇壓根兒不知道。她有沒有穿外套?   沒有。檢察官對兩位警探點點頭,探員開始動手摺起衣服,把衣服收回塑膠袋裡。史瓦茲局長告訴我,由於艾瑟那些保暖的外套都在她的衣櫃裡,妳才開始替她擔心起來。但是她大有可能向別人買外套,而不向妳買,不是嗎?   妮薇站起來。這個房間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防腐味。她可不打算堅決主張艾瑟除了跟她買衣服,不會去別的地方買衣服,讓自己出醜。我很樂意清點艾瑟的衣櫥,妮薇說,她的購物發票都被我收在一個檔案裡。我可以告訴妳究竟少了哪些衣服。   敘述愈詳細愈好。平常她穿這套衣服是不是會搭配飾品?   會。戴一只鑽石與黃金打造的別針。配成套的耳環。一只寬版的金手鐲。她老是戴好幾個鑽石戒指。   她的身上並沒有飾品。所以我們手上可能是一起單純的重罪謀殺案。   離開那個房間的時候,傑克挽起她的手臂。妳還好吧?   妮薇搖搖頭。有件事我一直想不起來。   兩位警探其中一位聽到了她的話,遞給她一張名片。隨時可以打來。      他們一行朝法院大樓的門口走去。麥爾斯走在前面,與檢察官聊天。麥爾斯滿頭的銀絲,檢察官深棕色的頭髮齊剪成鮑伯頭,前者比後者整整高出一個頭。去年他的喀什米爾大衣鬆鬆垮垮地掛在肩上。動過手術以後,麥爾斯看起來蒼白且瘦了。如今他的肩膀再度撐起大衣。他的腳步穩健。處在這種情況下的他正是適得其所。警察的工作令他,還有他的人生,顯得有意義。妮薇發現自己暗自祈禱,希望華盛頓那份工作不會受到任何的干擾。   妮薇心想,只要繼續工作,麥爾斯可以活到百歲。有句話說得很妙:要快樂一年,要中彩券;要快樂一輩子,就要愛你所做的事。   麥爾斯熱愛工作,妮薇的母親過世之後,就是對工作的熱愛讓麥爾斯能夠繼續過下去。   這時候,艾瑟.蘭姆司頓死了。   他們一行離開的時候,兩位警探留在後面,重新把那些衣服摺好,它們是艾瑟的裹屍布。有一天,這些衣服會在審判庭上再度出現。最後一次看到艾瑟穿著   麥爾斯是對的。她是個無聊的白癡,來這個地方穿得像塊棋盤,那對蠢得要死的耳環在這個陰暗的地方隱隱叮噹作響。妮薇慶幸自己沒把黑色的披肩拿掉,可以遮掩這套引人側目的服裝。一個女人死了。不是一個隨和的女人。不是很得人心的女人。卻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逮到機會就會發號施令;她想讓自己在時尚界看起來很出色,要不是沒有時間,就是缺乏直覺,無法照顧自己。   時尚。就是這個。艾瑟身上穿的衣服有點   妮薇感到全身一陣戰慄。傑克.坎貝爾彷彿也感覺到了。他的手臂冷不防地穿過妮薇的手臂。妳很在意她,是嗎?他問。   比我自己所意識到的還要在意。   他們的腳步聲沿著那條長長的大理石走廊發出回響。大理石被磨得舊舊的,裂開一條條的裂痕,有如肌肉下面的血管。   艾瑟的靜脈血管。艾瑟的脖子如此纖細。但是沒有皺紋。將近六十大關了,許多女人開始出現會洩露年齡祕密的徵象。頸部最先出現。妮薇記得,有一個製造商試圖說服蕾娜妲,買下熟齡婦女尺寸的低領洋裝時,蕾娜妲就會這麼說。   他們來到法院的入口。檢察官與麥爾斯達成協議,曼哈頓與羅克蘭郡將在這次的調查中將密切合作。麥爾斯說:我應該閉嘴的。要記住我已經不再是警察總局裡面的主事者,真是困難無比。   妮薇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她暗自祈禱希望自己的話聽起來不會很荒謬。不知道檢察官、麥爾斯和傑克都等著下文。妮薇重新開口。不知道我能不能跟發現屍體那位女士談談。不曉得為什麼,但是我覺得彷彿自己應該這麼做。   妮薇感到他們的眼光都在研究她。康威太太已經做了一份完整的陳述。米拉.布萊德利緩緩說道。妳可以看那份陳述,如果妳想看的話。   我想跟她談談。別讓他們問原因,妮薇狂亂地想。就是有此需要。   由於小女之故,艾瑟.蘭姆司頓的身分才得以確認。麥爾斯說。如果她想要和這位證人談談,我認為就該讓她去談。   麥爾斯已經打開大門,米拉.布萊德利站在四月的冷風中打顫。這比較像三月天。她說。聽著,我完全不反對。我們可以打個電話給康威太太,看她在不在家。我們覺得,她已經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們了,不過說不定有有些東西會冒出來。等一下。   過了幾分鐘,她回來了。康威太太在家。她很樂意和妳談一談。這是她家的地址和方位說明。她朝麥爾斯笑了笑,露出和那兩位職業警察一樣的笑容。如果她碰巧想起,她看過殺害蘭姆司頓太太的凶手,看得很清楚,請她趕快打個給我們。好嗎?      琪蒂.康威把書房裡的火燒得很旺,熊熊燃燒的圓木噴出藍色的火焰尖端。你們覺得太熱的話就告訴我,她滿懷歉意表示,只因為從一碰到那個女人的手開始,我就不由自主地一直覺得冷。她頓了頓,覺得困窘,但是看著她的那三對眼睛似乎都表示了解。   琪蒂喜歡他們的長相。妮薇.柯尼。不只是漂亮而已。一張有趣而吸引人的臉,高高的顴骨,乳白色的肌膚凸顯那對熱情的棕色眼眸。不過她的臉上看得出來極度緊張:一雙瞳孔睜得奇大無比。那個年輕人,叫傑克.坎貝爾的,顯然很關心她。他接過她的披肩時說:妮薇,妳還在發抖。   琪蒂突然心生一股愁緒。她的兒子和傑克.坎貝爾是同一型的,身高六英尺多一點,寬寬的肩膀,修長的身材,堅毅而充滿智慧的表情。她很遺憾小麥可住在大半個地球之外。   麥爾斯.柯尼。地方檢察官的電話一來,琪蒂馬上就知道此人是何方神聖。這些年來他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媒體上。以前她和麥克常到東五十七街上的尼瑞酒吧去吃飯,偶爾會見到柯尼。琪蒂看過新聞,讀到柯尼心臟病發作和退休的消息,不過他這時候看起來氣色不錯。一個英俊瀟灑的愛爾蘭男子。   琪蒂頓時覺得慶幸,還好她已經換掉那身牛仔褲和老舊的特大號毛衣,改穿絲質上衣和一條絲質長褲。由於他們堅持不喝飲料,琪蒂便執意要泡茶。妳需要喝點東西暖暖身子。她對妮薇說。琪蒂拒絕接受幫忙,沿著走廊走去,消失在廚房裡。   麥爾斯坐在一張高背的翼式扶手椅上,椅面是紅色與焦橙色的條紋。妮薇與傑克並肩坐在絲絨的組合家具上,這組家具排成新月狀,圍著壁爐而放。麥爾斯讚賞地環顧四下。很舒服。很少人有那個腦筋,懂得買長沙發和椅子,讓身材高大的男人頭可以往後靠。麥爾斯站起來,開始對著裝了框的全家福照片仔細觀察。平常人一生的歷史。年輕的夫妻。這一路走來的過程中,琪蒂.康威並沒有失去她的美貌;這點可以確定。她和老公還有年幼的兒子。兒子成長過程的拼貼。最後一張照片裡面有琪蒂,她的兒子和日本媳婦,還有小孫女。米拉.布萊德利已經對麥爾斯說過,發現艾瑟屍體的女人是個寡婦。   麥爾斯聽到琪蒂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他迅速轉身面向書架。架上有個部分引起他的注意,一套十分破舊的人類學方面的書。他開始瀏覽起來。   琪蒂將銀色托盤擱到組合家具旁邊的圓桌上,倒了茶,力勸他們吃餅乾。今早我烤了一堆;我想,經過昨天發生的事之後,我變得神經兮兮的。琪蒂說著,走到麥爾斯身邊。   誰是人類學家?麥爾斯問。   琪蒂笑了,純粹是業餘的。大學時代,教授說,欲知道未來要研究過去,我就上鉤了。   這是我過去一直提醒刑事組的。麥爾斯說。   他正在施展魅力,妮薇低聲對傑克說,非常罕見的情景。   他們一邊啜著茶,琪蒂一邊將那匹馬脫韁奔下斜坡的經過告訴他們,說到塑膠袋飛上她的臉,模模糊糊的印象中看到一隻裹著藍色袖子的手。她說明自己脫下的那套運動服,袖子輕擱在洗衣籃的蓋子上,就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非回去公園查看一下不可。   從頭到尾,妮薇聽得聚精會神,頭歪向一邊,彷彿竭力要把每一個字聽清楚。她還是有那種難以抗拒的感覺,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那件事情就在她眼前,只等著被攫住。接著她明白究竟是什麼了。   康威太太,能不能請妳精確地描述發現屍體的時候所看到的景象?   妮薇?麥爾斯搖搖頭。他正小心謹慎地思索他的問題,不想被打斷。   對不起,麥爾斯,但是這點非常重要。請妳描述艾瑟的手。將妳所看到的告訴我。   琪蒂閉上眼睛。那情形就好像看到人體模型的手。手是那麼的白,指甲似乎塗成紅色。外套的袖口是藍色的。袖長及腕,那片小小的黑色塑膠袋黏著那隻手。上衣是藍白兩色,但是袖子底下的部分幾乎沒露出多少。袖子多少有點皺皺的。真瘋狂,我差點就要幫它拉直。   妮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的身體往前傾,以手搓額。這就是我不解的地方。那件上衣。   那件上衣怎麼了?麥爾斯問。   它妮薇咬住唇。她又會讓麥爾斯覺得她像個傻瓜。艾瑟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原本是三件一套的。但是艾瑟買下那套衣服的時候,妮薇對艾瑟表示她覺得那件上衣並不搭。她另外賣了一件上衣給艾瑟,全白的,沒有藍色的條紋。妮薇看艾瑟穿過兩次那套衣服,兩次都是搭那件白色的上衣。   艾瑟為什麼穿那件藍白兩色的上衣呢?   怎麼回事,妮薇?麥爾斯執意問。   很可能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訝異,艾瑟居然穿那件上衣配那件外套。那樣配看起來不對。   妮薇,妳不是向警方表示妳認得那套衣服,還告訴他們是誰設計的衣服嗎?   沒錯,是高登.史都柏。是他的工作室生產的女裝。   對不起,我沒搞懂。麥爾斯努力掩飾他的惱怒。   我想我聽懂了。琪蒂將熱騰騰的茶倒進妮薇的杯子裡。喝吧,她吩咐道,妳看起來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她直視麥爾斯。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妮薇的意思是說艾瑟.蘭姆司頓不會故意穿成她被發現的那個樣子。   我確信她不會選擇穿成那樣。妮薇說。麥爾斯露出難以置信的眼光,她直直望著麥爾斯。顯然她的屍體被動過。警方有沒有辦法確定,是不是有人在她死後幫她穿衣服呢?      道格拉斯.布朗早就知道,兇殺案調查組打算申請搜索狀來搜艾瑟的公寓。雖然如此,警方拿著搜索狀抵達的時候,還是令他感到震驚。一組四名警探在公寓裡會合。道格拉斯看著他們在東西的表面上撒粉,用吸塵器吸地毯、地板和家具。他們在靠近艾瑟的書桌前面那張小小的東方地毯上,仔細地檢查,用力吸,採集粉塵、纖維與微粒,小心翼翼裝袋密封,標示。   看到艾瑟的屍體躺在鋼板上,令道格一陣反胃,讓他想起這輩子唯一搭船時暈船暈得有多嚴重。屍體用一塊布覆住,臉部像是用修女的頭巾包住,所以最起碼可以不用看她的喉嚨。為了避免想到她的喉嚨,道格將注意力集中在她頰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瘀傷。然後他點點頭,飛快衝向洗手間。   一整夜他都清醒地躺在艾瑟的床上,設法決定該如何是好。他大可將西蒙斯那件事告訴警方,讓警方知道西蒙斯不顧一切想要止付贍養費。但是他那個老婆露絲,就會去說道格的是非。他的額上冒出冷汗,意識到前兩天自己非要跑去銀行,提出一張張百元大鈔,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要是警方發現的話   警方抵達之前,道格苦苦思索,不知該不該讓那些鈔票藏在四處。如果錢不見了,誰敢說不是艾瑟自己全部花掉了呢?   有人知道。來打掃的那個古怪小妞可能注意到他把錢放回去。   最後,道格拉斯決定什麼事情也不做。他要讓警方找到那些鈔票。如果西蒙斯或是他的老婆指責他是賊,他就咬定他們說謊。這個想法讓道格略感安慰,他將心思轉到未來。如今這是他的公寓了。艾瑟的錢就是他的錢。他要把那些討厭的衣服和飾品全部處理掉,A配A,B配B,說不定他會照那樣子打包,投入垃圾車。這個想法令他露出奸笑。但是浪費無益。艾瑟花在衣服上頭的錢都不該付諸東流。他要找一家不錯的二手衣店,把衣服賣掉。   星期六早上穿衣服的時候,他特意挑了一條深藍色的長褲,一件褐色的長袖運動衫穿。他想要給人壓抑悲痛之感。他的眼睛下方因為缺乏睡眠出現了黑眼圈。今天這樣的效果極為有利。   警探翻遍過艾瑟的書桌。道格拉斯看著他們打開寫著重要文件的檔案夾。那份遺囑。他還沒下定決心,是否承認自己對遺囑的內容有所知。警探看完以後,上下打量他。看過這個嗎?對方問,他的口氣並不怎麼友好。   就在當下,道格做了決定。沒。那些是我姑姑的文件。   她從來沒找你討論過她的遺囑嗎?   道格設法擠出一個悲慘的笑容。以前她常開玩笑。她說如果可以把她的贍養費留給我的話,我的人生就妥當了。   那麼你不曉得她似乎留給你一筆相當大的錢了?   道格拉斯的手掃過整間公寓。我不認為艾瑟姑姑有一大筆錢。這棟公寓變成合作公寓的時候,艾瑟姑姑把這個地方買下來。肯定花了她很多錢。她靠寫稿生活過得不錯,但不是什麼奢華的生活。   那麼在這個過程中她一定很節儉。警探用戴著手套的手拿著那份遺囑,抓著它的邊緣。就在道格拉斯驚慌的瞪視下,這名警探喚來指紋專家。我們來撒粉鑑定指紋吧。   五分鐘後,道格拉斯焦急地扭著擱在膝蓋上的手。凶殺案調查組找到藏在公寓裡的百元大鈔,道格拉斯先是證實這些錢的存在,又否認鈔票是自己的。為了引開話題,道格拉斯說明直到昨天之前他都沒接電話。   為什麼?負責案子的是歐布里恩警探。問題像一把剃刀劃開空氣。   艾瑟很可笑。有一次我來看她,接起電話,她喋喋不休對我念個沒完。她對我表示,誰打電話給她不關我的事。但是,昨天我剛好想到,說不定她會想要跟我連絡。所以我就開始接電話了。   她會不會打電話到你上班的地方?   我沒想過。   你接到的第一通電話就是恐嚇她的。你幾乎就在她屍體被發現的那一刻接到電話,真是天大的巧合。歐布里恩的質問猛地中斷。布朗先生,你打算暫住在這間公寓嗎?   是的,我有此打算。   明天我們會帶妮薇.柯尼小姐過來。她要來檢查蘭姆司頓女士的衣櫥,看看少了哪些衣服。我們可能會再找你問話。你要待在這裡。這不是要求,而是直截了當的聲明。   不知怎的,雖然詢問告一個段落,道格拉斯並未放下心來。接下來的事情證明他的恐懼是有道理的。歐布里恩說:我們可能會請你順便來一趟警察局。我們會通知你。   警察走了,帶走了用吸塵器吸起來裝在塑膠袋裡的那些東西,艾瑟的遺囑,她的約會簿,還有那一小塊東方地毯。就在他們隨手門關上之前,道格聽到一名警探說:不論他們再怎麼努力,就是無法將地毯上的血跡全部除掉。      在聖文森醫院的東尼.韋拓勒仍然住在加護病房裡,他的情況仍然危急。但是首席外科醫師再三向他的父母親保證:他年輕。他身強體壯。我們相信他會熬過來的。   東尼的頭部、肩膀、胸膛和腿上都受到槍傷,傷口包著繃帶,靜脈點滴滴進他的靜脈,電子追蹤儀器監視他的每一種身體變化,鼻子插著塑膠管,他從重度昏迷之中逐漸進入片片斷斷的清醒。事情發生的最後那些個片刻回到他的意識中。尼奇.舍派提那對眼睛看穿他。他知道尼奇懷疑他是密探。他應該驅車直往總部,而不是不再打電話回去。他應該曉得自己的臥底身分被揭穿了。   東尼陷入黑暗之中。   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恢復清醒,他聽到醫生說:每天都看得到一點進步。   每天!他在這裡躺多久了?他嘗試開口,但是出不了聲。   尼奇尖聲大叫,一拳敲在桌上,命令他們取消殺人的合約。   喬伊對尼奇表示,那是不可能的事。   接著尼奇要求知道是誰花的錢。   某人窮追猛打,喬伊說,破壞了他的交易活動。眼前聯邦調查局的探員釘上他了接著,喬伊說出姓名。   就在東尼重新陷入不省人事之前,他想起那個名字:   高登.史都柏。      西蒙斯在西八十二街的二十分局裡等著,那張蒼白的圓臉汗津津的。他努力回想露絲給他的警告,露絲吩咐他說的一切。   記憶一片模糊。   他坐的這個房間空蕩蕩的。一張會議桌,表面都是香菸的灼痕。木頭椅子。他坐的這張椅子抵住他的腰背。一扇污穢的窗戶俯視小巷。外面的交通狀況一塌糊塗;計程車、公車和轎車互相鳴喇叭。這棟建築的周邊都是警車。   他們要留他多久?   又過了半個小時,兩位警探才進來。一名法庭速記員跟在他們後面進來,滑入西蒙斯背後的椅子上。西蒙斯轉身,看著她把速記機架在膝上。   年紀比較大的那位警探叫歐布里恩。在酒吧裡,他已經自我介紹過,也替他的搭檔史帝夫.勾梅茲做了介紹。   西蒙斯原本就預期他們會對他宣讀米蘭達原則。親耳聽到他們對他宣讀,然後歐布里恩遞給他一份印刷品,請他過目,仍令他大感震驚。他們問他是否了解,西蒙斯頷首以對。他是否要求律師在場?不需要。他是否明白任何時候都可以要求中斷,不再回答問題。明白。他是否明白,他講的任何一句話都可以被援用於不利他的情況?   西蒙斯低聲說:明白。   歐布里恩的態度轉變了。隱約變得比較親切。他的口氣是閒聊式的。蘭姆司頓先生,我有義務告訴你,在你的前妻艾瑟.蘭姆司頓的命案中,你被視為可能的嫌犯。   艾瑟死了。再也不需要付贍養費了。再也不會對他和露絲和女兒造成束縛。或者束縛才剛開始?西蒙斯看得到艾瑟的手抓住他,看到她往後跌的時候那副樣子,看到她掙扎起身,伸手去拿拆信刀的樣子。他感覺到艾瑟的血溼溼地沾在他手上。   這位警探口吻親切,像聊天一樣,他在講什麼?蘭姆司頓先生,你跟前妻吵架。她令你抓狂。贍養費支出搞得你快破產了。有時候事情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令人勃然大怒。是不是這麼回事呢?   他瘋了嗎?西蒙斯感覺到那一刻的恨意,膽汁湧上喉嚨,他握緊拳頭,對準那張惡意嘲弄的嘴臉。   西蒙斯把頭埋到桌子上,哭了起來。啜泣拉扯他的身體。我要找律師。他說。   兩個小時後,五十多歲的羅伯.雷恩現身了。他是露絲在狂亂之下設法找到的律師。警方是否已經準備好對我的委託人正式提出控訴?律師問。   歐布里恩警探看著他,表情慍怒。不,還沒。目前還沒有。   那麼蘭姆司頓先生可以自由離去了?   歐布里恩嘆口氣。是的,可以。   西蒙斯原本確信警方會逮捕他。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雙掌按住桌子,把自己的身體拖離椅子。他感覺到羅伯.雷恩的手伸到他的臂下,引導他走出那個房間。他聽到雷恩說:我要一份委託人的聲明副本。   會給你的。勾梅茲警探等到門關上了,才轉向他的搭檔,我真想把那個傢伙關起來。   歐布里恩笑了,露出一個令人不快而陰鬱的笑容。要有耐心。我們必須等實驗室的報告出來。得查對蘭姆司頓在週四和週五那兩天的行動。但是如果你想拿一件十拿九穩的事打賭的話,那就賭:在西蒙斯.蘭姆司頓能享受到不用付贍養費的好處之前,我們已經拿到大陪審團的起訴狀了。      妮薇、麥爾斯和傑克一行回到公寓裡的時候,答錄機上有一通留言。能不能請麥爾斯打電話到史瓦茲局長的辦公室呢?   赫伯.史瓦茲住在森林小丘。因襲慣例,十個警員有九個住在那裡,麥爾斯一邊伸手打電話,一邊對傑克.坎貝爾解釋,星期六晚上如果赫伯沒在家裡忙得團團轉的話,就是出了什麼大事。   他們之間談話很簡短。麥爾斯掛斷電話,說:看樣子事情都結束了。警方一把那個前夫帶到警察局,開始問他話,他哭得像個孩子似的,要一位律師。遲早警方會找到足夠的證據起訴他,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也就是說他並沒有供認,對不對?妮薇一邊說,一邊打開一盞盞的桌燈,直到屋裡沐浴在一片柔和而溫暖的燈光裡。光與熱。在見證過殘酷的死亡真相之後,這就是心靈渴望的嗎?妮薇無法擺脫掉身邊那股不祥的預感。打從見到艾瑟的衣物攤開在桌上那一刻開始,壽衣這兩個字眼就在她的腦海裡飛舞。這時候她才明白自己那時想過,她死的時候會穿什麼衣服?直覺嗎?愛爾蘭人的迷信嗎?有人從她墳上走過那股不安的感覺?   傑克.坎貝爾在看她。妮薇心想,他明白的。他感覺到不只是衣服的問題。麥爾斯指出一點,假如艾瑟把平常搭配那件外套穿的上衣送去乾洗店,她就會自動選擇原來就配成一套的上衣替代。   麥爾斯提出來的解答都言之成理。麥爾斯。他就站在妮薇眼前,兩手擱在她的肩上。妮薇,我在講什麼妳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妳問我一個問題,我給了妳答案。妳是怎麼了?   不曉得。妮薇設法擠出笑容。瞧,這個下午真是不愉快。我覺得我們應該喝一杯。   麥爾斯仔細觀察她的臉。我想我們應該喝杯烈酒,然後由我和傑克帶妳出去吃晚餐。麥爾斯抬頭看傑克。當然啦,你可能另有打算。   沒打算,除了,可以的話,就由我來替大家調酒。   這杯蘇格蘭威士忌就像琪蒂.康威泡的茶一樣達到作用,暫時趕走妮薇有一種被暗流捲著走的感覺。麥爾斯將現任警察局長告訴他的話複述一遍:凶殺案調查組的警探覺得西蒙斯.蘭姆司頓瀕臨認罪的邊緣。   他們還要我明天過去檢查艾瑟的衣櫥嗎?妮薇並不確定自己是否希望能夠免除這份苦差事。   要。我想,艾瑟是否打算離開,自己打包,還是她的前夫殺了她,試圖讓事情看起來像是艾瑟跑去旅行,不論是前者或後者都不重要,但是我們不能留下爛攤子沒有收尾。   可是如果人家以為艾瑟離開而已,她的前夫不是要繼續無限期地寄支票嗎?我記得有一次艾瑟曾經告訴我,要是支票晚到,她會叫會計師打電話,威脅對方說她要告上法庭。如果艾瑟的屍體沒被發現的話,在法律宣告艾瑟死亡之前,會計師會一直追著那個前夫繼續付贍養費,長達七年之久。   麥爾斯聳聳肩。妮薇,家庭暴力所造成的凶殺案百分比十分驚人。不要把人想得很有腦筋。他們都是在一時衝動之下採取的行動。氣憤之下失手。事後才設法滅跡。妳聽過我一說再說。每個凶手都會留下名片。   真是這樣的話,局長,我有興趣知道艾瑟的凶手留下什麼名片。   我就把我認為他所留下的名片告訴妳吧。艾瑟下頜的瘀傷。妳沒見到驗屍報告。我看了。西蒙斯.蘭姆司頓小時候是個一流的金手套。那個傷痕幾乎打掉艾瑟的下巴。不論有沒有招供,我都會從有拳擊背景的人找起。   傳奇局長開口了。你錯得離譜。   傑克.坎貝爾坐在皮製長沙發上,啜飲奇瓦士,在一天裡面第二次下決定,當妮薇和她父親辯論的時候,把意見放在自己心裡頭不說出來。聽他們兩父女吵架,跟看兩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打網球沒兩樣。傑克簡直要笑出來,但是他觀察妮薇,又感到一陣心憂。妮薇依舊非常蒼白,那頭烏黑如雲的秀髮托著她的臉龐,更加凸顯她的膚如凝脂。他見過那對雪莉酒色的大眼睛被逗得熠熠生輝,但是今晚他突然覺得妮薇的眼裡有一股哀傷,遠超過艾瑟之死所能解釋的。   傑克心想,無論艾瑟遭遇到什麼事,事情還沒結束,而且跟妮薇有關。   傑克焦躁地搖搖頭。他的蘇格蘭祖先自稱他們擁有直覺,這股直覺正在影響他。他之所以自動請纓,陪妮薇和她父親赴羅克蘭郡的地檢署,原因很簡單,就是想要與妮薇共度一天的時光。今天早上離開妮薇之後,他回到住處,淋浴,更衣,前往中曼哈頓的圖書館。他到圖書館去看微縮影片,調出十七年前的報紙,看到報上怵目驚心的大標題:警察局長之妻在中央公園遇害。他讀遍所有的細節,仔細看過從聖派崔克大教堂出發的送葬行列。當時才十歲大的妮薇,身穿一件深色外套,頭戴一頂無邊呢帽,一隻小手牽在麥爾斯的大手中看不見,兩隻眼睛淚光閃閃。麥爾斯的臉龐有如花崗岩雕刻出來的。一排又一排的警察。隊伍似乎綿延整條第五大道。報上的社論將已經被判刑的幫派份子尼奇.舍派提與警察局長之妻遭到處決連在一起。   尼奇.舍派提今天早上已經下葬了。這件事鐵定令妮薇和她父親回想起蕾娜妲之死。由舊報紙轉成的微縮影片上充斥著臆測,討論在獄中的尼奇.舍派提是否下令殺死妮薇。今天早上妮薇告訴他,她的父親之所以一直擔心尼奇被釋放,就是替她擔心,而妮薇相信尼奇.舍派提之死免除了父親強迫性的恐懼。   既然這樣,我為什麼替妳感到憂心呢,妮薇?傑克納悶。   答案出現在他腦中,簡單的就好像他大聲問出來一樣。因為我愛她。打從第一天見到她,在飛機上她從我身邊跑掉開始,我就一直在找她。   傑克發現他們的杯子都空了。他起身,伸手去拿妮薇的杯子。我想今晚妳不適合單飛。      他們一邊喝著第二杯雞尾酒,一邊收看晚間新聞。新聞播出尼克.舍派提的葬禮剪輯,包括他的遺孀激動的聲明。你作何想?妮薇輕聲問麥爾斯。   麥爾斯啪的一聲關掉電視。我怎麼想的沒有新聞價值。   他們三人在東五十七街上的尼瑞酒吧吃晚餐。愛爾蘭裔的吉米.尼瑞趕緊出來招呼他們。他有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笑容有如愛爾蘭傳說中的小妖精。局長,真高興見到你。他們被領到令人羨慕的角落桌位,這是吉米為貴賓保留的。他們介紹吉米給傑克認識,吉米指出構成牆面的照片給傑克看。那就是他本人。前州長凱瑞的照片所占據的位置,客人不會沒看到。只有紐約精英的照片才掛得上去。吉米告訴傑克。看見局長的照片掛在那裡沒?麥爾斯的照片與前州長凱瑞的照片正好相對。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尼瑞這家店一直是政客與教士聚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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