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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部 要是想讓令郎平安歸來

境遇 湊佳苗 21528 2023-02-05
  陽子     我接受了讀者群是三十幾歲女性的月刊《Natural》的採訪。   為了拍照得換好幾個地點,原本預定要到傍晚才結束的,幸好過程很順利,下午三點就全部完成了。   今天是星期二,裕太上游泳課的日子。從這裏直接去的話應該來得及接他。雖然我已經拜託亞紀小姐了,但她現在應該還在辦事處。   我打電話過去,道代女士說她剛剛出門。我就打了亞紀小姐的手機,但是沒人接,轉到了語音信箱。她是不是直接去接裕太了呢。要是她沒聽到我留言還是去接了的話,那就太不好意思了,於是我決定不去,直接回辦事處。   距離縣議會議員選舉還有一個月。必須準備的事堆積如山。   高倉正紀議員辦事處位於站前大廈的一樓,從家裏開車大概七八分鐘,走路的話約半小時。通常覺得很近,但忙起來的時候一天要來回好幾次,其實很耗費體力。

  因此隨著選舉接近,大家留在辦事處的時間越來越多,我們家的生活全移到辦事處了。正紀每天只回家幾十分鐘,洗澡換衣服而已。   競選非常辛苦,正紀同時還有許多現任議員的工作必須處理,他從昨天開始就到韓國出差四天。   後援會的成員也增加了,出入辦事處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人以正紀的同學們為中心,年齡層年輕起來,氣氛也比以前活躍。我雖然心想承蒙他們幫忙,該準備些好吃的茶點,但害怕觸犯公職選舉法,實在不能做甚麼。特別是這次,正紀半年前才因涉嫌收受不當政治獻金而接受調查,看得出大家都非常謹慎小心。   道代女士也不再要我替她認識的朋友們簽書了。   我到辦事處時是下午四點,亞紀小姐當然不在。後藤先生、道代女士、岩崎先生,還有後援會的成員五個人在。最近婆婆也常在辦事處,但今天裕太不在家,她預定到辦事處來接他回去。

  但是婆婆也不在。道代女士說她在辦事處待到兩點左右,然後說要準備裕太的點心,就回家了。   聽說我們要結婚時面有難色的婆婆,在我們結婚後就催促我們快點生小孩。我以為小孩隨時都可以生的,但卻一直沒有懷孕的徵兆。一般來說不避孕的話,兩年沒有懷孕就稱為不孕症,而我們結婚還不滿一年,婆婆就教我去醫院檢查。   正紀支持我,說:不要做加重人家精神負擔的事。但婆婆對著獨子說:高倉家不需要生不出孩子的媳婦。既然她的態度這麼明確,我也似乎可以瞭解婆婆身為政治家妻子的心情,便下定決心去醫院檢查。   正紀體諒我的心情,陪我一起去,結果我們兩人都完全正常。跟婆婆報告時她好像聽到我懷孕一樣高興得不得了,但我真的懷孕卻是在四年之後。

  真是一段非常漫長、非常讓人沮喪的日子。   是不是以前墮過胎啊?   是不是遺傳因子有甚麼問題啊?有些人就算身體正常,家族本來就少子,而我們連調查妳的家世都沒辦法。要是亞紀的話,她有三個哥哥,一定可以生下健康的繼承人。   因此懷上裕太的時候,我簡直高興極了。婆婆也非常高興。她對我說:辛苦妳啦。這是結婚十年她唯一一次稱讚我。   不管有甚麼事,婆婆永遠把裕太放在第一位。這並不是單純地寵他,她會考慮怎樣對裕太最好,不會任他亂吃零食,他不乖也不會不管教他。今天因為上游泳課,所以早點回去多做一點點心給他。   道代女士給我採訪的原稿和美津子的小屋的劇本,我一面看一面在辦事處等裕太回來。

     下午五點半了。   我去接的時候,最晚也會在五點到家,但今天裕太仍舊沒回來。亞紀小姐是不是又帶他去吃冰淇淋了呢?我雖然不會跟亞紀小姐說,但或許該跟裕太說點心一定要回家再吃才對。   辦事處的電話響了。這裏的電話我都不接的,但大家好像都很忙,我就接了。是婆婆打來的。聽到我在辦事處她好像很驚訝。   小裕還沒回來呢。我都做好點心在等他了。   她的語氣有點不悅。   媽,對不起。但是裕太也還沒到辦事處呢。   咦,是不是有點晚啊?他們兩人可能去哪裏逛了,我打電話給亞紀看看。   婆婆掛了電話。她說去哪裏逛了,表示晚回家今天不是第一次。或許還是應該跟亞紀小姐說清楚才好。雖然如此,我也不好在辦事處門口等待,只好繼續檢查原稿。

  小晴的稿子也在傳真送來的一疊訪問稿之中。報社通常都不讓受訪者看原稿,所以刊登出來的時候,常會驚訝地發現無心的一句話被誇大了之類的情形。小晴說我希望能把陽子的心情正確地傳達給讀者,所以傳了原稿給我看。   在簡潔的採訪稿最後,小晴寫了一段話。   在這個每天都有虐待兒童、疏忽兒童等悲慘新聞的時代,《藍天緞帶》讓小朋友和父母都看見了充滿未來希望的晴空。請一定要跟您的孩子一起閱讀。   我在原稿確認完畢的回函上寫了謝謝妳。   辦事處的門開了,是亞紀小姐。外面好像下雨了,她外套的肩膀部份是濕的。但是裕太沒跟她在一起。可能是被婆婆催促,直接把裕太送回家了吧。   亞紀小姐,多謝了。

  我把辦事處的毛巾遞給她,她驚訝地望著我。   太太怎麼在這裏?   探訪三點就結束了,我本來要去接裕太的,打電話給妳妳沒接。   亞紀小姐從皮包裏拿出手機。   啊,真的,我沒注意到。糟糕,老太太也打來了。   她不止沒接到我的電話,好像也沒接到婆婆的電話。   亞紀小姐,裕太呢?   不是老太太去接他了嗎?   亞紀小姐一臉茫然地反問我。   婆婆沒有去呢。她半小時前打電話過來說裕太還沒回家,然後說要打給妳。怎麼回事啊?妳沒有去接裕太嗎?   我有去啊。稍微晚了一點,游泳課已經結束了,我去公園看到同班小朋友的媽媽們坐在長凳上,就問了她們。她們說裕太跟來接他的人一起回去了,可能是他奶奶吧。我以為一定是老太太去接他了,所以就自己回來

  亞紀小姐的聲音漸漸微弱下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拿起電話撥了家裏的號碼,還沒響三聲婆婆就接了。   媽,裕太回去了嗎?   沒有啊。難道也沒回辦事處嗎?   亞紀小姐剛剛回來了。但是她說有別人先把裕太接走了。同班小朋友的媽媽說可能是奶奶接去的。   妳知道我一直在家裏啊。   您知道會有誰去接裕太嗎?   我從來沒拜託過亞紀以外的人去接他的。出甚麼事了?這下怎麼辦?   婆婆的聲音充滿了不安。   媽您就待在家裏。要是裕太迷路了還是出了甚麼意外,或許家裏會接到消息。我現在就去游泳學校附近找找。   我掛了電話,岩崎先生察覺事情不單純,說要開車跟我一起去。   亞紀小姐。

  我叫她她卻一直低著頭。可能是正在自責,希望別人不要管她,但現在她不跟我一起去問清楚狀況可不行。   亞紀,我也一起去吧?   道代女士好像要安慰亞紀小姐般說道。   不用了!   亞紀說著推開道代女士說:我去就好了吧。她連傘也沒帶就衝出辦事處。我跟道代女士說要是辦事處接到甚麼消息,請她立刻打手機給我,然後跟岩崎先生一起追著亞紀出去。      岩崎先生是正紀的同學。   他們家住得很近,小學、中學、高中都同校,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開一家小酒館,選舉季節逼近時他就拜託母親顧店,自己以後援會會員的身分到辦事處來幫忙。   上回選舉的時候,他也幫忙舉辦了同學會和參選派對,真的出了非常多的力。

  我們到達游泳學校,三個人一起到櫃台去,跟接待小姐說裕太還沒回家。   四點游泳課結束以後,跟裕太同班的良介的媽媽準時來接他,換完衣服大概四點二十分左右,裕太跟良介母子,還有其他三四個同學一起離開了。   真的是裕太吧。帶他們走的是良介的媽媽對吧?   我不由得急了起來,再度確認。   是沒錯。那個   接待處的小姐對站在我身後的亞紀說:   您五點多的時候來過吧。那個時候已經沒看到裕太同學了嗎?   嗯。亞紀微微點頭。   亞紀小姐,妳五點才來這裏?   亞紀在車上也沒說話,我這才第一次知道她到這裏的時間。   我有點事。   要是晚到的話,妳跟我或媽媽聯絡一下就好了啊。

  我雖然還有別的話想說,但現在不是時候。亞紀又不說話了。我們離開游泳學校,朝公園走去。太陽下山了,還下著雨,公園裏一個人都沒有。   裕太!裕太!   我大聲叫著他的名字。鞦韆、溜滑梯、砂坑到處都沒有裕太的蹤影。   裕太,你在哪裏?   不要著急,陽子太太。   我把傘扔到一邊,在遊樂設施之間找尋裕太,岩崎先生替我撐起傘。   照著時間順序來想吧。   我們回到公園門口。亞紀茫然站起來。   亞紀小姐來的時候是甚麼樣子?   岩崎先生問道。   我在公園裏看了一圈,沒看到裕太。以前見過幾次的兩位同班同學的媽媽剛好坐在那邊的長凳上,我就過去問了她們。   亞紀指著公園入口附近的長凳說。   是良介的媽媽吧?   大概是吧   我打電話給良介的媽媽。我手上有游泳學校同班同學十個人的監護人電話和電子郵件地址。   幸好良介的媽媽立刻就接了。我跟她說裕太還沒回家,她很擔心,請我們到她家去,好詳細說明情況,我們就去了。   良介家就在游泳學校附近。   同班同學們會定期聚餐,大家感情很好,第一個去接小孩的人會把大家一起帶到公園去,這是家長們的默契。老師會一直照顧到同學們換好衣服,所以每位家長都知道四點鐘一定要去接。   良介的媽媽在玄關跟我們說她四點去游泳學校,大概二十分左右帶著孩子們去公園。接待處的小姐也是這麼說的。   孩子們在公園玩捉迷藏之類的遊戲,良介的媽媽則和稍後來的真由同學的媽媽一起坐在公園入口的長凳上。   真由的媽媽沒過多久就來了。我們聊了一會兒,就聽見裕太說掰掰的聲音,我們看見他跟一位女士牽著手走出公園。   是怎樣的人?   只看到背影,她戴著帽子沒有看見臉,但從衣服的感覺知道是有點年紀的人。真由的媽媽也說是不是裕太的奶奶啊。   有甚麼奇怪的樣子嗎?   要是有的話,我們一定會叫他的。但是他很自然地跟她牽著手走路。真的。他說掰掰的聲音也跟平常一樣開朗。   我跟裕太說過不知道多少次,不能跟不認識的人一起走。就算有人跟他說爸爸媽媽生病了或者出了意外,也絕對不能相信。要是有人想帶他走,我教他一定要大聲叫救命。   他是跟偶然碰到的認識的人一起走的嗎?   不知道那位女士有甚麼特徵嗎?   這個嘛她戴著丹寧布的帽子,穿著咖啡色的針織上衣,寬鬆的米色長褲。看起來都是這附近的商店街賣的衣服。對了,她背著一個很大的袋子。好像是哪裏的環保購物袋我不太清楚,問一下真由的媽媽好了。   良介的媽媽當場打電話給真由的媽媽,問帶裕太走的那位女士背的是甚麼袋子。   是快樂城喔。   那是在公路旁邊的大型購物中心。   跟我腦中浮現的女性的特徵完全符合。   手機響了。不是我的,是站在後面的亞紀的。   怎麼了?我知道了。   亞紀說完掛斷電話。   誰?   我媽媽。   裕太回去了嗎?   不知道,只叫我們立刻回辦事處去。   我跟良介的媽媽道謝,跟她說或許是我娘家的媽媽接走了,要她不用擔心,然後急急離開。   我在車裏打電話到辦事處,不是道代女士而是後藤先生接的。他說不方便在電話裏說,要我們快點回辦事處。   婆婆好像也要去辦事處。   裕太怎麼了為甚麼不要我們回家,要去辦事處呢?   我打開手機,看著正紀的電郵地址,但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明,只好再把手機收起來。還是先回辦事處確認一下情況吧。   開車的岩崎先生和後座的亞紀也都一言不發。      裕太並不在辦事處。那裏只有後藤先生、道代女士和婆婆三個人。後藤先生找了適當的理由讓後援會的工作人員先回去了。婆婆在沙發上弓著背坐著,道代女士在她旁邊。   後藤先生遞了一張紙給我。A4的複印紙。   令郎 在我手上 要是想讓他平安回來 就把真相公諸於世 不要做沒用的事 想想白川溪谷事件吧   好像用尺畫出來一樣的字跡。不管怎麼看都是恐嚇信。   裕太被綁架了。   我的膝蓋抖個不停。   是剛才那邊的傳真機收到的。後藤先生說。   報警了嗎?   我問後藤先生,他搖頭。收到了恐嚇信卻甚麼也不做,這些人到底是在做甚麼!我拿起桌上的電話。   等一下。   後藤先生壓住話筒。   要報警嗎?   沒錯。為甚麼阻止我?裕太被綁架了啊。   但是信裏叫我們想想白川溪谷事件。   我放下話筒。看見恐嚇信讓我腦中一片空白,沒注意到最後一句嚇人的話。信裏並沒說不能報警,只提了實際上發生的案件,意思自然是只要報警絕對會釀成悲劇。   白川溪谷事件是去年縣內一個高中女生被一直跟蹤她的男人綁架,最後在白川溪谷被殺害的案子。   剛被綁架的時候,男人打電話到高中女生的家裏說:三天後把女兒還你們,不要報警。女孩的爸媽偷偷報了警,一天之後,男人再度打電話來說:你們的女兒沒事,後天就送她回來。那時在女孩家裏等待的警察中途接了電話。   這種案子通常警察不會表明身分,只說是家人或親戚,詢問被害人的狀況,但這次接電話的警察說:我是警察,不要做蠢事,立刻送XX小姐回來。犯人掛了電話,在那之後音訊全無。一星期後,高中女生的屍體在白川溪谷被人發現。   一個月後,嫌犯在九州的網咖被警方逮捕。問他為甚麼要犯案,他說:我想跟她一起去迪士尼樂園,留下美好回憶,這樣就可以忘了她。但是被警察知道了就去不成了,悲憤之下就把她勒死了。   全國的媒體都沸沸揚揚地報導了警方這次重大失誤。高中女生的遺體並沒有遭到褻瀆,要是警方不要在電話裏表明身分的話,女孩或許真的能平安回家。評論者異口同聲地批評警方行事輕率。   要是不報警,乖乖聽犯人的話就好了。   女孩爸媽哭著這麼說的影片在電視上反覆播放。我也想起當時覺得要是換成我報了警,也會後悔一輩子的。   雖然在同一個縣內,我並不覺得警察會以那次案件為教訓而謹慎行動。警方雖然備受各方指摘,但仍舊堅稱當時的應對並無不當之處,犯人一開始就打算殺害高中女生的。結果警方到底有沒有道歉也搞不清楚了。   把裕太帶走的犯人並沒有給我們出無理的難題。要是我們聽他的要求,裕太應該能回來的。   這是陷阱。要是讓警察看了恐嚇信,事情公開的話,誰都會以為正紀做了甚麼虧心事。這樣一來這次選舉就沒有勝算了。   後藤先生這麼說。我本來覺得或許不報警比較好,但後藤先生的話讓我十分反感。他擔心的是選舉啊。   你是說選舉比裕太重要嗎?   兩者都很重要。妳不明白狀況吧。   我看見弓著背坐在沙發上的婆婆不安地望著這裏。她要是擔心裕太的話,應該要說服後藤先生的,但她卻甚麼也沒說。顯然只有我一個人不明白狀況。   不明白就不明白。我還是要報警。   請等一等。我並沒有說要對裕太見死不救,大家先一起想想有沒有甚麼好辦法吧。為了裕太的安全著想,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不是嗎?外面可以清楚看到這間辦事處裏的動靜。要是報警的話,犯人一定會知道。   我望著牆壁上的大片玻璃窗。上面雖然貼著正紀的海報,但還是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樣子。後援會雖然提過要裝百葉窗,但正紀反對,說這裏沒有甚麼需要遮掩的。   恐嚇信不是送到家裏而是送到辦事處,就是要監視我們的行動吧。   但是警察應該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才對。岩崎先生說。   就算在電話裏不說,警察來這裏的話不也一樣嗎?   亞紀小姐說。我覺得他們說的都不無道理。   那裕太要怎麼辦呢?   沒有人回答。正紀我拿出手機。   妳要打給誰?後藤先生問。   正紀。這麼嚴重的事不能不告訴他。   請不要這樣。   為甚麼?   告訴議員的話他一定會立刻回國。出差還有兩天,而且明天有重要的會議。   他的兒子被人綁架了啊!而且正紀又不是一個人出差,事情總可以拜託別人處理一下。   是非得議員親自處理不可的事。明天是他在這四年間推動的政策有沒有成果的關鍵時刻。上次選舉靠著老議員的弔唁票,這次選民則會判斷正紀議員本身是否夠資格連任。只做過一屆的議員要在任期中推動自己的政策是很困難的,連任的選舉必須在沒有實際政績的情況下進行。但是明天會議的結果可以決定正紀議員是否能有實際政績競選連任。犯人也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在今天綁架了裕太。我們不能中了犯人的計。   那要怎麼辦呢?   大家一起想吧。要是能知道犯人的目標,或許會有甚麼對策。拜託,不要打電話。   我把手機放在桌上。   道代,不好意思請妳泡咖啡。大家都喝一杯吧。   後藤先生這麼說,道代女士起身去準備咖啡。亞紀也幫忙從櫃子裏拿出杯子。   妳也坐吧。   後藤先生催促我在辦事處角落的位子坐下。   有沒有甚麼茶點?   後藤先生問岩崎先生。   他怎麼還有心思說這種閒話。但是後藤先生臉色很不好,我覺得並不是因為擔心裕太。難道辦事處裏真的有甚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他並不是在擔心選舉,而是害怕已經發生的事會被公開。而且這事牽連的不只是正紀,不,毋寧說跟後藤先生大有關係。是非法政治獻金嗎?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要裕太平安回來就把真相公諸於世。   但是我對辦事處的事,特別是跟金錢有關的,完全一無所知。現在問後藤先生他也不會說實話的。其他的人在後藤先生面前,應該也甚麼都不會說。   到底該怎麼辦。怎麼辦呢怎麼辦呢結果我也只能抱頭坐著,一籌莫展。   我看見眼前自己微笑的臉。是採訪稿上附的我的照片。要是沒畫甚麼繪本就好了。要是沒當繪本作家就好了。不接受訪問就好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去接裕太了。   不,我今天是可以去接他的。我可以在亞紀的手機語音信箱留言,就算讓她撲個空也還是可以去。裕太吃不到冰淇淋會很失望吧。竟然為了這種無聊的念頭而沒去接他。   亞紀小姐,妳沒法準時去接裕太,為甚麼沒聯絡我或者老太太呢?   我好像遷怒般地問她。   就算我準時去接他,他總是要去公園玩、要不就要吃零食,那孩子太任性了。我不想跟無聊的家庭主婦一起聊天,甚麼事也做不成在那裏看他一個小時。這樣的話五點去接就好了。我可是議員的秘書啊,為甚麼非得做妳該做的事不可呢?   難道不是亞紀小姐自己說要去接送裕太的嗎?   亞紀把視線從我臉上轉開,望向道代女士。   那是媽媽的錯。她說一定要讓那個人成為暢銷作家才行,卯起來安排,還好像以為連自己都是名人了。完全只顧著眼前。   沒有這種事。道代女士說。   對我也是,叫我要為了當正紀先生的賢內助做準備,練習做家事,不要到別的地方上班,就當正紀先生的秘書好了,代替那個人處理高倉家的事,媽媽一直都是這麼說的。甚麼賢內助!我不知道媽媽想幹甚麼,但不要想到甚麼就命令我做甚麼,總之跟我都沒關係!   亞紀跑出辦事處。   亞紀小姐!   站在門邊的岩崎先生雖然叫她,但亞紀連頭也沒回。   這樣不要緊嗎?   岩崎先生雖然這麼問,但後藤先生應該是相信亞紀小姐不會做出對辦事處不利的事情,並沒有要去追的意思。道代女士也在婆婆旁邊坐下,微微點頭而已。   我一直都很嫉妒把高倉家當自己家出入,也備受婆婆疼愛的亞紀小姐。正紀說雖然父母輩總是半開玩笑說要把他們湊成一對,但他從來沒有對亞紀有戀愛的感情。然而他們兩個聊著我不知道的以前的事情,我還是覺得很不安。   更有甚者,雖然是夫妻,但還是有些事情必須保密。正紀的工作內容我幾乎都不知道,但亞紀小姐卻理所當然地全都清楚,這讓我十分不甘心。   但是我從來沒想過亞紀小姐的心情。   亞紀應該不認為跟正紀結婚只是父母輩的玩笑吧。她把正紀當成結婚對象,有可能真的喜歡上他,也可能做了許多努力。   然而有一天突然出現了來歷不明的女人,既沒有家世,也不知道如何當政治家的妻子,也完全沒努力過而且老太太還說這人是養女,親生父母不知道是誰。   要是我的話也會覺得被背叛了。   亞紀小姐剛才說得好像是她想去別處工作,但被道代女士阻止才不得不當正紀的秘書,但事實上是亞紀小姐找不到工作在家無所事事,後藤先生跟正紀和婆婆拜託,讓她當正紀的秘書的。我希望正紀能拒絕,但又說不出口。   後藤先生對正紀有恩。這個地區的選舉投票率也年年下降。雖然大家以為有年輕的人出來競選就會受到年輕人的支持,但年輕人幾乎都不投票的。投票的年齡層都偏高。這些人通常都不願意把政事交付給跟自己的兒子或孫輩同齡的人。因此正紀需要地方名人後藤先生的影響力。   既然是後藤先生拜託的,那就沒辦法了。差不多是這樣的狀況。   亞紀小姐或許真的不想當秘書。她每天是以甚麼樣的心情,跟已經結婚的正紀一起工作的呢?而且還要替我去接送裕太。   里田家的爸媽從來不曾強迫我做過甚麼事,但我多次覺得那是因為我是養女,要是我是他們親生的,一定會不客氣地直說吧。進入社會之後我還是得晚上九點回家,穿得花俏一點也會被唸,我都只默默聽話而已。   但是就算有血緣關係,也不能想說甚麼就說甚麼。我成了繪本作家,一天到晚接受採訪,亞紀小姐終於忍耐不住了。她母親以前一直都瞧不起我,現在突然把我捧上了天,她一定非常不爽。   亞紀小姐五點之前都在做甚麼呢?   搞不好是亞紀叫人去把裕太接走的。但這樣一來恐嚇信就說不通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現在裕太怎麼樣了呢?是不是很害怕誰來幫幫我們啊!   小晴。   後藤先生守在電話前面喝咖啡。我的手機放在電話旁邊。這要如何是好。   對不起,我要用一下傳真機。   後藤先生揚起一邊眉毛。   有一篇訪問稿今天要截稿,我只是要傳過去。要是後藤先生不放心的話,就請你傳好了。   我把五張A4的紙遞給後藤先生,他說不用不用,讓出電話前的位子。我按了電話號碼和傳真機的按鈕,我的笑臉被送進了機器裏。      無論是怎樣離經叛道的事,不知者就無罪嗎?   不知者就無罪嗎?   能忘記就無罪嗎?   無罪的話就不會受罰,也不用贖罪,可以像沒事人一樣幸福地過日子嗎?   不,絕對不能原諒。   那就讓她知道吧。   好換回重要的東西。     晴美     晚上九點,我前往高倉正紀議員辦事處。   沒有窗簾的大玻璃窗上貼著海報,我從縫隙間看見陽子抱著頭坐在傳真機前面。   通常在下班時間後辦事處還有很多後援會的會員在,但今天我打開玻璃門走進去,裏面安靜得簡直不像車站前的熱鬧地點。   我環顧四周,這裏只有陽子、後援會的會長後藤先生、後藤夫人、後援會的岩崎先生和陽子的婆婆五個人。其他人都到哪去了啊。   小晴   陽子抬起疲倦的臉,無力地叫我的名字。我很想立刻衝到她身邊,但後藤先生訝異地望著我。除了陽子以外,其他人都不歡迎我吧。   不好意思突然來打攪,我是每朝新聞T分社的相田。剛才高倉夫人把訪問稿傳真給我,我發現我們這裏出了嚴重的錯,打電話道歉太失禮了,所以到辦事處來登門謝罪。   我對後藤先生說。   此外還有一些其他問題想請教高倉夫人,不知道能不能占用一點時間。要是沒有空的話,跟裕太一起也沒關係的。高倉夫人對我非常親切,我也見過裕太   我再度望著辦事處內部。辦事處只有一個大房間,雖然有隔起來的地方,但感覺不到有人在。   對了,裕太呢?我問陽子。   那個我可以跟相田小姐去隔壁的咖啡館嗎?   陽子遲疑地問後藤先生。   這裏不就很好嘛。後藤先生回道。   陽子已經成為全國知名的人士,只不過是地方名人的老先生卻跩得要命,陽子還得看他的臉色。   要是被人誤會在公告前進行選舉活動就不好了,我們這邊也希望能在辦事處外面。   我拉了陽子一把。提到選舉,後藤先生也該讓步了吧。但是   不,還是在這裏吧。坐那邊就好。   後藤先生指著隔間。就算看不見人,談話內容應該也聽得一清二楚。   您懷疑我會偷偷跟她說裕太的事嗎?   陽子盯著後藤先生說。   夠了吧。跟她說也無妨啊。從剛剛開始大家都悶不吭聲地坐著,一點辦法也沒有。相田小姐是我的朋友,而且還是報社記者,說不定能提供一點意見。您要是擔心的話我們就在這裏說。   我第一次看見氣急敗壞的陽子。   後藤先生,陽子太太說得沒錯。我們問問她吧。   岩崎先生出來打圓場。陽子不等後藤先生回答,就要我在房中央的沙發上坐下,而沒帶我到後面的隔間。   小晴,裕太被人拐走了。   陽子深深吐出一口氣,跟我說了今天下午發生的事。   下午三點,陽子結束了採訪,打電話給預定四點去接裕太的亞紀小姐,但是沒有聯絡上。   下午四點,陽子到了辦事處。   下午五點半,婆婆從家裏打電話到辦事處,說裕太還沒有回家。之後婆婆也打電話給亞紀小姐,但是也沒有聯絡上。   下午六點,亞紀小姐一個人回來了。   陽子、亞紀小姐跟岩崎先生三個人一起去了游泳學校,接待處的小姐說,裕太在四點二十分左右跟同班同學良介的媽媽,以及其他幾個小朋友一起去公園了。亞紀小姐五點去接他,那個時候裕太已經不在了。   傍晚六點半,三個人去了公園,一個人都沒有。   良介的媽媽說裕太在四點半的時候跟一位有點年紀的女士一起離開公園。那位女士戴著丹寧布帽,穿著咖啡色的針織上衣,寬鬆的米色長褲,肩膀上背著快樂城購物中心的環保購物袋。   晚上七點半,三個人回到辦事處。   陽子的敘述就到此為止。   晚上九點半,孩子可能被綁架了,發生這麼嚴重的事,但辦事處裏並沒有警察的蹤影。   警察呢?   沒有報警。陽子回答。   為甚麼!裕太被陌生人帶走了吧?不立刻報警不行。   小晴,聲音陽子望向外面。   難道被恐嚇了嗎?   我放低聲音問道,從海報的縫隙間望著車站前的馬路。   沒有。   陽子這麼回答,好像徵求後藤先生同意一般望著他。   沒錯,我一直都在辦事處。他們三個回來之前,甚麼都不知道。   後藤先生說,坐在後面沙發上的後藤夫人也說:對,真的嚇了一跳。   難道就大家坐在這裏束手無策?   我驚愕地望著陽子,她眼中含淚地點頭。他們怎麼坐得住啊,連我都坐立不安了。   之前發生的綁架事件,犯人有恐嚇還是要求贖金之類的,叫家屬不要報警,家屬不聽報了警,就被撕票了,這種情況還滿常見的。但現在犯人有可能只是想要小孩,或是一時衝動把孩子帶走的例子也很多。在這裏呆呆地等犯人聯絡,孩子搞不好就被帶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大家坐在這裏的時候,犯人要是搭了新幹線或飛機怎麼辦?   我站起來,拿起後藤先生面前的電話。陽子的手機放在旁邊。是後藤先生不讓她報警的吧。   等一等!   陽子叫道。   高倉家裏可能有甚麼消息也說不定。裕太雖然知道我今天會到辦事處來,但不知道的人會以為親人都在家裏吧。我現在回去看看,要是甚麼都沒有的話,就用家裏的電話報警,請警方尋人。這樣可以吧,後藤先生?   請警方尋人啊。我沒想到可以這麼做。裕太不是被綁架,是在公園的媽媽們誤會了。裕太以為是認識的人就跟著一起走,然後迷路了也說不定。那高倉家應該請警察幫忙找人。但是還是請妳慎重行事。   後藤先生強調了慎重行事。在我抵達之前,大家並不只是茫然坐著,可能私下商量過了吧。陽子還有事情沒告訴我。   小晴,妳是開車來的吧?   對。我把車停在車站前的收費停車場。   能麻煩妳送我回家嗎?   當然可以,快點走吧。   我抓起桌上的手機,帶著陽子離開辦事處。      小晴,謝謝妳。   陽子坐在駕駛座旁邊的位子上說。   不用道謝,沒想到裕太會被人帶走,我們快點回去吧。   我把車開向高倉家。雖然只去過兩三次,但路很好記。   小晴在辦公室真的太好了。   其實並不是訪問稿有甚麼問題,我是被陽子叫來辦事處的。   但是我並不是在辦公室接到傳真。陽子現在這個狀態,沒有必要跟她詳細說明。我今天出去採訪完畢之後就直接回家,傳真是在家裏收到的。辦公室的年輕同事看見陽子寫著緊急的傳真稿件,便轉傳給我。   那是我今天送到議員辦事處的訪問原稿。稿子上雖然寫著緊急,但事實上並沒有那麼急。上面附的回文也只寫著制式的訪問稿內容已經確認,非常感謝。   陽子的私事寫在第三張紙上。一眼望去好像是修正訪問稿內容的寫法,但我一看就知道不是。   請到辦事處來帶我離開。   我急忙趕向高倉正紀議員辦事處。當時我正在和到家裏來玩的朋友一起吃飯,但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我跟朋友說我可能會晚回來,請先睡吧。朋友送我出門,說路上小心。   的確是緊急情況。五歲的小孩被人帶走了,大家卻甚麼對策也沒有。而且我趕到辦事處的時候,陽子並沒有驚慌失措,只是抱頭坐著而已。普通做媽媽的都會坐立難安,在外面尋找,或是打電話問親朋好友吧。   妳已經跟正紀先生聯絡了吧。   沒有。   找不到人嗎?   不是,因為他有非常重要的工作   陽子小小聲地說。我知道她當縣議員的先生到韓國出差了,但是兒子出事了啊。   難道不應該第一個就告訴他嗎?   還是他們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呢?   有點年紀的女性,丹寧布的帽子,咖啡色的針織上衣,寬鬆的米色長褲,快樂城的環保購物袋。   前幾天跟陽子一起在咖啡館看到的那個女人,陽子到底有何感想呢?   我想問她,但已經到高倉家了。      我以為陽子想要立刻報警,但進入沉重的大門。到了放著電話的客廳,她並沒有要伸手拿話筒的意思。我以為她是為了這個才要我帶她離開辦事處的,但她卻叫我坐下。   妳不報警嗎?   陽子無力地搖搖頭,面對著我坐下來。   妳回來這裏也沒檢查信箱或答錄機。難道已經接到犯人的指示了?所以才遲疑要不要報警。   辦事處有接到傳真。   恐嚇信嗎?!上面寫說要是報警就要對裕太不利?   陽子默默地點頭。   這樣就真的甚麼也不做,裕太也不會回來啊。   我從包包裏掏出陽子的手機遞給她。   我明白犯人為甚麼選辦事處,那裏從外面可以看得很清楚,在那裏的確甚麼也不能做。但是這裏就沒問題了。   但是陽子把手機放在桌上。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但果然還是辦不到。傳真上寫說不要做沒用的事,想想白川溪谷事件。   大家對白川溪谷事件還記憶猶新。這麼寫果然比普通的威脅更有效果。   所以就不報警了嗎?妳打算甚麼也不做就這樣等待?   不,我跟小晴求救,不是只要妳帶我離開辦事處而已。我有件事只能拜託小晴。請妳幫我調查高倉議員辦事處的秘密,刊登在報紙上好嗎?   為甚麼突然要調查?   那是犯人的要求。恐嚇信上說把高倉議員辦事處的秘密公開,裕太就可以平安回來。   綁架跟選舉有關嗎?沒想到現在還有這種事。所以後藤先生他們才說三道四,讓妳甚麼事也不能做吧。   陽子到底有多天真啊。我不知道她想保護甚麼。   總之我想聽從犯人的要求。但是說來很丟臉,辦事處的事情我真的一無所知。就算想要調查,只要後藤先生在,就連半份文件也看不了。我只能拜託小晴了。   半年前高倉正紀議員涉嫌收取非法政治獻金,接受過警方的調查。我們報社也有報導。   陽子說的如果是半年前非法政治獻金那件事的話,我查得到的可能也只有公開資料的部份,因為那件案子沒有起訴,沒有確實證據的話是不能見報的。   那就告訴我妳查到的情報。還是可以在網路上,或用其他方式公開的。   知道了,我會盡力。   小晴,謝謝妳。   陽子好像鬆了一口氣般說道。   但是犯人說的秘密真的是辦事處的事嗎?恐嚇信上那麼寫的嗎?   上面寫的是把真相公諸於世。所以我以為是非法政治獻金,除了辦事處之外我想不出還會有甚麼秘密啊。小晴覺得還可能是甚麼事呢?   選舉快到了,或許大家都會聯想到正紀先生或是辦事處,但我比較在意帶走裕太的那個女人。她的特徵不是跟我採訪陽子那天看到的那個女人一樣嗎?   我也發現了。   要是是那個人帶走的,她和選舉有甚麼關係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也在辦事處附近見過她,或許是有人要她來打探情況的。   是嗎我覺得那個人跟選舉無關,是對陽子有興趣。   我?但是傳真是送到辦事處喔。   那是因為辦公室的傳真號碼比這裏的容易查到吧?   那恐嚇信裏說的真相指的是我的事?難道是要我公開我的身世?是誰為了甚麼要這麼做?   陽子的名氣比自己想像中要大呢。素昧平生的人也可能嫉妒妳的。   怎麼會這樣。我果然還是不該接受那個獎的。但是如果真相指的是我的身世,那我現在就可以公開。小晴就在訪問稿上加一句,說我出生後不久就被送到友愛園好了。我是身分不明的孤兒。   沒問題,但這樣真的好嗎?   無所謂。但是我這麼做了誰能得到好處呢?媒體會覺得可以炒作,繪本搞不好賣得更好,我也不覺得會對正紀的選情造成多大的影響。   陽子果然還是覺得所謂的真相指的不是自己,而是辦事處的事。   我也不想相信會因為身世被恐嚇。但是現在帶走裕太的嫌犯線索只有那個女人,還是得考慮一下各種可能性。我會去報社調查議員辦事處的情形,也會想辦法調查一下那個女人。對了,傳真是從哪裏送來的?   微笑超商K分店。   陽子立刻回答。既然知道發送地點,只要報警立刻就可以聽取店員的證詞,調出監視錄影帶來看,幾乎等於立刻就能知道那個女人的身分了。   K分店就在游泳學校附近不是嘛。我去那裏問問看。   小晴,謝謝妳。真對不起,妳工作很忙還麻煩妳。   陽子握著我的手說。   妳說的甚麼話,這個時候妳能想到我,我很高興。   因為我只有小晴妳一個親人啊。   陽子找我幫忙我很高興,但她就這樣不打算跟正紀先生聯絡了嗎?   要怎麼做?我打算今天晚上調查辦事處,明天去游泳學校附近問問。如果陽子害怕的話,辦事處就明天再查,今晚我在這裏陪妳好了。   我沒關係的。犯人搞不好還會聯絡,我打算回辦事處去。   我知道了。那明天呢?一大早就去辦事處嗎?   不,我會在辦事處過夜,天亮再回來。小晴到這裏來,調查到的事情別讓後藤先生他們知道,設法公開,然後我們一起去游泳學校附近找吧。   陽子好像不想讓我擔心,露出笑臉站起來。她跟以往一樣挺直了脊梁。陽子的堅強讓我稍稍吃了一驚。   陽子能這麼平靜,是因為自身的境遇讓她缺少母性,還是因為境遇的緣故讓她比一般人堅強呢?   不管如何,我都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陽子想知道的辦事處的秘密,應該是東西組建設公司疑似非法提供政治獻金的案子。   警方和報社一起收到匿名信件,告發東西組給了高倉正紀議員辦事處一千萬的非法政治獻金。高倉正紀議員和辦事處均予以否認。警方查不到證據,案子不起訴。但是我覺得這可能是事實也說不定。   政治獻金並不是從正紀先生這一代才開始的。毋寧是從前任議員的時代流傳下來的習慣也未可知。從中經手的是後援會會長後藤先生。他讓女兒當正紀先生的秘書,這樣就可以輕易掌控秘密帳簿。正紀先生到底知道多少呢?   陽子甚麼也不知道,這點昭然若揭。但實在很難相信正紀先生毫不知情。   但是我知道的也就僅止於此。警方調查結果都不起訴,我花一個晚上也不可能查出甚麼確實證據的。   就算要救被綁架的孩子,也不能憑空捏造事實吧。   關於這件事,我只能設法調查內部告發的人是誰。或許可以再度跟那個人詢問內情,然後在網路上公佈告發信。但是陽子能夠不跟正紀先生商量就這麼做嗎?   陽子不會真的相信,這麼做裕太就會回來吧。   犯人說要孩子平安回來就要公開真相,陽子為甚麼不認為這指的是自己的事呢?她突然成了有名的繪本作家,也可能遭不認識的人嫉恨的,一定有人在哪裏算她拿了多少版稅。她不會想到那些人要暴露她的醜事,懷著惡意調查她嗎?   我雖然提醒她有這種可能性,她似乎還是認為是辦事處的事。   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世嗎?跟有社會地位的丈夫構築了家庭,也生了孩子,所以就不再在意自己是父母不詳的孤兒了嗎?   也有可能是親生父母或親戚知道陽子的事情。犯人的目的並非金錢,而是想認親才把裕太帶走,希望陽子調查自己的身世也說不定。她難道沒想過這點嗎?   要是會在情急之下,被迫在一兩天內調查自己身世的話,陽子早就去做了吧。   果然陽子已經毫不在乎自己的境遇了。   常有人說就算不在一起生活,真正的親子還是可以一眼感受到彼此。這只是迷信吧。   我複印了明天必須給陽子看的新聞報導。   到底該如何調查內部告發的人物呢?雖然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我還是得打電話問幾位同業。當然不透露綁架案。   難得朋友到家裏來住。   已經睡了吧。      飽經風霜的年長婦女用剪刀剪下報紙上的報導。   她看著剪報好一會兒,然後放入透明文件夾。   晚安,陽子。   她用溫柔的聲音說,把文件夾細心地放進快樂城的環保購物袋裏。     陽子     晚上十一點。裕太現在在幹甚麼呢?   他有沒有可以好好睡覺的地方呢?有沒有吃晚飯呢?   小晴離開之後,我不斷想著是不是還是報警比較好,在家裏的電話前遲疑著,不知幾次拿起話筒又放下。但是小晴也沒有極力勸我報警,所以應該還是暫時不要報警的意思吧。   小晴身為記者,白川溪谷事件她應該知道得比我更清楚。警方在記者會上說他們的處理方式並無不當,要是真是這樣,小晴應該會堅持我報警才對。   電話響了。是犯人嗎?我深呼吸了一下,拿起話筒。   高倉家。   陽子嗎?   正紀!   正紀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裕太的名字鯁在我喉間,我急忙制止自己。   裕太的事我聽說了。   咦?   正紀說他剛才接到岩崎先生的電話。他聽到後藤先生叫我不要告訴正紀,覺得此事非同小可,於是離開辦事處到外面去偷偷聯絡了正紀。   我明天搭最早的班機回來。   但是不是有重要的會議嗎?   裕太出了這種事,哪顧得了這麼多?   正紀這麼說讓我非常高興。但是我擔心他回來打算幹甚麼。我想他已經從岩崎先生那裏得知恐嚇信的內容,並且被告知暫時不要報警,等待犯人進一步的指示比較好。   犯人會不會有進一步的指示還未可知,但正紀說在我們調查真相的時候,對方可能會指定公開的方式。   真相是指甚麼呢?   我這麼問,正紀一言不發。果然他好像心裏有數。就算他回國,真的會公佈真相嗎?   正紀,求求你,救救裕太吧。   乾脆讓他按照預定時間後天回國,我明天瞞著他公佈小晴調查到的內容,這樣裕太或許可以平安回來。   我不信任正紀。就算裕太平安回來,在那之後我們能三人幸福地生活下去嗎?   我會盡力說服後藤先生的,陽子不用擔心。也不要跟後藤先生說我要回國了。   正紀安慰我說不會有事的,就把電話掛了。   正紀要回來了。這雖然替我壯了膽,但他說要說服後藤先生,讓我吃了一驚。果然辦事處的秘密只有我不知道。   正紀從小就仰望著父親的背影,懷抱著在政壇上大展身手的夢想長大。上次選舉的時候他都跟我說了。他想要改善這個世界。每個人手中的一票都包含著這個希望。   當然也有人只希望自己能得到幸福。但是大部份人都希望家人,特別是自己的孩子能幸福,懷抱著讓這個社會更好的希望而去投票。   我覺得我好像只希望能當上議員。對現在的社會情勢缺乏危機感。雖然我並不覺得未來會更好,但也會樂觀地覺得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生活應該不會跟現在有太大的不同。   但是裕太出生以後,我就覺得未來不只是十年、二十年或三十年的事情而已。裕太成人的時候這個社會會變成甚麼樣子呢?他結婚生子,他的孩子成人的時候呢?我希望現在的社會狀況能持續一百年、兩百年。不,我希望未來的社會比現在更好。   這都是託了陽子和裕太的福。   正紀這麼說,所以他為了裕太會放下重要的工作趕回來。然後不管會有甚麼後果,都會將真相公諸於世。   這樣的話正紀會怎麼樣呢?   所謂的真相是指如小晴疑心的我的境遇,那就公佈我的身世就好了。但這樣會不會被人指摘,說我用不知自己雙親是誰的這種境遇,來博取世間的同情呢?   要是我成為正紀的絆腳石的話,那就離婚好了。   妳被好人收養,把妳當掌上明珠般撫養長大,不要說得好像瞭解孤兒的痛苦一樣。有著同樣境遇的人會覺得很不愉快吧。   雖然我出版的繪本內容是想念真正的親人,但里田家的爸媽卻一直都支持我身為繪本作家的活動。陽子從以前就很會畫畫啊,他們說著拿出我小時候在母親節父親節畫的父母畫像,三人一起觀賞。我以為這些東西早就被丟棄了。   他們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養大,但世間的人可能會以為我是對里田家的爸媽有所不滿,所以才畫那樣的繪本。要是有人誤會里田的爸媽虐待或是忽略我,那我真是太對不起他們了。   即便如此,要是能讓裕太平安回來,正紀可以繼續當議員的話,公開身世還是不算甚麼。或許我該把裕太的事告訴里田的爸媽。   不,那只會讓他們擔心而已。   雖然辦事處有見不得人的事,但正紀一定不知道。   這或許是我自私的想法,但我還是希望,如果小晴調查的結果是這樣就好。      我回到辦事處,跟我離開時一樣,後藤先生、道代女士、婆婆和岩崎先生四人都在。   有甚麼消息嗎?   我問到門口迎接我的岩崎先生。   這裏完全沒有。家裏呢?   家裏也甚麼都沒有。   這樣啊。不要一直站著,休息一下吧。   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有放在塑膠袋裏的便當和飲料。好像是岩崎先生買來的,但完全沒有人動過。岩崎先生是說要出去買便當,趁機打電話給正紀的吧。   岩崎先生,謝謝你。   沒甚麼,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要是我說謝謝他打電話給正紀,他應該會有不同的反應,但後藤先生好像以為我是說便當的事。他問我回家有吃過東西嗎?我搖頭。他從袋子裏拿出一個便當,說還是吃一點東西比較好,然後請道代女士泡熱茶。道代女士雖然起身了,但我覺得不好意思,便自己去泡茶。   妳請警察協助尋人了嗎?   仍舊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的婆婆無力地問道。   沒有。我跟相田小姐討論過了,她聽說犯人提到白川溪谷事件,也沒建議我報警。   妳跟她說了恐嚇信的事啊!   後藤先生責問我。   我沒有跟她說恐嚇信上要我們把真相公諸於世那句。   那妳跟她都在做甚麼,為甚麼搞到這麼晚?   我們在講把裕太帶走的那個女人。其實大概兩星期前,我在我們家和辦事處附近看過一個形跡可疑的女人好幾次。前天我在游泳學校旁邊的咖啡館接受相田小姐採訪的時候,也看見她了。那個人的特徵和把裕太帶走的女人很像。明天,不,已經是今天了,相田小姐會去游泳學校附近打探一下。   這麼重要的事為甚麼不早說。要是早說這附近有形跡可疑的女人出沒,事情也不會搞成這樣。   對不起   我只能道歉。後藤先生說得一點也沒錯。正紀也說了差不多的話。但是,雖然這聽起來像是藉口,但我從那個女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惡意。   正因如此,我甚至還抱著莫須有的期待。但這話不能在這裏說出口。   在這附近見過好幾次,那或許可能住在附近。快樂城的購物袋雖然不稀奇,但每次都背著的話,反而挺顯眼的。相田小姐要去游泳學校附近打探的話,那麼,天亮以後,我在這附近問問好了。   岩崎先生說。通知正紀的也是他,我覺得他是辦事處裏唯一站在我這邊的。   對了,後藤先生,這麼說有點過意不去,但我們可以再確認一下亞紀小姐為甚麼沒有準時去接裕太嗎?   這跟亞紀沒關係吧。   我並不是在懷疑亞紀小姐。只不過之前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亞紀小姐都從來沒有遲到過不是嗎?單身的亞紀小姐跟媽媽們一起在公園或許很難受,但甚麼也沒說就遲到一個小時,實在不像亞紀小姐的作風。   那你是說亞紀在說謊?   我只是假設而已。比方說犯人為了帶走裕太,把亞紀小姐叫到別的地方故意讓她遲到,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岩崎先生的話讓我也不禁點頭。   原來如此。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亞紀應該早就說了吧?她剛才就是因為覺得對不起大家才離開的。要是有這種理由的話,她應該早就說了。   後藤先生說著望向道代女士。道代女士也點頭。   或許有甚麼把柄在人家手上。   她哪會有甚麼把柄。   比方說非法政治獻金之類的。   岩崎先生這麼說,後藤先生臉色一變。亞紀小姐是正紀的秘書,非法政治獻金的案子她自然很清楚。   要是這樣的話,犯人知道只要對辦事處的人提起政治獻金的事,就能控制他們的行動了。   裕太竟然因為這種事情成為犧牲品。   我回家去問亞紀看看。   道代女士說。徵詢後藤先生同意後,道代女士跟婆婆說:我馬上就回來。然後就離開了。後藤家離辦事處走路大概十分鐘而已。   大家在討論的時候,婆婆只一言不發地坐著。婆婆知道辦事處的秘密嗎?搞不好岩崎先生也知道,毫不知情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我能問岩崎先生嗎?   就在此時,皮包裏的手機震動了。是小晴傳來的簡訊。   要小心岩崎先生。詳細情況明天再說。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岩崎先生怎麼了嗎?   甚麼事?   岩崎先生望向這裏問道,我急急闔上手機。   小晴好像有點擔心我。   這裏沒有我可以信賴的人。我想獨處。但是我離開這裏的期間,要是犯人再聯絡的話,他們會不會告訴我都很難說。這樣的話不如讓大家都離開。   各位,已經很晚了,還是先回家吧。我在這裏過夜就好。   雖然我這麼說,但沒有人動彈。後藤先生可能是擔心我會在辦事處裏調查甚麼,婆婆大概是不想自己一個人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來。   岩崎先生站起來。   多謝您了。   我對岩崎先生說,送他到辦事處外面。   您要挺住。   他還鼓勵了我。我不明白小晴的簡訊是甚麼意思,但我願意相信他聯絡正紀是善意。   只剩下我和後藤先生和婆婆三個人。   我在入口附近的椅子坐下來,聽到電話的聲音。是後藤先生的手機。看起來好像是道代女士打來的。甚麼?後藤先生的表情僵硬起來。   被岩崎先生說中了。   後藤先生拿著電話對我說。   今天早上有人打電話到辦事處來找亞紀,把她叫了出去。   亞紀小姐怎麼說?   她好像是去了,但時間到了沒人來。   這麼重要的事為甚麼剛才不說呢?   她接到的電話內容是說妳用採訪當藉口,其實是在外面搞男人。要是亞紀現在去某個地方守著,就可以逮到妳紅杏出牆。這樣就可以把妳趕出高倉家了。打電話來的人是這麼說的。   我怎麼可能在外面搞男人!而且我的採訪行程只要跟道代女士確認一下,立刻就可以知道了。打電話來的是怎樣的人?   後藤先生在電話裏詢問。直接叫亞紀來跟我說比較快,但她一定不肯跟我講話吧。   打電話來的時候好像有動過甚麼手腳,聲音很模糊,不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   這樣啊   這種奇怪的電話為甚麼還相信就去了呢?我沒有問出口。   這樣可以了嗎?   後藤先生跟我確認之後,掛斷了電話。道代女士好像就要留在家裏陪亞紀了。   後藤先生坐在房間中央的沙發上,抱著頭說:怎麼會這樣。   就算亞紀是被利用的,這樣一來也成了綁架的從犯。只不過把亞紀叫出去的人,果然對辦事處的內部情況甚為瞭解。因為犯人知道怎麼樣可以說動亞紀聽話。   是岩崎先生嗎?   陽子太太,我住在辦公室就好,妳帶著婆婆回家吧。   後藤先生說。他可能有想要處理掉的東西也說不定。   我待在這裏。犯人搞不好會聯絡。   有消息的話我會立刻聯絡的。就算是不想讓妳知道的事情也一樣。妳可能會懷疑我,但我是為了弘子太太好。   的確,婆婆看起來非常疲累。在這裏過夜的話,對她身心負擔太大了。但是一個人回高倉家的話,應該也沒辦法睡著吧。   後藤先生,沒關係的,我留在這裏。想到小裕我就沒辦法安心上床睡覺。   婆婆說了。她擔心裕太。她也是站在我這邊的,我胸中一熱。對我而言只有裕太跟我血脈相連,但裕太跟婆婆也是血脈相連的,正紀也是。   正紀不可能把政治家的生命看得比自己兒子重要。我竟然曾經懷疑過他,一定要好好跟他道歉。   婆婆強打精神,打開便當挑了幾口菜吃。   能麻煩妳泡茶嗎?   婆婆對我說。我泡了三人份的茶。   我也吃一個。妳呢?   後藤先生從袋子裏拿出便當,放了一個在我面前。裏面有裕太喜歡的漢堡。裕太現在我無法拿起筷子。   於是我們三個人就這樣在辦事處裏,懷抱著各自的思緒,度過漫漫長夜。   希望裕太能夠平安無事。   電話跟傳真機都毫無動靜。      黎明前的微笑超商K分店。   戴著丹寧布帽、穿著顏色樸素的衣服、背著快樂城環保購物袋的女性,在店裏的角落發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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