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窺伺者

第8章 第七章

  在阿本尼機場,白霞首先去取租來的車,並和租車公司服務人員研究一下地圖,找出一條赴蘋果叉的最佳途徑,它位於二十七哩外。   小姐,妳最好趕緊上路吧,服務員勸告她。我們這裏今天晚上可能有一呎深的雪。   你能不能告訴我,在什麼地方住下最合適?   如果妳想直接到鎮上,住蘋果旅社就可以。他假笑一下。不過它不會像紐約的旅館那麼奢華。用不著先打電話訂房間。   白霞拿起車鑰匙和旅行袋。聽起來那個地方可能不大理想,不過白霞還是照樣向服務員道謝。   一棟陰沉的建築物掛著閃爍的霓虹燈招牌,上頭寫著蘋果旅社,當她把車靠過去的時候,頭一片雪花已開始飄落。正如租車公司服務員所推測,有空房間的標示牌仍亮著。

  一個服務生坐在狹小的辦公室內,看樣子有七十幾歲,金框眼鏡己垂到鼻尖上,滿臉都是很深的皺紋。一團團白花的頭髮叢立於頭頂上,雙眼潤濕而且無神,一看到白霞推門進來,驚訝得目光一亮。   你們有沒有單人房間可以住一兩個晚上?她問道。   他微笑起來,露出一口被烟熏黃的假牙。住多久都可以,小姐,妳可以住單人房,雙人房,甚至總統套房。他說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白霞禮貌地笑一下,伸手去取住宿登記卡。她故意把工作地點那一欄省略不填。她希望來此的目的被眾人得知之前,能多爭取一些機會親自到四處觀察。   櫃台人員研究一下卡片,好奇心消失不少。我把第一號房間給妳,他說道。這樣妳離辦公室近些,萬一雪下得實在太大好通知妳。我們也有個小飯廳。他指一指靠後牆的三張小桌子。隨時可以供應果汁、咖啡、吐司,所以早餐不成問題。他狡猾地望著她。對了,妳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辦點事,白霞道,然後又迅速接著說,我還沒吃晚飯呢,我先把行李放到房間去,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在那兒可以找到餐館。   他瞧一下鐘。妳得趕快,點燈人九點鐘打烊,現在已經快八點了。你只要上到大馬路,左轉走兩條街,然後再左轉到一條大路上,它就在右手邊,不會錯過的。這是妳的鑰匙。他又審視一下登記卡。崔小姐,我叫包達衛,這裏的老闆。他口氣中揉合著驕傲與歉疚。他說話略帶喘息聲,可能是肺氣腫的跡象。   蘋果叉的商業區也就那兩條街而已,除了一個燈光昏暗的電影院之外,只剩下點燈人在撐場面,其他的店舖早已打烊。它門上貼著一張油膩膩的手寫菜單,標示出當日的特餐酸菜燉肉,每客三塊九毛五。進門處鋪著已褪色的化纖地板布,十來張桌子都覆蓋著格子桌布。有少數幾張還放上未熨過的餐巾。她猜想可能是用來掩飾早先客人留下的油污。一對年邁的夫婦正在大嚼黑乎乎的肉,盤裏的菜倒裝得很滿。但是她不能不承認聞起來相當吸引人,頓時覺得已經餓壞了。

  唯一的女招待是個五十來歲的婦女,繫著一條還算乾淨的圍裙,上身是一件很厚的橘色套頭衫,配上一條不成形狀的褲子,很無情地暴露出一層層突出的肥肉,不過她的笑容倒很討人喜歡。妳一個人?   是啊。   女招待拿不定主意地向四周張望一下,把白霞領到靠窗的一張枱子。這樣妳可以看到外面,欣賞一下風景。   白霞覺得嘴唇不由自主地抽動一下。風景!一輛租來的車停在荒涼昏暗的街上!她忽然心中暗自慚愧,因為她認為這種反應只該出自於潘魯德之類的人。   白霞要了一杯酒,接著想看菜單。   噢,不用看菜單了,女招待鼓起如簧之舌。試試看酸菜燉肉,非常棒。   白霞朝室內瞥一眼,很明顯那正是老夫婦在吃的東西。要是妳給我大約一半的

  女招待綻開笑容,露出又大又白的牙齒。   噢,當然。她壓低聲音。我總是想辦法把那兩位填飽。他們只有能力一個禮拜到外頭吃一次飯,所以我希望他們能吃得舒舒服服。   酒是紐約州出產的紅罎酒,味道很不壞。幾分鐘後女招待由廚房出來,端著一盤直冒熱氣的菜,還有一籃家常餅乾。   食物很可口,燉肉曾經用酒和一些調味佐料浸泡過,汁又濃又香,酸菜可真叫人酸得過癮,奶油也全融入還溫熱的餅乾中。   我的天,要是我每天晚上這樣吃喝,不胖得跟房子一樣才怪,白霞心想。不過此刻她覺得精神已經振奮不少。   當白霞吃完飯,女招待把盤子收去並且端著咖啡壺過來。我剛才把妳看了一遍又一遍,那女人道。我認識妳嗎?是不是在電視上見過妳?

  白霞點點頭。我自己倒有不少事可以讓人刺探,她心想。   沒錯,女招待又說道,妳是崔白霞,我前次去波士頓拜訪親戚的時候,在電視上看見過妳。我知道妳來此地幹什麼了!妳要為艾碧做節目我是說任參議員。   妳認識她?白霞迅速問道。   認識她!我應該說認識。我陪妳喝杯咖啡如何?她只是禮貌上問問而已,伸手從鄰桌上取來一個空杯子,沉沉地落入白霞對面的椅中。我老公管做菜,打烊的事他會料理。今天晚上特別安靜,不過我的腿有些疼,站了一整天   白霞很恰當地發出同情之聲。   任艾碧,嗯,任艾碧,女招待一邊想一邊說,妳打算把蘋果叉的人放進節目裏嗎?   還不一定,白霞誠實地說。妳跟參議員很熟?

  很熟倒不至於。我們在學校裏是同班,不過艾碧一向非常文靜,妳永遠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女孩子通常都會彼此訴說祕密,而且有最要好的朋友,結成一派一派的,可艾碧不一樣。我完全不記得她有過比較親近的朋友。   其他女孩子對她有什麼想法?白霞問。   哦,妳也明白那些事。一旦有人像艾碧那樣漂亮,其他孩子總會有些嫉妒。後來每個人都有種感覺,她認為自己像是鶴立雞群,別人不配跟她交往,所以她的人緣並不算好。   白霞打量她片刻。妳對她有那種感覺嗎?對了,貴姓是   我姓杜,杜依珊。就某一個角度來說,我猜自己並沒什麼兩樣,不過我也滿瞭解她的想法。艾碧只是想趕快長大,遠離這個地方。在學校裏她只參加辯論社的活動。她甚至衣著也跟其他人不一樣。在每個人都穿邋邋遢遢的套頭衫到處晃蕩的時候,她穿一件漿過的襯衫和高跟鞋到學校。她母親是桑家的廚子,我認為這件事使艾碧非常困擾。

  據我瞭解,她母親是管家,白霞說道。   廚子,依珊加強語氣重複一遍。她和艾碧住在廚房旁邊的小公寓裏。我母親以前每個禮拜都到桑家去清掃,所以我很清楚。   原來還有這麼精細的差別:說妳母親曾經是管家,而不說是廚子。白霞在心裏聳個肩。任參議員把她母親的工作提升一級,這又有什麼害處呢?她在心裏盤算。有時候做筆記或使用錄音機會使接受訪問的人楞在當場,但她決定冒一次險。   妳會介意我把話錄下來嗎?她問道。一點也不會。我要講大聲一點嗎?   不,用這樣就行。白霞取出錄音機,把它擺在桌子中間。不妨談一談妳記憶中的艾碧。妳說艾碧對母親當廚子覺得很困擾?對於這個問題她可以想像得出森穆會有何種反應。他會認那是毫無必要刺探。

  依珊把肥胖的手肘擱在桌面上。那還用說!我媽常常告訴我艾碧有多神經。要是有人從街上過來,她就會趕緊朝前門的台階走過去,好像那棟房子是她的。等到沒人注意的時候,她又很快繞到房子後頭去。她母親時常大聲罵她,可是起不了什麼作用。   依珊,已經九點了。   白霞抬起頭來,一個矮胖男人站在桌前,淡褐色的眼眸,圓臉上帶著歡悅之色,正解開一條白色長圍裙。他的眼神一直流連在錄音機上。   依珊向他解釋這是怎麼回事,並且為白霞介紹。這是我先生,安寧。   看得出來,安寧對於接受訪問極感興趣。告訴她桑夫人怎麼樣逮到艾碧從正門進入,並且教訓她要知道自己的地位,他提出建議。別忘了,她叫艾碧走回人行道,然後重新走上車道,再繞到後門進去。

  哦,對了,依珊道。很惡劣,對不對?我媽說她很為艾碧覺得難過,等她看到艾碧臉上的表情才改變想法。據我媽說,那種表情足夠讓妳血液凝固。   白霞試著想像少女時的艾碧被迫走傭人的出入口,表示她懂得自己的地位。她再度有種正在侵犯參議員隱私的感覺。她不想再深入追究那個話題,也婉謝安寧再為她添酒。接著問道:艾碧我是指參議員既然能得到雷克利夫的獎學金,一定是個功課很好的學生。她在班上名列前茅嗎?   咦,她在英文、歷史和外語方面都相當不錯,依珊道。可數學和理化也是一竅不通,所以她幾乎沒擠進過前幾名。   看來跟我一樣,白霞露出笑容。談談選美的事吧。   依珊開心地大笑。蘋果叉小姐的決選人一共有四個,艾碧小姐自然是其中的一個。信不信由妳,我當時體重只有一百一十八磅,模樣可愛極了。

  白霞等候著無可避免的讚美之辭,安寧果然沒令她失望。親愛的,妳現在還是非常可愛。   艾碧贏得很輕鬆,依珊繼續往下說。後來她就去參加紐約州小姐的比賽。當她得到那個頭銜的時候,每個人都驚訝得不得了,妳大概也瞭解那是怎麼回事。當然啦,我們都知道她很漂亮,不過天天看已經習以為常了。當時鎮上的人真是興奮得難以形容!   依珊忍不住露出笑意。我不能不承認艾碧為鎮上帶來不少花邊新聞,一直持續了整個夏天。我們這裏最重要的社交活動就是八月間的鄉村俱樂部舞會,附近所有的富家子弟都去參加。當然囉,那有我們的份,不過那年傅艾碧倒是去了。我聽說她看起來像個天使一樣,身穿白紗禮服,邊上鑲著好幾層黑色花邊。猜猜看是誰帶她去的?桑傑明!剛從耶魯畢業回到家裏。更妙的是他已經跟柯維蓮訂過婚!整個晚上他都和艾碧牽著手,而且跳舞的時候一直吻她。   第二天整個鎮上像開了鍋。我媽說桑夫人必定破口大罵,她唯一的寶貝兒子居然垂青廚子的女兒。後來依珊聳聳肩。事情就這麼了結。艾碧退還她紐約州小姐的后冠,並且上大學唸書。據說她很清楚自己永遠當不上美國小姐,她不會唱歌跳舞,也不會表演,才藝那一項根本沒指望,她當然不願意上大西洋城在伸展台上走一圈,然後什麼名也沒拿到就回家鄉。有不少人湊錢為她買一件晚禮服,好穿去參加比賽,他們心裏之難過就不用提了。   德賓還揍過一兩個人,他們說艾碧讓鎮上的人失望了,妳記得嗎?安寧在一旁提醒她。   高德賓?白霞立刻問道。   就是他,安寧道,他對艾碧很著迷。妳也知道孩子們在更衣間都聊些什麼。要是有人在德賓面前提起艾碧的新鮮事,他馬上就發作。   他現在為她工作,白霞道。   沒開玩笑?安寧搖搖頭。請代我向他問好,問他是不是還把錢都輸在賭馬上了?   等白霞回到蘋果旅社已經十一點鐘,那時候一號房間真冷得叫人難以忍受。她迅速打開旅行袋房間裏沒有衣櫥,只在門上釘個鈎子。她沐浴更衣之後又梳理一會兒頭髮,隨即拉高枕頭,帶著筆記本上床。像往常一樣,她的腿感覺像針扎一般,那股微弱的疼痛由臀部開始,一直延伸到小腳。   她瞧一下晚間所做的筆記。照依珊的說法,傅太太在鄉村俱樂部舞會之後立即離開桑家,到郡立醫院擔任廚子的工作。沒有人知道她是自己辭職還是被炒魷魚,不過新工作顯然使她遭受不少罪。她是很肥胖的婦人妳以為我很胖,依珊曾說過,妳應該看看傅芳蘭。芳蘭很早以前就過世,從此以後沒有人再見過艾碧。事實上,在此之前也難得有人跟她碰過面。   對於桑傑明這段往事,依珊特別加油添醋地訴說一番。艾碧沒嫁給他真是走運,他實在不值幾文錢。他生來好命,繼承了家裏的財產,不然很可能會餓死。他們說他父親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信託基金裏頭,甚至還指名柯維蓮當他的遺囑執行人,他對傑明簡直失望透頂。他的賣相很像外交家或者英國貴族,其實只是個空心草包。   依珊還暗示傑明是個酒鬼,但是建議白霞不妨打個電話給他。他很樂意有人去陪陪他,維蓮大部份時間都跟已經出嫁的女兒住在溫契斯特。   白霞把燈熄滅掉。明天早上她打算去訪問已退休的校長,她曾要求艾碧為卜愛蓮找份工作;她也希望能跟桑傑明約個時間見面。   晚間下了不少雪,大約有四五吋的樣子,但是在白霞和旅社老闆一齊喝咖啡的時候,剷雪車已經通過。   在蘋果叉開車兜風是種很令人沮喪的經驗。有一半的店舖已經倒閉,還有一半也年久失修。只有一半聖誕燈飾在大街上照耀著。在一些較小的街道中,有些房子擁擠在一塊兒,它們的油漆都已剝落。停在街道上的車子絕大部份都很老舊。看起來沒有任何形式的新建築,無論是在住宅區或商業區都是一回事。難得有人外出,造成一種被空虛感籠罩的氣氛。難道年輕人都跟艾碧一樣,一等到成年就忙不迭地逃往外地?她心裏感到疑惑。誰能夠責怪他們呢?   她看見一個招牌,寫著蘋果叉週刊,她一時興起就停下車走進去。有兩個人正在工作,一位年輕女人好像正由電話裏接下一個徵求廣告,還有一個六十來歲的男人正在打字,老式的打字機發出嘈雜的響聲。不久白霞已經得知那男士名叫薛德文,週刊的編輯和發行人,非常高興和她談話。   關於艾碧的事她已得知不少,他能補充的相當有限。由於艾碧曾參加過當地和紐約州的選美,而且獲得優勝,他非常樂意翻翻舊檔案,把與兩次選美有關的資料找出來。   在白霞的研究中,她已找到艾碧身披紐約州綵帶,頭戴后冠的照片,但是持著蘋果叉小姐小旗子的全身照片卻是令人振奮的新發現。在郡博覽會的場合,艾碧站在高台上,另外三位決選者圍在她身旁。她頭上的后冠很明顯是用混凝紙製成的。其他的女孩子都帶著高興且不知所措的微笑白霞發現站在最邊上的那個女孩正是年輕時候的杜依珊但艾碧的笑容很冷漠,幾乎是在嘲諷什麼。她看起來完全跟周圍的一切脫節。   這兒有一張艾碧和她老媽的合照,薛德文自告奮勇把那一頁翻出來。   白霞吸口氣。身材削瘦的任艾碧會是這位矮胖女人的女兒嗎?報上標題是:驕傲的母親歡迎蘋果叉選美皇后。   為什麼不用用這些材料呢?薛德文問道。我還多出幾份。要是妳在節目裏用過任何東西,別忘了說明是我們提供。   白霞心想,拒絕他的好意反而顯得不漂亮,我不妨儘可能用上那張照片。她向編輯道謝後就迅速離去。   在大街上走半哩路,城鎮的外貌發生劇烈的變化。路面變寬不少,兩旁的住宅也變得很體面,佔地頗大,照顧得也很完善。   桑宅是淡黃色,掛著黑色的百葉窗。它位於一個角落,很長的車道彎曲地延伸到台階前。優雅的柱子使白霞憶起華盛頓故居的建築。車道兩旁種著樹,一塊小牌子指示送貨的人由後門進入。   她把車停妥後走上台階,在較仔細的觀察下發現油漆已開始乾裂,鋁門窗也有些腐蝕。她按一下電鈴,由屋內極深處傳來微弱的音樂鈴聲。一個花白頭髮的瘦女人把門打開,她身穿深色的衣服,腰繫圍裙。桑先生正在等妳,他在書房裏。   桑傑明穿著一件栗色的天鵝絨上裝,坐在壁爐旁的高背椅上。他蹺著腿,藍色褲管底下露出絲質的深藍色長統襪。他有著非常勻稱的臉形以及帶波浪的白髮。只有嫌粗的腰身和浮腫的眼泡顯示出酷好杯中物。   他站起身來,靠著椅子扶手穩住自己。崔小姐!他的腔調顯示出非常有教養,好像在上演講課一樣。妳在電話裏沒告訴我妳就是那位崔白霞。   反正都一樣,白霞微笑道。   別那麼謙虛。妳就是艾碧製作節目的年輕女士。他擺手示意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來一杯血腥瑪麗吧?   謝謝你。盛雞尾酒的大罐子只剩半滿。   女傭接過她的大衣。   謝謝妳,安娜,現在沒別的事了。也許過一會兒崔小姐願意跟我一塊兒吃個簡便的午飯。當桑傑明跟傭人說話的時候,他的口氣變得更浮誇,女傭一言不發地退出去。要是妳願意的話,可以把門關上,安娜!他叫道。謝謝妳,親愛的。   桑傑明等到門扣上才嘆口氣。這些年來想找個好傭人簡直不可能。不像從前,有傅芳蘭掌管廚房,艾碧負責上菜。他似乎想到這些事就覺得津津有味。   白霞沒回答。這個人的口氣透著冷酷,似乎以講別人閒話為樂事。她坐下來,接過酒就等候著。他揚起一道眉毛。妳不是有錄音機嗎?   是啊,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用。   那兒的話,我希望講的每一句話都永遠留存下來。也許有一天會有一個傅艾碧恕我說溜嘴,一個參議員任艾碧的圖書館。人們只要撳一個電鈕就可以聽到我講的話,免得年代一久什麼事都變得不清楚。   白霞沉默地伸出手取過皮包,把錄音機和筆記簿取出來。她忽然已非常確定,即將聽到的那些話無法使用。   你對參議員的事業發展非常注意,她找出個話題。   沒有一刻放鬆!我對艾碧向來非常欽佩。從她十七歲的時候,就開始幫她母親管理家務,所以我對她保持最高的敬意。她人非常靈巧。   你是說很靈巧地幫母親做事?白霞平靜地問。   當然不是,沒愈幫愈忙就很不錯。就另一方面來說,如果妳自告奮勇幫助上菜,只因桑家年輕英俊的兒子剛從耶魯回來,這的確很有意思,對不對?   你是指你自己?白霞無可奈何地笑一笑。桑傑明有一種好嘲諷而且自我貶損的性格特徵,算起來還滿能吸引人。   猜得沒錯。我見過她歷年來的照片,不過妳永遠沒法相信照片,對不對?艾碧一向非常上相,她本人看起來怎麼樣?   她非常美,白霞道。   桑傑明似乎覺得失望。他喜歡聽說參議員需要上美容醫院拉皮,白霞心想。不知怎麼地,她實在無法相信艾碧會看上桑傑明,儘管她當時是個非常年輕的女孩子。   高德賓怎麼樣了?桑傑明問道。他還繼續扮演自選的角色,當艾碧的保鑣和奴才?   德賓為參議員工作,白霞答道。非常明顯他已經獻身給她,而且看樣子她也非常信賴他。保鑣和奴才,她心想,用這種方式形容德賓對任艾碧的關係確實是再恰當不過了。   我猜他們仍然一搭一檔,為對方解決難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桑傑明揮揮手表示不願再提。其實也沒什麼。他多半告訴過妳怎麼樣引開我們鄰居養的那條兇狗,使艾碧沒被牠咬到。   是啊,他講過。   他有沒有告訴妳,有天晚上他可能駕著偷來的車兜風,結果艾碧出面當他不在場的證人?   他沒提起,不過開車兜風似乎也算不得嚴重的罪過。   等到警車展開追逐,那輛借來的車竟然失去控制,撞到一位年輕的母親和兩個孩子,罪過可就嚴重起來。有人說曾經看見一個很像他的人在那輛車附近逗留,但是艾碧發誓當時正為德賓補習英文,而且就在這棟房子裏。結果艾碧的話壓倒那個不確定的證人,德賓沒被起訴,開車兜風的人也一直沒捉到。很多人認高德賓牽涉在裏頭的可能性相當高。他對機械方面一向很著迷,碰巧那是一輛新跑車,他想上去試試性能也很合情理。   那你是暗示參議員可能為他撒謊?   我什麼也沒暗示。不過此地的人都有很長久的記憶力,而且艾碧言之鑿鑿的證詞也有案可查這些證詞當然是宣過誓以後提出來的。其實就算證實德賓在車裏,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因為他當時還沒滿十六歲。倒是艾碧已經十八歲,如果被發現提出偽證就會吃上官司。唉,也許那天晚上德賓確實在認真研究動詞的分類。他的文法有點改善了嗎?   我聽起來還不錯。   一談久了就不行。好了,講點艾碧的事給我聽。她一向能引起男人無限的仰慕,目前她跟誰來往密切?   她沒跟任何人來往密切,白霞道。照她的講法,她丈夫是她一生中最熱愛的人。   也許吧,桑傑明把剩下的酒都喝完。當妳一想她毫無背景六歲的時候父親就酗酒過度,一命嗚呼,母親又天天跟鍋碗瓢盆在一塊兒   白霞決定嘗試另一種策略,榨出點可用的材料。告訴我一點這房子的事,她建議。畢竟艾碧是在這兒長大的。這房子是你家建的嗎?   桑傑明顯然對自己的房子和家世都感到非常驕傲。在後來的一個鐘頭裏,他只停下來把酒杯斟滿,然後又調了一大罐雞尾酒,其餘時間都在追溯桑氏家族的歷史,從雖然不是真正由五月花號開始本來有一位桑家祖先要搭上那條船作歷史性的航行,但是臨時生病,兩年以後才到美洲,一直講到現在。所以呢,他做出結論,我不能不難過地說,我是桑氏家族的最後一個人。他露出微笑。妳是一位最專心的聽眾,我親愛的小姐,我希望沒把話扯得太遠。   白霞回報一個微笑。當然沒有。我母親的祖先也是早期移民的人,我很以他們榮。   妳一定要讓我聽聽妳家族的事,桑傑明慇勤地說。留下來吃午飯吧。   非常榮幸。   我喜歡把餐盤送到這兒來吃,比餐廳舒服多了,沒關係吧?   而且離酒吧也近得多,白霞心想。她希望很快能把話題轉回到艾碧身上。   在吃著平淡無奇的雞肉沙拉時,桑傑明堅持要配上酒喝,白霞只好假意舉杯相陪,這時她的機會來臨。   喝點酒可以幫忙把它沖下去,他告訴她。在我內人離開的時候我就害怕,安娜不肯用心做菜,不像艾碧的母親。傅芳蘭對她做的一切東西都覺得很自豪,像麵包啊,蛋糕啊,蛋白牛奶酥啊艾碧也自己做菜嗎?   我不知道,白霞道,她的口氣轉為略帶些神祕。桑先生,我一直有種感覺,你好像在生任參議員的氣,不知道我有沒有說錯?我聽說有一段時間你們彼此都非常關心對方。   生她的氣?生氣?他的聲調轉為激動,口齒也有些含糊。如果有個人出了妳的洋相,而且非常成功,難道妳會不生氣?   現在好戲登場很多接受她訪問的人到了這一刻,就會放鬆警戒,開始揭露自己。   她打量著桑傑明,這個營養過度的酒鬼對衣著講究得過分,他正在挖掘並不愉快的回憶。由他坦白的眼神中透出痛苦和憤怒之色。   艾碧,他說道,口氣已平靜些,代表維吉尼亞的聯邦參議員,他吃力地垂下頭來。我親愛的崔白霞,妳很榮幸和她的前任未婚夫講話。   白霞很難掩飾住驚訝之意。你和艾碧訂過婚?   那是她在此地最後一個夏天的事。當然啦,為時非常短暫,但是已經長得足夠她完成全盤的計劃。她贏了本州的選美,但是她很精明,曉得自己在大西洋城不會弄出點什麼名堂。她曾經嘗試爭取雷克利夫的獎學金,但是數學和理化的成績不合獎學金的標準。當然啦,艾碧並沒有意思屈就本地的大學,這使她很左右為難。她計劃解決這個問題,我始終疑惑德賓是不是也在中間插了一手。   我那時候剛從耶魯畢業,正要接掌我父親的事業老實說我對這件事並沒什麼興趣。我也快要訂婚,對方是我父親最要好朋友的女兒這件事沒使我感到興奮。但艾碧就在我自己家裏,她告訴我要是有她這位賢內助,我會多麼有出息;而且三更半夜還偷倫溜到我床上,累了一整天的傅芳蘭毫不知情,仍舊在她們公寓裏呼呼大睡。到最後我為艾碧買了一件很漂亮的禮服,帶著她參加鄉村俱樂部的舞會,而且向她求婚。   等我們回到家,立刻把爸媽搖醒,宜佈我們的好消息。妳能想像當時的情景嗎?我母親平素最喜歡命令艾碧走後門,眼看著她為獨生子擬下的各種計劃要泡湯。二十四小時之後,她帶著我父親開的一萬塊錢支票離開此地,包包裏裝著鎮民捐獻的晚禮服。那個時候她已經得到雷克利夫的入學許可,就只欠這筆錢去上這所最好的學校。   我跟蹤她到了那兒,她非常明白地讓我知道,我父親所說有關她的事並沒半分虛假。我父親直到臨死之前,用盡各種方法要我牢記自己當過什麼樣的傻瓜。我結婚已經三十五年,每當維蓮聽到艾碧的名字,她就變得很暴躁。在我母親這一邊呢,她唯一能得到滿足感的就是命令傅芳蘭離開這個屋子,其實這是害人害己,從此以後我們再也沒有像樣的廚子。   當白霞踮著腳走出書房時,桑傑明已經睡著,頭低垂在胸前。   大約再一刻鐘就要兩點,天氣再度陰霾起來,看樣子附近地區會下更多的雪。在她開車去會見已退休的校長藍美娟時,疑惑不定地思索桑傑明所說的話,他對任傅艾碧年輕時候的敘述能準確到什麼程度呢?她是個操縱者?耍計謀的人?說謊的人?   不管是什麼,都跟任艾碧絕對正直的名譽無法一致,而這種名譽正是她政治生涯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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