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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八章 春風解凍

邊城浪子上 古龍 8777 2023-02-05
  長街盡頭處,慢慢地走過一個人來,腳步艱辛而沉重,竟是傅紅雪。他手裡當然還是緊緊地握住那柄刀,一步步走過來,好像無論遇著什麼事,他這種步伐都絕不會改變,更不會加快。只有他一個人,樂樂山和慕容明珠還是不見蹤影。   葉開穿過長街,迎上了他,微笑著道:你回來了?   傅紅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還沒有死。   葉開問道:別的人呢?   傅紅雪道:我走得慢。   葉開道:他們都走在你前面?   傅紅雪道:嗯。   葉開道:走在你前面的人,為何還沒有到?   傅紅雪道:你怎知他們定要回來這裡?   葉開點了點頭,忽又笑了笑,道:你知道最先回來的是誰?   傅紅雪道:不知道。   葉開道:是個死人。

  他嘴角帶著譏誚的笑意,又道:走得快的沒有到,不會走的死人反而先到了,這世上有很多事的確都有趣得很。   傅紅雪道:死人是誰?   葉開道:飛天蜘蛛。   傅紅雪微微皺了皺眉,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他本來留在後面陪著我的。   葉開道:陪著你、幹什麼?   傅紅雪道:問話。   葉開道:問你的話?   傅紅雪道:他問,我聽。   葉開道:你只聽,不說?   傅紅雪冷冷道:聽已很費力。   葉開道:後來呢?   傅紅雪道:我走得很慢。   葉開道:他既然問不出你的話,所以就趕上前去了?   傅紅雪目中也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淡淡道:所以他先到!   葉開笑了,只不過笑得也有點不是味道。

  傅紅雪道:你問,我說了,你可知道為什麼?   葉開道:我也正在奇怪。   傅紅雪道:那只因我也有話要問你。   葉開道:你問,我也說。   傅紅雪道:現在還未到問的時候。   葉開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再問?   傅紅雪道:我想問的時候。   葉開微笑道:好,隨便你什麼時候想問,隨便你問什麼,我都會說的。他閃開身,傅紅雪立刻走了過去,連看都沒有往棺材裡的屍體看一眼,他的目光彷彿十分珍貴,無論你是死是活,都絕不肯隨便看你一眼的。   葉開苦笑著,嘆了口氣,轉過頭,就看到雲在天已準備盤問那些車伕。他也懶得去聽了你若想從這些車伕嘴裡問出話來,還不如去問死人也許反倒容易。死人有時也會告訴你一些秘密的,只不過他說話的方式不同而已。

  飛天蜘蛛的屍體已僵硬、冷透,一雙手卻還是緊緊地握著,就像是緊緊握著某種看不見的珠寶一樣,死也不肯鬆手。葉開站在棺材旁,對著他凝視了很久,喃喃道:細若游絲,快如閃電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我?   正午後,陰暗的蒼穹裡,居然又有陽光露出。但街道上的泥濘卻仍未乾,尤其是因為剛纔又有一連串載重的板車經過。現在這一列板車已入了萬馬堂。若不問個詳詳細細,水落石出,雲在天是絕不會放他們走的。   那輛八匹馬拉著的華麗馬車,赫然還停留在鎮上,有四五個人正在洗刷車上的泥濘,拌著大豆草料準備餵馬。雜貨舖隔壁,是個屠戶,門口掛著個油膩的招牌,寫著:專賣牛羊豬三獸。   再過去就是個小飯館,招牌更油膩,裡面的光線更陰暗。傅紅雪正坐在裡面吃麵。他右手像是特別靈巧,別人要用兩隻手做的事,他用一隻手就已做得很好。

  再過去就是傅紅雪住的那條小巷,巷子裡住的人家雖不少,但進出的人卻不多,只有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婆,正佝僂著身子,蹣跚地走出來,將手裡一張已抹上漿糊的紅紙,小心翼翼地貼在巷子的牆角,又佝僂著身子走了回去。紅紙上寫著:吉屋招租,雅房一間,床鋪新,供早膳。月租紋銀十二兩整,先付,限單身無孩。   這老太婆早上剛收了五十兩銀子的房租,好像已嘗出了甜頭,所以就想把自己住的一間屋子,也租給別人了,而且每個月的租金還漲了二兩。   雜貨舖的老闆又在打瞌睡。   對面的綢緞莊裡,正有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婦,在買針線,一邊還嘀嘀咕咕的,又說又笑,只可惜比那三姨和馬芳鈴醜多了。   馬芳鈴她們的人呢?馬車雖然還留在鎮上,但她們的人卻已好像找不著了。

  葉開在街上來來回回走了兩遍,都沒有看見她們的人影。他本來想到那小飯館吃點東西的,但忽然又改變了主意,卻走過去將巷口貼著的那張紅紙揭了下來,捲成一條,塞在靴子裡。他靴筒裡好像還有條硬梆梆的東西,也不是金條,也不是短刀。   街上最窄的一扇門,這裡的銷金窟。門雖最窄,屋子佔的地方卻最大。窄門上既沒有招牌,也沒有標誌,只懸著一盞粉紅色的燈。燈亮的時候,就表示這地方已開始營業,開始準備收你囊裡的錢了。燈熄著的時候,這門裡幾乎從未看到有人出來,當然也沒有人進去。這裡竟像是鎮上最安靜的地方。   葉開打了個呵欠,目中已有些疲倦之意,遲疑了半晌,終於又推門走了進去。暗沉沉的屋子,居然有個人,居然不是蕭別離,是馬芳鈴。葉開到處找不著的人,原來早已在這裡等著他。女孩子的行動,豈非是令人難以捉摸的?

  葉開笑了,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馬芳鈴瞪了他一眼,忽然站起來,扭頭就走。她本來一直坐在那裡發怔,看見葉開進來本已忍不住露出喜色,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忽然站起來,扭頭就走。葉開知道這位大小姐想必已等得生氣了。   你看到大小姐生氣的時候,最好的法子,就是等她氣消了再說。在這種時候你若還想攔住她,勸勸她,你一定是個笨蛋。葉開不是笨蛋。所以他什麼也沒說,只嘆了口氣,坐下來。   馬芳鈴本來已快衝出了門,突又轉回來,瞪著葉開道:喂,你來幹什麼的?   葉開眨了眨眼,道:來找你。   馬芳鈴笑道:來找我?現在才來?你以為我一定會等你?   葉開笑道:你現在不是在等我?馬芳鈴道:當然不是。

  葉開道:不是等我,是在等誰?   馬芳鈴道:等三姨。   葉開怔了怔,道:三姨?她也要來?   馬芳鈴道:你以為這地方只有男人才能來?   葉開苦笑道:我什麼也沒有以為,也不知道你已經來了,所以滿街在找你。   馬芳鈴瞪著他,又瞪了半天,道:你一直都在找我?   葉開道:不找我你找誰?   馬芳鈴忽然噗哧一笑,道:獃子,你以為這裡只有一個門可以進來?原來她是從後門進來的,女孩子到這種地方來,當然要避旁人耳目。   葉開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你也會走後門。   馬芳鈴道:不是我要走,是三姨。   葉開又怔了怔,道:她也來了?   馬芳鈴咬著嘴脣,笑道:獃子,我剛纔不是已告訴了你嗎?

  葉開笑道:她的人呢?   馬芳鈴向左面的第三扇門呶了呶嘴,道:在裡面。   這扇門旁邊,正是翠濃的香閨。   馬芳鈴道:聊天。   葉開道:跟翠濃聊天?   馬芳鈴道:她們本來是朋友,三姨每次到鎮上來,都要找她聊聊的。她忽又瞪起了眼,瞪著葉開道:你怎麼知道她叫翠濃?你也認得她?   葉開吶吶道:好像見過一次。   馬芳鈴眼睛瞪得更大,道:是好像見過?還是真的見過?   葉開苦笑道:真的見過。   馬芳鈴歪起頭,用眼角瞟著他,道:你好像是前天晚上來的。   葉開道:嗯。   馬芳鈴道:前天晚上你住在那裡?   葉開道:好像好像是   馬芳鈴咬著嘴脣,突然一扭頭,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這位大小姐的脾氣,真有點像是五月裡的天氣,變得真快。葉開除了嘆氣之外,他還能怎麼辦呢?

  男人在女人面前說話,真應該小心些,尤其是喜歡你的女人。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忽然又被輕輕推開了,馬芳鈴又慢慢地走了回來,走到葉開面前,在對面找了張椅子坐下。她臉色已好看多了,似笑非笑的看著葉開,忽然道:你怎麼不說話?   葉開道:我不敢說。   馬芳鈴道:不敢?   葉開道:我怕又說錯了話,讓你生氣。   馬芳鈴道:你怕我生氣?   葉開道:怕得厲害。   馬芳鈴眼波流動,突又噗哧一笑道:獃子,不該說的時候嘴巴不停,該說的時候反而不說了。她目光漸漸溫柔,凝視著葉開,道:今天早上,別人問你昨天晚上在那裡,你為什麼不說?   葉開道:不知道。   馬芳鈴柔聲道:我知道,你是怕連累了我,怕別人說我的閒話,是不是?

  葉開道:不知道。聰明的男人總是會選個很適當的時候來裝裝傻的。   馬芳鈴的眼波更溫柔,遣:你難道不怕他們真的殺了你?、葉開道:不怕,我只怕你生氣。   馬芳鈴嫣然一笑,溫柔得就彷彿是可以令冰河解凍的春風。   葉開盯著她,似又有些痴了。   馬芳鈴慢慢地垂下頭,道:我爹爹早上是不是找你談過話?   葉開道:嗯。   馬芳鈴道:他說了些什麼?   葉開道:他要我走,要我離開這地方。   馬芳鈴咬著嘴脣,道:你說什麼?   葉開道:我不走!   馬芳鈴抬起頭,忽然站起來,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你真的不走?   葉開點了點頭。   馬芳鈴道:別的地方沒有人等你?   葉開柔聲道:只有一個地方有人等我。   馬芳鈴立刻問道:那裡?   葉開道:這裡。   馬芳鈴又笑了,笑得更甜,眼波矇矇矓矓,就像是在做夢似的,輕輕道: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人跟我這樣子說過話,也從沒有人拉過我的手你知不知道?相不相信?   葉開道:我相信。   馬芳鈴道:就因為別人都覺得我很兇,所以我自己也越來越覺得自己凶了,其實   葉開忍不住笑道:其實你本來就很兇。   馬芳鈴嫣然一笑,道:其實有時我跟你生氣,根本就是假的。   葉開道:為什麼要假裝生氣?馬芳鈴道:因為我總覺得若不時常發發脾氣,別人就會來欺負我。   葉開柔聲道:以後絕沒有人敢再欺負你。   馬芳鈴眨著眼,道:若有人欺負我,你去跟他拼命?   葉開道:當然,只不過你以後可不許假裝生氣了。   馬芳鈴又咬起嘴脣,道:但以後你若敢再住在這裡,我可真的生氣了。   葉開什麼話也不說,從靴筒裡拿出了那卷紅紙。馬芳鈴打開一看,臉上立刻又露出春風般溫柔的微笑。葉開看著她,從心裡覺得她真是個很可愛的少女,又直爽又天真,有時簡直就像是個孩子一樣。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手,輕輕地親了親。她的臉又紅了,紅得發燙。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有人輕輕咳嗽,那人正帶著微笑,看著他們。馬芳鈴的臉更紅,一雙手立刻藏到背後。三姨微笑道:我們該回去了!   馬芳鈴紅著臉垂下頭,道:嗯。   三姨道:我先到外面去等你。她出去的時候,似有意,似無意,又回眸向葉開一笑。令人銷魂的一笑。馬芳鈴的笑是明朗的、可愛的,就好像是初春的陽光。她的笑卻如濃春,濃得令人化不開,濃得令人不飲自醉。在她面前,馬芳鈴看來就更像個孩子。   無論誰看到她走出去,都會覺得有些特別的滋味,就彷彿被她偷走了什麼東西。葉開當然不能將這種感覺表露出來,所以忽然問道:你每次到鎮上,坐的都是那輛馬車?馬芳鈴顯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這句話,但還是點了點頭。   葉開道:像那樣的馬車,你們一共有幾輛?   馬芳鈴道:只有一輛。這裡的人都比較喜歡騎馬。   葉開嘆了口氣,道:就因為你們要坐這輛馬車,所以他們就只能自己回來了。   馬芳鈴道:他們是誰?   葉開道:昨天晚上跟我一起去的客人。馬芳鈴笑道:他們又不是孩子了,自己回來又有什麼關係?又何必嘆氣?   葉開卻又嘆了口氣,道:因為他們十三個人來,現在已死了一個,不見了十一個。   馬芳鈴睜大眼睛,道:死的是誰?   葉開道:飛天蜘蛛。   馬芳鈴道:不見了的呢?   葉開道:樂先生、慕容明珠,和他那九個跟班的。   馬芳鈴道:這麼大的人了,怎麼會不見呢?   葉開緩緩道:這地方本來就隨時都會有怪事發生的。   馬芳鈴抿嘴一笑,道:也許這只不過是你疑心病,他們說不定很快就會回來的。   葉開搖搖頭,忽又道:我能不能順便搭你們的馬車到前面去?   馬芳鈴道:當然可以。只不過你到前面去幹什麼呢?   葉開道:去找那些不見的人。   馬芳鈴道:你怎麼知道他們還在附近?也許他們從別的路回去了呢?   葉開道:不會的。   馬芳鈴道:為什麼不會?   葉開道:知道。   馬芳鈴道:怎麼知道的?   葉開道:有人告訴我?   馬芳鈴道: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葉開垂頭看著自己的手,一字字地說道:是個死人   馬芳鈴駭然道:死人?   葉開點了點頭,緩緩道:你知不知道,死人有時也會說話的,只不過他們說話的方法和活人不同而已。   馬芳鈴吃驚地看著他,吶吶道:死人說的話你也相信?   葉開又點點頭,嘴角帶著種神秘的笑意,道:只有死人告訴你的事,才永遠不會是假的因為他已根本不必騙你。   這死人緊握著的雙拳已鬆開了,手指彎曲僵硬。死人縱然還能說出一些秘密,但他的手卻是絕不會自己鬆開的。飛天蜘蛛緊緊地握著的雙拳已鬆開,手指彎曲而僵硬。   馬空群站在棺材旁,目光炯炯,盯著這雙手。他既不看這死人扭曲變形的臉,也不看那嘴角凝結了的血漬,只是盯著這雙手。   馬空群忽然道:你們看出了什麼?   花滿天和雲在天對望了一眼,沉默著。   公孫斷道:這只不過是雙死人的手,和別的死人並沒有什麼地方不同。   馬空群道:有。公孫斷道:有什麼不同?   馬空群道:這雙手本來握得很緊,後來才被人扳開來的。   公孫斷道:你看得出?   馬空群道:死人的骨頭和血已冷硬,想扳開死人的手並不容易,所以他的手指才會這樣子扭曲,而且上面還有傷痕。   公孫斷道:也許是他臨死前受的傷。   馬空群道:絕不是。   公孫斷道:為什麼?   馬空群道:因為若是生前受的傷,傷口一定有血漬,只有死了很久的人才不會流血。他忽然轉向雲在天,道:你看見這屍體時,他是不是死了很久?   雲在天點點頭,道:至少已死了一個時辰,因為那時他的人已冷透。   馬空群道:那時他的手呢?是不是握得很緊?   雲在天沉吟著,垂下頭,道:那時我沒有留意他的手。   馬空群沉下臉,冷冷道:那時你留意著什麼?   雲在天道:我我正急著去盤問別的人。   馬空群道:你問出了什麼?   雲在天垂首道:沒有。   馬空群沉聲道:下次你最好記得,死人能告訴你的事,也許比活人還多,而且也遠比活人可靠。   雲在天道:是。   馬空群道:他這雙手裡,必定緊握著樣東西,這樣東西必定是個很重要的線索,說不定就是他從兇手身上抓下來的,當時你若找出了這樣東西,現在我們說不定就已知道兇手是誰了。   雲在天目中露出了敬畏之色,道:下次我一定留意。   馬空群臉色這才和緩了些,又問道:當時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在這口棺材附近?   雲在天眼睛裡忽然閃出了光,道:還有葉開!   馬空群道:你有沒有看見他動過這屍體?   雲在天又垂下頭,搖頭道:我也沒有留意,只不過   馬空群道:只不過怎樣?   雲在天道:只不過他對這屍體,好像也很有興趣,站在棺材旁看了很久。   馬空群冷笑著,道:這少年看出的事,祇怕遠比你想的多得多。   公孫斷忍不住道:這人只不過是個飛賊,他是死是活,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馬空群道:有。   公孫斷道:有關係?   馬空群點點頭,道:這人雖是個飛賊,卻是個最精明的飛賊,只要一出手,必定萬無一失,可見他對別人的觀察必是十分準確仔細。他緩緩接道:所以,我才特地派人找他到這裡來   公孫斷失聲道:這人是你特地找來的?   馬空群沉聲道:是我花了五千兩銀子請來的。   公孫斷道:請他來幹什麼?   馬空群道:請他來替我暗中偵查,誰是來尋仇的人。   公孫斷道:為什麼要找他?   馬空群道:因為他和這件事全沒有關係,別人對他的警戒自然就比較疏忽,他查出真相的機會,自然也比較多。公孫斷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他什麼也沒有查出來,就已死了。   馬空群沉聲道:他若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就不會死!   公孫斷道:哦?   馬空群道:就因為他已發現了那兇手的秘密,所以才會被人殺了滅口!   公孫斷瞪起了眼,道:所以我們只要找出是誰殺他的,就可以知道誰是來找我們麻煩的人了?   馬空群冷冷道:所以他手裡握著的線索,關係才如此重要!   公孫斷道:我去問問葉開,那東西是不是他拿走的?   馬空群道:不必。   公孫斷道:為什麼?   馬空群道:他死的時候,葉開在鎮上,所以殺他的兇手絕不是葉開。   他冷冷接著道:何況,葉開若真從他手上拿走了什麼,也沒有人能問得出來。   公孫斷的手又按上刀柄,冷笑著,滿臉不服氣的樣子。   馬空群沉吟著,又道:他臨死之前,是誰跟他在一起的?   雲在天道:樂大先生、慕容明珠、傅紅雪。   馬空群道:現在他們的人呢?   雲在天道:傅紅雪已在鎮上,樂樂山和慕容明珠卻已失蹤了。   馬空群沉下臉,道:去找他們,帶四十個人去找。   雲在天道:是。   馬空群道:十個人一組,分成四組,多帶食水口糧,找不到線索就不准回來!   雲在天道:是。無論馬空群說什麼,他臉色永遠都很恭順,在馬空群面前,這昔年也曾叱吒一方的武林高手,竟像是變成了個奴才。   公孫斷突又大聲道:去找傅紅雪!   馬空群道:不必。   公孫斷怒道:為什麼又不必?難道這小子就找不得?   馬空群嘆了口氣,道:你難道看不出這人是怎麼死的?   公孫斷垂下頭去看手裡的刀柄道:誰規定帶刀的一定要用刀殺人?   馬空群沒有立刻回答這句話,雲在天即已知趣的退了出來,帶上門。公孫斷的頭抬起,又問了一句:誰規定他一定要用刀殺人?   馬空群道:他自己。   公孫斷道:他自己?   馬空群道:他若真是來復仇的,那麼他手裡的刀就是他復仇的象徵,他要殺人,就一定要用刀!他淡淡地笑了笑,接下去道:他若不是來復仇的,你又何必去找他?   公孫斷沒有再說話,他轉身走了出去,腳步聲沉重得像是條憤怒的公牛。   馬空群看著他巨大的背影,眼裡忽然露出憂鬱恐懼之色,彷彿已從這個人的身上,看出了一些十分悲慘不幸之事。   四十個人,四十匹馬。四十個大羊皮袋中,裝滿了清水和乾糧。刀已磨利,箭已上弦。   雲在天仔細地檢查了兩次,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但聲音卻更嚴厲:十個人一組,分頭去找,找不到你們自己也不必回來!   公孫斷已回到自己的屋子。屋裡雖顯得有些凌亂,但卻寬大而舒適,牆上排滿了光澤鮮艷的獸皮,桌上擺滿了各種香醇的美酒,在寂寞的晚上只要他願意,就有人會從鎮上為他將女人送來。這是他應得的享受。他流的血和汗都已夠多。可是他從來未對這種生活覺得滿意,因為在他內心深處,還埋藏著一柄刀,一條鞭子。是他自己用自己沾滿血腥的手埋下去的!無論他在做什麼,這柄刀總是在他心裡不停地攪動,這條鞭子也總是在不停的抽打著他的靈魂。   桌上的大金杯裡酒還滿著,他一口氣喝了下去,眼睛裡已被嗆出淚水。現在終於已有人來復仇了,但他卻只能像個見不得人的小媳婦般坐在屋子裡,用袖子偷偷擦眼角的淚水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流下來的,眼淚總是眼淚。   他又倒了滿滿一杯酒,喝了下去。忍耐!為什麼要忍耐?你既然有可能要來殺我,我為什麼不能先去殺你?他衝了出去。也許他並不想去殺人的,可是他心裡實在太恐懼。不是仇恨,也不是憤怒,而是恐懼!   一個人想去殺人時,為了仇恨和憤怒的反而少,為了恐懼而殺人的反而多!一個人想去殺人時,往往也不是為了別人傷害了他,而是因為他傷害了別人。這也是自古以來,人類最大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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