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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家長大會臨時會議

贖罪 湊佳苗 18107 2023-02-05
  今天,非常感謝各位能在百忙中,風雨無阻地撥冗參加市立若葉第三小學家長大會臨時會議。   原本站在負責人的立場擔任說明的,應該是本校校長或主任,而不是我這個級任老師,但由於各位家長和本區長官最想知道的事,只有我能以成人的立場做出正確說明,所以才央求學校勉為其難地讓我站上這個講台。   此外,我想先聲明一點,今天所講述的內容,由於事先沒有準備講稿,也沒有接受上級審查,萬一有任何發言不妥之處,並非學校的責任,而應由我個人來承擔。請各位多多體諒、包涵。   那麼,現在我就來說明本月初發生的若葉第三小學兒童傷害事件始末。   事件發生在七月五日星期三,上午十一點四十五分左右,地點在校內的室外泳池。那一天,四年一班和二班聯合上游泳課,天氣晴和,泳池的狀況極佳。游泳課是第三節和第四節,時間預計從十點四十分開始,十二點二十分結束。一班擔任指導的是我和篠原,二班則是級任老師田邊。

  本校的游泳池,就在各位現在所在的體育館正面看出去,隔著操場的對角位置。若從校舍來說,從離正門最遠的第三校舍換上室外鞋後,走出操場,穿越爬杆和單槓等遊戲器具之後走到盡頭,就是游泳池的門口,以滑動式鐵門隔開。   出入口只有面對操場的那個而已。   為了防範意外,除了授課或游泳社團使用外,這個門都從外側以金屬鎖頭鎖好,使用時很難想像會有人侵入,而且為了在學童身體不適時方便送往第三校舍一樓的保健室,大門通常保持開放狀態。   進了門之後,前面有置鞋櫃,在那裏脫了鞋,走上幾階樓梯就是游泳池。更衣室和淋浴間都在泳池後面,學生們走過有點寬度的跳水台側走道,進入更衣室換好衣服後,到隔壁的淋浴室完成消毒,再到跳水台前集合。更衣室後方有鐵絲網,外面是別人家的橘子園。

  各位都明白各設施大概的配置了嗎?   學生們要上游泳課前,每次都要附上需要家長填寫的健康狀況表並且簽名,所以家長們都能瞭解貴子弟哪一天、幾點上過游泳課。   但是有家長卻在電視訪問中毫不考慮地說:完全沒接到學校聯絡,不知道我家小孩今天有游泳課。我們班上有好幾位家長都這麼說,這些人到底想要訴求甚麼呢?   關於游泳課的日程,有些學童需要醫生許可,所以在每學期發的學期行事曆每月課表上都會以粗體字標示,而且游泳課表也都會發給全班同學。   請不要誤會,我在此絕無埋怨的意思,而是希望對於這次的事件,各位不要一味站在被害者的角度,而應從有責任保護孩子的大人,也就是各位家長與本區居民的立場來思考,所以才舉這個例子來說明。

  按照課表記載,四年級的游泳課自六月第二週開始,每週兩堂,所以一學期共有八堂課,而那天是第七次上課,因此孩子們已非常習慣游泳課,兩班共七十名同學都已能游完二十五公尺,所以並不需要關照哪個特定的孩子,上課情形十分順利。   課堂的最後三十分鐘,要測量游完二十五公尺自由式的時間,所以從第四節課開始的十一點三十五分之後,學生們就按各班學號分在各水道依序練習。   六條水道從操場那邊開始算起,練習時,一班用第一水道到第三水道,二班用第四水道到第六水道。因此,我站在靠操場那一側,田邊老師站在更衣室邊的走道,各自監看和指導自己班上的學生。   每條水道各有大約十二名學生,按座號排隊下水,游泳時前後各間隔五公尺,一次三個人。其他學生就在後面排好隊,坐在各水道的跳水台前等候。

  當手錶指著十一點四十五分時,我心想,該到測量時間了那個叫關口的歹徒,就在此時闖入。   我想電視新聞也已經報導了。關口和彌,三十五歲,無業。   在這裏,我有個請求:大家聽到我接下來說的話,腦中應會想像事件當時的情景,但是請不要用電視上出現的照片來想像。   電視上公佈的是一張清秀端正、笑容可掬的少年,那是他高中畢業紀念冊裏的個人照。但現實中,他的體型魁梧,幾乎與照片判若兩人,身高比我略矮,估計約一六五公分,但體重卻有我的兩倍以上,我甚至懷疑應該破百。   然後請各位想像一下:   我擔任老師已經兩年多,田邊老師也進入第六年,所以合班上課是田邊老師主導建議的。我看看手錶,轉向田邊老師,並且吹起掛在頸上的哨子,舉起一隻手作為信號。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不知哪國軍服的男子從更衣室後方跑出來,手上握著長二十公分以上的藍波刀。在情勢不明的狀況下,我立刻吹起哨子。   田邊老師吃驚地回頭,發現了關口,學生們也大聲尖叫。關口用身體把田邊老師撞下游泳池。學生們雖然尖叫,但都嚇壞了,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這個國家就快滅亡了,與其活著被俘虜,不如壯烈地死吧!   關口叫嚷著說完,便往學生那邊衝去。   就在同時,我也往前繞過半圈游泳池,但我沒有任何可以當武器的工具,全身上下就只有一件泳衣。關口抓住最靠近他的學生排在第六水道最前頭的池田同學的手,揮起刀子,說時遲那時快,我立刻吹著哨子飛撲向前。   我利用排球救球的姿勢飛撲關口的腳踝,抱住他雙腳。關口受此衝擊跌倒在地,手上拿的藍波刀刺向自己的右大腿,可能因為疼痛驚嚇,他雙手壓住刺傷的部位,一翻滾便直接掉進游泳池裏。

  不知是太痛了,還是他本來就不會游泳,或是因為太胖,關口大叫救命,開始沉入水中掙扎。   原本在游泳池裏嚇呆的學生們紛紛驚慌地爬上游泳池,我指示學生全部撤離到操場上,然後用男更衣室裏的電話聯絡教職員辦公室,請他們叫救護車。   因為池田同學的左腹被刀刺傷了。   我們更衣室前放著毛巾架,我從那裏抓下幾條別人的毛巾替池田同學止血,保健室的奧井老師也跑過來接手幫忙。那時,我看到關口手攀在游泳池邊,正打算爬上來。   我衝到關口前面,提腳順勢踢向他臉部。之後,其他老師和警察、救護車都到了。   以上,就是整個事件的大致經過。   幸運的是我不知道憑甚麼這麼說池田同學現在雖然還在醫院,受了重傷需要三星期才能完全康復,但是並無生命危險。有幾名同學在撤離途中因為跌倒而膝蓋擦傷,但除此之外,其他沒有一名同學被關口所傷。

  大致的過程與結果,之前已向學童和家長、本區長官報告,也透過報紙、電視等媒體傳遍全國。   雖然這是在校園發生的重大事件,但我們能做的都做了。我對池田同學感到很抱歉,然而我們已經把傷害降到最低。不過出乎意料地,學校仍受到各位、以及遠地陌生民眾的嚴厲指摘。   首先,被批得最慘的是田邊老師。   他被關口撞下游泳池後,一直潛在小學生用、水深僅一公尺的池裏,直到警方來到。再者,因為池田是二班的學生,而且當某位學生的父親詢問:田邊老師那時怎麼了?學生回答:真紀老師打倒壞人救了我們,可是田邊老師卻一直躲在池子裏。同樣的對話也出現在很多學生家中。   學生沒有說謊,我想田邊老師是真的躲起來了。堂堂一個男老師怎麼可以不顧學生安危,自己躲起來呢?於是田邊老師成了全國都知道的懦弱老師。

  大家可能會想,個子挺拔、曾受過嚴格訓練、參加過全國運動會的網球選手,怎麼會嚇得躲起來?我想大家現在應該明白為甚麼剛才要說明關口的特徵了吧!即使如此,各位還是認為田邊老師是個膽小鬼嗎?   那麼,如果是各位遇到這種情形,你們會採取甚麼行動呢?   我認為人類是一種思考模式非常自以為是的生物。   舉例來說,看過電影鐵達尼號的人,看的時候會想像自己也坐在那艘將沉的豪華客輪上吧?會想像在危急中只有自己獲救的景象吧?會想像自己冷靜地抓住浮板、安全地爬上去等待救援吧?   看到地震或火災的新聞時,各位難道不曾想像過,只有自己瀟灑地從即將崩塌的建築中飛躍、逃出的畫面嗎?看到隨機殺人狂的新聞,一定想像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刀子的情景吧?聽到學校有歹徒入侵,恐怕也想像過自己心生妙計,採取行動擊退壞人的模樣?

  根據這樣的想像,便自認為我能做到,為甚麼那個蹩腳老師不能?而自以為想像就一定可以實踐的人,其實自己恐怕甚麼都做不到。   那妳又怎麼說?妳想炫耀自己突襲關口,是個勇氣過人的女英雄嗎?我相信在座很多人心裏都這麼想。事實上,在事件發生、英勇女教師等新聞曝光之後,也有無數人透過我班級官網的郵件地址,傳來郵件要我不要得意忘形。   我並沒有得意,因為我根本不是個有勇氣的人。   在非常狀態下能採取適當行動的人,多半不是經過日積月累的訓練,就是過去曾有過類似經驗。   而我,屬於後者。   大約十五年前,那是我小學四年級的夏天。   我在本縣讀大學,直接參與本縣的教師資格考試,然後被派任到這個海邊小鎮的市立若葉第三小學就職,但我生長的故鄉是另一個不相干的地方。

  XX鎮。你們聽說過這地方嗎?   那是一個山間小鎮,面積和人口與這裏差不多。此外,在經濟方面,由於本鎮是依附造船廠而成立的狀態,也大致相似,所以雖然外稱本鎮是縣裏的偏僻地方,但我在這裏的生活,一點也沒有不適應之處。   我問孩子們,大家住的小鎮是甚麼樣的地方?有人回答是個海邊很美的鎮,也有人說是自然景物豐富的鎮。這些都是正確答案,但是應該是在低年級的時候,老師在課堂上這麼說過,所以大家才會如此回答吧!因為自己家鄉的好,只有離家的遊子才會知道。   在小學時老師說,我們生長的小鎮是個空氣很乾淨的地方。   就在我小學三年級快結束前,有一家叫做足立製造廠的精密儀器製造公司,來到我們鎮上設立新工廠。但是住在那裏的時候,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最愛本鎮的空氣,因為大大吸一口氣就可以聞到海潮的香味。不過,為了配合來本鎮工作,我買了一輛小轎車代步,使用狀況很一般,但才用第二年金屬邊緣便生鏽了,這時我才重新體認到,我故鄉那個鎮所謂空氣乾淨的意義。   就在那個芝麻大的小鎮,發生了一件殺人案。   那起命案爆發後的前三天,雖然在社會上引起極大的轟動,但事發一個月後,鎮上以外的人都把它拋到腦後了。全國各地三天兩頭就有殺人案發生,所以也很難教大家永遠牢記,況且不相干的人也沒有必要記住。   所以,雖然我家鄉小鎮的殺人案也發生在小學校園內,並且當時成為全國沸沸揚揚的話題,但時至今日,在座的各位應該沒有人還記得十五年前的這件殺人案吧!   那是在八月十四日發生的事。   我的家鄉規模跟本鎮差不多,請各位想想十五年前的狀況,就可以瞭解。對於一個跟祖父、母同住的鄉下孩子來說,盂蘭盆節並不是甚麼特別的日子,甚至可以說很無聊,因為到大都市發展的親戚們都紛紛返鄉,家裏擠得無處可待,小孩們都被大人趕到外面去玩。不過,就算到外面,學校游泳池公休;到河邊玩水,大人又會罵:小心被水鬼拉去投胎。   鄉下沒有任何娛樂設施,連便利超商也沒有,反正早上就跟家人、親戚去掃墓,簡單用過午餐後,到太陽下山前,就像難民一樣在鳥不生蛋的鎮上到處亂晃。   不過這樣的孩子很多,不只是我,住在西區、一向玩在一起的同學紗英、晶子和由佳,家裏情況也大同小異。所幸我們的小學就在西區,所以我們就跟平時一樣,到學校裏去玩。   其中,有個女孩叫英未理,她不是在那個小鎮出生的。   上小學之後,同伴間玩甚麼遊戲,一向由我決定。從小,我的個子就比別人高,在班上也常有同學把我當成姊姊。   比如說,孩子們在河邊玩,一不小心有人把鞋丟到河裏去了,這時大家都看我。他們不會叫我去撿,但會問:怎麼辦?這樣一來,我也只得下去撿了。我跑到下游,光著腳戰戰兢兢地走進河中,等著鞋子流過來,又撲又抓地撿到了鞋,大家就會說:真紀果然不是蓋的。把我當個有本事的大姊姊。   不只是小孩這麼想,學童們分成幾個路隊放學的時候,如果有小朋友跌倒哭泣,經過的大人就會指著我說:妳是大姊姊,怎麼不好好看著呢?在學校裏也一樣,如果班上有小朋友被排擠,不知為何老師就會對我說:妳去找○○玩。   其實我父母也是如此,我是家裏兩個女孩中的長女,所以在家裏我也很理所當然地受到同樣的待遇。像到了慶典等社區為小孩子舉辦的活動時,一定會要我擔任重要的角色。學校招募志工協助辦活動,要是附近其他孩子參加而我沒加入,母親知道了一定會敲我的頭或痛罵我一頓,所以後來只要那些活動不太影響功課,我都會參加。   因此,鎮上的人都說我很能幹,一再聽到這種話之後,連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很能幹了,出了事自然也由我決定或者說,非得由我決定不可。玩遊戲時,我也會花心思想些大家都能同樂的點子。   各位來賓可能會想,這女人到底想說甚麼?由於我說的內容與這次事件有關,所以希望大家能耐著性子聽我說。   不過,上了四年級以後,情況有了變化。由於足立製造廠設立新工廠,學校裏來了很多從東京轉來的學生,一個叫英未理的女生轉到了我班上。父親在足立製造廠擔任要職的她,功課十分優秀,對於鄉下孩子不知道的政治、經濟時事,例如日圓高漲是怎麼回事、對國內有甚麼影響,她都非常瞭解。   有一天,社會老師告訴我們,我們住在一個空氣乾淨的城鎮裏。儘管老師這麼說,但班上沒有一個同學相信,下課後,不知是誰問了英未理這個問題,英未理證實了老師的話,許多同學才跟著相信。   英未理說的話都是正確無誤的。   後來,班上同學有事裁決的時候,一定會找英未理商量。有些根本不需要都市知識,像是決定值日生或同樂會內容也都找她,然而這本來都是我的任務。   我的心情很複雜,可是我也覺得英未理說的話有道理,而且英未理的意見總是新鮮又有趣,因此也無法出言反駁,只好聽從她的意見。但是,她否定我跟死黨們玩的遊戲,還是讓我很不愉快。   英未理搬來稍早之前,我們女生之間流行玩一種到各家參觀法蘭西娃娃的遊戲,提出這想法的當然是我。大家玩得正著迷,但英未理加入後只說:我覺得還是芭比娃娃漂亮。從第二天起,這個遊戲便結束了。   在英未理掌控主導權之前,我想出了一個新遊戲,叫做探險遊戲。   從鎮中心稍微往山裏走,有一間廢棄的屋子,那是一棟造型摩登的洋房,但一直棄置沒有使用。孩子們謠傳,那是在東京當大老闆的有錢人為病弱的女兒所建的別墅,但還沒來得及蓋好,女兒就死了,所以從來沒有用過。但實際上,是休閒開發公司想要把那塊地蓋成別墅區賣掉,所以才蓋了一棟樣品屋,進行到一半時公司破產,因此就閒置下來。這件事我是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大人們告誡我們不可以接近廢棄屋,而且門、窗都用木板釘死了,沒有路可以進去。朋友由佳家裏的葡萄園就在廢屋附近,有一天,她告訴我,廢屋後門的木板鬆脫了,鎖頭只要用一根髮夾就能輕易打開,所以我決定找平常的玩伴和英未理一起去。   探險遊戲太好玩了,讓我們完全把法蘭西娃娃拋到腦後,而且只有我們知道進入這屋子的方法。屋內只有幾件訂製的傢具,但有個裝飾用的假暖爐和公主床,對我們來說簡直就像個城堡。我們帶著點心進去開派對,每個人拿出寶物藏在暖爐中,玩得不亦樂乎,然而這個遊戲只持續不到半個月。   有一天,英未理突然說不想玩了,而且她說:我跟爸爸說了進廢屋的事。我問她為甚麼做這種事,但無論怎麼問,她都沉默不語,不肯告訴我們原因。不知道是不是英未理的父親動了手腳,後來我們再去時,後門已經用更堅固的鎖鎖死,再也進不去了。   但是,我還是跟英未理玩在一起,理由是英未理發起的新遊戲玩排球。我之前便決定五年級之後要加入排球隊,再三央求爸媽買顆球給我,但他們總說,進了排球隊再說。然而,英未理有球,而且還是正式比賽指定的名牌。我很想有機會用到電視上日本選手打的同款球,所以得跟英未理先套好交情。   事情發生那天,我們也在玩排球。   我向大家提議:到校園去玩球吧!並且拜託英未理:從家裏拿球來。   那天是個晴空萬里的日子。各位或許以為,山間小鎮應該會很涼爽,但那天陽光熾烈,很難想像已接近夏末;在外面走一會兒,手臂和腳就曬得熱辣辣的。英未理說:天氣這麼熱,到我家看迪士尼卡通錄影帶吧!但是家長們都叮囑過小孩,在盂蘭盆節前後,千萬別去別人家裏打擾。所以我的意見被接受了。   而且,我不太喜歡英未理的家,太多名貴的東西,讓我覺得沮喪。我想其他孩子應該也有同感。   雖然我們嘴上喊熱,但還是走到體育館的陰影處,專注地玩了起來。我們圍成一個圈互相傳球,有人說了目標一百個,是英未理說的。她說,既然要玩,有個目標玩起來比較帶勁。的確沒錯,當我們數到超過八十的時候,大家都相當興奮,一邊傳,一邊尖叫。   英未理就是這樣的女孩。   第一次超過九十的時候,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走到我們身邊。他沒有拿藍波刀,也沒有吼叫,而是慢條斯理地走過來停下腳步,微笑著對我們說:   叔叔是來檢查游泳池更衣室裏的換氣扇的,可是我一時粗心忘了帶鋁梯。只是要轉個螺絲釘而已,妳們誰來幫我個忙,我的肩膀借她站。   我覺得這是我的義務,立刻表示我可以幫忙,其他女生也都想幫忙,但男人說我個子太高,其他女生不是太矮、戴眼鏡,就是太重,所以最後選了英未理。我暗想著:又是英未理!   心有不甘的我再次提議:大家一起去幫忙吧!所有人也都贊成,可是那個男人立刻用這樣太危險拒絕了,他要我們在這裏等著,等一下會買冰淇淋給我們吃。於是男人牽著英未理的手,到游泳池去了。   在座的各位家長們,平常你們是如何提醒孩子安全守則呢?該不會認為這都是校方應該做的事吧?   我們家孩子拿筷子的方法很奇怪,學校是怎麼教他的呢?前幾天,我接到這樣的電話。這名學童的家人或許會認為都小學四年級了,這幾年學校到底教了些甚麼呢?   當然,學校裏也經常提醒學生,上學和放學途中,如果有可疑人士搭訕,就要馬上大聲呼救,或是吹起繫在書包上的口哨逃走,絕對不要坐上陌生人的車;跑進附近的商家求援;儘可能在人多的路上走動如果有甚麼事,馬上向大人報告。   其中,有些家長也很盡力。最近,有個安全網站會將不良份子的訊息傳送到我們手機的信箱裏,我相信也有不少家長已經在那網站登錄了。   說到這裏,前幾天,我班上有一位女學生向我報告:老師,今天上學的路上,有個怪叔叔站在斑馬線旁,一直鬼鬼祟祟地看著我們。我趕緊過去一看,原來是另一年級的老師在負責站崗。當時我們四個人如果也有這孩子的警覺,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但是,當時沒有任何大人告訴孩子們要提高警覺,我們四個也在其中,更別提地點在學校,而且男子穿著標準的工作服,把藉口說得有條有理。   英未理離開後,我們完成了傳球百次的目標,坐在體育館前的階梯上聊了很久,可是英未理一直沒有回來。後來太陽下山,傍晚六點的音樂聲在我們這裏是<七個孩子>,在我故鄉是<綠袖子>開始響起。   因為時間實在太久了,我們有點擔心,便一起去游泳池查看。我們小學的游泳池位置跟本校的非常相似,但是由於整個夏季門口開放,所以我們從那裏進入,穿過游泳池,到後面的更衣室去。四下悄然無聲,只聽得見遠方的蟬聲。   更衣室沒有上鎖,走在最前頭的我拉開了女更衣室門,但那裏面既沒有英未理,也沒看到男人。英未理會不會自己偷偷回家了呢?我心裏有點不高興,但為了再次確認,於是也打開男更衣室的門。開門的是晶子,當她反手拉開門時,一幕恐怖的景象躍入我們眼中。   英未理躺在地上。她的頭朝向門口,所以我們很清楚地看見她睜著眼睛,口、鼻都流出液體的臉。我們一次又一次呼喊她的名字,但是,她沒有任何反應。   我心裏想,她死了,出大事了。接下來,大概是一種反射動作吧,我立刻開始對大家分配任務。   腳程最快的晶子和由佳分別去英未理家和派出所報告,一向最乖巧的紗英留在現場守候,我說我去找老師。其他同學沒有異議,於是我們三人留下看守的同伴,一起跑出去。   各位不覺得我們的行為很勇敢嗎?只不過十歲的孩子,發現了朋友的屍體,竟然不哭也不叫,各自去做自己該做的任務。   我想,除了我以外,其他三個人真的很勇敢。      往英未理家和派出所去的兩個人,由於從後門走比較快,所以她們一離開游泳池就穿過操場,由體育館後面的門跑了,只有我一個人往校舍跑去。校舍有兩棟,呈縱向平行,面對操場的是二號樓,面對正門的是一號樓,教職員辦公室就在一號樓的一樓。   一般人經常誤解,以為暑假時老師也放假,其實並非如此。教職員在學生放暑假期間,還是按照上午八點到下午五點的時間來學校上班,只不過也像一般公司一樣,有休假和盂蘭盆節例假。   所以即使是暑假期間,如果那一天是正常上班日,辦公室裏還是有人在的。但我剛才也提到命案發生在八月十四日,盂蘭盆節三連休的第二天,教職員都休假去了。即使如此,如果是上午,或許還是會有人到學校來辦事,然而那時已過傍晚六點了。   我跑到一號樓之後發現,包括穿堂在內的五個通往校舍的出入口都上了鎖,於是我直接跑向兩棟校舍間的中庭,繞到教職員辦公室窗外,半蹲著從白色窗簾露出的縫往裏瞧,可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那時,我突然害怕起來,現在學校裏該不會只有我和殺死英未理的兇手兩個人吧?那男人會不會躲在附近,接下來就要把我殺了?等回過神時,我已經一個箭步往外衝去。我穿過中庭,跑出正門,頭也不回地一路跑回家,到了家門口也沒敢停下來,在玄關脫了鞋,衝進自己房間,關起房門、拉上窗簾,包在棉被裏發抖。好可怕、好可怕我的腦中只有這三個字。   過了不久,母親衝進我房間,說了聲:找到了!便把棉被拉開,問我發生甚麼事。我回家的時候,母親正好出去買東西,在路上聽說學校發生事情了,她一慌連忙跑到學校去,混亂中,她到處找我卻找不到,想說先回家告訴父親一聲,到了門口發現我丟在地上的鞋,所以才跑進房間。   我一邊哭,一邊說英未理在游泳池的更衣室裏,死了。母親聽了,拉高嗓門劈頭就是一頓罵:為甚麼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回家以後沒有馬上說,還躲起來?!我正要開口講太可怕了,我不敢說時,霎時想起:其他同學怎麼樣了?   連最堅強的我都嚇得逃出來,大家一定也是一樣吧!我心想。但是,母親是從晶子的媽媽那裏聽到這件事的。   晶子頭部受傷,被哥哥帶回家後,告訴她媽媽:英未理在游泳池那裏出事了。她媽媽去學校查看狀況時,遇到了我母親,所以兩人一同走去學校。她還說,在半路上看到紗英讓她母親揹著回家。   由佳也在,她和英未理的母親還有警察一起在游泳池邊,一向不起眼的她,有條不紊地說明發現當時的狀況。   妳到底在做甚麼呀?這種時候妳最該挺身而出的,結果卻躲在這種地方,臉都給妳丟光了!   丟臉、丟臉媽媽一面罵,一邊打我的頭和背。我大哭起來,嘴裏不斷唸著:對不起、對不起。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對甚麼或對誰道歉。   各位都明白了吧?逃走的人只有我,其他三個人都確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向英未理母親告知她女兒的死一定很可怕吧!面對平常就不太敢跟他講話的兇警察說明事情始末一定也很可怕吧!看守屍體一定更可怕。   我沒有勇氣。不只如此,遭遇過這件事之後,我還失去了一件寶貴的東西。   我失去的,是我的存在價值。      英未理遇害事件的到案說明,有時候是單獨偵訊,但大多時候都是在老師和父母的陪同下,四人一起說明。兇手從哪個方向來?怎麼開口的?服裝、體型、長相,跟哪個藝人相似?   我拚命回想事件當天的情形。自己率先回答問題,希望能彌補自己逃跑的歉疚。母親在場的時候,她也會說:妳代表大家發言。然後暗地裏敲我的背。   可是,有一件事令我很驚訝,因為在我後面回答問題的同伴,全都否定我說的話。   叔叔穿著灰色工作服。   不對,不太像灰色,比較接近綠色。   他的眼睛細長。   有嗎?我不記得有那麼細。   他的臉看起來很親切。   騙人!怎麼可能親切嘛!是因為他說要買冰淇淋給我們,所以才覺得他親切吧!   大概就像這樣,即使英未理掌握主導權後,其他三個人也從來沒有反抗過我的意見。然而這時,她們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否定我的說法,而且為了否定我的意見,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不記得長相了。既然記不得,為何否定我說的話呢?   我想,她們一定是知道我逃回家的事吧!雖然沒有一個人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但她們心裏一定很生氣,於是故意蔑視我。   平常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結果妳才是最膽小的人,事到如今還想多嘴甚麼?   然而,如果只是那樣,就算我感到歉疚,也還不至於受到罪惡感的苛責,畢竟我去了教職員辦公室。在這起事件中,我最大的罪狀並不是逃走。   我犯了更大的罪,這麼多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告白。   我記得那個兇手的臉,卻說:我不記得了。   從那個男人叫我們到發現屍體的過程,大家明明記得那麼清楚,但被問到最關鍵的兇手相貌時,大家卻都搖頭說:不知道。我看著她們三人,心裏充滿了疑惑,怎麼可能只有長相忘了呢?我生氣地想,如果真忘了,那何必否定正確回答的我呢?事實上,我的確想這麼說。由於四個孩子中,我上課最用功,所以心裏不禁嘲笑她們:這三個人腦筋真壞。   可是,我卻比這三個人還要膽小想到這裏,我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除了我之外的三個人都獨自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她們應該比四個人一起發現屍體時更害怕,是不是恐懼感令她們想不起兇手的臉呢?   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後來甚麼也沒做。   警察問我們,發現屍體之後,四個人分別做了甚麼事時,我回答因為辦公室裏沒人,所以我跑回家去,想叫大人來。學校到我家之間還有好幾戶人家,而且以前讓我們參觀法蘭西娃娃的人家也在其中。我略過他們回到家,儘管父親和親戚都在家,我卻誰也沒說。   如果我立刻向長輩報告,能不能蒐集到更多目擊到嫌犯的資訊呢?我是最近才想到這點的。   當時的我只覺得我不該記得兇手的臉。如果只有我正確回答的話,警察和老師就會發現我甚麼事也沒做,進而責備我。   不過,我並不後悔自己說甚麼也不記得,甚至覺得還好我當初那麼回答。過了一段時間後,我更深深地體會到這點。   因為沒有抓到兇手。如果我硬是堅持只有自己記得,讓兇手知道的話,一定會再以我為目標的,所以我覺得不記得這句話救了我。   可能在年齡上,這段時期的交友正從住家附近轉移到有共同志趣、想法的朋友,也可能是不想再回想那件事,所以案發之後,我們四人便很少再一起行動。   上五年級之後,我加入了排球隊;六年級,我參加班聯會副會長選舉,而且當選了。由於會長由男生擔任,所以母親才要我去選副會長。我交了新朋友,在新的領域發展,費盡心力洗刷污名。即使上了中學,我也搶先接下幹部工作,也積極擔任志工幫助鎮上。   所以,大家又開始說我很能幹了。   我沒發現這些全是為了逃避。遙遙看著紗英永遠退縮畏怯,晶子一再曠課、輟學,由佳夜不返家、偷竊而走上歪路,我暗自認為自己是命案發生後最努力的人。我一直覺得自己已經充分完成了那次事件中的任務,直到那一天。   命案發生的三年後,英未理的父母決定回東京。英未理的母親曾說,案子一天不破,她就不想離開小鎮,但英未理的父親為了工作上方便,還是不得不搬。母親為英未理的死萬分悲痛,甚至悒鬱成疾,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她對破案的期盼比任何人都殷切,然而她並不是那種強悍到一個人留下來找出兇手的人。   國一的夏天,這位窈窕、修長、高貴、如女明星般美麗的伯母,把我們四人叫出來,她說在離開鎮上之前,她想再聽一次命案當天的經過。因為這是最後一次,我沒辦法拒絕。   英未理父親的司機開著大車到每一家來接我們,四人一起前往英未理的家那個我們只拜訪過一次的,足立製造廠的公司宿舍大樓。自從那件事發生後,這是我們四人第一次一起行動,但在路上沒有人開口提那件事,只聊些社團怎麼樣?期末考考得好嗎?等無關緊要的話。   屋裏只有英未理母親一個人。   天氣晴和的星期六午後,置身俯瞰全鎮、有如高級飯店的房間,身旁還有從東京運來、擺了多種不知名水果的蛋糕和好喝的紅茶。如果英未理也在的話,一定會是個優雅的惜別會;但是,英未理被殺了。一反晴朗的天氣,房裏瀰漫著停滯低沉的空氣。   吃完蛋糕,她要我們說那起事件,於是四人以我為主述,把當時的情形再說了一遍,但英未理的母親突然歇斯底里起來。   那些話我聽夠了!妳們就像白癡一樣,只會說著不記得、不記得。妳們都是笨蛋,才會三年過了還抓不到兇手!就是因為跟妳們這些白癡一起玩,英未理才會被殺。都是妳們害的,妳們才是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這句話讓天地瞬時變色,自從那件事以後,我懷著痛苦的創傷發奮努力,然而不但沒有回報,還被說得彷彿是我們害死了英未理。她繼續說:   我永遠不會饒恕妳們。在追捕時效期滿前,妳們去找出兇手來!如果做不到,就得補償到我滿意為止!要是這兩件都做不到,我會報復妳們。我的財力、權力,都比妳們父母多幾千倍,我一定要讓妳們嘗到比英未理更悲慘的下場,因為只有身為英未理母親的我有這個權利。   英未理的母親比那個兇手還讓我害怕。   對不起,我記得兇手的臉。   如果那時候我說出這句話,現在就不用在各位面前說這麼多了。然而慚愧的是,那時候我真的忘了兇手的長相了。他的臉原本就沒有很明顯的特徵,再加上我一直催眠自己不記得;要忘記他,三年夠久了。   第二天,英未理的母親離開小鎮,留下了她和四個孩子的約定。其他同伴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我竭盡所能地思考如何不被報復的方法。   抓到兇手,看起來是不可能,所以我選擇了後者,補償英未理的母親,直到她滿意為止。      現在各位可以瞭解,我這個膽小鬼為甚麼飛身撲向持刀的歹徒吧!只因為過去我有過經驗罷了。   然而田邊老師沒有,差別只在這裏。但是就因為這一點點差別,我被當成了英雄,而田邊老師卻遭到責難。   那我請問各位,這宗事件的發生是田邊老師的錯嗎?   歹徒是攀過橘子園邊的鐵絲網進來學校的。各位一再把安全措施掛在嘴上,但是哪個學校不是像監獄一樣,用高牆隔離起來呢?我們國家更是有錢到每所公立學校都設置了無死角的監視攝影機,不是嗎?然而相反地,治安已經惡化到非用這種設備不可的地步,在座的各位,有幾位在事前察覺到這點呢?   我認為,以生病為藉口、偷懶不加入輪班安全巡察的家長,沒有權利指摘田邊老師。然而,各位卻把平常的不滿一古腦地發洩在田邊老師身上。我接過打到學校的抗議電話,也因為跟田邊老師同樣住在單身宿舍,看到他家門口貼滿了中傷的傳單,各種不堪入目的文字,連我都看不下去,試問各位好意思讓你家小孩看到嗎?我還聽見半夜他的電話或手機響個不停,逼得他只好把電話砸向牆壁的聲音,甚至連停在停車場裏車子的擋風玻璃都被打破了。   各位應該也已經知道,因為種種原因,田邊老師的精神狀態已經差到無法站在各位面前。   田邊老師究竟犯了甚麼錯?如果各位家長因孩子恐懼而生氣,為甚麼不指摘那個歹徒呢?只因為那個男人三十五歲、無業,而且是精神科的病號嗎?還是因為他是本區最有權力的某議員之子呢?   最有可能的原因,該不是指摘田邊老師比較容易吧?   雖然我只是他的同事,但連我都同情他的遭遇。如果是他的女友,已經論及婚嫁的伴侶,該會是甚麼心情,各位可以想像一下嗎?   如各位所知,田邊老師畢業於國立大學,身材修長、外表英俊,還是個萬能的運動選手,深獲孩子們和家長們的喜愛。家庭訪問的時候,甚至有學童母親不避諱地表示如果是田邊老師來多好。當然,在女同事之間,他的受歡迎程度也不相上下,每次參加教師研習會,還有其他學校的女老師問田邊老師有沒有女朋友。   可能有人會說:妳這麼維護他,自己也喜歡他吧?然而,我跟他不來電。當我剛到本校任職時,田邊老師對我說: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幫忙,跟我商量。在我的人生中,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找人幫忙,雖然說不會的事可以找人幫,但我沒有不會的事。   於是,跟他工作上接觸一陣子之後,我發現他可能有點難搞,因為田邊老師跟我太像了,而且我討厭自己。   我認為一個人學習、運動上的優秀,未必與他的器量成比例,也跟他身材的高矮胖瘦沒有關係。然而,如果身材高大又有某種程度的敏捷性,周圍的人就會認為他很靠得住。   想必田邊老師從小時候開始,也常常聽大人誇他很靠得住吧!由於他是男生,或許聽到的次數比我還多。   而且田邊老師也認為自己很能幹,因而每當自己班上出了問題,明明可以跟同年級的老師商量的,他卻努力自己承擔下來。不只如此,他還插手管其他班的事,提供個人建議。   我也有相同的毛病,所以我猜田邊老師一定也覺得我有點難搞。   田邊老師選擇的交往對象,是位個子嬌小、像洋娃娃一樣俏麗的女生。這個女生其實是個電腦高手,會不時半開玩笑地說要送個病毒給警察,只是一旦田邊老師經過,卻又問他印表機怎麼用。只幫她印了幾張講義,她卻會在休假時帶著自己做的甜點來拜訪田邊老師。看到田邊老師高興地請她進屋,我才發現,原來仰賴別人是這麼單純的事。   我對她完全沒有醋意,看到她,反而讓我想起事件發生時也在現場的另一位朋友。我對她也有點頭疼,她就是保健室的奧井老師。   關口掉下游泳池之後,我打內線電話到教職員辦公室,報告:歹徒侵入游泳池,有人受傷,請叫救護車來。但第一個來支援的不是強壯的男老師,而是長得像娃娃一樣的奧井老師。我想她可能只聽見有人受傷這句話,而忽略掉歹徒的部份,還是因為強壯的男老師們需要時間準備武器,以便對付歹徒?   田邊老師服了大量安眠藥被送進醫院的隔天,奧井老師打電話到雜誌社,質疑我的行為可能過當,於是就在當天,該週刊的網站上刊出了這段新聞。   各位,別說你們沒看過。     女老師為了保護學生,英勇撲向歹徒,雖然因而被視為英雄,但是否有必要奪走該名男子的性命呢?儘管全體學童們已經撤離到安全處所,但女老師還是沒有放過該名男子,每當大腿已受重傷的他從游泳池中抬起頭時,女老師便像踢足球般踢中他的臉,讓該名男子再次沉入池底,直到該名男子再也沒有浮出水面為止。那名被男子衝撞,因疼痛而無法浮出水面的男老師,在化為血海的游泳池中宛如置身地獄。男老師之所以無力再回到講台教書,究竟是誰的責任?     原本被奉為英雄的我,一夕之間卻成了殺人犯。   愛的力量可以影響世人的輿論,真不可等閒視之。   從各位的角度來說,有了新的指摘對象一定見獵心喜吧!明明是各位把田邊老師逼得走投無路,現在卻反過來可憐他,彷彿我才是害他的人。孩子不愛說話、孩子注意力不集中等,大家把孩子出事之前的問題全都歸咎到我身上,這樣就能排解平常累積的壓力嗎?還有人叫我賠償沾了血的毛巾,我真的連話都懶得說了。   把這種殺人老師開除!在大家面前下跪道歉!扛下責任!   由於這些呼聲,所以才召開今天的家長大會臨時會議,我自己走上講台來面對各位。然而,難道是因為學童沒有被殺死,我才必須接受這種指摘嗎?   各位覺得我會無緣無故踢死一個生了病到處閒晃的弱男子嗎?   早知如此,我應該等四、五個學生被殺死再出手搭救嗎?還是該像膽小的同事那樣假裝被撞到池裏,默不作聲地看著孩子被傷害?   又或是,我應該跟那歹徒一起死了,各位才會稱心如意呢?   早知道我就不救你們的孩子了。   事件發生時,那男人是不小心刺中了自己,掉進游泳池裏的,連正當防衛都稱不上。然而倒楣的是,那男人的父親是個有權力的人,所以可能不久後就要對我發出逮捕令了。   如果我運氣好,遇到一位善良的刑警,可能會聽我把話說完。若是如此,我只想說明一件事。   週刊網站上寫到每當他抬起頭時,但正確地說,我只踢中他的臉一次。所以等這案子上了法庭,他們應該會問我那一踢是否含有殺意。然而當我想到,在陪審團制度下,各位之中有人將成為陪審員之一,我不禁感到背脊發涼。   我的話到此為止,不想再說服大家甚麼是真相,因為沒有意義。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就請你們當作只對其中一位來賓說好了。   再次感謝您不遠千里來到這裏。   麻子女士。      我認為妳所說的補償,是不令被殺的英未理蒙羞,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我知道自己並不出色,為了補償,我在國中、高中都出任學生會長,也在排球隊扛下隊長一職,並且發奮讀書,考上大學。   我想住在接近海的地方,所以來投考這地方的大學。我覺得這個遙望太平洋的海邊小鎮充滿了那個貧瘠山城所沒有的開闊感,雖然這是我的誤解,但我沒想過再回到那個鎮。   大學畢業後,我選擇了小學老師這個職業。   坦白說,我並不喜歡小孩。但是,我認為從事自己喜愛的職業並不能補償,我必須回到自己犯錯的地方,竭盡心力地付出才行。   雖然工作才兩年多,但每天早上我比誰都早到,我傾聽孩子們無意義的廢話,耐心應對家長用來殺時間的抱怨;每天就算工作得再晚,我也把行政工作做完才回家。   真的,我受夠了。我好想大哭一場,好想逃走。我並不是沒有談心的朋友,但每次打電話、發簡訊向學生時代排球隊的朋友抒發工作上的牢騷,她們都會說同樣的話:   真紀,發牢騷不像妳會做的事。加油吧!   甚麼叫做我會做的事?我根本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堅強啊!只有一起遭遇那命案的三個人瞭解真實的我,這麼一想,我便油然想念起她們三個了。   雖然我與她們三人沒有直接聯絡,但透過留在故鄉唸專校的妹妹,偶爾也能聽到她們的消息。   紗英好像結了婚到國外去了,對象是個超級菁英。晶子似乎依然當個繭居族,但不久前,她帶著姪女出來買東西,看上去很開心。由佳也回到家鄉了,聽說快生寶寶的樣子。   上個月初,聽到這樣的消息,我突然覺得為了補償而痛苦不堪的自己實在像個大笨蛋。她們三個可能老早把那起命案和跟英未理母親的約定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冷靜地想一想,就算我們沒有遵守約定,英未理的母親也不可能真的報復我們。她的話只是要我們有所覺悟罷了。   我突然覺得,只有我一個人還陷在命案的陰影中,只有我一個人還傻乎乎地在補償。   努力成了傻事一樁,工作也稍微偷懶了。我漸漸覺得,就算有家長沒繳午餐費,就算不想勉強自己去家庭訪問,反正又不會從薪水裏扣錢,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學生裝病或用其他理由一大早打電話來說肚子疼,我也懶得詢問詳情,就讓他們休息算了。那些不知是白癡還是笨蛋的孩子為了一點芝麻小事吵架,就讓他們吵到心滿意足算了。   一旦有了這種想法,心情就輕鬆多了。不知道為甚麼,孩子對我的接受度卻變好了,或許我自己鑽牛角尖,也讓孩子感到窒息吧!   正好這個時候,從電視新聞裏聽到她們三人中紗英的名字,報導說,新婚燕爾的她錯手殺死了性癖好異常的丈夫。沒多久,從老家那裏轉來一封英未理母親的信。她母親的訊息並不重要,重點是信封裏還放著一封影印的信紙,那是紗英寫給英未理母親的信。   我第一次明白,紗英是抱著甚麼樣的心情度過了這十五年。由於我隨口的一個指示叫她看守屍體,使她一直活在我從來都無法想像的恐懼中。我不禁想到,如果當時我從中庭跑回游泳池的話   紗英依照約定,完成了她的補償。她最喜歡法蘭西娃娃,自己也像法蘭西娃娃一般可愛,是四個人中的乖乖女,但她卻比我堅強好幾倍。   經過了十五年,最膽小的或許依然是我。   就在我收到信之後,歹徒闖進了學校來。天氣晴朗的夏日,小學的游泳池畔,在我眼前遭到襲擊的正是四年級的小朋友。一切的條件是那麼吻合,幾乎讓我懷疑這是不是英未理母親搞的鬼,她是不是躲在某處偷看?   於是我想,如果再讓這次機會溜走,就算時效到期,我也永遠走不出這件事的陰影。我沒有半點猶豫,寧可被那人刺一刀,也比畏畏縮縮過一輩子強。   抱著這個念頭時,我已經朝關口衝了過去。   當小學老師就是為了這一天;忍耐排球隊嚴苛的訓練也是為了這一天;想討回失去的東西,只有現在。我一面想著,一面撲向關口的腳踝。   該把關口撲倒?還是把他殺了?那一刻我完全沒有考慮這些。只要有我在,就不能讓孩子被殺;我一定要保護他們;這一次,我一定要堅強就這麼簡單。   奧井老師的證詞,我還有一點要修正。她說,儘管全體學童們已經撤離到安全處所,但是當歹徒從游泳池爬上來的時候,池畔還有一個學生,那就是受了傷的池田同學,陪在池田身邊的是長得像娃娃的奧井老師。我不覺得奧井老師能保護得了池田,而且我也不想讓她保護,因為我自己才是最值得信賴的人。   啊!現在我終於明白田邊老師的心情了。他吃下安眠藥,或許的確是我的錯。   池田同學哭著說:好痛、好痛。壓住傷口的毛巾都染成了紅色。驀然間,我想到英未理被襲擊時有出聲呼喊嗎?自從命案發生後,我只想到自己的怯懦,為了算計自己感受的恐怖,也想像過其他三人的恐懼,但卻從來沒有想過英未理。   最害怕、最恐懼的,應該是英未理才對,她可能叫了無數次救命,然而我們卻連去關心一下都沒有。英未理,對不起我第一次這樣想。   同時,我再也不允許變態的成年人欺負比自己弱小許多的孩子,被一個混帳大人毀掉未來的小孩,有我們四個就夠了。   歹徒已在用沒受傷的腳攀上游泳池了。這種大人不可以存在,我朝關口筆直地走過去。   關口浸濕的臉跟十五年前那個男人的臉交疊在一起,就在我發狠將他踢落的剎那,我覺得終於補償了,我也完成了約定。   但是我必須做的,並不是這件事。膽小鬼必須拿出勇氣坦白一切,才能真正地補償。   當我踢中關口的臉時,十五年前那個男人的臉再度清晰地回到我眼前。   丹鳳眼、五官分明的臉,不就是這幾年世人眼中的型男嗎?警察問我們有沒有想到甚麼長相相似的藝人時,我一時想不起來,但現在可以舉出好幾個人了。週四晚上八點檔連續劇的第二男主角、爵士鋼琴的甚麼王子、說書家的他們全都是年輕人。   紗英信上說得沒錯,他應該還沒有到我們叫叔叔的年紀。   從當時起過了十五年,考慮到這一點,可能最像的不是藝人,而是一位辦自由學校【註:free school,一種正規教育體系外的學習機構,類似台灣的森林小學。在日本通常收容因故無法適應一般學校的學生,自由學校裏沒有固定課表和座位,讓學生可以自由選擇,是強調個體發展的開放式教育。】的南條弘章先生。去年夏天,他們學校還發生縱火事件。當然,我想南條先生並不是兇手。   其實還有更像的人,不過在這裏說出他的名字太失禮,而且他已不在人世了,所以還是作罷。   我誠摯地盼望這可以成為一個小小線索,有一天能抓到兇手。   但是,妳能夠就此放過我們嗎?   失去了寶貝的獨生女,的確值得同情。不論是十五年前還是現在,妳才是最期盼抓到兇手的人。但是,把失去女兒的悲痛、未抓到兇手的不滿和束手無策的焦慮,全都轉嫁給一起玩耍的孩子,難道沒有錯嗎?   我不得不認為,我和紗英陷在命案的陰影裏,不是那個男人害的,而是妳。麻子女士,妳覺得呢?要不然,妳何必千里迢迢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驗收那個孩子的補償?   還有兩個人。我希望錯誤的連鎖補償不會再發生,但我也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真是個好詞。   我的說明到此全部結束,不接受發問,請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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