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智利秘密行動

第8章 第七章 警方出動:包圍圈在縮小

  我到坎塞普遜和法耳巴拉索拍片,並沒有知會依蓮娜,因此她著急透了。她雖有責任報告我失蹤的消息,但是她了解,我這個人隨心所欲慣了,所以決定多等一些時候。星期六,她徹夜守候,到了星期天,仍不見我出現,她開始打電話,四處詢問可能知道我下落的人,可是沒有人知道。就在她下定決心,準備在星期一中午發佈警訊的時候,我卻門面未修、滿臉惺忪的走進了旅館。依蓮娜鄭重告訴我,她擔任的重要任務及危險任務不知凡幾,也見過許多不受約束的假丈夫。但是沒有一個人像我,讓她擔驚受怕到這個程度。這一次,我沒話說,她的確有理由大發雷霆。那天上午十一點,在費過極大力氣,撲過無數次空,不斷聯絡協調之後,她終於安排妥當,約好羅德魁斯愛國陣線的領袖跟我碰面。

  綜觀所有任務,毫無疑問的,這次最危險,也最重要。陣線成員都很年輕,皮諾契特上台時,他們大約才小學畢業。一如其餘的民主團體,這個組織的宗旨也是反獨裁、擁護民主、維護人權。他們的組織名稱取自一名智利傳奇人物,一八一〇年獨立運動時,此人得天獨厚,竟能避開國內外所有的監控。羅德魁斯不斷設法,使智利地下武力愛國人士失敗,勢力遭保皇派收回後,殘餘的反抗武力經常與活躍於阿根廷門多薩的解放軍保持聯繫。今日的智利較之當時,似乎仍無二致。   任何優秀記者,只要探訪到愛國陣線領袖,一定會覺得自己達成了一次圓滿任務,我當然也不例外了,我們早先就跟陣線約好了,到了那天,攝影組員就依約定,分別在指定位置等候。我到了最後一刻,才到達指定的公車站,還按照約定,拿一份當日的水星日報以及<Que Pasa?>(What Happen?)雜誌。我只要站在那兒就行了,自然有人會過來問:去海邊?我就回答:不是,去動物園。這種暗語聽來滑稽,秋天裡,那有人去海邊。事後,陣線的兩名聯絡官告訴我,就是因為荒謬,才不會被人誤用。等了十分鐘,我開始擔心四周投注的目光,一個中等高度,身材極瘦的男孩,跛著左腳向我過來。他戴著軟呢帽,在我看來,徹底洩露了他的身份。他相當自在的走向我,還沒說出暗語,我就迎上前去了。

  你只能裝扮成這樣嗎?我笑著問,連我都一眼識破了。   有這麼容易?   一里外就看破了。   他很有幽默感,也很好相處,氣氛一開始就輕鬆起來。他才靠近我,一輛麵包車就開了過來,停在路旁,我於是上車坐在司機旁邊。我們開進市區,到各個指定地點,搭載散布各處的義大利組員。車子才走一陣子,我和義大利人便分別在五個不同地點下車,各自上一輛車子,再繞過一陣之後,才又全部上了一部小貨車。貨車內有攝影機,也有燈光和錄音設備。儘管事情很嚴肅,也很重要,我卻不覺得自己在冒險,只覺得在拍攝偵探片。就在上車、下車之間,戴呢帽男孩自動消失,從此,我就沒有再見到他。取代他的是一名司機,他雖然也喜歡開玩笑,處理事情卻很謹慎。我坐在他旁邊,其餘組員爬進卡車後面。

  我帶哥兒們四處溜溜,他對我們說,讓你們聞一點智利的海風。   他打開收音機,調到最大聲,開著車子在市內四處打轉。轉到最後,我都分不出東西南北了,他還嫌不夠,繼而要求我們閉上眼睛。他說了一句智利話,我都忘了什麼意思。好了,孩子們,他說,現在你們養養神吧。   看我們沒有絲毫反應,他說得更白,更強烈。好了,現在閉上眼睛,直到我說可以,才准張開。如果有人張開眼睛,行程即刻結束。   他告訴我們,以往搭載乘客時,他都會讓他們戴一種盲人眼鏡。這種眼鏡看似太陽眼鏡,其實是不透明的,可是今天他忘了帶眼鏡,我們只好閉上眼睛了。義大利人不懂智利俚語,我只好權充翻譯。   睡覺。我告訴他們。   他們更迷糊了。睡覺?

  照著做,我指示,趴下,閉上眼睛,我沒說話就別張開。      ★真正距離:十首波麗露   攝影人員擠在一塊,躺到卡車上。我繼續注視外面,想要辨認自己的位置。司機毫不放鬆,緊接著對我說,你也不例外,老哥,閉上眼睛。   我倚上座位頭靠,向後仰坐閉上雙眼,靜聽收音機流瀉的波麗露(boleros)樂曲。都是一些最流行的歌,有莫里諾唱的,也有卡帝卡、羅梅尼和馬瑞尼。歲月流逝,江山更迭,只有波麗露永遠是智利人心中的最愛,這種情形別的國家是看不到的。偶而,卡車會停下,我們會聽到竊竊私語聲,然後司機會說:好了,回頭見。我心中暗想,一定是其他工作人員,在重要據點上,指示他前進方向。有一次,心想反正他在分心說話,我張開了眼睛,卻不料後視鏡早斜成一邊,顯然無論開車或說話,他的目光都不用調離我們。

  不乖,不乖,他厲聲說道,下次有人再張開眼睛,我們立刻就調頭,打道回府。   我趕緊閉眼,跟著收音機唱和:我愛你,你會明白我的愛。後面的義大利人也應和起來,司機大為高興。   這樣好,孩子們,唱歌。唱得很好,他說,儘管放心,開車的人是老手。   流放之前,聖地牙哥有些地方即使閉上雙眼,我也分辨得出。好比說屠宰場,那兒有一股血腥味,好比說聖密戈爾區,那兒有一股汽油和鐵軌摻雜的味道。我在墨西哥住過幾年,每次只要聞到紙工廠的臭味,就知道克南維卡公路到了,只要聞到煉油的味道,就知道即將進入阿斯卡波薩可區。那天下午在聖地牙哥,儘管按捺不住好奇,一邊唱一邊嗅著,我卻分辨不出任何熟悉的氣味。第十首波麗露播畢,卡車戛然而止。

  還不能張開眼睛,司機警告我們,現在我們下車,要遵守規矩,好好的走。全部手拉手,可別跌壞了一身笨骨頭。   我們照辦無誤,順著一條陡峭小徑攀上爬下,只覺腳下泥地鬆軟,似乎很少見到陽光。終了,我們走進一個幽暗的地方,裡面寒氣較低,可以聞到陣陣魚腥味。一度我認為我們在法耳巴拉索的海邊,然而行程又不像那麼遠。司機終於下令,要我們張開眼睛。原來我們在一個小房間內,房間牆壁空白一片,四處擺著幾件維護得很好的廉價家具。一個年輕男人站在我面前,衣著乾淨整齊,臉上黏著假鬍子,馬虎到令人發噱。   你應該去整理整理,我對他說,那種鬍子騙得了誰。   他笑了起來,順手扯下鬍子。   我太匆忙了。他解釋。

  氣氛登時活潑起來,笑鬧中,我們移往隔壁房間。那裡面有一個男人躺在床上,年紀很輕,頭包紗布,顯然正在假寐。這時我才想到,原來我們在一間設備精良的秘密醫院裡,而床上的病人正是費南度.席戈爾,智利通緝的頭號人物。   他二十一歲,是羅德魁斯愛國陣線的一員。兩星期前有一天,凌晨一點,他單獨一個人,未攜武器,在聖地牙哥開車準備回家。突然之間,四個平民模樣的人圍過來,手上拿著來福槍,半句話不吭的,便有個人朝著他開槍。子彈穿過擋風玻璃,射進他的左手臂,貫穿到了腦殼。四十八小時之後,四個陣線幹部冒著生命危險,從大眾醫院救出他,當時他神智昏迷,身旁還有警員看守。他們送他進入陣線的秘密醫院;此類醫院共有四家。接受我們訪問時,他正逐漸復原,能夠說話並回答問題。

  過了幾天,我們前往愛國陣線的最高指揮部,其間過程,依然謹慎,依然像在拍偵探片。只是這次我們不再置身地下醫院,而是處於類似中產階級的房子裡,那裡面溫暖、舒適,有大量古典唱片,還有很棒的圖書館。按照原本計畫,我們拍地下領袖時,是要幫他們覆上頭罩的,以免他們曝光了,不過最後我們還是決定,改在燈光、角度方面下功夫。由拍竣的影片可以看出,這種方式更具說服力,更有人性,也不像一般訪問地下領袖那麼嚇人。   訪問過了反抗人士領袖,我和依蓮娜一致同意,她應該回去歐洲,繼續自己的工作。依蓮娜在歐洲居住已有一段時間,而且她負擔的任務一向重要,所以若非絕對必要,實在不該繼續暴露在危險之中。當時我已得到足夠經驗,相信即使沒有她幫助,也能夠應付影片其餘較簡單部分。那次一別,直到今天,我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她。當時我看著她走向地鐵車站,穿著從前的格子裙,神情也恢復學生的無邪,才深深體會,長期假扮情侶,擔驚受怕,將來我一定會非常懷念她,而且遠超出當初的想像。

  我們的攝影人員都是外國人,為了預防突發事件,導致他們必須離開智利,或是不得拍片,反抗人士組成一支年輕的攝影隊伍,隨時待命,準備支援。結果證明,他們表現的太好了。他們的工作效率既不遜於其他隊伍,成果也同樣的好,他們甚至更積極、更投入或許出於本身與這件事情的政治關聯吧。他們的組織還向我們保證,他們絕對可靠,而且願意冒任何危險。拍到最後,我們的外國人不敷使用,可是帕布羅西尼仍需攝影人員,這支隊伍便接下任務,組織更多隊伍,然後再由這些隊伍去組織其他更新的隊伍。到了最後,共有六支智利攝影隊伍,在不同地方同時工作。在我看來,這些年輕人是一種象徵,代表新生代的決心:他們要按部就班,腳踏實地,將智利從獨裁、從不幸拯救出來。雖然年紀很輕,對未來也有憧憬,他們顧慮的卻不僅只是自己;他們默默耕耘,暗中結果,而且謙沖自抑,從不趾高氣揚,自以為是。

     ★圓圈逐漸包緊   就在我們訪問愛國陣線領袖的時候,法國組圓滿達成任務,回到了聖地牙哥。由於北方在智利的政治發展過程中,一直處於關鍵地位,因此,他們帶回的部分可說是整部紀錄片的核心。無論是最早的路易斯.路卡貝倫他在本世紀初創立第一個工黨;或是近期的阿葉德,就意識形態或政治一貫性而言,都在北方紮根最深。上個世紀,英國人為了商業目的,前來智利開採豐饒的銅礦,結果造就了本地的工人階級。從此智利便出現了社會運動,並且毫無疑義的成為拉丁美洲的翹楚。   法國組的組長是讓.克勞德,他對影片的報告不僅詳細,而且完整。我必須一邊聽報告,一邊憑藉想像,假設影片出現銀幕上的情形,以便保持全片連貫;反正我們也不急著趕時間。如果回到馬德里才修改,四周景物早已全非,時間上自然會嫌太遲。基於安全,我們在聖地牙哥碰面,從不去固定地點。那天早晨,我和克勞德也是一邊談話,一邊在城內四處遊蕩。我們漫步於鬧區,搭乘非熱門路線的公車,跑到生意鼎盛的咖啡店喝咖啡,吃蚌殼,喝啤酒。一直到深夜,我們才發現距離旅館已相當遠,於是決定搭地鐵回去。   地鐵的建造,始於法瑞總統,由阿葉德承接,終於專制。我從未進入裡面,那天進去,感覺相當意外。我沒有想到裡面這麼乾淨、有效率,而我的同胞對於行走地下間的便捷,竟這麼習以為常。我們雖然很想拍攝地鐵,卻苦於找不到適當理由申請一張許可證。不過我們也想到,既然當初工程由法國承接,如今克勞德和他的組員說不定能因此獲准拍攝。我們一邊討論,一邊走進了維迪維亞車站。走上階梯的當兒,我感覺到有人在監視我們。那是一名便衣警察,他正全神貫注的盯著我們,盯得那麼專心,以致我轉頭的剎那,我們的眼光竟接個正著。   回到智利這段時間,我已經學會分辨,輕易就能從人群中找出秘密警察。他們的特色是穿深藍西裝,頭髮短得像新兵,然後又自以為與平民百姓無異。另外一點也很明顯,他們喜歡盯著人看;智利人不喜歡在街上左顧右盼,無論走路或搭車,他們一向看著前方。這個人長得魁梧,雖然明知已遭對方察覺,仍然看個不休,由此,我更肯定他是警察。他兩手插在外衣袋內,嘴上叼了一根煙,左眼隨煙圈瞇著,顯然在模倣電影中的偵探,然而卻拙劣不堪。他讓我想起胖子羅莫,一個政府的間諜,他裝成激進的社會主義者,卻出賣無數地下人士,使得他們悉數被殺。   我必須承認,回頭看他的確是犯了大錯,我不該如此的,但是當時一股衝動卻由不得自己。衝動之下,我繼而看看左邊,然後右邊,我看到了另外兩個便衣。說話,說什麼都可以,我低聲告訴克勞德,但是只能說話,別做出什麼表情,別東張西望,什麼事都別做。他立刻明白了,我們按照原先步伐繼續的走,一直走上街道。夜色已深,較之前幾天,外面的空氣顯得較溫和,也較清爽。路上有許多行人,他們走在林蔭步道上,正要回家。準備和克勞德分手時,我告訴他:暫時別露面,我會跟你聯絡。   他朝右走去,我則混入人行道的人群裡面。有如神助般,一輛計程車適時在我身旁停下,我立刻鑽了進去。我可以見到那三個人,剛由地下道出來,一臉訝異,不知該跟我還是克勞德。計程車啟動,他們便消失在我視線之外。我向前穿過四條街,然後換一輛計程車走相反方向,然後另一輛,再一輛,一直到不可能再有人跟蹤為止。當時我非常疑惑現在還是一樣,為什麼他們要跟著我們呢?最後我看到一家戲院,才停了下車。我走進戲院,壓根沒注意放映的片子。也許是出於職業偏見吧,我一直深信,戲院不僅最安全,也最適合思考。      ★喜歡我的屁股嗎?先生。   原來除了電影,裡面還有現場表演。我才坐下,電影就結束了,室內燈光半亮,節目主持開始長篇介紹下面的節目。我仍然驚魂未定,頻頻回頭探望,希望沒有人跟蹤進來。我的鄰座出於好奇,也開始轉頭往後看;人類的好奇心真是自古皆然呀。不過在那麼一種地方,也許每個人都各懷心事,不希望有人發現自己。從燈光到裝潢,從電影到脫衣舞,房子裡每一樣東西都極低俗,觀眾尤其如此,臉上一副不知那兒來的難民表情。相信任何警察都會當他們為可疑份子,如今集中一處,正待發落呢。   由節目安排看來,似乎有違法內容要上場了。主持人開始介紹上台的脫衣舞孃,聽起來像介紹菜單的特殊菜色。每個女孩身上的披掛,比出娘胎的時候更少,舞孃們周遊一圈後,舞台上單獨留下一個身材極突出的黑女孩。她全身緩緩扭動,嘴唇一啟一合,跟著擴音器裡羅西亞.杜卡的歌聲對嘴唱著,聲量震耳欲聾。我盤算要冒險離開,卻見她提著麥克風,曳著長長的電線,開始找觀眾問一些淫穢的問題,以逗眾人一笑。我正準備伺機離開,突然一股探照燈光迎頭罩下,眩得我兩眼幾乎睜不開。   那位先生,頭頂禿一塊,好可愛的   她指的當然不是我的,而是我喬裝的那個人,不過我卻得代他回答問題。她拿著麥克風,直逼我面前,我甚至聞到她口中的洋蔥味。   你喜歡我的臀部嗎?   很漂亮,我對著麥克風回答,妳希望我怎麼說呢?   她轉過身,背對著我,在我眼前扭動起下部。   那我的屁股呢?你覺得怎樣?   很棒,我回答,太漂亮了。   回答一個問題擴音器就播放一陣罐頭大笑聲,就像電視上播放的美國節目那樣。放眼四周,每個人似乎都希望自己能夠隱身不見。脫衣舞孃靠得更近,在我臉上摩挲一下,露出臀上一顆真的痣,黑黝黝、毛絨絨的像個蜘蛛。   當然了,我說道,妳整個人都很漂亮。   如果我今天晚上跟你上床,你打算怎麼做?快點告訴我,現在就說。   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不過我會很樂意。   真是殘酷的煎熬,更糟的是,我完全忘了要有烏拉圭口音,直到最後一分鐘才想到糾正。她模倣我口音的變化,並問我是那一國人。得到答案後,她驚叫起來,烏拉圭人的床上功夫很了得的,你好不好呀?   我別無選擇,只有板起面孔。   請妳不要再問我了。我告訴她。   她發現我不適合繼續糾纏,開始尋找其他可憐蟲。我找到一個機會,趁著沒人留意,盡快溜了出來,直接回到旅館。回到旅館後,我才定下心,確定當晚的一切沒有生出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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