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智利秘密行動

第9章 第八章 預備,有個將軍願意和盤托出一切

  依蓮娜離開後,我開始與同情我的舊日朋友合作,他們不僅幫我找到智利攝影人員,還設法使我們能夠隨意進出帕布羅西尼。在所有舊友中,伊蘿莎是我尋找的第一個人,她美麗而優雅,先生是商界聞人。   我和伊羅莎是在大學時參加政治活動認識的,後來我們相繼投入阿葉德最後的一次總統競選,共同從事文宣,因而結為好友。回到智利沒有幾天,偶然中,我聽說她在一家著名公關公司任職,而且是公司的要角。為了確定她正是我認識的那個人,我打了一通匿名電話給她。電話中,她的聲音溫柔而自信,正如從前,但是她的一些措詞卻讓我趑趄不前。為了確定起見,我跑到她公司對面的咖啡屋,觀察進出人群。沒錯,是她,比從前更美麗,也更優雅了。我同時注意到,她不用司機,親自駕駛華麗的銀色BMW六三五,並不似我想像中有錢有勢的富商妻子。我留給她一張便條:安東尼奧在此,他想見妳。那個化名是我在大學參加政治活動時用的,我有把握她仍然記得。

  她果然沒忘,一點整,那部銀色豪華轎車緩緩駛來,在雷諾經銷處門前打住。我跳入車內,關上車門。她看著我,滿臉愕然,直到我大笑出聲才恢復神色,顯然她也沒忘記我的笑聲。   你瘋了。她說。   妳以前懷疑過這點嗎?我回答。   我們開往市內一家餐廳,我第一天回聖地牙哥時曾單獨去過那兒。但是那天餐廳入口卻封著木板,木板上還有一塊墓誌銘般的告示:永久關閉。我們最後在附近找到一家舒適的法國餐廳,餐廳對面正是市內最著名的汽車旅館。眼見汽車在那兒進進出出,伊蘿莎一邊吃午餐,一邊便辨認起客戶的車子,逗得自己高興不已,也讓我忍不住頻頻噴飯。   我毫無保留的告訴她秘密潛回的目的,希望她能幫忙聯絡一些人,以她的身份地位而言,我相信危險性應該是較低的。當時我們正因為缺少適當的政治背景,在拍攝帕布羅西尼上,頗遭遇了一些困難。我認為她可以幫忙我,找到一些我們兩人在共同聯盟時期一起結識的朋友,我和這些朋友在流放初期,便失去了聯繫。

  她非常樂意的接下任務,還連續三個晚上,陪我參加地下組織在市內舉行的會議。搭她的車顯然安全許多,有誰想得到,BMW六三五竟會是獨裁的敵人。她滿意的做下評論。   不只如此,有一晚我跟伊蘿莎參加秘密會議時,意外遇上停電,多虧了這部BMW,才使我們免受逮捕。早先,反抗人士就警告過我們,當天會多次停電。他們表示,第一次停電大約有三十分鐘,接下來那次則是四十分鐘,到了最後一次,聖地牙哥會電力中斷二到三天。基於此,那天我們刻意提早開會,因為每逢停電,武裝部隊就會變得歇斯底里的,公路上的警察也會蠻不講理。但是後來不知怎麼的,我們的會議還沒結束,第一次停電就開始了。   籌劃會議的人員中,有一些是政治人士,他們決定,一俟停電結束,我和伊蘿莎就該立刻離開。於是,電力才恢復,我們就順著山邊,沿著一條未鋪柏油的道路,駕車離開了。我們在路上碰到一個彎道,才轉過去,就發現自己陷於車陣封鎖之中。道路兩旁,排著一輛接一輛的巡防車,好像隧道一樣。另外還有許多便衣人員,拿著手提式輕機槍站在路旁。伊蘿莎想停下車子,我要她繼續開下去。

  可是我們應該停車的呀。她說。   繼續走,我告訴她,不要緊張,繼續聊天,繼續微笑,除非他們叫妳停,否則一直開下去。沒有關係,我的證件都齊備的。   我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掏口袋,結果心臟都給嚇停了,我竟然沒有把裝身份證的信封帶在身上!一名便衣走到路上,在我們面前舉起手,示意伊蘿莎停下車子。也用手電筒照照我們的臉,照照車子裡面,一句話不說,揮揮手,就讓我們過去了。伊蘿莎沒說錯,沒有人會懷疑那樣一部車子的。      ★喜歡跳傘的奶奶   就在發生這件事前後,伊蘿莎帶著我去找她的婆婆。我們兩人都喊她婆婆克萊蒙西亞,至於為什麼這麼叫,如今也沒有人記得了。我們沒有事先知會她,在下午五點到達她家。她家相當豪華,門牌是七二七號,座落地點是聖地牙哥獨有的高地。克萊蒙西亞七十歲,是位孀婦,每天除了看看電視打發寂寞,就是夢想著早晚要出去冒險犯難,做一個女英雄。那天我們見著她,她的神情安詳,一如以往,正在看電視,喝咖啡,吃英國小餅乾;房間裡,盡是電視傳出來震耳欲聾的槍砲聲。那天她穿著一襲漂亮的灰色訂做套裝,還搭配有帽子和手套。她一向五點整喝咖啡,儘管只是單獨一人,也要打扮得像在參加宴會一般。只不過這些英國小說上看來的習俗,並不真正吻合她的性格。她在結婚生子之後,還遠赴加拿大,擔任滑翔機駕駛,後來更在跳傘紀錄上,累積出可觀的成績。

  我們向她表示,有任務需要幫忙。聽到我們說任務很重要,也很危險,她回答:太好了!我正嫌生活太枯燥呢。每天除了化妝、服裝,再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真是沒有意義。我說出需要幫忙的事尋找五位舊日的朋友和同事,一時之間,她的臉色黯淡下來。   如此而已,她說,我以為起碼要去埋炸彈呢。   我不太想透過反抗組織的管道,尋找這五個人,因為他們都不是流亡之士。五個人當中,有一個就是在軍事政變那天通知伊莉,說他們要在電影大樓前處決我的人。另外一個在獨裁政府掌權的頭一年,一直待在集中營內,離開集中營後,他過著表面上與一般人無異的生活,實際上卻積極參與政治活動。還有一個在墨西哥待過一陣子,並在那兒聯絡上智利流亡人士,隨後文件齊備的回國,加入反抗組織。再來的一個,我與他相識於電影學校,日後又共同拍攝電影及電視,目前是活躍的勞工領袖。最後一個是卡車司機,他在義大利待過兩年,相信對我們的拍攝工作極有助益。五個人都搬過家,換過工作,改過身份,他們目前身在何處,我是一無所知。其實在智利境內,有上千人過著這種生活,他們活躍於反抗組織內,持用自一九七三年之後即變更過的假證件。總之,克萊蒙西亞必須自行理出線索,找到最終所繫的關鍵人物。

  我希望她先出面接觸這幾位老朋友,探知他們的態度,然後才由我告訴他們,目前身在智利,需要他們協助。我一直不太知道,克萊蒙西亞是怎麼完成任務的。離開智利之前,我幾乎找不到時間見見她,和她深談,不過她倒是說過一句話:電視上演的再精彩,也不能跟尋找這五個人的過程相提並論。   我只知道她在貧民窟盤桓了許多天,根據我提供的零碎資料,不停的查詢,不停的比對。我事前警告過她,要留意身上衣著,免得與當地人格格不入。但是她毫不在意,漫步在屠宰區崎嶇不平的小路上,依舊是喝下午茶、吃英國餅乾的妝扮。當地人一定覺得很奇怪,這麼一位優雅的老太太,卻滿臉好奇,非常不協調的詢問一些含混不清的地址。可是她性格迷人,待人既真摯又誠懇,很快就贏得了所有人的信賴。一週結束,她不但找到三個下落不明的人,還約好他們用餐。那天她殷勤待客,彷彿在舉行一場高級社交晚宴。

     ★尋找電子將軍的漫長過程   克萊蒙西亞忙著推展工作的同時,我經由伊蘿莎協助,利用拍片空檔,試著與高層權力圈打交道。有一晚,我和她在一家高級餐廳一邊吃晚飯,一邊等待一位密探(結果沒等到),正巧兩位戴著勳章的將軍走了進來。伊蘿莎向他們親熱的打招呼,那一瞬間,我甚至因為她的舉動,而對她的可靠性起了懷疑。一位將軍走到我們桌旁,與伊蘿莎攀談,前後幾分鐘,他似乎不知道旁邊還有我這個人。我不知道他是什麼階級,我一向分不清,將軍衣領上的星星和旅館門口的星星有什麼差別。待他走回位子,她壓低聲音告訴我,她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才有機會接觸一些高級將領。   在伊羅莎看來,皮諾契特能夠掌權至今,有一點很重要:他讓同一輩的軍官退休,緊緊抓住年輕的一輩,由於這些人的官階一向較他低,既不是他的朋友,也不太了解他,因此對他幾乎唯命是從。但是這麼做也使他陷於危機,在這些新貴的心目中,無論是暗殺阿葉德,篡奪政權,或是隨後的血腥年代,跟他們都是沒有關聯的。他們自覺雙手清白,認為早晚要和民眾達成協定,回歸民主。見我面露訝異,她又說道:至少有一位將軍願意面對大眾,揭露軍隊內部的權力分裂。

  他恨不得一吐為快。她告訴我。   聽到這條消息,我全身禁不住的顫慄起來。如果我能在紀錄片中收進這個證詞,不知道會有多驚人呢!對於未來幾天,我開始充滿期望。只有一點很遺憾,伊蘿莎無法冒險為我做好初步聯繫,事實上,她也沒有時間,幾天之內,她就要和先生一塊兒到歐洲旅行三個月去了。   過了幾天,克萊蒙西亞要我到她家去,並傳了一句伊蘿莎留下的暗語給我,使我能見著電子將軍這是我們給這位異議軍官起的別號。她還給我一盤小小的棋盤電子遊戲,讓我在隔天下午五點,帶著前往聖法蘭西斯可教堂。   我已經記不得上次進教堂是什麼時候了;在那裡面,只見男人女人四處散坐著,或是看報紙、讀書,或是織毛衣、玩紙牌、猜字謎。我終於了解伊蘿莎給我棋盤的緣故,沒有了它,才真奇怪呢。也有人避著午後的陽光,站在陰影下,默默沉思,我剛回智利的那晚,也見過這樣的人。其實在共同聯盟之前,智利人一直是這樣的,直到阿葉德競選總統期間,情況才完全改觀。那時跡象只是顯示他很可能會贏,然而等到他真的勝利了,國家便在一夜間翻轉了過來。我們跑到街上去唱歌,在牆壁上畫圖,表演街頭戲劇,還放映街頭電影,街道上擠滿了人潮,每個人都盡情慶祝渲洩自己的快樂。

  連續兩天,我在教堂裡跟自己偽裝的烏拉圭人玩棋。到了第二天,我終於聽到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她離我很近,可是聲量極小。由於我是坐著的,而她則跪在我後面的凳子上,因此聲音正好穿進我的耳朵。   別看我,也別說話,她的聲量讓人覺得她在做告解。記住下面的電話和暗語,不過你要等我走了至少十五分鐘,才能夠離開。   等到她站起身,走向主祭壇,我才看到她是個年輕而且非常美麗的修女。我只需記住暗語就行了,因為我已用棋子在盤上標下了電話。我本以為這下子必可聯絡上電子將軍了,卻不料事情又發生變化。接下去幾天,我愈來愈焦急,因為每次只要我撥下電話,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明天再打來。      ★辨認秘密警察

  真是禍不單行,克勞德也帶來了壞消息。他在聖地牙哥看到一份一週前巴黎發行的法文報紙,說有三名義大利攝影人員,在智利拍片時,因為身份可疑而遭逮捕。逮捕當時,他們正在拍帕布羅西尼,然而身上卻沒有許可證。   弗朗基覺得我們也要遭殃了,我則設法讓自己表現得若無其事。克勞德跟義大利人一樣,並不知道有其他人跟我一起工作,他會感到害怕,完全是因為自己做了假設:如果有人在那種情況下遭到逮捕,他自然也可能步上同樣的後塵。我只有不斷設法向他保證,我們是不會受到波及的。   等他一離開,我立刻就查詢義大利人,並得知葛瑞西亞從歐洲回來了,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安全,都還在應該在的地方。不過雨果卻證實,這篇報導也出現在義大利,只是隨後又給義大利新聞社撤了回去。而最糟糕的是,這篇報導明明是誤報的,可卻登載了他們的真實姓名,而且正在四處流傳。聖地牙哥在獨裁統治下,不知何時,竟成了謠言大本營,任何消息到了這兒,都會給添油加醋一番,以倍數成長的方式,向四方快速散播。這些傳聞多少都有一些事實的根據,到了最後,也都會自動的消失;有關義大利人的報導,自然也不會例外。當晚他們到義大利大使館參加一項歡迎會時,外面早已傳得風風雨雨,結果出來招呼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新聞處主任本人,他用全場都聽得到的聲量,向眾人說道:各位,這三位就是你們要的人犯。

  葛瑞西亞甚至覺得,早在那篇報導出現之前,就有人在跟蹤他們了。當天他們一群人離開大使館,回到旅館後,發現衣箱和文件竟然都有搜查過的痕跡。也許是不安使他們產生了幻覺,也許的確是有人要警告他們,總之,我們應該了解,有些事情似乎真的要發生了。   為了預防逮捕,我整夜未睡,寫了一封信給最高法院的首長;儘管智利實行的是軍事獨裁,法院首長還是保有部分的獨立權。我在信中,陳述了秘密潛回祖國的前因後果。我會寫這封信,絕不是一時的衝動,以前我就考慮過了,只不過,如今情況比以前還要危急,而包圓圈也比以前還要緊縮罷了。我開始寫信時,還抱著戲劇性的態度,就像一個人在荒島上,準備丟一封瓶中信到海裡一樣。但是一旦動筆了,我才感覺到,我應該為這信加上人道精神和政治意義,好為幾千個飽受流亡之苦的智利人表達內心的感受。我寫了好幾次開頭,撕掉好多張紙;坐在旅館房內的幽暗燈光下,我好似在祖國的土地上,自行圈起一塊私人的放逐之地了。我的信還沒寫完,教堂鐘聲便已響起,彌撒的聲音驅散了宵禁的寂靜,清晨的第一線陽光穿過重重陰影,為這難忘的秋季展開了另一個嶄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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