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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

尋歡作樂 毛姆 1936 2023-02-05
  黑馬廄鎮聖誕節的歡慶活動並不熱烈,我只要一有空,就到公理會教堂隔壁德里菲爾德夫婦的那幢小房子去。我總在那兒碰到喬治勳爵,也常常見到蓋洛韋先生。我和他保守祕密的約定使我們倆成了朋友。當我們在牧師公館或是做完禮拜在教堂的法衣室相遇的時候,我們只狡黠地彼此看上一眼。我們並不談論我們之間的祕密,但是都為這個祕密而感到很開心;我想我們倆知道把我的叔叔給愚弄了,心裡都感到十分暢快。可是有一次,我突然想到喬治.肯普要是在街上碰見我叔叔,也許會隨口說起他經常在德里菲爾德家見到我。   喬治勳爵會不會說出去?我問蓋洛韋先生說。   哦,我已經和他說過了。   我們都輕聲笑了。我開始喜歡起喬治勳爵來。開始的時候,我對他冷冰冰的,非常客氣,但是他卻似乎一點沒有意識到我們之間社會地位的差別,結果我不得不得出結論,我那種高傲客氣的態度並沒有能使他安分知趣。他總是顯得熱情友好,輕鬆愉快,有時還開心得又叫又嚷;他用他那種粗俗的方式逗我,我用我那中學生的俏皮話回敬他;我們常常引得別的人哈哈大笑。這使我對他逐漸有了好感。他老是吹噓他腦子裡的那些偉大的計劃,但是他並不計較我對他那些華而不實的設想所開的玩笑。我很愛聽他講黑馬廄鎮的頭面人物的事情,他們在他的描述中都顯得很蠢;當他模仿起他們怪僻的動作時,我總忍不住放聲大笑。他老臉皮厚,舉止粗俗,他的穿著打扮也總叫我吃驚不小(我從來沒有去過紐馬克特【註:英國著名賽馬中心。】,也沒有見過馴馬師,不過我想像中紐馬克特的馴馬師就是他這副打扮)。他吃飯時的樣子也很討厭,但是我卻發現自己對他的反感越來越少。他每個星期給我一份《粉紅週報》【註:報導賽馬的新聞小報。】。我小心地把它藏在長大衣口袋裡帶回家去,在臥室裡翻看。

  我總在牧師公館用完午後的茶點才到德里菲爾德家去,到了那兒,我總設法再吃一頓茶點。隨後,特德.德里菲爾德給大家唱幾首滑稽歌曲,有時他用班卓琴伴奏,有時則用鋼琴伴奏。他總用相當近視的眼睛盯著樂譜,一次唱上一個小時;他嘴上掛著微笑,喜歡我們大家在合唱部分和他一起唱。我們還一起打惠斯特【註】。這種牌戲我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在漫長的冬天晚上,我和叔叔、嬸嬸經常在牧師公館裡玩這種牌。叔叔總是和明手【註:牌攤開的虛擬搭檔。】一邊。我們打牌當然只是為了消遣,可是如果我和嬸嬸輸了牌,我總躲到飯廳桌子底下去哭上一場。特德.德里菲爾德並不打牌,他說他沒有這種才能,所以我們一開始打牌,他就拿著一枝鉛筆去坐在壁爐旁,開始看一本從倫敦寄來請他寫書評的書。我以前從來沒有和三個人一起打過這種牌,當然打得很不好,但是德里菲爾德太太卻天生就會打牌。她的動作通常總是慢條斯理的,可是一打起牌來,動作就又迅速又敏捷。她把我們幾個人搞得暈頭轉向。平時她話並不多,要講也講得很慢,但是打完一局牌以後,她總和顏悅色、不厭其煩地向我指出我哪兒打錯了。這時候,她話說得既清楚又流暢。喬治勳爵就像跟別人開玩笑那樣也跟她開玩笑;聽了他的戲耍的話,她總微微一笑,她難得放聲大笑,有時她也巧妙地回敬喬治勳爵一句。他們倆的舉止並不像是情人,而像兩個很熟悉的朋友。要不是有時她用一種使我感到窘困的眼神瞧他一眼,我本會把過去我聽說的他們之間的事和我親眼所見的事完全忘記。她的眼睛靜靜地盯著喬治勳爵,好像他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把椅子或一張桌子,而在她的這種眼神裡總還含有一絲孩子氣的調皮的笑意。這時我會看到喬治勳爵的臉似乎一下子顯得很興奮,整個身子在椅子裡不安地動著。我趕緊朝助理牧師看了一眼,生怕他會注意到什麼,可是他每次不是在專心看牌,就是在點菸斗。

  【註】惠斯特:四人玩的一種牌戲。十七世紀流行於英格蘭民間,十八世紀中葉盛行於英國上層社會,後逐步演變為現代橋牌,但惠斯特至二十世紀在英國和美國一些地方仍有流行。   我幾乎每天要在這個煙霧彌漫、悶熱、狹窄的房間裡度過的那一兩個小時像閃電似的過去了。假期就要結束,想到自己又得到學校去過三個月枯燥無味的生活,我感到很沮喪。   你走了,我真不知道我們怎麼過下去,德里菲爾德太太說,我們只好打一邊是明手的牌了。   我暗自高興我這一走,他們的牌局就散了。我不願意在我預備功課的時候想到他們還坐在那個小房間裡興高采烈地打牌,就像根本沒我這麼個人似的。   你復活節放幾天假?蓋洛韋先生問道。

  大概三個星期。   我們要好好玩玩。德里菲爾德太太說,那時候天氣應該好了。我們上午可以出去騎車,下午用完茶點,我們就打惠斯特。你的牌技已經有很大的長進。如果在你的復活節假期裡我們一星期打個三四次,那麼以後你隨便跟誰打都可以應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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