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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九章 穩若磐石

邊城浪子上 古龍 7740 2023-02-05
  黃昏。   斜陽從小窗裡斜照進來,照在傅紅雪的腿上,使他想起了前夜輕撫著他大腿的那雙溫暖而又柔軟的手。他躺在床上,疲倦得連靴子都懶得脫了。但只要想起那雙手,那個女人,那光滑如絲緞的皮膚,那條結實修長的腿和腿的奇異動作他心裡立刻就會湧起一種奇異的衝動,他知道如何解決這種衝動。他做過。   可是現在他已不同,因為他已有過女人,真正的女人。他本不該想這件事的他所受的訓練也許比世上所有男人都嚴厲艱苦。但他也是個男人,被這種見鬼的太陽晒著,除了這件事外,他簡直什麼都不願想他太疲倦。   雨是什麼時候停的?驟雨後的夕陽為什麼總是特別溫暖?   他跳下床,衝出去!他需要發洩,卻偏偏只能忍耐!

  街上很安靜。山城裡的居民,彷彿都已看出這地方將要有這件驚人的大事發生,連個常喜歡在街上遊蕩的人,都寧可躲在家裡抱孩子了。   葉開站在屋檐下,看著街上的泥濘,似在思索著件很難解決的問題。然後他就看到傅紅雪從對面的小巷裡走出來。他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傅紅雪卻像是沒有看見,蒼白的臉上,彷彿帶著種激動的紅暈,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面的一道窄門。   門上的燈籠已燃起。傅紅雪的眼睛似也如這燈一樣,也已在燃燒。他手裡緊緊握著他的刀,慢慢地,一步步地走過去。葉開忽然發現這冷漠沉靜的少年,今天看來竟像是變得有些奇怪。   一個人若是忍耐太久,憋得太久,有些時候總難免會想發洩一下的,否則無論誰都難免要爆炸。

  葉開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他的確應該痛痛快快的喝頓酒了。最好能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那麼等他醒來時,雖然會覺得頭痛如裂,他精神卻一定會覺得已鬆弛了下來。   當然最好還能有個女人。   葉開在奇怪,也不知道這少年一生是不是曾接觸過女人,若是完全沒有接觸過女人,也許反倒好些完全沒有接觸過女人的男人,就像是個嚴密的隄防,是很難崩潰的。最危險的是,剛接觸到女人的男人,那就像是隄防上剛有了一點缺口,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讓洪水沖進來。   傅紅雪慢慢地穿過街道,眼睛還是盯著那扇門、門上的燈籠,燈籠亮著,就表示營業已開始。今天的生意顯然不會好,這地方主要的客人就是馬場中的馬師和遠地來的馬販子,今天這兩種人祇怕都不會上門。

  傅紅雪推開了門,喉節上下滾動著。屋子裡只有兩個剛和老婆嘔過氣的本地客人,蕭別離已下了樓,當然還是坐在那同樣的位子,正好享受著他的早點。他的早點是一小片烤得很透的羊腰肉,一小碗用羊雜湯煮的粉條,和一大杯酒,好像是從波斯來的葡萄酒,盛在夜光杯裡。他是個懂得享受的人。   傅紅雪走進去,遲疑著,終於又在前夜他坐的那位子上坐下。   喝什麼酒?他又遲疑了很久。   不要酒。   要什麼?   除了酒之外,別的隨便什麼都行。   蕭別離忽然笑了笑,轉頭吩咐他的夥計。   這裡剛好有新鮮的羊奶,給這位傅公子一盅,算店裡的敬意。   傅紅雪沒有看他,冷冷道:用不著,我要的東西,我自己付帳。

  蕭別離又笑了笑,將最後一片羊腰肉送到嘴裡,慢慢地嚼著,享受著那極鮮美中微帶膻氣的滋味,他絕不是個喜歡爭執的人。但他卻知道已有個喜歡爭執的人來了。   急驟的馬蹄聲停在門外。砰!門被用力推開,一條高山般的大漢,大步走了進來,不戴帽子,衣襟敞開,腰上斜插著把銀柄彎刀。   公孫斷!   蕭別離微笑著招呼,他也沒有看見。他已看見了傅紅雪。他的眼睛立刻像一隻發現了死屍的兀鷹。   羊奶已送上,果然很新鮮。這種飲料只有邊城中的人才能享受得到,也只有邊城的人才懂得享受。傅紅雪勉強喝了一口,微微皺了皺眉。   公孫斷突然冷笑道:只有羊才喝羊奶。   傅紅雪聽不見,端起羊奶,又喝了一口。

  公孫斷大聲道:難怪這裡有羊騷臭,原來這裡有條臭羊。   傅紅雪還是聽不見,可是他握著刀的手,青筋已凸起。   公孫斷忽然走過去,砰的一拍桌子道:走開!   傅紅雪目光凝視著碗裡的羊奶,緩緩道:你要我走開?   公孫斷道:這裡是人坐的,後面有羊欄,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傅紅雪道:我不是羊。   公孫斷又一拍桌子,道:不管你是什麼東西,都得滾開。老子喜歡坐在你這位子上。   傅紅雪道:誰是老子?   公孫斷道:我,我就是老子,老子就是我。砰的,碗碎了。   傅紅雪看著羊奶流在桌子上,身子已激動得開始顫抖。   公孫斷瞪著他,巨大的手掌也已握住刀柄,冷笑道:你是要自己滾開,還是要人抬你出去?

  傅紅雪顫抖著,慢慢地站起來,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看他。   公孫斷大笑道:看來這條臭羊已要滾回他的羊欄去了,為什麼不把桌子上的奶舔乾淨再滾?   傅紅雪霍的抬起頭,瞪著他。一雙眼睛似已變成了燃燒著的火炭。   公孫斷的眼睛也已因興奮而佈滿紅絲,獰笑道:你想怎麼樣?想拔刀?   傅紅雪的手握著刀,握得好緊。   公孫斷道:只有人才會拔刀,臭羊是不會拔刀的,你若是個人,就拔出你的刀來。   傅紅雪瞪著他,全身都已在顫抖。   本來在喝酒的兩個人早已退入角落裡,吃驚地看著他們。蕭別離慢慢地啜著杯中酒,拿杯子的手似也因緊張而僵硬,屋裡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傅紅雪的呼吸聲輕而短促,公孫斷的呼吸聲長而沉重。別的人卻似連呼吸都已停止。

  傅紅雪忽然轉過身,往外走,左腿先邁出一步,右腿再跟著拖了過去。   公孫斷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原來這條臭羊還是個跛子。   傅紅雪的腳步突然加快,卻似已走不穩了,踉蹌了出去。   公孫斷大笑道:滾吧,滾回你的羊欄去,再讓老子看見你,小心老子打斷你的那條腿。他拉開椅子坐下來,又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拿酒來,好酒。   突聽門口一人大聲道:拿酒來,好酒。   葉開已走了進來,手裡居然還牽著一條羊。公孫斷瞪著他,他卻好像沒有看見公孫斷,找了個位子坐下。他找的位子恰好就在公孫斷對面。   公孫斷冷笑,又拍著桌子道:酒呢?趕快。   葉開也拍著桌子道:酒呢?趕快。   在這種情況下,酒當然很快就送了上來。葉開倒了杯酒,自己沒有喝,卻捏著那條羊的脖子,將一杯酒灌了下去。

  公孫斷的濃眉已皺起,蕭別離卻忍不住笑了。   葉開仰面大笑,道:原來人喝奶,羊卻是來喝酒的。   公孫斷的臉色變了,霍然飛身而起,厲聲道:你說什麼?   葉開淡淡笑道:我正在跟羊說話,閣下難道是羊?   蕭別離也笑道:這地方又不是羊欄,哪來的這麼多羊。   公孫斷轉過頭,瞪著他。   蕭別離微微笑道:公孫兄莫非也想打斷我的腿?只可惜我的兩條腿都早已被人打斷了。   公孫斷緊握雙拳,一字字道:只可惜還有人的腿沒有斷。   葉開笑道:不錯,我的腿沒有斷。   公孫斷怒道:好,你站起來!   葉開悠然道:能坐著的時候,我通常都很少站起來。   蕭別離道:還能夠站著的時候,通常都很少坐下去。葉開道:我是個懶人。

  蕭別離道:我是個沒有腿的人。   兩人忽然一起大笑。葉開輕拍著羊頭,眼角卻瞟向公孫斷,笑道:羊兄,羊兄,你為什麼總是喜歡站著呢?   公孫斷是站著的。他額上已暴出青筋,突然反手握刀,大喝道:坐著我也一樣能砍斷你的腿。銀光一閃,刀已出鞘。卜的一響,堅實的桌子竟已被他一刀劈成了兩半!   桌子就在葉開面前裂開,倒下。刀光就在葉開面前劈下去。葉開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他還是微笑,淡淡道:想不到你的刀是用來劈桌子的。   公孫斷怒吼一聲,銀刀劃成圓弧。葉開全身都已在刀光籠罩中,眼睛裡彷彿也有銀光閃動。叮的一響,火星四濺一根鐵拐架住了銀刀,另一根鐵拐已釘入地下五寸。這一刀的力量好可怕。但蕭別離的身子卻還是穩穩地站著,手裡的鐵拐還是舉得很平。因為這一刀的力量,已被他移到另一根鐵拐上,再化入大地中。

  公孫斷的臉上已無血色,瞪著他,一字字道:這不干你的事。   蕭別離淡淡道:這裡也不是殺人的地方。   公孫斷脖子上的血管不停跳動,但手裡的刀卻沒有動。鐵拐也沒有動。忽然間,刀鋒開始摩擦鐵拐,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音。另一根鐵拐又開始一分分向地下陷落。但蕭別離還是穩穩的掛在這根鐵拐上,穩如磐石。   公孫斷突然跺了跺腳,地上青石裂成碎片,他的人卻已大步走了出去,他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葉開長長地嘆了口氣,讚道:蕭先生好高明的內功!   蕭別離道:慚愧。   葉開微笑說道:無論誰若已將內功練到移花接木這一層,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他慚愧的事了。   蕭別離也笑了笑,道:葉兄好高明的眼力。   葉開道:公孫斷的眼力想必也不錯,否則他怎麼肯走。   蕭別離目中帶著深思的表情,道:這也許只因為他真正要殺的並不是你。   葉開嘆道:但若非蕭先生,今日我祇怕已死在這裡了。   蕭別離微笑道:今日若不是我,祇怕真的要有個人死在這裡,但卻絕不是你。   葉開道:不是我?是誰?   蕭別離道:是他。   葉開道:怎麼會是他?   蕭別離也嘆了口氣,道:他是個莽夫,竟看不出葉兄你的武功至少比他高明十倍。   葉開笑了笑,彷彿聽到了一件世上最可笑的事,搖著頭笑道:蕭先生這次祇怕算錯了。   蕭別離淡淡道:我兩腿雖斷,兩眼卻未瞎,否則我已在這裡忍了十幾年,今日又怎麼會出手。   葉開在等著他說下去。   蕭別離道:數十年來,我還未看見過像葉兄這樣的少年高手,不但武功深不可測,而且深藏不露,所以他停住嘴,好像在等著葉開問下去。   葉開只有問道:所以怎麼樣?   蕭別離又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道:一個無親無故的殘廢人,要在這裡活著並不容易,若能結交葉兄這樣的朋友   葉開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笑道:若結交我這樣的朋友,以後你的麻煩就多了。   蕭別離目光灼灼,凝視著他,道:我若不怕麻煩呢?   葉開道:我們就是朋友。   蕭別離立刻展顏而笑,道:那麼你為何不過來喝杯酒?   葉開笑道:你就算不想請我喝酒,我還是照樣要喝的。   一個人騎馬馳過長街,突然間,一隻巨大的手掌將他從馬上拉下,重重的跌坐地上。他正想怒罵,又忍住。因為他已看出拉他下馬的人正是公孫斷,也看出了公孫斷面上的怒容,正在發怒的公孫斷,是沒有人敢惹的。   公孫斷已飛身上馬,打馬而去。他自己的馬呢?公孫斷的馬正在草原上狂奔,那鞍上的人卻是傅紅雪。他衝出門,就跳上這匹馬,用刀鞘打馬,打得很用力。就好像已將這匹馬當做公孫斷一樣。他需要發洩,否則他祇怕就要瘋狂。   馬也似瘋狂,由長街狂奔入草原,由黃昏狂奔入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星群猶未升起,他寧願天上永遠都沒有星,沒有月,他寧願黑暗。一陣陣風刮在臉上,一粒粒砂子打在臉上,他沒有閃避,反而迎了上去。連那樣的羞侮都能忍受,世上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忍受的?他咬著牙,牙齦已出血。血是苦的,又苦又鹹。   忽然間,黑暗中有一粒孤星昇起。不是星,是萬馬堂旗桿上的大燈,卻比星還亮。星有沉落的時候,這盞燈呢?他用力抓住馬鬃,用力以刀鞘打馬,他需要發洩,速度也是種發洩。但是馬已倒下,長嘶一聲,前蹄跪倒。   他的人也從馬背上竄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地上沒有草,只有砂。砂石摩擦著他的臉,他的臉已出血。他的心也已出血。忍耐!忍耐!無數次的忍耐,忍耐,忍耐到幾時為止?有誰能知道這種忍耐之中帶有多少痛苦?多少辛酸?他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帶著血的淚,帶著淚的血。   星已昇起,繁星。   星光下忽然有匹馬踩著砂粒奔來,馬上人的眸子宛如星光般明亮燦爛,轡鈴清悅如音樂馬芳鈴。   她臉上帶著甜蜜的微笑,眸子裡充滿了幸福的憧憬,她比以前無論什麼時候看來都美。這並不是因為星光明媚,也不是因為夜色淒迷,而是因為她心裡的愛情。愛情本就能令最平凡的女人變得嫵媚,最醜陋的女人變得美麗。   他一定在等我,看到我又忽然來了,他一定比什麼都高興。   她本不該出來的。可是愛情卻使得她有了勇氣,不顧一切的勇氣。她希望能看到他,只要能看到他,別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   風是冷的,冷得像刀。但在她感覺中,連這冷風都是溫柔的,但就在這時,她已聽到風中傳來的哭泣聲音。是誰在如此黑暗寒冷的荒漠上偷偷哭泣?   她本已走過去,又轉回來,愛情不但使得她的人更美,也使得她的心更美。她忽然變得很仁慈、很溫柔,很容易同情別人,了解別人。她找到了那匹已力竭倒地的馬,然後就看見了傅紅雪。   傅紅雪蜷曲在地上,不停的顫抖。他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她的馬蹄聲,也沒有看見她跳下馬走過來。他正在忍受著世上最痛苦的煎熬,最可怕的折磨。他的臉在星光下蒼白如紙,蒼白的臉上正流著帶血的淚。   馬芳鈴已看清了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失聲道:是你?她還記得這奇特的少年,也沒有忘記這少年臉上被他抽出來的鞭痕。   傅紅雪也看到了她,目光迷惘而散亂,就像是一匹將瘋狂的野馬。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但四肢卻彷彿被一雙看不見的巨手擰絞著,剛站起,又倒下。   馬芳鈴皺起眉,道:你病了?   傅紅雪咬著牙,嘴角已流出了白沫,正像那匹死馬嘴角流出的白沫。他的確病了。這種可怕的病,已折磨了他十幾年,每當他被逼得太緊,覺得再也無法忍耐時,這種病就會突然發作。他從不願被人看到他這種病發作的時候,他寧可死,寧可入地獄,也不願被人看到。但現在他卻偏偏被人看到了。   他緊咬著牙,用刀鞘抽打著自己。他恨自己。一個最倔強、最驕傲的人,老天為什麼偏偏要叫他染上這種可怕的病痛?這是多麼殘忍的煎熬折磨?   馬芳鈴也看出這種病,嘆了口氣,柔聲道:你何必打自己?這種病又死不了人的,而且還很快就會   傅紅雪突然用盡全身力氣,拔出了他的刀,大吼道:你滾,快滾,否則我就殺了你!他第一次拔出刀。好亮的刀!刀光映著他的臉,帶著血淚的臉。蒼白的刀光,使他的臉看來既瘋狂、又獰惡。   馬芳鈴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兩步,目中也已露出了驚懼之色。她想走,但這少年四肢突又一陣痙攣,又倒了下去。他倒在地上掙扎著,像是一匹落在陷阱裡的野馬,孤獨、絕望、無助。刀還在他手裡,出了鞘的刀。   他突然反手一刀,刺在他自己的腿上,刺得好深。鮮血沿著刀鋒湧出。他身子的抽動和痙攣卻漸漸平息。但是他還在不停的顫抖,抖得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抖得就像是個受了驚駭的孩子。   馬芳鈴目中的恐懼已變為同情和憐憫。如此黑暗,如此寒冷,一個孤獨的孩子她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走了過去,輕撫著他的頭髮,柔聲道:這又不是你的錯,你何必這樣子折磨自己?她的聲音溫柔像慈母。這孤獨無助的少年,已激發了她與生俱來的母性。   傅紅雪的淚已流下。無論他多麼堅強,多麼驕傲,在這種時候也被深深打動。他流著淚,突然嘶聲大叫,道:我錯了,我根本就不該生下來,根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的。呼聲中充滿了絕望的悲哀。   馬芳鈴心中又是一陣刺痛同情和憐憫有時也像是一根針,同樣會刺痛人的心。她忍不住抱起了他,將他抱在懷裡,柔聲道:你用不著難過,你很快就會好的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她的眼淚也已流了下來。   風在呼嘯,草也在呼嘯。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看來就像是浪濤洶湧的海洋,你只要稍微不小心,立刻就會被它吞沒。但人類情感的澎湃衝擊,豈非遠比海浪還要可怕,還要險惡。   傅紅雪的顫抖已經停止,喘息卻更急更重。   馬芳鈴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熱氣,已透過了她的衣服。   她的胸膛似已漸漸發熱。一種毫無目的、全無保留的同情和憐憫,本已使她忘了自己抱著的是個男人。那本來是人類最崇高偉大的情操,足以令人忘記一切。但現在,她心裡忽然育了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得竟是如此強烈。她幾乎立刻推開他,卻又不忍。   傅紅雪忽然道:你是誰?   馬芳鈴道:我姓馬她聲音停頓,因為她已感覺到這少年的呼吸似也突然停頓。她想不出這是為了什麼。沒有人能想到仇恨的力量是多麼強烈,有時遠比愛情更強烈。   因為愛是柔和的、溫暖的,就像是春日的風,春風中的流水。仇恨卻尖銳得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可以刺入你的心臟。   傅紅雪沒有再問,突然用力抱住她,一把撕開了她的衣裳。這變化來得大快,太可怕。馬芳鈴已完全被震驚,竟忘了閃避,也忘了抵抗。傅紅雪冰冷的手已滑入她溫暖的胸膛,用力抓住了她   這種奇異的感覺也像是一把刀。馬芳鈴的心已被這一刀刺破,驚慌、恐懼、羞辱、憤怒,一下子全都湧出。她的人躍起,用力猛摑傅紅雪的臉。傅紅雪也沒有閃避抵抗,但一雙手還是緊緊地抓住她。   她疼得眼淚又已流出,握緊雙拳,痛擊他的鼻樑。他一隻手放開,一隻手捉住她的拳。她的胸立刻裸露在寒風中,硬而堅挺。他眼睛已有了紅絲,再撲上去。她彎起膝蓋,用力去撞。也不知為了什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呼喊,呼喊在這種時候也沒有用。   兩個人就像是野獸般在地上翻滾、掙扎,撕咬。她身上裸露的地方更多。他已接近瘋狂,她也憤怒得如同瘋狂,但卻已漸漸無力抵抗。   忽然間,她放聲嘶喊:放開我,放開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她知道這時絕不可能有人來救她,也知道他絕不會放過她。她這是向天哀呼。   傅紅雪喘息著,道:這本就是你自己要的,我知道你要。   馬芳鈴已幾乎放棄掙扎,聽了這句話,突然用盡全身力氣,一口咬在他肩上,他痛得全身都收縮,但還是緊緊壓著她,彷彿想將她的生命和慾望一起壓出來。   她的嘴卻已離開他的肩,嘴裡咬著他的血,他的肉   她突然嘔吐。嘔吐使她無力抵抗,只有高呼。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能這樣做。他已幾乎佔有她,含糊低語:為什麼不能?誰說不能?   突聽一人道:我說的,你不能!聲音很冷靜,冷靜得可怕。憤怒到了極點,有時反而會變得冷靜,一刀豈非也是冷靜。這聲音聽在傅紅雪耳裡,的確也像是一把刀。   他的人立刻滾出。   然後就看見了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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