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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

尋歡作樂 毛姆 7371 2023-02-05
  天氣突然變了,大雨傾盆,寒氣襲人。我們的出遊只好取消了。我倒並不覺得惋惜;自從那天看見德里菲爾德太太和喬治.肯普幽會以後,我不知道我怎樣才能正眼望著她。我心裡倒並沒受到多大震動,只是感到非常詫異。我不明白她怎麼會願意讓一個上了年歲的人去親吻,我腦子裡滿是我看過的那些小說,於是腦海裡就閃過了一些異想天開的念頭。我想大概喬治勳爵不知怎麼把德里菲爾德太太控制在自己手裡;他掌握了她的什麼可怕的祕密,所以強迫她接受他那討厭的擁抱。我想入非非,作出種種可怕的揣測。也許犯了重婚、謀殺、偽造的罪行。書本裡沒有幾個惡棍不在威脅一個不幸的女子,說要揭發她的一件這樣的罪行。說不定德里菲爾德太太在一張票據背面簽了字;我始終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我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會造成大禍。我胡亂想像著她的痛苦(她可能經常徹夜不眠,穿著睡衣坐在窗口,美麗的長髮垂到膝頭,絕望地守候著黎明的到來),我又想像我自己(不是一個每星期有六便士零用錢的十五歲的男孩,而是一個穿著無懈可擊的夜禮服,留著上了蠟的鬍子,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的男子漢)智勇雙全地把她從那個敲詐勒索的壞蛋的羅網中解救出來。可是回過頭來一想,她看上去好像並沒有很不情願地接受喬治勳爵的愛撫,我耳邊至今還迴響著她當時的笑聲。那種笑聲裡有一種我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調子,使我奇怪地感到呼吸急促。

  在剩下的那段假期中,我只見過德里菲爾德夫婦一次。我在鎮上恰巧碰見他們。他們停下來和我說了一會兒話。我忽然又覺得很難為情。我望著德里菲爾德太太,禁不住窘得漲紅了臉,因為她臉上的神情絲毫沒有顯示她有什麼心虛理虧的祕密。她用她那柔和的藍眼睛看著我,眼睛裡流露出小孩子頑皮淘氣的神情。她常常微微張著嘴,彷彿她正要朝你微笑,她的嘴唇豐滿紅潤。她臉上有種天真誠實、真誠坦率的神色。儘管當時我還無法把這一切表達出來,但我的感受卻很強烈。如果那時我用語言來表達的話,那我大概肯定會說:她看上去再老實也不過了。她不可能和喬治勳爵有什麼私情,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我對自己親眼看見的那件事也不相信了。   後來到了我該回學校的日子。馬車夫早把我的箱子運走了,我一個人步行去車站。我不肯讓嬸嬸送我,覺得獨自一人去車站更有男子漢的氣概,可是我沿著街道往前走的時候情緒很不好。那是去特堪伯里的一條小支線,車站在鎮子的另一頭,靠近海灘。我買了車票,在三等車廂的一個角落裡坐下。忽然我聽到有人說:他在那兒。接著德里菲爾德先生和太太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我們想一定要來送送你。她說,你覺得心裡很難受吧?   沒有,當然沒有。   嗨,不會太長的。等你回來過聖誕節的時候,我們有得是時間。你會溜冰嗎?   不會。   我會。到時候我教你。   她那興高采烈的樣子使我也心情愉快起來。同時想到他們夫婦竟趕到車站來和我道別,我真感動得嗓子發哽。我盡力控制自己,不讓內心的激動在臉上流露出來。   這學期我大概要花不少時間去打橄欖球。我說,我應該可以參加校隊的乙級隊。   她用友好的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我,她那豐滿紅潤的嘴唇露出笑意。她的微笑中有種我一直很喜歡的東西;她的聲音似乎由於歡笑或淚水而有些顫抖。有一剎那,我忐忑不安地生怕她會親我。我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停地講著話,微微帶著成年人對上學的孩子的那種調侃神情。德里菲爾德一直站在一旁,什麼話都不說,他喜眉笑眼地望著我,一邊捋了捋鬍子。後來站務員吹響了刺耳的哨子,揮動著一面紅旗。德里菲爾德太太抓住我的手握了握。德里菲爾德走上前來。

  再見了。他說,這是我們的一點兒意思。   他把一個小紙包塞在我手裡,火車開動了。我打開紙包,發現裡面是兩塊半克朗【註:英舊幣,合二先令六便士。】的銀幣,外面裹著一張薄紙。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能多五個先令的零用錢心裡自然高興,但是想到特德.德里菲爾德竟敢給我賞錢,我感到非常氣憤和羞辱。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他的任何東西。的確,我和他一起騎過車,划過船,但是他並不是什麼大老爺(我是從格林考特少校那兒聽說這個稱呼的)。他給我五個先令,這完全是對我的侮辱。起初,我想一個字也不寫就把錢寄還給他,用沉默來表示我對他失禮的憤慨。後來我又在腦子裡擬定了一封很有尊嚴、措詞冷淡的信,信中說我很感謝他的慷慨,但是他一定清楚一個上等人是不可能從一個幾乎素昧平生的人手裡接受賞錢的。我反覆琢磨了兩三天,越來越感到捨不得這兩塊錢幣。我相信德里菲爾德的本意是友好的,當然他不大禮貌,不懂人情世故,但是要把錢寄回去傷害他的感情,我又很難下得了手,最後我把這兩塊錢幣用掉了。可是我並沒有寫信去向德里菲爾德道謝,以此來安慰我那受到傷害的自尊心。

  然而,等到了聖誕節,我回黑馬廄鎮度假的時候,我最急切想見到的仍是德里菲爾德夫婦。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小地方,只有他們似乎還和外面的天地有著某種聯繫,而這時候外面的天地已經開始使我急切好奇地產生了各種幻想。可是我無法克服自己怕難為情的毛病,跑到他們的住所去拜訪他們,我希望我能在鎮上碰見他們。這時候天氣非常惡劣,街上狂風呼嘯,砭人肌骨。很少幾個因事外出的婦女,身上寬大的裙子給刮得像暴風雨中的漁船,歪歪斜斜地在街上走著。疾風捲著冷雨。夏天,天空從四面八方熱乎乎的圍著這片怡人的鄉野,現在天空卻成了一片黑沉沉的大幕氣勢洶洶地覆向大地。要想在這種天氣偶然在街上撞見德里菲爾德夫婦,那是不大可能的,於是我終於鼓起勇氣,有天用完下午茶點就溜出了家門。從家裡到車站的那段路一片漆黑,到了車站才有寥寥幾盞昏暗的路燈,好讓我可以不太費勁地在人行道上行走。德里菲爾德夫婦住在一條小路上的一幢兩層樓的小房子裡。那是一幢顏色暗淡的黃磚房,有一個圓肚窗。我敲了敲門,一個小女佣人不一會兒前來把門打開。我問她德里菲爾德太太在不在家。她猶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讓我在過道裡等候,說她進去看看。我已經聽到隔壁房裡的說話聲,但是在女佣人開門進去又隨手關上門後,說話聲就停止了。我隱隱約約有種神祕的感覺;到我叔叔的朋友家拜訪時,即使家裡沒有生火,要臨時點上煤氣燈,他們也要把你請進客廳。可是門開了,德里菲爾德走了出來。過道裡光線很暗。起初他看不清來客是誰,不過他很快就認出了我。

  哦,原來是你。我們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接著他大聲喊道,羅西,是小阿申登。   裡面有人叫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德里菲爾德太太已經跑到了過道裡,和我握起手來。   快進來,快進來。把外套脫了。這天氣實在糟透了,是嗎?你一定冷得要命。   她幫我脫下外套,解下圍巾,搶過我手裡的帽子,把我拉進房去。房間很小,擺滿了家具,壁爐裡生著火,房裡又悶又熱;他們有煤氣燈,牧師公館裡還沒有,那是三盞蒙著毛玻璃的球形燈罩的燈,房間裡充滿了它們發出的刺眼的光線。那兒的空氣卻灰濛濛的,彌漫著帶有菸草味的煙霧。我起初被自己受到的熱情洋溢的歡迎弄得頭暈目眩,驚慌失措,沒有看清我進房時站起來的那兩個男人是誰。隨後我才認出一個是助理牧師蓋洛韋先生,另一個是喬治.肯普勳爵。我覺得牧師和我握手的時候有點兒拘束。

  你好!我正好來還幾本德里菲爾德先生借給我看的書。德里菲爾德太太非常客氣,請我留下來喝杯茶。   我感覺到而不是看到德里菲爾德揶揄地瞧了他一眼,隨後說了一句有關不義的錢財的話,我認為是從什麼書裡引用來的,不過我並不了解它的意思。蓋洛韋先生笑起來。   這我倒不清楚。他說,說說稅吏和罪人【註】,怎麼樣?   【註】《新約.馬太福音》第十一章第十九節:人子來了,也吃也喝,人又說他是貪食好酒的人,是稅吏和罪人的朋友,但智慧之子,總以智慧為是。   我覺得蓋洛韋的話很不得體,可是喬治勳爵這時卻纏住了我。他一點也不顯得拘束。   嗨,小夥子,回來過假期了?啊喲,你都長成個大男人了。   我冷冰冰地和他握了握手,真希望自己沒有前來。

  我來給你倒杯濃茶。德里菲爾德太太說。   我已經吃過茶點了。   再吃點吧。喬治勳爵說道,他那口氣就好像他是這兒的主人似的(這就是他的作風)。像你這樣一個大小夥子,再吃一塊黃油果醬麵包肯定沒問題。德里菲爾德太太會用她那雙潔白的手親自給你切上一塊。   茶具還在桌上,他們圍坐在桌旁。有人給我端來一把椅子,德里菲爾德太太給了我一塊蛋糕。   我們正在要特德給大家唱支歌,喬治勳爵說,來吧,特德。   唱《都只為愛上一個大兵》,特德,德里菲爾德太太說,我喜歡這支歌。   不好,還是唱《我們開始用他拖地板》。   你們要是不介意,我兩首都唱。德里菲爾德說。   他拿起擱在豎式小鋼琴頂上的班卓琴,調好音就唱起來。他有副很渾厚的男中音嗓子。我對聽人唱歌是很習慣的。每逢牧師公館舉行茶會,或是我去參加少校或醫生家的茶會的時候,客人總隨身帶著樂譜。他們把樂譜放在門廳裡,免得讓人覺得他們有意要人請他們演奏或唱歌。可是吃過茶點,女主人總問他們有沒有把樂譜帶來,他們不好意思地承認他們帶來了。如果是在牧師公館,去拿樂譜的總是我。有時年輕的小姐推托說她已經很久沒有練了,而且也沒有把樂譜帶來,這時候她的母親就會插進來說她替女兒帶來了。可是他們唱的都不是滑稽歌曲,而是《我要給你唱阿拉伯之歌》、《晚安,親愛的》,或者《我心中的女神》。有一次,在鎮上大會場的年度音樂會上,布店老板史密森唱了一首滑稽歌曲,雖然坐在後排的人熱烈鼓掌,但是坐在前面的紳士們卻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也許這首歌是不怎麼有趣。總之,在下一次音樂會舉行前,有人請他注意點兒他要唱的歌曲(別忘了有太太小姐們在座,史密森先生),於是他改唱《納爾遜之死》。那天德里菲爾德唱的第二支歌曲有段合唱;到了這段合唱,助理牧師和喬治勳爵就興沖沖地加入了一起唱。後來我又聽過很多次這支歌,但是如今我只記得其中的四句歌詞:我們開始用他拖地板,把他拉上樓梯又拖下,後來揪著他滿屋子轉,伸到桌底下又往椅子上拽。

  這支歌唱完後,我擺出最溫文有禮的態度,轉身對著德里菲爾德太太。   你不唱歌嗎?我問道。   我唱的,不過總叫人聽了難受,所以特德不鼓勵我唱。   德里菲爾德放下班卓琴,點著了菸斗。   嗨,特德,你那本書寫得怎麼樣了?喬治勳爵熱情友好地問道。   噢,還不錯。我正在接著往下寫。   特德老兄和他的大作,喬治勳爵笑著說,你幹嘛不安定下來,換個體面的差事做做呢?我可以在我的辦公室裡給你安排一份工作。   哦,我這樣很好呀。   你讓他去吧,喬治,德里菲爾德太太說,他就是喜歡寫作,要我說,只要寫作使他心情愉快,那他就寫好了。   唔,我確實不敢說自己知道多少書的事兒。喬治.肯普說。

  那咱們就別談書了。德里菲爾德微笑著插嘴說。   我認為誰都無需為《美好的港灣》而感到羞愧,蓋洛韋先生說,我也不在乎那些評論家的話。   哎,特德,我從小就認識你,可是你那本書我隨便怎麼樣總看不下去。   噯,得了,我們不要談書了,德里菲爾德太太說,特德,再給我們唱支歌吧。   我該走了,助理牧師說,他轉身對著我,咱們倆一塊兒走吧。德里菲爾德,有什麼書可以借我看看?   德里菲爾德指著堆在房間角落一張桌子上的一疊新書。   你自己挑吧。   天哪,這麼多!我貪婪地看著那堆書。   噢,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寄來要我寫評論的。   你怎麼處理這些書呢?   把它們運到特堪伯里,能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賣的錢好用來付肉鋪的賬。

  我和助理牧師走出德里菲爾德家,他胳膊底下夾了三四本書。他問我說:   你到德里菲爾德家來告訴過你叔叔嗎?   沒有,我只是出來遛遛,突然想到不妨來看看他們。   這當然並不全是實話,不過,我不想告訴蓋洛韋先生雖然我實際上已經長大了,但是我叔叔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依然會設法阻攔我去拜訪他不以為然的人。   我要是你的話,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我就什麼都不提。德里菲爾德夫婦倆人很不錯,可是你叔叔很看不慣他們。   我知道,我說,這實在沒道理。   當然他們相當粗俗,可是他寫的東西倒不錯,而且如果你考慮到他的出身,那麼他能寫作就算很了不起了。   我很高興摸清了情況,蓋洛韋先生顯然不希望我叔叔知道他和德里菲爾德夫婦有友好的往來。我完全可以拿得穩他絕不會出賣我。   如今德里菲爾德早已被公認為維多利亞時代後期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回想當初我叔叔的助理牧師談到他時的那種紆尊降貴的態度一定會使人忍俊不禁;可是那時在黑馬廄鎮,人家一般就是用這種態度談論他的。有一天,我們到格林考特太太家去喝茶。她的一個表姐那會兒正住在她家,這個表姐的丈夫是牛津大學的一個指導教師,我們聽說這位太太很有文化修養。她叫做恩科姆太太,個子矮小,滿臉皺紋,總帶著一副熱情洋溢的神情;她叫我們感到十分詫異,她那灰白的頭髮留得很短,她穿的黑嗶嘰裙子的長度竟然只略略超過她那雙方頭靴的靴口。她是我們黑馬廄鎮上的人見到的頭一個新女性。我們吃了一驚,立刻對她起了戒心。她看上去很有知識,這使我們都感到怯生生的。(事後我們大家卻譏笑她,我叔叔對嬸嬸說:喔,親愛的,謝天謝地你不聰明,至少我可以免受這種罪。嬸嬸聽了就開玩笑地把叔叔那雙放在火爐旁烘暖的拖鞋拿起來套在自己的靴子外,說道:你瞧,我也是新女性。接著我們都說:格林考特太太真是怪有趣的,誰也不知道她下次會幹出什麼事來。不過當然,她到底不是個有身分的女人。我們都沒法忘掉她的出身,她父親是做瓷器的,她的祖父是個廠裡的工人。)   不過我們大家仍然覺得聽恩科姆太太談論她所認識的人十分有趣。我的叔叔上過牛津大學,但是他問到的每個人似乎都去世了。恩科姆太太認識漢弗萊.沃德夫人【註:英國女小說家。】,對她寫的《羅伯特.埃爾斯梅爾》一書讚賞不已。我叔叔卻認為那是一本惡意誹謗的書。他很奇怪那個不管怎樣自稱是基督教徒的格拉德斯通先生竟也讚揚這本書。他們為此還爭論過一番。我叔叔說他覺得這本書會造成人的意見不一,使他們產生各種只會增添混亂的念頭。恩科姆太太回答說如果我叔叔認識漢弗萊.沃德夫人的話,就不會這樣想了。她是一個品德十分高尚的婦女,是馬修.阿諾德的侄女。不管你對這本書的評價如何(恩科姆太太本人也很樂意承認,其中部分章節最好略去不寫),可以肯定的是她寫這本書是出於非常高尚的動機。恩科姆太太也認識布勞頓小姐【註:英國女小說家。】,她出生於一個很好的家庭。奇怪的是,她竟然寫了那樣的書。   我看不出她的那些書有什麼害處,醫生的妻子海福思太太說,我很愛看她的書,特別是《她像玫瑰一樣紅》。   你肯讓你的女兒看這些書嗎?恩科姆太太問。   眼下也許還不成,海福思太太說,可是等她們結了婚,我就不反對。   那麼,有件事你知道了也許會感興趣,恩科姆太太說,上次復活節我在佛羅倫斯【註:義大利中部城市。】的時候,有人介紹我認識了韋達【註:法國小說家。】。   這可是另一回事,海福思太太回答說,我不相信哪個有身分的女子會去看韋達寫的書。   我出於好奇看過一本,恩科姆太太說,依我看,這種書不像出自一個英國有教養的婦女之手,倒像是一個法國男人寫的。   哦,不過據我所知她並不是真正的英國人。我一直聽人說她的真名叫德.拉拉梅小姐。   就在這時,蓋洛韋先生提到了愛德華.德里菲爾德。   你知道我們這兒就住著一個作家。他說。   我們並不為他感到自豪。少校說,他是沃爾夫老小姐管家的兒子,還娶了一個酒店女招待。   他會寫書嗎?恩科姆太太問道。   你可以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一個紳士,助理牧師說,不過要是你想想他得克服的種種不利條件,那他能寫出這樣一些作品也就很了不起了。   他是威利的朋友。我叔叔說。   大家全望著我,我感到很不自在。   今年夏天他們在一起騎車;威利回學校以後,我從圖書館借了一本他的書,想看看他寫些什麼。我看完了第一卷就把書還了。我給圖書館長寫了一封措辭相當嚴厲的信,我很高興地聽說他已經停止出借德里菲爾德的那本書了,假如那本書是我自己的,那我就會立刻把它丟進廚房的爐子裡去。   我倒看過一本他寫的書。醫生說,我覺得很有意思,因為故事的背景就是這一帶地方,有些人物我也熟悉。可是我說不上我喜歡這本書,我覺得沒有必要寫得這樣粗俗。   我向他提過這一點,蓋洛韋先生說,但是他說那些去紐卡斯爾的煤船上的船員,那些漁民和農場工人並沒有紳士淑女的舉止,也不像他們那樣說話。   可是他幹嘛要寫這種人呢?我叔叔說。   我也是這麼說,海福思太太說,我們都知道世上有一些粗俗、奸詐、邪惡的人,但是我不知道寫這些人有什麼好處。   我並不是替他說話,蓋洛韋先生說,我只是把他對我作的解釋講給你們聽聽。後來當然他還抬出了狄更斯。   狄更斯可不一樣,我叔叔說,我想不出怎麼會有人反對《匹克威克外傳》【註:英狄更斯小說。】。   我看這是各人愛好的問題。我嬸嬸說,我總覺得狄更斯的作品很粗俗。我不想看那些說話略去h音的人物的故事。我得說,我很高興這一陣子天氣這麼不好,威利不可能再和德里菲爾德先生一起出去騎車了。我覺得他不是威利應當交往的那種人。   我和蓋洛韋先生都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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