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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部 樅樹町謀殺案

境遇 湊佳苗 21308 2023-02-05
  晴美     早上七點,我按下高倉家厚重大門旁的門鈴。   今天我請了有薪假。   昨天陽子說一大早,所以我現在就來了。雖然可能有點太早,但陽子一定沒睡吧。別說早餐,連昨天晚餐可能都沒吃。我在路上的便利商店買了三明治。我打算讓陽子泡咖啡,我們一起吃早餐,我一面跟她說昨天晚上調查到的事。   陽子來開門。她穿著跟昨天一樣的衣服。   昨天晚上兒子被人拐走,陽子卻幾乎沒有動搖之色;過了一夜她簡直判若兩人。化的妝泛油脫落,眼睛下面浮現黑眼圈。通常陽子都比實際年齡看來年輕五歲,但現在簡直老了十歲。   她帶我進入客廳,雖然去泡了咖啡,但卻說沒有食慾。別提三明治了,連咖啡都不喝。她說昨天晚上在辦事處吃了一點便當,看這個樣子到底吃了多少還是個問題。

  我從皮包裏拿出每朝新聞的信封,遞給陽子。   裏面是非法政治獻金相關的報導副本。妳大概都在報章雜誌上看過了,但若是要公開真相的話,這些資料應該還是派得上用場。可是只有這些是無法滿足犯人的要求的。對陽子這麼說或許有點殘酷,從媒體的立場看來,大家都偏向相信真有收受非法政治獻金這回事。但是連警方都找不到的證據,是沒辦法昨天一個晚上就查出來的。所以我轉而調查內部告發的人。我想跟陽子一起和那個人談談,由陽子判斷要不要把內容公開妳能拜託岩崎先生嗎?   陽子雖然接過信封,卻不打開,只茫然地望著報社的標誌。聽見岩崎先生的名字,她猛地抬頭。   是岩崎先生去告發的嗎?   無法斷定是不是他。告發信雖然是郵寄的,但因為是匿名,為了取信大家,內容有說自己從小就認識高倉正紀,跟他很熟,我怎麼想都覺得只有岩崎先生了。

  但是岩崎先生是正紀的好朋友啊。   可能有他們之間才知道的糾葛。而且我覺得也不能一口咬定告發就是惡意的。   妳是甚麼意思?   我昨天去辦事處時就在想了。那裏掌管一切的是後援會會長後藤先生吧。他的架式簡直像是自己是議員。不只是陽子,連妳婆婆都很顧忌他。正紀先生一定也無法違抗後藤先生對不對?就算有不法事情,只要是跟後藤先生有關,就沒法處理。未來就算當選第二任、第三任,違法的事情可能還是會反覆發生。充滿正義感的正紀先生就算很難過,也沒辦法自己公諸於世,可能會獨自煩惱。岩崎先生看到這種情況,就匿名寄了告發信也說不定。其實他可能有證據之類的東西,但為了守護正紀先生便沒有寫出來。我覺得是這樣的。

  我雖然常常看到岩崎先生,但對他的印象只有為人親切,他到底是甚麼樣的人我完全不清楚。所以我可能淨把岩崎先生往好的方面想了。   或許有可能是這樣。   陽子好像稍微安心了一點。或許是岩崎先生把裕太帶走的。雖然寫了告發信,但結果是不起訴。要是到此為止都是在計劃之中,後藤先生會改變主意三思而後行的話最好,但要是不知悔改繼續重蹈覆轍,或許犯人就會改變手段吧?把裕太帶走的女人可能是岩崎先生認識的人也說不定。或許是他母親,我不知道裕太認不認識岩崎先生的媽媽,但她在替他看店不是嗎?要是裕太見過她,只要說是岩崎先生叫她來接的,裕太或許就會跟她走了。帽子跟環保袋之類的衣物都很常見,碰巧特徵跟那個形跡可疑的女人很像,岩崎先生也吃了一驚。

  這樣的話該怎麼辦呢?但我覺得一定不是這樣。   陽子垂下視線。我費力說了半天的話她好像一半也沒聽進去。   為甚麼?   天亮的時候,犯人又傳真到辦事處了。   真的?說甚麼?   陽子從手邊的皮包裏拿出傳真遞給我。兩張A4大小的紙。發送地點是微笑超商K分店。   第一張傳真上是好像用尺畫出來的片假名字跡。   令郎沒事 現在還沒打算去白川溪谷 為了讓真相公諸於世 提供一個線索   第二張傳真也是好像用尺畫出來一樣的字,但這次是漢字。   樅樹町謀殺案   小晴知道嗎?   K市有個樅樹町,但最近有發生謀殺案嗎?   沒有吧,我也沒印象,所以在網路上調查了一下。三十六年前K市的樅樹町發生過謀殺案。

  陽子又從皮包裏拿出一張紙,上面印著網路上的資料。     【樅樹町謀殺案】   一九七五年二月二十日深夜,上班族高松秀夫先生(35歲),在自家被同事下田俊幸(30歲)用刀刺殺身亡。下田犯行之後從高松家奪取百萬日圓現金逃亡,但一星期後向警方自首。犯人供稱作案動機是因為籌措妻子的心臟手術費用,跟繼承了雙親遺產的高松先生商借被拒,憤而痛下殺手。   下田被判無期徒刑。一九九○年在獄中因肺炎死亡。     小晴覺得如何?   我看完了報導,陽子問我。   光是這個實在沒辦法下定論。這是傳真到辦事處的吧。當時還有誰在?   後藤先生和我婆婆。   他們說了甚麼?   問他們樅樹町謀殺案兩個人都搖頭,用辦公室的電腦查了資料,看見這份報導才說啊,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完全事不關己的樣子。

  犯人既然是自首的,當時可能也沒有炒作報導吧。但是這如果是線索的話,有沒有人想起甚麼呢?   我婆婆肯定這件謀殺案跟高倉家沒有關係。後藤先生因為跟非法政治獻金沒關係好像鬆了一口氣,話反而多了起來。他說他記得被害者的妻子因為丈夫被害,受驚過度而精神崩潰,電視還報導過她自殺的消息。   果然有人記得。後藤先生還說了甚麼?   關於謀殺案就只有這樣了。但是   甚麼?   我婆婆說,這件事跟妳有關係吧?把裕太帶走的犯人想要公諸於世的不是正紀的事情,而是我的身世。跟小晴說的一樣。   的確我昨天也是這麼想的,但這是謀殺案啊。這麼嚴重的事,因為覺得跟自己沒關係就推到陽子身上,不是很奇怪嗎?妳婆婆跟後藤先生不知道,但案子還是可能跟他們有關不是嗎?今天本來要去游泳學校附近的,但現在還是先調查一下樅樹町謀殺案好了。後藤先生提到的被害者的太太也讓人有點在意。我會把調查的重點放在被害者和兇手的家屬之後的情況。

  謝謝妳,小晴犯人也知道小晴的事嗎?   妳是指甚麼?   犯人為了要我們這裏公佈事實真相所以把裕太帶走,但樅樹町謀殺案根本已經沒人記得了,所以才當成線索給我們,要我們去調查不是嗎?但是我跟辦事處的人調查這種案子是有限度的。其實也就查到這份網路上的報導而已。但是小晴是報社記者,可以進一步深入調查。犯人會不會是預測到我會找小晴幫忙,才把裕太帶走的呢?   陽子雖然疲倦,但還是能冷靜思考。   要是瞭解陽子的人的話,應該會考慮到我會幫忙的吧。   比方說岩崎先生?   她好像很介意岩崎先生。   要是跟選舉無關的話,或許就跟岩崎先生沒關係了。雖然妳婆婆說的話讓人很不高興,但要是樅樹町謀殺案跟陽子有關係的話,公開這件事對誰有好處?昨天我忘了問,亞紀小姐為甚麼沒有按照時間去接裕太?她不總是一副超級秘書的樣子,能幹得要命嗎?有甚麼事的時候,或是採訪的時間晚個五分鐘,都對我囉囉嗦嗦的。

  那個啊   陽子告訴我亞紀小姐被人叫出去的事。   甚麼啊!陽子怎麼可能有外遇。但是她的確是被人利用了。有很多人想給陽子難看的。為甚麼?因為妳是名人了啊。樅樹町謀殺案也可能跟陽子沒關係,但陽子出生於K市,現在三十六歲,光是這樣,就會有人把當時發生的事件栽在妳頭上也說不定。但是對方連用甚麼方法把亞紀小姐叫出去,都很清楚呢。   果然還是岩崎先生?但是亞紀小姐喜歡正紀,小晴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報社記者,這種事情辦事處跟後援會的人大家都知道。後援會有不少上了年紀的人,或許有人跟樅樹町謀殺案有關係。   說得也是。總之我現在去報社調查一下這件案子。陽子呢?要去辦事處?   我先去一下辦事處,然後去游泳學校附近問問。這次發送傳真的地點跟第一次一樣。

  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嗎?   岩崎先生說要幫忙在這附近調查。那我拜託他一起去吧。   妳不是不相信他嗎?   我沒有其他可拜託的人了。我想相信小晴說他是為了正紀好才告發的論點。   我只是為了不讓陽子沮喪而做的假設而已。還是不要太相信他比較好。   但是岩崎先生昨天晚上跟正紀聯絡了啊。   昨天晚上的話,那他應該是認為秘密是辦事處的非法獻金疑雲。岩崎先生的舉動頗令人意外。   正紀先生要回來嗎?   是。我該早點跟妳講的。   這不是很好嘛。這樣我就專心調查我這方面的事了。   知道我是陽子的好朋友也是報社記者,同時也知道亞紀小姐喜歡正紀的人還有一個。我想告訴陽子,但既然他本人要回來了,那我還是不要多嘴。與其抱著疑心,不如先尋找真相。

  我跟陽子說出門前一定要吃點東西,去沖個澡,讓心情平靜下來。然後我離開了高倉家。     陽子     我喝了冷掉的咖啡,換好衣服出發前往辦事處。   岩崎先生已經到了。婆婆跟道代女士也在。   我回家之後後藤先生好像一直都在這裏,他看起來並沒有特別疲累的樣子。他可能是判斷恐嚇信跟辦事處沒有關係吧,跟一大早就來的後援會會員若無其事地聊天。   裕太到您娘家去了?這樣的話先說一聲啊,我們都擔心了一晚上。   後援會的會員這麼說,還眨了眨眼睛。大概是後藤先生決定這樣解釋吧。或許這樣也好。知道實情的人越多,越可能有人在我們不知情的狀況下去報警。   我打算出門去,陽子太太呢?   岩崎先生謹慎地問道。   我麻煩相田小姐調查別的事,我想去游泳學校附近看看,您能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   我跟後藤先生說要跟岩崎先生一起出門。   犯人還可能跟辦事處聯絡,要是有消息的話,後藤先生會立刻通知我。我拜託道代女士帶婆婆回高倉家,稍微休息一下。   就算犯人要求公佈的真相跟辦事處沒關係,裕太沒有回來的事實仍舊不變。婆婆完全沒有放心的樣子。我想告訴她正紀要回來了,讓她稍微安心一點,但道代女士一直在旁邊,我沒有機會說出口。   岩崎先生開車,我們前往游泳學校。   你們家的店沒關係嗎?   請不要介意。店裏本來就不怎麼忙。反而是陽子太太妳都沒睡覺吧?到游泳學校我會叫妳,稍微休息一下吧。   岩崎先生關切地說。   告發非法政治獻金的是岩崎先生。要是這是事實,他到底是為甚麼要這麼做呢?是善意還是惡意?要是真如小晴的推論,是為了正紀好就好了。但是要是為了正紀好,難道不該跟正紀說他要去告發嗎?他們是好朋友啊。   要是我為了小晴而要採取甚麼行動的話。   不告訴本人的話,那就表示我打算自己進行。要是有正面的結果再告訴她。岩崎先生是不是也這麼打算呢?   岩崎先生自己的工作很忙,為甚麼還幫正紀做事呢?   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啊。   我不是指裕太的事。上回選舉期間和當選之後,岩崎先生都是後援會的中堅,一直在輔佐正紀。您有小酒館的生意要忙,還有工商協會的事務啊。   幫正紀的忙讓我很開心。我喜歡輔佐別人,我是副班長那一型的。這世界上並不全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也有人看見自己支持的人活躍就很開心,所以才會有偶像不是嗎?我也希望正紀議員今後繼續加油,陽子太太也繼續努力,成為歷史留名的繪本作家。   歷史留名有點誇張了。我光是維持現在的狀況就已經不容易了。要是能夠的話我真的不希望出名,我甚至後悔成為繪本作家。   您這麼想果然是因為這次事件嗎?   要是不成為繪本作家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是這樣嗎?今天早上我聽後藤先生說了,犯人又傳真來說公佈真相的線索是樅樹町謀殺案,陽子太太妳覺得這跟妳有關係嗎?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肯定的說一定沒有關係。   這有點奇怪。後藤先生認為一定跟陽子太太有關係,不知道他這麼想有甚麼根據。   啊   我現在才發現岩崎先生並不知道我是養女,親生父母不明。我本來以為正紀會跟他說,但就算是好朋友,沒有必要的話正紀也不會說出妻子的私事。   婆婆跟後藤先生認為樅樹町謀殺案跟我有關係,是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人生完全沒有可疑之處。要是相關人士的人生都有不明的疑點,大家多少都會懷疑自己,但眼下確實有不明疑點的只有那個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個不明的疑點跟樅樹町謀殺案有關。我自己都懷疑是不是這樣。小晴也是,雖然沒有說一定有關係,但也沒有否定。   然而岩崎先生不知道我的身世,所以有所疑問。   要是跟非法政治獻金疑雲無關的話,我就不覺得他跟這次事件有關係了。      車子在往游泳學校的公路上奔馳,打了左轉燈後進入便利商店的停車場。   這裏是微笑超商K分店,發送傳真的地方。   上班上學的時間已經過了,店裏只有兩三個客人。年輕男店員不知是不是從夜班上到現在,站在收銀台後面無聊地打呵欠。   我們問他:今天一大早五點四十分左右,我們收到從這家店傳來的傳真。送信者好像忘記寫名字了,您知不知道是甚麼人傳的?   嗯,好像有個女人來發過傳真   那人有甚麼特徵嗎?   我不太記得了分明天才剛亮,卻戴著帽子,肩膀上背著一個大袋子。對了,背著那種開口很大的袋子的歐巴桑常常會偷東西,她進店裏來我就想應該注意一下,但她只是要用傳真機,我就隨她去了。啊,對不起,我說歐巴桑會偷東西。   沒關係,我好像知道是誰了。她背著快樂城的環保購物袋吧。   我不太清楚,好像是吧。   那個人昨天傍晚是不是也來過?大概六點半左右。   啊,我半夜三點才上班,那就不知道了。要不要打電話給那段時間上班的店員問一下?   拜託你了。   年輕男子好脾氣地從櫃台底下拿出手機,幫我們打了電話。他好像跟那個店員很熟,輕鬆地問著問題。   啊,他說好像是有個女人來用傳真機,但記不清楚是怎樣的人。   那人沒有問傳真機的使用方法嗎?岩崎先生說。   年輕男子拿著手機問對方。   好像沒人來問過。   我們道了謝,雖然營業額可能跟他的薪水沒關係,為了聊表心意還是買了一點飲料和零食,然後離開便利商店。   形跡可疑的女人雖然說是像阿嬤輩的女人,卻對便利商店的傳真機使用方式很熟悉。要是我媽媽是絕對沒辦法的。   岩崎先生回到車上,喝著剛買的冰咖啡說道。   可能是習慣了吧?道代女士一開始也搞不清稿子的正面該怎麼放才傳得出去,現在也熟練了。連傳到電腦上的稿子也能印出來,或是直接在電腦上修改再傳回去。   說得也是,那就只是我的偏見吧。剛才我一面開車,一面找推著推車的老婆婆之類的人物,但其實可能比我想像中要年輕得多。店員也只說是歐巴桑,女性的年齡從外表真的很難斷定呢。   岩崎先生喝完咖啡,發動車子。   或許就跟岩崎先生說的一樣。良介媽媽說把裕太帶走的女性特徵,雖然跟我常常看見的那個女人很像,但不能確定一定就是她。   我問店員的時候說了快樂城的環保購物袋,但也可能是相似卻不同的袋子。即便如此,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線索也是事實。   果然還是找一下那個女人比較好。   手機響了。是道代女士發來的簡訊。   甚麼事?   握著方向盤的岩崎先生問。   我婆婆好像撐不住了。   那可糟了,要回去嗎?   沒關係,有道代女士陪她。亞紀小姐會開車送她們去醫院。我們繼續吧。   救裕太比甚麼都要緊。   他是我唯一的寶貝兒子啊。      我們把車子開到游泳學校附近的投幣停車場,走路去公園。   今天天氣非常晴朗,簡直不像昨夜下過雨。到處可見帶著孩子在公園玩耍的年輕母親們的身影。   有沒看到一位背著快樂城的環保購物袋、戴著丹寧布帽的年長女性?她的穿著很樸素。   我們問了所有人,但大家都搖頭。   就算這樣,也不表示那個女人沒有來過這裏。   我在以繪本作家出道之前,每個星期到這裏來兩次,都沒有見過今天的這些人。大家來公園的時間多半都是上午。   不同的人到公園的時間也不同。那個可疑的女人沒有在上午出現在公園過。這裏找不到甚麼線索。   離開公園之後,我們朝那個女人牽著裕太的手離開的方向走去。   但是沿著公路走,一路上幾乎沒有行人的蹤影。岩崎先生提議若是要問人的話,或許該拐進住宅區比較好。   那得決定一下目的地。   放眼望去有快樂城的看板。沿著公路還有一段距離,但穿越住宅區可能會比較近。就算問不到可疑的女人,也可以確認一下他們的環保袋到底是甚麼樣子。我們決定去快樂城。   先回到公園,沿著外面的圍欄走,在第一個角落轉彎,進入住宅區。公園附近的住家相對比較新,越往裏面走,看起來比較舊的房子就越多。沿著兩側都是樹籬的道路前進,就到了商店街。   大部份的店舖鐵門都是拉下的。商店街看起來十分寂寥。   不知哪裏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音。商店街入口附近,擺著服飾店看板的店家把鐵門開了三分之二。一位有點年紀的女性,把掛著各種花紋上衣的衣架擺了出來。現在是上午十點,每家店可能都要過了這個時候才開門。   我有想過歐巴桑的衣服不知都在哪裏買的,原來是在這種地方啊。   岩崎先生感歎地說。商店街賣的東西,的確好像都是針對年長的顧客群的感覺。我們決定去問問店家。   服飾店、熟食店、麵包店、書店。這些店家在這裏都有很長的時間了,要是有面熟的女人牽著不認識的孩子經過的話,他們可能會心想這是誰吧。   我和岩崎先生分頭進行,我問右側的店家,他問左邊的店家。   我先問服飾店的太太,是不是有在這附近見過戴著丹寧布帽、背著快樂城環保購物袋的女人。   背著快樂城環保購物袋的人都會避開商店街,走直接通往那裏的路。   她這麼一說,商店街之所以不熱鬧的原因,顯然就是因為有了快樂城購物中心。知道內情的人可能都不願意提著快樂城的環保購物袋來這裏。但是環保購物袋最近很流行,大多都很結實耐用,除了購物之外很多人平常也都使用。   丹寧布帽看起來像是這家店會賣的東西,一問之下他們沒有賣丹寧布的製品,說那可能也是快樂城裏賣的。   熟食店、麵包店的答案也都相同。   陽子太太,請快過來!   岩崎先生從書店走出來,對我用力揮手。   書店收銀櫃台前面堆著像小山一樣的《藍天緞帶》,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但也顧不了這麼多了。書店老闆好像知道甚麼。   您找的人可能是我們的客人。您有甚麼事嗎?   書店老闆問道。我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兒子被她帶走了,岩崎先生先一步開口說:   昨天我兒子在公園玩的時候摔倒受傷了,剛好經過的太太幫了他的忙,那個用看起來很貴的手帕替他包紮了傷口。我想跟她道謝,但沒問她尊姓大名   他一面用手背擦額頭上的汗,一面拚命解釋。我擔心說這種謊會不會被拆穿,但書店老闆的表情緩和下來說:原來是這樣。   我想那應該是橋本太太吧。她喜歡小孩,當志工讀書給小朋友聽,常常到我們這裏來買繪本。她的快樂城環保購物袋裏總是放著大概五本繪本,她說背著這個袋子到商店街來有點不好意思,但因為購物袋很結實,大小也合適。其實沒關係,因為我們這裏從那邊的小路拐進來,立刻就到了。   橋本太太住在這附近嗎?我問。   我不清楚她家住哪,她大概一個星期來一次,可能不在這附近吧。要是您有謝函甚麼的,可以放在這裏我來轉交。   我想還是應該親自跟她道謝比較好。岩崎先生說。   她通常是星期幾來?我問。   大概都是星期二。好像那天她有志工服務,回來的時候會順便過來。   星期二,那她昨天來過了嗎?   這麼一說她昨天沒來呢。   通常都是甚麼時候來?   傍晚四點以後吧。   我望向岩崎先生,他默默點頭。   有甚麼事讓她不能來別人認識她的地方。要是她帶著裕太的話。   那我想下周準備好謝函跟禮物,再來一次。您知道橋本太太的全名嗎?   岩崎先生說。   應該是叫做彌生。她曾經別著名牌來過。對了,然後我們就聊起志工活動的事。陰曆三月的彌生。   橋本彌生太太對吧。   我再度確認,書店老闆盯著我的臉,然後歪著頭說:咦?   您是不是《藍天緞帶》的作者高倉陽子女士?不久之前每朝新聞上報導過。   是的。   這是第一次有人認出我,果然是因為對方是書店老闆吧。但是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書店老闆的笑臉黯淡了下來。   這樣問或許有點失禮,但您真的是因為剛才說的理由要找橋本太太嗎?   您是甚麼意思?   這位不是您先生吧。   書店老闆驚訝地望著岩崎先生。   我是高倉先生的朋友,她是因為剛好有事要到這附近,所以一起來的。   岩崎先生替我掩護。   這樣啊。但是上個星期高倉太太的先生也到這裏來,跟您們一樣問了橋本太太的名字和住址。您先生是縣議員高倉正紀吧。   是的。我先生有甚麼事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他為甚麼要找橋本太太?岩崎先生問。   他說橋本太太是妻子的書迷,他們夫妻都不在的時候她送了花束來。接待的人沒有問她的名字,但花束的包裝是這條商店街的,所以到這附近就順便來問問。其實是我跟橋本太太推薦《藍天緞帶》的,本來心想高倉太太的粉絲增加了,我也有功勞,還滿高興的,但橋本太太是不是給您們添了甚麼麻煩?   沒有甚麼麻煩應該是收到了花束,想直接見個面吧。我先生應該也是聽我說了所以到這附近來看看的。對不起,剛才說謊了。   非常抱歉!   岩崎先生跟我一起低下頭。   沒甚麼沒甚麼。橋本太太是很穩重的人,我想她應該沒有給您們添麻煩的打算。可能只是純粹看了《藍天緞帶》很感動,從新聞報導上知道作者高倉女士住在同一縣內,所以想跟您見個面吧。這麼說來那個人平常不買雜誌的,但最近買了不少女性雜誌喔。可能是因為上面有高倉太太的報導吧。啊,既然您親自到這裏來了,那還是早點跟橋本太太聯絡上比較好。不如去跟她參加的志工團體問問看。橋本太太收據上的抬頭是橡實俱樂部。   書店主人看了收據副本之後說。   我分明是在尋找把裕太帶走的這個叫做橋本彌生的可疑女性,但卻不知怎地跟書店主人維護她說她並沒給我們添麻煩。我們跟書店主人道謝之後離開。   走到離書店有段距離,仍舊拉下鐵門的其他商店前面,岩崎先生停下了腳步。   正紀有說過甚麼嗎?   我從沒跟他提過我在找形跡可疑的女人。我只不過跟他說了我在住家和辦事處周圍都看到過的女性,也出現在游泳學校附近。他聽了非常擔心,或許因為這樣所以瞞著我來這裏調查吧。   或許他也調查過她家了。我傳簡訊問問看。   岩崎先生拿出手機開始打簡訊。   正紀為甚麼沒去告訴我他在調查這個女人呢?   因為他知道她可能是危險人物。要是知道是危險人物,我一定會擔心,所以不告訴我。就算知道姓名,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人,顯然還在調查中。   但是沒發生甚麼事就算了,為甚麼昨天晚上打電話的時候也完全沒提這個女人呢?   岩崎先生闔上手機。   我們先回車上去,查一下橡實俱樂部的電話號碼,跟他們聯絡看看吧?   岩崎先生同意了我的建議,我們循著原路走回去。   岩崎先生的手機響了。   好像是正紀的回信。   不要調查橋本彌生了。詳情我回國之後再說。買不到回成田機場的機票,只好從關西回來。今天就會抵達,在我回來之前陽子就拜託你了。   果然正紀知道橋本彌生的事。裕太可能在她手裏,為甚麼叫我們不要調查呢?   這次輪到我的手機響了。   是小晴打來的。   她說發現了重要的情報,希望能立刻見面,我跟她約在公路旁邊的家庭餐廳。她問我是不是跟岩崎先生在一起,我跟她說是,她說最好能擺脫岩崎先生自己來。   我掛斷電話,告訴岩崎先生我要跟小晴見面,拜託他在我跟小晴會面的時候調查橡實俱樂部的電話,打去問橋本彌生的地址。   正紀叫我們不要調查了,這樣好嗎?   我並沒有打算要直接找上門去,只是希望有狀況的時候能立刻應對而已。但要是會給岩崎先生添麻煩的話,那我就自己調查好了。   不,我來查好了。正紀是擔心陽子太太才那樣說的吧。我去調查就沒問題了。   岩崎先生笑著豎起大拇指。我覺得讓岩崎先生一起聽聽小晴查到了些甚麼也好。但他要是在這副親切的笑臉下背叛了正紀,那果然還是不能信任他。   岩崎先生送我去家庭餐廳。小晴的車已經停在停車場了。   我在進入餐廳之前看了一下手機,仍舊沒有正紀的訊息。他雖然知道我和岩崎先生共同行動,那傳一兩句話給我也好啊。   但是現在不是介意這種小事的時候。      繪本阿姨聽到隔壁傳來生日快樂歌的歌聲,想起了上星期的事。   那天去小兒科病房當志工,唸完繪本之後,從袋子裏取出繪本之外的東西:好幾條大約一公尺長,泛著光澤的緞帶。   病房裏六個小朋友的病床上都用緞帶打了蝴蝶結,孩子們都非常高興。但也有小朋友歪著頭說:為甚麼不是藍色而是粉紅色的?   因為藍色的賣完了。繪本阿姨是桃子的季節出生的,所以挑了桃子的顏色當禮物。   繪本阿姨回答,孩子們開始講自己的生日。   那天是甚麼日子,誰跟誰同一天生,暑假的時候,春假的時候。   生日只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裏的一天,但繪本阿姨告訴他們那一天是值得高興的,值得驕傲的。   繪本阿姨突然有個想法。   要是留下那孩子的生日就好了。   但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要是那樣的話,不就暴露了那孩子的身世了嗎?     晴美     我從窗戶看見送陽子來的車轉彎開出停車場。   車子上有小酒館的招牌。陽子真的是跟岩崎先生在一起。分明是暗地告發丈夫的人,難道不該提防他嗎?還是我太過保護陽子了?要不陽子就是猶豫不決,認為一起行動的話或許能掌握甚麼線案。不,她現在擔心的不是非法政治獻金的告發案吧。   陽子走進餐廳。她看見我坐在裏面的窗邊桌位,朝我走來。   我問她吃了早餐沒有,她有點抱歉地說只喝了咖啡。我強迫她跟我一起點了每日更換的午間套餐。   我調查了一下樅樹町謀殺案。   我有問題要問陽子,但在那之前先跟她說我查到的內容。   樅樹町謀殺案已經過了三十六年,當時的兇手和被害者都已經去世。但犯人的恐嚇信仍舊要求要公佈真相,那只可能和謀殺案相關人士的遺族有關了。我便朝這個方向調查。   首先是被害人高松秀夫,他在案發當晚遇害死亡。他的妻子名叫佐知子。正如昨天晚上後藤先生說的一樣,她因為丈夫被殺受到刺激,精神狀態不穩定,三個月後在娘家吞服大量安眠藥死亡了。   他們有小孩嗎?   我有在查,但還沒有結果。至於兇手方面,下田俊幸在服刑期間死在監獄裏。犯罪動機是因為妻子患了心臟病需要手術費,手術好像是成功了,所以他太太現在還活著的可能性很高。此外,根據法院審判紀錄,兇手患有心臟病的妻子在案發當時有孕在身。孩子足月後剖腹產,然後再進行母體的心臟手術。   孩子平安出生了嗎?   既然說手術成功的話,孩子應該也平安吧。   所以,難道   等一等,只憑一封恐嚇信就隨便聯想是不行的。那個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既然媽媽還活著,就會自己養孩子吧。   但是她那時剛剛動了心臟手術,而且丈夫是殺人犯,應該會考慮把孩子送走吧。被害者住在樅樹町。下田家在哪裏呢?   同樣在樅樹町。   所以都在K市。我被發現的孤兒院友愛園也在K市。   把裕太帶走的犯人或許也是這樣隨便推測的。妳出生於K市,現在三十六歲。這種資料網路上就有。雖然妳是養女這件事並沒公開,但後藤先生他們都知道吧?情報可能在陽子不知道的情況下洩漏了。這樣穿鑿附會的材料非常充分,但卻沒有證據。   那要怎樣才算有證據呢?   比方說,陽子被送到友愛園的詳細經過或者是紀錄。友愛園的人或許知道陽子的身世也說不定。可能是他們故意隱瞞的,那種地方不都有保密的義務嘛。   要是罪犯的女兒的話,應該是會保密的。   不要這麼想。他們會對收養孤兒的好人隱瞞小孩是罪犯的女兒嗎?要是之後東窗事發不就慘了,會鬧上法院的。   那還會有甚麼秘密?   可能跟我被送去的時候一樣,有一封信還是甚麼的。上面可能有寫必須把小孩送走的原因。比方說是非婚生子或是太窮養不起,這都不會公佈的吧。   說得也是   所以我覺得還是該確定一下比較好。要不要現在去找友愛園的園長?要是沒發生甚麼事的話,她應該不會透露甚麼,但現在有緊急情況,真有甚麼秘密的話,她或許會告訴我們。說不定可以得到陽子跟樅樹町謀殺案沒有關係的證據。我已經跟她約好了。   她住在附近嗎?   對。孤兒院雖然關閉了,但她還是從事類似的工作,創立了一個叫做橡實俱樂部的志工團體。她雖然年紀很大了,偶爾還是會參加公開活動,應該身體不錯,很可能還記得當年的事。   橡實俱樂部?   陽子知道啊?妳果然對志工團體很熟。   不,今天才第一次聽說   陽子參加的志工團體幾乎都是市立跟縣立的公家組織。   友愛園也是教會經營的。要是因為被送到那裏就認定是教徒,那還不如送到公立設施的好。   祈禱甚麼的跟我的個性完全不合。   我也複印了跟樅樹町謀殺案有關的報章雜誌報導。   我從包包裏拿出文件夾,遞給陽子。為了方便閱讀我把紙張釘在一起。陽子一一翻閱。   被害者的妻子自殺都有報導。   而且還用真名。兇手的妻子卻沒有刊出名字。但是我調查過了。她叫做下田彌生。找到她問問應該是最快的途徑吧。半天工夫還查不出地址就是了。   小晴,妳剛才說甚麼   午餐送來了。漢堡、沙拉、湯、麵包,全部一起送上。陽子急急把文件夾塞到自己的皮包裏。她或許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但首先得讓她吃點東西最重要。   要是陽子現在倒下可就麻煩了。   小晴,我去一下洗手間。   陽子站起來走開。她臉色很壞。   我或許該叫點清淡的東西。      吃飯的時候陽子幾乎都沒說話。   她不是茫然瞪著桌上的某處,就是手拿叉子懸在半空中發呆。是因為到了下午,所以昨晚累積的疲勞一口氣湧上來了嗎?但她還是設法吃了一半。我們離開了家庭餐廳。   友愛園前園長的自宅在K市內。開車用不著二十分鐘就到了。   我們中途經過友愛園的舊址。   我以前曾經跟陽子來過一次。那時我剛剛認識陽子,兩人都還是學生,以為只要一起調查就能查出甚麼來。   比方說,住在孤兒院附近的人或許記得陽子被送去時的事情。我們雖然抱著這種期待,但那附近已經改建成大型遊樂場了。本來友愛園是建在一片田野之中的。我想起當時我們無心去打保齡球或唱KTV,兩人徒步走了該搭電車再轉公車的距離回家。   大型遊樂場前幾年也倒閉了,現在開的是常常在電視上看見廣告的全國連鎖服裝量販店。   陽子一直沉默不語。就算叫她不要胡思亂想,但在身心俱疲的狀態下,果然還是會朝最糟的情況去想吧。   進入住宅區之後,一棟攀著常春藤的西式小屋出現在眼前。之前她說可以把車停在門口沒關係。我把車沿著圍牆停下,跟陽子說就是這裏。   我確認了一下,門牌上寫著樫原。前院長樫原多惠子的住家。   我按了門鈴,樫原院長的孫女千香小姐來應門,她熱情地歡迎我們。   我是《藍天緞帶》的書迷。沒想到高倉陽子夫人是阿嬤的熟人。妳們請不要客氣。   千香小姐這麼說。陽子帶著有點不知所措的微笑望著我。我們進入客廳,等待千香小姐去告訴園長。我趁機解釋:   要是說三十六年前被送到孤兒院的孩子突然想見園長,那就必須要有不引人起疑的理由。總不能說裕太被綁架了吧?所以我就說因為陽子的繪本出版了,想跟園長親自報告,順便詢問一下友愛園和橡實俱樂部的事。我說我是陽子的經紀人。   陽子露出明白的樣子點點頭。就在此時園長背脊挺直地走進來,她並沒有讓千香小姐攙扶。園長在沙發上坐下,我們互相打了招呼,等待千香小姐泡茶來。   千香,謝謝妳。可以請妳迴避一下嗎?   哎,太令人失望了。我待會可以來要簽名嗎?   園長跟千香小姐都望著陽子。   我無所謂的。   陽子回答。千香小姐高興地說:太好了!那我晚點再來。說完她就離開了。她這麼聽話,一定是因為知道來看團長的是怎麼樣的人吧。   陽子長大了啊。沒想到陽子成了暢銷的繪本作家,我活到這把年紀果然還是可以聽到好消息的。   園長高興地說。她好像也看過《藍天緞帶》。   謝謝您。我是十九歲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是養父母從友愛園領養來的。里田的爸媽真的對我非常好,但我還是想知道親生的父母是誰。我也想讓他們知道我成了繪本作家。要是您知道我父母的消息,能不能告訴我呢?   我本來想要是陽子不問的話我就開口,但顯然我是白擔心了。   我是很想告訴妳,但我連姓名跟住址都不知道。   我被送來的時候是怎樣的情況呢?   那我還記得很清楚。確實的日期得要查查紀錄,但我記得是四月上旬,櫻花盛開的時候。一大早有位女性抱著妳來到園裏,跟我說:這孩子叫做陽子。太陽的陽子。我沒辦法自己養育她,所以就拜託您了。她把妳交給我就離開了。   原來陽子不是跟我一樣被丟棄在孤兒院門口啊。名字也不是別人隨便取的。這陽子知道嗎?   所以園長您見過我親生母親。您沒有問她姓名住址嗎?   我們跟公立的設施不一樣,人家如果不想說的話,我們不會主動詢問的。但我們也不是來者不拒,有時候也會詢問當事人的情況,設法說服人家。但是令堂當時臉色很差,好像連站都站不穩,真的是沒法養育妳才找到我們這裏來的,所以我就沒有多問。   在那之後還有聯絡嗎?   園長靜靜地搖頭。   要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把我送來,那恢復健康之後應該會來接我的。我被人收養之後也沒有聯絡嗎?   陽子急切地詢問。   完全沒有。一定是有甚麼緣故吧。但是陽子,令堂一定在某處看到妳的活躍,替妳感到高興吧。   園長似乎不打算再提陽子的母親了。一定在某處這種話是從小聽到大的安撫言詞。   園長知道樅樹町謀殺案嗎?三十六年前發生的案子。   陽子突然直搗黃龍。園長皺起細細的眉毛。   嗯,是發生在本市的案子,我還記得。   我覺得那件案子跟我有關係,園長覺得如何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並不清楚。   有人說我跟那件案子有關係,如果您能想起甚麼,請一定要告訴我。比方說我的親生父母可能跟案子有關連之類的。   院長哀傷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傳聞。很遺憾,這世界上就是有看不得別人成功,非得要貶低他人,信口開河的人。對不起。要是我能證明妳的身世,妳就不用為這種無聊的中傷難過了。   聽了園長的話,這次輪到陽子默默搖頭。是因為這等於一面安慰她,一面拒她於千里之外嗎?朝陽學園的園長也曾經多次這樣安慰我。   那個不好意思換個話題。您知道橡實俱樂部有一位叫做橋本太太的志工嗎?   陽子問道。園長微歪著頭,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來似地啊了一聲,拍了一下手。   我知道。她很熱心,常常去醫院的小兒科病房和孤兒院之類的地方活動。橋本太太怎麼了嗎?   沒有,我只是聽說她唸我的繪本給小朋友聽。   這樣啊。那的確像是她會喜歡的故事。我當然也非常喜歡。非常溫馨。小優和小兔子都很可愛,但我最喜歡貓頭鷹叔叔了。   現在不是討論繪本的時候。   陽子,裕太的事情呢?我插嘴說。   要是說出他被綁架了,犯人還傳了恐嚇信來,或許園長會透露甚麼也說不定。但陽子微微搖頭。   怎麼啦?園長問。   我有個兒子。要是能找到親生父母的話,我想跟他們報告。   我在新聞報導上看到了。是五歲吧?妳先生也是社會中堅人物,連我都知道。妳母親一定也都知道,非常替妳高興的。   雖然團長說的是陽子,但這些話聽起來讓人非常鬱悶。   謝謝您。   陽子道了謝,園長叫千香小姐進來。   這就表示過去的話題告一段落了吧。   陽子替繪本簽名的時候,千香小姐壓低了聲音問:這難道是真實故事嗎?我嚇了一跳,園長用嚴厲的聲音說:妳太沒禮貌了。   千香小姐縮著肩膀說:對不起。但她並沒有膽怯的樣子。對了!她精神百倍地衝了出去,不一會見拿著一條大約一公尺長的藍色緞帶回來。   現在很流行藍色緞帶,到處的書店和文具店都有在賣呢。可以的話,也請您在這上面簽名好嗎?   陽子在緞帶上簽了名。墨水都滲開了。   可以請您綁在我手腕上嗎?   她臉皮到底有多厚啊。園長沒有阻止,是因為知道陽子沒有母親雖然是事實,但藍色緞帶並不是她的親身經歷吧。   陽子用藍色緞帶在千香小姐手腕上綁了蝴蝶結。   我下了很大的決心,結果竟是這麼廉價的舉動。從旁看來真是太無聊了。   我會當成一輩子的寶物的。   千香小姐這麼說。陽子溫和地對她微笑。現在還笑得出來啊。   並沒有證據說她不是殺人犯的女兒。   裕太的下落也完全沒有進展啊。     陽子     我們離開園長家,坐上小晴的車,我發現手機在閃燈。岩崎先生傳了簡訊來。   有非常緊急的事要跟您報告。請跟我聯絡。   我跟小晴說了,立刻打電話給岩崎先生,告訴他我現在人在何處。他說請我到剛才的家庭餐廳跟他會合。   小晴訝異地望著我。   我們前往家庭餐廳途中,我把心裏想的事跟小晴說了。   之前小晴告訴我兇手的妻子叫甚麼名字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時也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橋本彌生就是下田彌生。把裕太帶走的是樅樹町謀殺案兇手的妻子,她要我把真相公諸於世。   真相就是我是她的女兒,是殺人兇手的女兒。   只不過在人慢慢多起來的家庭餐廳中,我無法把這話說出口,而且我心中仍有某處希望這不是真的。我心想在見過園長前,還是先不要跟小晴說好了。   園長並沒有斷定我跟樅樹町謀殺案無關,只說她不清楚。但說不定她其實知道。   要是因為母親生病把小孩送到孤兒院,心想康復後就會來接的話,就不會還不到半年就讓小孩被別人領養走吧。她知道除了生病之外還有其他原因,所以不會來接孩子的。   此外還有一點。   下田彌生有心臟病。接受了手術應該也無法立刻好起來。送我去孤兒院的母親身體狀況也非常不好。   更具決定性的是這個。   橋本彌生參加了園長主辦的橡實俱樂部,這不就是友愛園和樅樹町謀殺案有關連的證據嗎?從彌生把孩子送到孤兒院的時候開始,園長就知道實情了。   要是園長真的知道我是殺人兇手的女兒,還隱瞞真相讓我被收養的話,那就算孤兒院已經關閉,她還是非得推託說不清楚不可。   我已經沒法瞞著小晴了。   小晴,上午調查的結果,那個可疑的女人名字叫做橋本彌生。   彌生?難道是下田彌生?橋本可能是娘家姓。那妳問園長的橡實俱樂部的橋本太太就是她?   嗯   為甚麼之前不跟我說呢?   對不起,我心裏一團亂。   早說了搞不好可以逼問一下園長的。還是妳之所以沒有跟園長說裕太被綁架,是因為已經認定了犯人橋本彌生,就是下田彌生?這樣的話就應該先去找橋本彌生才對,裕太可能跟她在一起呢。   小晴緊握著方向盤,好像真的生氣了。   對不起。我拜託了岩崎先生調查橋本彌生,他好像有查到甚麼。   我這麼一說,小晴更加不高興了。   開口閉口都是岩崎先生。妳怎麼就這麼相信告發妳先生的人?岩崎先生說有查到甚麼,真的可以相信他嗎?   所以我希望小晴也在場啊。從現在開始要怎麼辦,我希望小晴能給我建議。既然已經知道把裕太帶走的是橋本彌生,我是不是該報警呢?   那還是等聽岩崎先生查到了甚麼再說吧。   小晴沉默地加快了車速。   正紀在事情發生前就調查過可疑的女性,知道她是橋本彌生。我是不是也該告訴小晴呢?但正紀應該不知道下田彌生的事情才對。不,他真的不知道嗎?   正紀知道甚麼還是跟他本人確認比較好。   妳覺得要不要告訴岩崎先生我的身世?岩崎先生不知道我是養女。   他能不動聲色地告發好朋友。這種事情他早就調查過,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吧。   小晴轉動方向盤。岩崎先生的車已經停在家庭餐廳的停車場了。      岩崎先生坐在靠窗最裏面的位置上,已經點了咖啡。他看見我,舉起一隻手示意,然後發現小晴也在,便打了招呼。他應該覺得小晴在場也無所謂吧。   我和小晴坐在岩崎先生對面,也叫了咖啡。   岩崎先生,你要跟我說的   等待咖啡的時候我問。   是橋本彌生的事吧。   陽子太太,橋本彌生並不是把裕太帶走的犯人。   岩崎先生壓低了聲音斷言道。   這是怎麼回事?   我跟陽子太太分開後,立刻打電話到橡實俱樂部辦公室,詢問橋本彌生這個人。我說工商協會主辦的兒童活動想請人讀繪本,聽說橋本彌生太太風評很好,所以想拜託她。他們告訴我說這一星期橋本太太都在住院,她有心臟病。   住院嗎?那應該沒法到外面活動吧。   但是看症狀的輕重,或許還是可以出去的啊。   小晴這麼說。   我也有點介意,就問了橡實俱樂部她住在哪家醫院。但他們不肯告訴我。我就查了縣內的醫院,治療心臟病的醫院也不是太多。我查到她住在Y市的H大學附屬醫院。   那家醫院我去過。從那裏要去公園的話,得坐一個多小時的公車。   我望向小晴,她歎了一口氣說:對啊。   我告訴岩崎先生樅樹町謀殺案犯人的妻子叫做下田彌生,跟橋本彌生可能是同一個人。我也跟他說了下田彌生在三十六年前案發之後生過一個孩子。   所以這跟裕太被人帶走有甚麼關係嗎?   岩崎先生果然不知道我的身世。要不要告訴他呢?我望向小晴。   岩崎先生,高倉正紀議員收受非法政治獻金的案子,是你告發的吧。   小晴突然瞪著岩崎先生這麼說。岩崎先生倒抽一口氣,渾身僵直。這簡直就等於是承認了。   岩崎先生,為甚麼這麼做呢?   我沒法不問他。他是正紀的好朋友,他跟正紀就像小晴跟我一樣。   我沒做錯任何事。   岩崎先生靜靜地說。他並沒有要為自己辯護的樣子。我可以想像岩崎先生心中的糾葛。   正紀知道嗎?   不知道,我怎麼會告訴他。   你是為了正紀好才去告發的嗎?   那倒不是。我只是為了我自己的正義。   也就是說岩崎先生背叛了正紀。我沒辦法再跟這樣的人推心置腹商量事情了。   岩崎先生,從昨天起發生的一切,真的非常感謝你幫忙。你跟正紀聯絡,還替我調查橋本彌生。我知道犯人要求我公佈的真相是甚麼了。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但現在決定還是不要說比較好。之後要怎麼辦我打算跟小晴和正紀商量。   妳知道真相的話就好。   岩崎先生靜靜地說。   我對岩崎先生低頭致意,和小晴一起起身離開。   要告訴正紀岩崎先生告發了他,比跟他說明自己的身世更讓我難受。我的感覺可能是有所偏差了吧。      我和小晴一起上車。在回高倉家前我們想再討論一下。為了避人耳目我們開到可以看到海的公園。   就是小晴給了我半條緞帶的地方。   我們在面海的長凳上並肩坐下。   那天無垠的藍天被夕陽染成橘色,湛藍的大海則泛出微微的綠光。   小晴,橋本彌生真的就是下田彌生嗎?   為甚麼這麼問?我聽到岩崎先生的話,更加確定橋本彌生就是下田彌生了。她因為心臟病住院不是嗎?而且她還是橡實俱樂部的成員。   但是園長聽到我問她橋本彌生的事,臉色完全沒變。   我知道這是最後的掙扎。   這點小事就臉色大變,還怎麼當孤兒院院長啊。橋本彌生加入橡實俱樂部,是因為想跟收養自己女兒的友愛園保持聯繫。園長說陽子的媽媽知道陽子的成就。當時我覺得只是安慰陽子的話,但其實不是。因為她知道陽子的媽媽就是橋本彌生吧?   我果然是殺人兇手的女兒。   我想找到不是的證據。真的。   在這種情況下仍這樣跟我說的小晴,真的是我唯一的救贖。   那到底是誰把裕太帶走了呢?   被害者的家屬之類的吧。這樣比較符合恐嚇信的內容不是嗎?橋本彌生雖然很可疑,但她現在在住院,也沒有理由要威脅陽子。要是想認女兒的話,直接來找妳就可以了她一定設法來過的。   被害者的家屬看到兇手的女兒出了繪本,變成暢銷作家,在電視上雜誌上笑容滿面接受採訪,一定無法接受吧。但是被害者的太太自殺了啊。   他們可能有小孩,還有他們的父母兄弟姊妹呢。   說得也是。血緣關係不是只有直系,還有分支。但是他們怎麼知道我是下田的女兒?   這只是我的推測,我想被害者的親屬以前就知道橋本彌生就是下田彌生吧?在監視彌生的時候,他們發現彌生常常在某位女性的周圍出沒:繪本作家高倉陽子。難道她就是所以他們也開始注意妳了。帶走裕太的時候也故意打扮成彌生的樣子,讓大家懷疑她。   打扮成她的樣子啊那這樣我們找尋可疑的女性,到處問帽子和購物袋,顯然正中對方的下懷。但是我總是跟裕太說不能跟不認識的人走啊。   要是他認識呢?   怎麼會,是誰?   亞紀小姐。   這個出乎意料的名字讓我不禁心悸。   但是亞紀在裕太被帶走的時候被人叫出去了。   那是她自己說的吧?換個打扮去接他,然後交給別人,再回辦事處就好了。想陷害陽子的人要是想拉攏陽子身邊的人當內應的話,亞紀小姐絕對是第一選擇。我們現在去逼問她如何?   不用逼問亞紀我也已經知道真相了。與其找尋犯人,還是聽從犯人的指示比較好。   讓裕太安全回來優先。我今天晚上就公佈我的身世。   妳不跟正紀先生商量嗎?   我會告訴他。但是我已經決定怎麼做了。晚點妳到辦事處來好嗎?我會把離婚協議書交給正紀,然後公開身世。不管正紀怎麼回答,我都已經不能再當他的妻子了。   不必現在就急著下結論吧。   我並沒有急。明白事情真相的瞬間我就開始考慮離婚了。   我是冷靜想過的。我一直都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現在既然知道了,就非得面對不可。但是裕太比甚麼都重要。   妳要怎麼公開?   網路吧。   手機響了。是道代女士打來的。可能犯人又有新的指示了。我跟小晴說了抱歉,接起電話。   那種事情,不能取消嗎我知道了。那就按照原來的預定吧。   我掛斷電話。小晴擔心地望著我。   甚麼事?   明天要上美津子的小屋,問我要穿甚麼衣服。這種時候還管這些做甚麼啊!但是今天的節目已經預告說我是明天的來賓了,所以無法取消。   陽子,我明白妳的心情,妳稍微鎮定一下。公開真相的話等上過節目也可以啊?今天晚上還是好好跟正紀先生談談吧。談過之後還是覺得為了裕太必須立刻公佈的話,就跟我說。陽子沒有電腦吧。甚麼時候都可以,我會幫妳的。   小晴,謝謝妳知道了我的身世,妳還願意當我的朋友。   我們之所以成為好朋友是因為境遇相同吧。   我竟然在同一個地方說出了跟那天完全相反的話。   過去的喜悅、現在的衝擊和未來的不安交織在一起,眼淚湧上我的眼眶,我不禁嗚咽起來,對著海弓身哭泣。小晴好像有跟我說話,但自己的哭聲讓我聽不清楚。   右手腕上傳來柔軟的感觸。   用藍色緞帶打的蝴蝶結。這是。   小晴的緞帶。   過了十二年,妳還在為同樣的事情煩惱。裕太被帶走雖然很難熬,但公佈真相之後,我們就從自己的境遇解放了吧。   解放。   境遇根本不重要。我們倆就算境遇不同,也成為好朋友了。   我想那天我想聽的就是這話。今天我終於聽見了。   境遇根本不重要。   小晴摟著我的肩膀,我們離開了公園。   要是那天是超越境遇的第一步,那今天或許就是面對並擺脫境遇的第一步。   小晴送我回家。家門口停著一輛計程車,正紀從車上下來。   我會先跟正紀好好談談。   我下車從窗口跟小晴說。小晴默默地點頭,露出有點寂寞的笑容。我揮手送小晴,直到車子消失在視線之外。我轉向高倉家沉重的大門。   正紀站在門口。   歡迎回家。   我笑著對他說。   我回來了。   正紀也笑著對我說。   公開真相要從對正紀坦白開始。要是我能對他說實話,那跟其他任何人說都沒有甚麼好怕的了。      高倉正紀議員辦事處。   電話響了,傳真紙被吸進機器裏。   後藤道代拿起機器吐出的紙張。   要我們在美津子的小屋公佈真相!   她哀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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