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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十年後的作業

往復書簡 湊佳苗 16902 2023-02-05
大場君如晤:   謝謝你前些日子送的花。當了三十八年小學老師,教過千人以上的學生,畢業後還每年寄賀年卡,並恭喜我退休的也只有你了。   我是大場君在N市立T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教過你的。大場君功課很好,第二學期當上了班長,大家都很信賴你,真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孩子。   八年前收到你的賀年卡,聽說你通過了高中教師的資格考試,我覺得大場君一定能夠理解學生,成為一個好老師。從你之後的來函也得知教途一切順利,我感到非常欣慰。   你去東京上了大學,畢業後回到家鄉就職,真是了不起的作法。大場君要在培育出自己的故鄉作育英才了。我懷著同樣抱負回老家教書的往事歷歷在目,猶如昨日。   然而今年三月我退休了,收到以前學生的祝賀,不禁開始自省我真的是個好老師嗎?能肯定地說自己毫無遺憾嗎?

  如此一來我想起了六個讓我非常掛心的同學。那些孩子們現在過著怎樣的人生呢?我決定要確認他們目前的狀況,然後為教師生涯劃下休止符。因為我退休前就生的病開始惡化了。   我需要長期住院。我沒有小孩,住院期間得麻煩住在關西的姪女夫婦照顧我,於是住進了大阪的醫院。   所以這封信的郵戳是大阪。   雖然我打算出院以後再調查那六位同學的事,但眼下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出院,因此想是否能拜託大場君而提筆寫了這封信。   大場君,你能跟那六個人見面,告訴我他們現在的狀況嗎?   其實我或許可以直接寫信給那六個人,但那讓我十分害怕。要是他們六個人都幸福快樂的話,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寫信,如若不然,我就不知道該寫甚麼好了。

  此外,我想他們對幸福的定義跟我這一輩的老人一定相差甚遠。那六個人都跟大場君同齡,不用直接問他們是否幸福(那樣唐突地詢問一定會讓人起疑的),大場君只要告訴我你對他們的觀感就好。   馬上就要放暑假了,雖然如此老師還是要去學校。當社團顧問的話,放假期間可能更忙也說不定。因此若是不方便或是不想答應我的要求,請直說無妨。   當然交通費跟餐費等等開銷由我負責。   我姪女的地址如下,請跟我聯絡。   靜候回音。 竹澤真智子草此   竹澤老師尊前:   來函拜讀。您身體狀況如何?   聽說您住院,我吃了一驚。是多年工作積勞成疾嗎?請不要勉強,安心寬養才是。   老師您拜託的事情,我打算接受。我當老師才八年,但就已經有不少掛心的學生。就算在學校時一切順利,但畢業後發生意外、辭去工作之類的消息時有所聞,真是讓人擔心。因此老師的心情我完全感同身受。

  總結老師教職生涯的最後任務我竟然能幫得上忙,真是無比光榮。幸好我擔任顧問的社團是廣電社,不像體育社團那麼辛苦,今年帶的班級是二年級,也還不用把時間花在升學指導等問題上。請您不用客氣,事情就交給我去辦吧。   此外您不需要付我錢。教師是不可以兼差的!   那我就等待您進一步的指示了。   我學生時代的朋友住在大阪,盂蘭盆節的時候我想去拜訪。到時絕對會去探望老師的。 受業 大場敦史敬上   大場君如晤:   謝謝你接受我無理的請求。真的非常感謝。   我把六個人的名字跟地址都寫給你,另附上要交給六個人的信封。地址跟電話都是二十年以前的,可能會有聯絡不到或者已經搬到遠方等等的狀況。要是那樣的話就只跟找得到的人見面也可以,請不必勉強。

  你來大阪的時候務必讓我看看你。我已經是老太婆了,但大場君一定成為英俊的男子漢了吧。我很是期待。   那就萬事拜託了。 竹澤真智子草此     1   竹澤老師尊前:   貴體是否無恙?   您囑咐的事,上週開始放暑假後我就跟河合真穗小姐見過面了。真穗小姐三年前結婚了,改姓黑田,住在隔壁的K市。   我照著老師給我的通訊錄打電話去,接電話的是真穗小姐的母親。現在世風日下,她一開始還以為我是詐騙集團或是要做直銷的,充滿戒心地問我有何貴幹,我跟她說我是竹澤老師的學生,現在在N市公立高中任教,老師今年退休了,目前在大阪住院,想知道以前的學生真穗小姐現況如何。這麼一說她立刻告訴我真穗小姐家的電話號碼。

  我打電話過去,是真穗小姐接的電話。我重複了告訴她母親的那番話,並且說老師有東西要給她,可能的話希望能直接見面,她爽快地答應,跟我約了時間。   我們約了下午一點在真穗小姐家附近安靜的咖啡廳見面,聊了大約一小時。   以下是見面當時的實況。      首先我們再度互相自我介紹。我任教的高中好像是真穗小姐先生的母校,她一開始就非常親切地跟我說話。   您也是竹澤老師的學生,是跟我上同一所小學嗎?   不是,我上T小學。   那是老師在S小學之後轉任的學校吧。   竹澤老師是真穗小姐小四時的級任老師,第二年竹澤老師就轉到T小了。所以我跟真穗小姐應該是同年。   這麼一說真穗小姐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一定是我看著蒼老,她以為我比她大很多。

  那麼大場先生是老師在那次意外發生後第二年教的學生。老師當時是甚麼樣子?   非常開朗、精神飽滿、又很風趣。但是生起氣來非常嚇人。班上的霸凌問題也大家一起討論解決完全是理想的老師。我之所以擔任教職就是想當那樣的老師。但是我沒自信精通所有科目,就選了高中的社會科對了,您提到的意外是怎麼回事?   她之前說的時候我就很介意。遲疑了半天不知道該不該問,但我沒辦法不問。那次意外應該不是學校裏發生的瑣碎小事。   您不是為了那件事才來的嗎?   真穗小姐露出說溜嘴的表情。她好像以為我知道意外的事。她躊躇了一下,然後說老師也平安退休了,所以就跟我說了事情經過。雖然我想應該用不著跟老師您描述那次意外,但真穗小姐也有可能記錯,所以我還是把她說的話原原本本記下來。

     那是小四下學期十月的體育節【註:日本假日,體育節為十月第二個星期一。】發生的事。   美勞課有需要用到落葉的作業,我們班上六個人,三個男生三個女生,跟老師趁放假一起到赤松山去撿落葉。   我記得老師是在休息時間問我們要不要去的。因為是體育節,所以參加體育社團的同學有比賽不能去,也有很多人要跟家人一起出去玩。我因為兩種情況都不是,而且家裏離學校又近,所以去了。集合時間是上午十點在小學校門口。   現在的小孩的話,一定覺得難得放假為甚麼非得去幫老師的忙不可?但那時我很期待。赤松山從學校開車去大概二十分鐘,那時候我放假很少出去玩,而且還坐車去,簡直像是到遠方旅行一樣高興。   而且當天老師的先生,也就是師丈,開著一輛小麵包車,像遠足一樣載大家去赤松山。我們還在車裏唱歌玩遊戲。

  我們到了赤松水壩公園的停車場,老師發給我們一人一個大型的塑膠袋,往赤松山的登山道走了大約三百公尺。據說是要蒐集給一個學年所有班級用的,我以為要花上一整天,但要不了一小時大家的袋子裏就都裝滿了紅黃落葉和橡實松果。   登山道一路通往赤松山頂,既然來了大家都說想爬上去,但老師說要帶大家登山必須先跟學校申請,所以今天就不行了。大家聽了只好放棄。   老師說雖然不能爬山,但我們可以帶著便當去水壩公園玩,然後再回家。大家都好高興,心想來了真好。   便當非常豐盛。又好吃、又豪華、又可愛,總之真是太棒了。光是飯糰就有六種,小菜也多到我都記不清的地步。我想著老師好會做菜,但結果全部都是師丈做的。

  老師家是老師出去上班,師丈在家裏工作。所以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飯菜,真的太幸福了。   老師用一貫的開朗態度說著,看起來非常愉快。我那個時候就覺得想當老師,並且跟老師一樣和會做菜的男人結婚。師丈是個大好人,他用紙餐具,替大家分了飯糰跟小菜,讓所有人都能開懷大吃。還問我們每個人:飯糰要哪一種?有沒有不吃的菜?我說:要最好吃的!師丈就說:那就這個囉?說著就把親手做的包了蕗味噌【註:蕗味噌,用春天的蜂斗菜(Petasites japonicus)和味噌炒成的食品。】的烤飯糰給了我。   我們很快就跟師丈熟起來,跟他講學校的種種大小事。老師很會裝土左衛門【註:浮屍。】和打躲避球等等,大家口無遮攔地說著,老師雖然有稍微制止我們,但師丈一直微笑著聽我們你一言我一語。

  吃完便當大家用老師帶來的羽毛球拍打球,但是球拍只有四支,沒法所有人一起打,也有人沒興趣的。   從水壩公園可以沿著赤松河岸往下游走,男生提出要到河邊玩。師丈好像對生物很瞭解,大家就分成兩組。我跟老師一起打羽毛球。我家離赤松河下游很近,覺得既然到這裏來還去河邊玩未免太可惜了。結果是女生跟老師一起打羽毛球,男生跟師丈一起去河邊玩。   我們四個人雙打,一下子就玩得入迷了。   突然間武之狂奔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出了事。他叫道:   老師,糟糕了!阿良跟師丈掉到河裏去了!   我記得老師的臉色倏地變了。老師丟下球拍,往河邊跑去,我們都跟在她後面,但老師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跟我說要叫救護車。可能是因為我是當時在場的同學中最穩重的吧。我回答好,老師就拚命朝河邊跑去。   我雖然回答得很快,但卻無法立刻行動。二十年前還沒有手機,我也沒帶錢。公共電話有緊急用的紅色按鈕,但當時我並不知道。   幸好公園裏有許多來野餐的家庭,我跟最近的一家看著像爸爸的人說了情況,他說那可糟了,然後帶我去公園入口的公共電話,替我打了一一九。   其實那個時候我還沒明白出了多大的事,我覺得只不過是掉到河裏,哪需要叫救護車啊。那是因為我平常只看到河的下游,我常光腳在水流緩慢的淺灘抓魚或打水漂,從來沒有出過任何事,所以我大概以為河就是那樣吧。   但是卻發生了最糟糕的情況。   我在公共電話前等救護車到達,對急救人員說明情況,我雖然想跟他們一起去,但他們說很危險要我留在原地,所以我沒去事發現場。   良隆同學跟師丈被用擔架抬過來,老師跟著上了救護車去醫院了。老師為了救他們倆跳進河裏,渾身濕透不說,還受了傷,腳上流血。但她完全不顧自己,只一直叫著師丈的名字:真崎、真崎。   我們其他的同學由沙織的爸媽來接送回家了。   當天深夜我得知良隆同學撿回一條命,但師丈卻死了。消息傳開了,但是全班都知道,還是只有當天去的那幾個同學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老師雖然很可憐,但去世的是先生可能還算好的。   我母親在電話裏跟別人那麼說。我根本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良隆同學獲救了當然很好。但溫柔的師丈死了究竟有甚麼還算好的啊。   雖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老師還是一星期之後就回學校來了。無論是上課還是合唱比賽練習,都像沒事人似地,但從那天以後,我就沒有再看過老師笑了。   第二年春天老師就轉任其他學校,從此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竹澤老師。      老師您教過數不清的學生,為甚麼選擇拜託我,我終於明白了。因為我現在正走著跟老師一樣的道路。連真穗小姐在內的六個人,就是發生意外當天一起出遊的六位同學吧。老師擔心六個孩子是否因為這次意外受到心理創傷,之後的人生是否順利。真穗小姐一開始就以為我是為了確認這點來的。   真穗小姐要我轉告老師的話如下:   我得知竹澤老師一直都掛念我們六個人,一方面覺得非常高興,一方面也覺得對不起老師。   我隨著日子過去長大成人,幾乎忘了那次意外。事發之後我就不去河邊玩了,但並不覺得水邊可怕。當老師的夢想因為我功課不好無法實現,但跟會做菜的男人結婚的夢想倒是成真了。   以前帶著我先生做的飯糰一起去野餐的時候,曾經想起當年的事。不是想到悲傷的部份,而是想起師丈做的飯糰有多好吃。包了蕗味噌的烤飯糰的滋味,一直到現在都無法忘懷。我一面吃著飯糰,一面跟我先生說著那天的事,不禁淚如雨下。   我結婚之後,才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老師當時的心情。師丈去世了老師有多難受,別人絕對沒有資格說甚麼還算好的。事到如今我也無法責怪家母了,還請老師原諒。   老師,這麼多年您真的辛苦了。      我把老師交付的信封給了真穗小姐。真穗小姐當場打開讓我看。裏面是一篇作文:我想當跟竹澤老師一樣的老師。文章下面畫著老師的畫像。一開始真穗小姐問我老師之後怎樣的時候我說老師很開朗,但我從未見過像漫畫那樣張著嘴開心大笑的老師。   真穗小姐要我跟老師問好,然後就回去了。      本來這封信應該就此打住,我見過真穗小姐後去了圖書館,調查了當年的意外事故。話雖如此,只是看了當時報紙地方版上的一則小新聞而已。   報導中說師丈為了救掉進河裏的良隆同學下水,然後老師趕去先救了良隆同學,良隆同學大難不死,師丈卻遇難了。   竹澤老師,我並非不能理解真穗小姐的母親說還算好的是甚麼意思。不管她那麼說是對還是不對。最好的結果是兩人都獲救,要是只能救一個人的話,身為老師,救了學生比較好。   要是遇難的是良隆同學,輿論會多麼嚴厲地批判老師,可能會演變到不得不辭職的地步。   但是比較好只是從教師的立場來看而已。   我有個女朋友。她在縣立醫院當護士。是當地的朋友介紹我們認識的。雖然交往才半年,但我有考慮結婚。   假設我現在帶著廣電社的同學跟她一起去河邊玩,學生跟她同時溺水,我到底會不會毫不遲疑地去救學生呢?光是想到這點,就不得不佩服老師您的決斷。   我能成為跟您一樣的老師嗎?   為了找到答案,我會負起責任,跟其他五個人見面。   那麼就暫時報告至此。 受業 大場敦史敬上   大場君如晤:   謝謝你的來信。你順利見到真穗同學了呢。   我讀著信,覺得真穗同學輕快開朗的樣子如在眼前。知道她結了婚,有了幸福的家庭,真的打心底感到高興。   我沒事先跟你說意外的事,真是對不起。本來想先告訴你的,但我想知道的並不是六位同學對那件意外的看法,而是想知道他們現在的狀況,不想讓大場君有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就沒說了。   此外就是大場君好像很介意真穗媽媽說的話,此後要是有人說我的壞話,請不要有所顧忌,直接告訴我。真穗同學沒有到事故現場去,相形之下受到的打擊較輕,所以對我還是滿懷善意的。   真的非常謝謝你。   除了我之外,還有人記得我先生做的蕗味噌烤飯糰的味道,我真的非常欣慰。   之後也要繼續麻煩你了。   請一定不要勉強啊。 竹澤真智子草此     2   竹澤老師尊前:   您身體狀況如何?我們這裏梅雨季節終於結束,拖得比往年都久,現在才正式進入夏天。不久前社會科的全國學科會議在東京召開,會場在我大學母校,我就代表我們學校參加了。   我在東京見到了津田武之先生。津田先生在N證券公司的東京總公司任職。   大學的時候分明在東京住了四年,但看到高得抬頭仰望簡直讓人跌倒的摩天樓還是吃了一驚。我可能已經完全變成鄉下人了吧。   津田先生的老家數年前搬到別的地區,老師給的通訊錄已經失效,但真穗小姐把地址告訴我了。真穗小姐、津田先生和接下來我打算去找的根元沙織小姐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學,去年他們開過同學會,更新過通訊錄。   通訊錄上還有電郵地址,真的幫了大忙。   一開始聯絡上的時候,津田先生說等盂蘭盆節回老家再約,但幾天以後我決定去東京出差,於是就提早見面了。   感覺進行得滿順利的。   見面當天不是假日,我晚上七點到津田先生的公司前面跟他會合,兩人一起去了附近的居酒屋。這次我先說了我們同年,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共通的話題不少,馬上就聊得很熱絡。   津田先生說回N市的時候看見到處都現代化了,感到十分寂寥。他指的是公路旁邊的購物中心、農田中央的便利商店等等。當地人會覺得好不容易有了這些設施,但住在大都市的人會覺得完全破壞了鄉下的懷舊氣氛吧。   自己住在大都市過著方便的生活,一年才回鄉下一兩次卻希望鄉下永遠不變,這種心態未免太奢侈了。但是如果我沒回到老家,而是住在別處的話,不管那裏是鄉下還是都市,我大概也會有同樣的心情。   老師現在也懷念那個小鎮嗎?要是沒有飲食限制的話,我想寄香魚甘露煮和手打蕎麥麵給您。對不起,我一開始完全沒想到。   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住的小鎮有甚麼名產。聽著津田先生說他懷念的東西,才恍然大悟。   香魚甘露煮真好吃。以前晚餐桌上出現這道菜,都會抱怨拜託,怎麼又是這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不知惜福。   就是說啊。   我順著他的話應道,想到幾天以前我才這樣跟家母抱怨過,不由得苦笑。   河水的顏色也完全不一樣了。鄉下現代化是無可避免的,但我希望赤松河能維持原樣。但是竹澤老師就不知道怎麼想了。   我跟津田先生說老師有東西要交給他,希望跟他見面;我照老師的意思沒有提意外的事。但我覺得裝出第一次聽到的樣子也太奇怪了,就不置可否,藉著喝啤酒掩飾過去。   老師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老師甚麼也沒說。   那要給我的東西是甚麼?   我心想糟了。給他信封事情就辦完了。沒有問他現在的狀況,就直接跳到當年的意外,還可能讓他不高興而離開,這種狀況我連想都沒想過。下次的話用別的理由約見面可能比較好。   但是津田先生接過信封,也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也打開讓我看,裏面的文章跟真穗小姐的一樣。我想當飛行員。下面畫著飛機的圖。   那個時候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懼高。老師要把這個給我只是藉口,其實是想知道發生意外當天的那六個人現在過得好不好吧?   被他一語道破我吃了一驚,等於承認被他說中了。對不起   我的聯絡方法是從真穗那裏問到的吧。我是六人裏的第幾個?   第二位。   也就是說意外的事你只從真穗那裏聽過?   是的。   老師有告訴你先找誰嗎?   沒有。老師並沒有特別指明。我只是照著名單的順序聯絡而已。   所以我是第二個。   本來我應該不著痕跡地探問津田先生的狀況,然後跟老師報告,但情勢卻完全逆轉了。   不,你是第三個。但是真穗小姐在跟我聊的時候,第一個提到的同學就是武之,所以我想接下來就找你吧。   哎,真穗說了我甚麼?   她跟老師在水壩公園打羽毛球。武之跑過來叫老師。就這樣而已。而且津田先生跟我本來是約盂蘭盆節的時候碰面的,所以順序其實沒有多大的涵義。   接下來你要見誰?   根元沙織小姐。她好像在老家。小學的時候覺得別的鎮遠在天邊,但其實都在N市內。   對啊。那個時候老師轉任到好遠的學校去,覺得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其實還在同一個市內。但是我覺得老師是因為不想看到我們才轉任的。   為甚麼呢?   那當然是這樣啊。要不是帶我們去那裏,師丈也不會死。撿落葉老師自己去就得了,要是需要人手的話可以邀其他老師一起去啊。   那老師為甚麼帶小朋友一起去呢?   是要讓我們和好的野餐啦。   誰和誰和好?   藤井利惠跟古岡辰彌。那兩個人家住得很近,知道彼此家裏的情況。可能是彼此都很在意對方吧。他們因為小事大吵起來,結果演變成男生跟女生對抗,班上鬧得一塌糊塗。老師跟他們兩個談話,要他們和好,所以就變成要大家幫忙撿落葉了。   原來如此。那參加的人是怎麼選的呢?真穗小姐說她那天沒事,而且家裏離學校很近所以才去的。   原來她以為是那樣啊。小時候的話那樣以為或許沒問題,但長大以後就知道啦。老師是邀請了應該沒有全家出去玩的打算、家裏沒錢的同學。我一直以為因為我是班上的股長所以才找我,但那天看到午飯的便當才發現並非如此。   師丈做的便當嗎?   那也是真穗告訴你的吧?   對。她說蕗味噌烤飯糰非常好吃。   有那麼多費功夫的菜,她只記得烤飯糰,真是暴殄天物。我那天第一次吃到包了蝦和白肉魚漿的蛋卷。現在我雖然收入還不錯,也常常去電視上介紹的有名壽司店,但沒有吃過比那更好吃的蛋卷。   我想老師聽到你這麼說一定會非常高興。   我這麼說了,津田先生就請我轉達以下的話:      老師可能後悔那天帶我們出遊,其他的傢伙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我是非常感謝的。   我看到打開的便當,發現當天去的都是班上的窮孩子,真的大吃一驚。我當場覺得羞愧難當,請我們吃飯我也很不好意思。但是師丈把菜平均分給大家,還問合不合大家的口味。   我拿了蛋卷,因為那是各種豪華的菜餚中看起來最便宜的。或許是因為不想讓人覺得我在狼吞虎嚥。但是吃進嘴裏那味道是我從來沒嘗過的美味,不由得幾乎熱淚盈眶。   我家是單親家庭,我為了不示弱一直都在逞強。我討厭接受人家給的東西和人家的幫助。但那時我覺得心懷感激的接受也沒甚麼不好,以後再回報就是了。   小孩很單純吧。只不過是一塊蛋卷。   然而師丈竟然那天就過世了。   那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我們三個男生跟師丈一起到河邊去玩,一面看魚一面撿石頭。辰彌說要過河去對岸。師丈當時坐在離我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辰彌開始踩著石頭過河,阿良跟在他後面,不小心踩個空就掉進河裏,一下子就被沖走了。師丈立刻就跳進河裏。我馬上跑到公園去告訴老師。老師急急趕向河邊,那時還搞不清楚狀況。我慌忙要跟上的時候在石地上扭到腳,等我回到河邊的時候阿良跟師丈都被救上岸了。   老師雖然拚命給師丈做人工呼吸,但在我看來他已經死了。我忍不住一直掉眼淚。雖然才在一起過了半天,但我非常喜歡他。   在那之後我就能坦率地心懷感激,接受別人的好意。我上了大學,自己說有點厚臉皮,但現在我在一流企業工作。放假的時候我還參加義工服務,帶著跟以前的我一樣的孩子們去登山野餐等等一日遊。要做好吃的便當果然很難。   至少也學著做蛋卷,但我做的及不上師丈的萬分之一。然而跟我一起參加義工活動的同伴裏有人稱讚好吃,我打算明年跟她結婚了。   這一切都是託了老師的福不是嗎?   所以我想跟老師表達感謝之意。      我們離開居酒屋以後去了花店。大都市的花店都開到深夜呢。津田先生選的花現在正裝飾在老師的病房裏吧。突然有人送花老師可能會嚇一跳,所以我回來立刻寫信跟您報告。   這次的文章可能雜亂不成章法,還請老師見諒。   我見過津田先生之後,更加尊敬老師了。我的班上也有申請免學雜費的清寒學生,只不過幾千日圓的實習費也交不起的學生也很多。還有沒法去校外旅行的人。雖然想做點甚麼,但我沒法幫他們所有人。   我覺得自己頂多只能把跟學校要來的打工機會若無其事地介紹給清寒學生。我雖然已經很小心翼翼了,還是會有家長對著我怒吼說你瞧不起人嗎!這樣一來就會讓我覺得隨你們去算了。   但是我想我還是可以盡一點力的。能幫得上忙的應該不只是金錢方面。師丈的蛋卷打開了津田先生緊閉的心防,我也想試著找尋讓學生們能積極面對未來的方法。   這回便報告至此。 受業 大場敦史敬上   大場君如晤:   謝謝你的來信。   得知送花來的津田同學的心意,我真的非常高興。雖然明知道沒有時間機器,我還是在心中祈禱過無數次想回到那一天。但是我現在可以覺得回不去是件好事了。   我曾經以為貧困的家庭是以前才會有的。我曾經認真地思考過要如何讓那些交不起伙食費或遠足費的孩子跟其他人一樣生活。   我覺得不能以家庭環境決定人生。   然而不知怎地社會上的風氣越來越奇怪,我不得不想辦法應付分明有錢卻不肯交伙食費的家庭,離開現場後還得去跟教育委員會報告,讓我覺得時代真是變了。   大場君你們首先得從確認每一個家庭的狀況開始。除了金錢之外的援助方式應該是有的。看到你說就算沒有立即的成果,也希望能有讓大家積極面對未來的方法,讓我十分安心。   我想大場君應該辦得到。但絕對不要勉強。   同時也謝謝你的好意。我現在有進食限制,等出院以後再請我吃美食吧。你的信總是讓我深感溫馨。   就此擱筆。 竹澤真智子草此     3   竹澤老師尊前:   您身體可好?   今天我見到了根元沙織小姐。她結了婚,現在改姓宮崎。我們同住在N市,本以為很快就見得到,沒想到五歲男孩跟三歲女孩的母親甚為忙碌,還好像正懷著第三胎。我在週間請了年假,沙織小姐把孩子們送到托兒所之後約了上午見面。地點是一家賣生機花草茶的茶館。   生機聽起來很時髦,但在這家店只是拿自家花園裏種的香草泡茶的老式茶館。我點了甘菊茶,沙織小姐點了藍錦葵茶,我不知道那是甚麼。端上來時是漂亮的藍紫色,加入檸檬就變成粉紅色,像是化學實驗一樣,我吃了一驚。   我們喝著茶,我把老師給的信封交給沙織小姐。她把信封打開往裏面瞥了一眼,但並沒有給我看。   是要講那次意外的事吧?老師想知道甚麼?   沙織小姐把信封放進包包裏對我說。   不是要談那次意外。老師想知道那天一起出遊的六個人現在過得如何。   啊,常常在電視上聽到甚麼心理創傷。沒事的。如你所見我沒甚麼煩惱,過著正常平凡的日子。我也結了婚。要是現在還單身的話,那或許可能是因為對老師的不信任無法消除的緣故。但現在我可以肯定老師當時的舉動。   不信任。真穗小姐跟津田先生都沒有提過的詞,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要是我追問,之後是否能跟老師報告呢?還是不要追究,聊聊她的孩子們然後就回家呢?那樣也能完成老師交付的任務。因為老師想知道的並不是意外的事,而是現在的情況。我雖然這麼想,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請原諒我無聊的好奇。   您說不信任是怎麼回事?老師救了學生,師丈卻去世了啊。   那只是結果而已。你在來找我之前見過了真穗跟津田?那兩個人沒有看到意外發生的現場,只知道結果,所以才崇拜老師。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我跟老師一起打羽毛球,然後津田就來叫老師。老師跑向河邊,我們也都跟著。半路上老師叫真穗去叫救護車。這你已經聽說了吧?   是的。然後就是津田先生扭到了腳,過了好一會兒才到河邊。   沒錯。跑到一半我發現津田沒跟上來,但顧不了那麼多了。我不知道他為甚麼沒跟上。但他沒來比較好。老師當時應該不只跟真穗說,而應該跟我們所有人說去叫救護車,要不就該讓我們待在公園等她,自己一個人去河邊就好。那樣的話我就不用看見當時情況了。   我可以問是怎樣的情況嗎?   您結婚了嗎?   沒有,但是我有想結婚的對象。   您在當老師是吧。   我教高中。   要是您的女朋友跟學生一起溺水,您會怎麼辦?要是學生驚慌起來,勒住您女朋友的脖子拚命掙扎,您女友大口大口痛苦地喝進水,情況就是這樣的話怎麼辦?   我當下無法回答。我在見過真穗小姐跟津田先生之後也考慮過同樣的事。但那時候我想像的是兩個人分別被水沖走。其實我女朋友有浮潛的救生員執照,水性很好,難以想像她溺水,所以心想我還是會先救學生。   但是要是情況是沙織小姐說的那樣,每年我教的學生中都會有一兩個情緒不太穩定的,那樣的孩子平常比別人安靜,要是沒有事先聽說,常常無法察覺他們的症狀。曾經有一次一個看似正常的男同學在上課時突然吼叫起來,大鬧教室。他後面有幾個女生竊竊私語,他以為是在說他的壞話。雖然我不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孩子,但驚訝的是他在初中的時候就有症狀,跟他同校的同學大家都知道,但他進入高中時初中的老師甚麼也沒提。之後我去確認時,他的老師說怕會影響他入學,所以報告上沒寫;心想考上高中他的情緒就會穩定下來,不會再發作也說不定。要是讓大家用有色眼鏡看他,未免太可憐了。當時我的手被他抓傷,還有幾處瘀血,但如果是女老師或者女同學的話,可能會受重傷。   我離題了。我想像溺水的是這位同學,他緊抓著我的女朋友在水裏掙扎   可能會有人覺得我沒資格當老師,但我想應該會先救我的女朋友。   為甚麼?   就算有人懷疑我沒人性也沒辦法。女朋友對我來說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不想失去她。   但是您可能就當不成老師了。通過資格考試不簡單吧。立定志向努力擠進窄門,就這樣簡單地放棄了嗎?而且現在這個年頭,要再找工作可不容易。   跟工作比起來她比較重要。只要她活下去就好。   我好像真的面臨生死抉擇,激動地如此斷言。   就是這樣。   沙織小姐說著在我的空杯子裏倒了她茶壺裏的茶。茶水的顏色比沙織小姐一開始倒的深了。   老師奔到河邊直接跳進水裏。我覺得老師趕來真是太好了。她馬上就游到兩個人掙扎的地方,把良隆從師丈身上拉開,然後抱著師丈游回岸上,然後拚命替他做人工呼吸。   良隆同學呢?   老師拉開他以後,就不管他了。   老師怎麼會這樣!   就是這樣。幸好良隆完全沒掙扎,就靜靜地浮在水面,在稍微下游的地方被一塊大石頭擋住,我跟在現場的其他兩個人把他拉了上來,讓他躺在師丈的旁邊。叫他的名字,打他的臉頰,他應了一聲,我們才鬆了一口氣。然後急救人員就到了。   那老師呢?   她只顧著師丈。但師丈完全沒有意識,在急救人員看來她這樣做一點沒錯吧?第二天報紙上也登說是良隆先獲救的。   那你們沒有人說出真相?   沒說。良隆自己都說是:師丈跟老師救了我。我們要怎麼反駁他?但從此我就不信任老師了。   這就是要看把自己跟自己親近的人置於怎樣的處境吧。   我一直望著跑向河邊的老師背影。我跑得很快,緊跟著老師來到河邊。半路上老師跟最後面的真穗說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時候,我還心想不是叫我真好。或許是我不知輕重,但我心裏半是不安半是興奮。   從水壩公園到河邊有大約兩百公尺的散步道,然後走下階梯,階梯下到一半就看到溺水的兩個人。老師兩步併做一步跑下台階跳進河裏,毫不猶豫,真是太帥了。老師在兩人下游的地方等著他們漂過去,然後從背後抱住良隆的時候,我幾乎大聲叫好。   然而老師卻鬆了手。我望著被河水帶走的良隆,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被拋棄了。我腦中浮現這幾個字。良隆被老師拋棄了。老師拋棄了良隆。老師拋棄了學生。   我呆呆地望著利惠跟辰彌救起被石頭擋住的良隆。他們倆一人抬肩膀一人抬腳,把又快被沖往下游的良隆拉上來,讓他躺在師丈旁邊,然後照著老師的樣子替良隆急救。   我之所以沒有要說出真相,可能是因為我自己甚麼也沒做的緣故。我費力緊跟著老師來了,但到了現場卻手足無措。電視劇裏不常這麼演嗎?   小孩掉進河裏,媽媽在河邊大喊大叫說來人啊,救命啊!然後就有善良勇敢的青年奮不顧身跳進水裏像這樣。有沒人想過媽媽自己為甚麼不跳下去救呢?   說的也是。我是男人,看電視總會覺得女人應該沒法救人,所以從來不覺得奇怪。但其實   說來慚愧,我跟女朋友約會的時候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況是沒那麼嚴重,我們在公園的池塘餵鴨子的時候,旁邊的小朋友不小心失足掉進去了。那孩子的母親跟我一時驚呆了,我女朋友立刻跳進去把孩子抱起來。她謙虛地說是因為她受過救生訓練啦。但我身為男人實在無地自容,所以我瞭解沙織小姐的心情。不,我不能這樣比較吧。   大部份的人都會這樣吧。所以老師跳進河裏真的非常了不起。我要是老師的話,大概只會在岸邊叫救命啊!結果可能兩個人都救不成。但是小時候是沒辦法明白的。我是小孩所以害怕,大人去救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從那次意外發生後,我不只不信任竹澤老師,連其他老師都不信任了。   我家開製作家電零件的小工廠,爸媽都日夜工作,從不放假。我高中的時候工廠倒了。當時學校的老師告訴我申請免除學雜費的手續、申請獎學金和打工等等給的建議,但我沒法接受。   因為你自己處於不敗之地,所以可以好像能設身處地為人著想,要是自己的親人遭難的話,一定會捨棄學生的吧。   我真是討人厭的孩子。我總覺得別人不肯幫我,所以反而自己努力。我要自食其力,取得資格好好工作。我考上了牙科護士,認識了來看病的先生。他身材健壯,同事跟朋友都說他好像很可靠,很羨慕我,但那時我完全不信任他。   但是我還是跟他結婚了。您要跟老師報告我的近況的話,請強調這一點。要是不信任大人,連婚也沒結,老師一定會很掛心吧。大場先生應該也難以啟齒。   說是有難的時候可以依靠,但不到那時候誰也不知道會怎樣,要是老是等那個時候到來,搞不好一輩子就過了,所以還是能一起快樂地過日子優先。   就算不救我也沒關係,只要你能顧好自己就好。   看我先生你根本想像不到,但是他不會游泳喔。長大以後就很少有游泳的機會了,所以以前根本沒提過這事,我是去年才知道的。我兒子聽到幼稚園的小朋友說,暑假的時候到爺爺家附近的海水浴場去游泳,就跟我先生說:我也想去游泳。結果我先生說:爸爸不會游泳耶。我還以為我聽錯了。   我們的小學每個年級都有不同的距離目標,不會游的同學都要練到會游為止。暑假的時候每天都得去學校,我一年級下學期全班都能游二十五公尺了。畢業的時候能連續游三百公尺。大場先生你們學校如何?   我們學校也是這樣。這好像是市教育委員會決定的。我雖然會游泳,但體力不足,為了要能游三百公尺,暑假期間一直接受竹澤老師的特訓。   沒錯沒錯,竹澤老師以前好像是游泳選手。就算不是級任老師,暑假的特訓也是由竹澤老師負責,所以我游泳等於是竹澤老師教的。她會說來當土左衛門吧。   我那時候也是。我是個會自己認定某種理論就認死扣的小孩,總覺得人怎麼會浮在水上,應該是揮動手腳才不會沉下去吧。所以我游泳的時候姿勢比別人誇張兩倍,但只是消耗更多體力而已,反而游不動了。我參加訓練的時候老師也說當土左衛門試試看吧。   我不知道土左衛門是甚麼,以為是哆啦A夢。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學著伸直手腳,啪地倒進水裏。   然後就浮起來了!   對。我心想咦,怎麼不用揮動手腳就浮得起來,還感動了一下。   我們一年級的時候就會了,完全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不會游泳的人。但是我先生的小學好像是以次數來決定的,上了游泳課,不會游也不訓練,老師也不會生氣,所以不會游泳也畢業了。並不是他運動神經不好,他是橄欖球選手,還參加過全縣的決賽,所以我才更驚訝。但是那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   老師的先生會不會游泳啊。   要是一家人一起去游泳,別人家的孩子跟我先生一起溺水的話該怎麼辦呢。我當然會救我先生。當然他對我非常重要,但我更不想讓孩子們失去父親。在旁觀者看來我就是個卑鄙的大人吧。不顧別人的孩子只救自己的老公。   但是沒辦法啊,我先生不會游泳。不,就算會游泳,要是他溺水了我還是會救。我沒法當機立斷想到小孩會游泳先生不會。總之救先生就是了。   然而要是真的發生這種事,我大概只會在岸邊大叫救人啊!   老師和學生,小學生是兒童?發生事情的時候大家就覺得雙方好像關係非常親密,但事實上也就是一年,頂多幾年的接觸,只是彼此人生中的一小段插曲不是嗎?   學生跟老公要救誰?好像很困難的抉擇,但不管是誰答案都一樣吧。我終於明白會說冠冕堂皇大道理的人只不過是還沒碰到這種情況而已。   之所以不信任老師是因為那時我是小孩。要是老師當時救了良隆我可能會很感動,但現在結了婚,就會覺得老師雖然是個好老師,但身為人妻和對家庭的責任呢?應該會產生另外一種不同的不信任吧。   不管怎麼說,家人是最重要的。   我先生和小孩都在上游泳學校。我兒子在上小學之前就已經能游二十五公尺了。很厲害吧。   但要是我家的孩子發生那種事,我還是希望老師能救小孩,不管小孩會不會游泳。   請替我跟竹澤老師問好。      聽到沙織小姐的話之前,我也完全沒想過師丈會不會游泳。沙織小姐說了不管怎樣都會救對自己的人生而言重要的人,我很羨慕沙織小姐的先生。然而我覺得老師當時應該是經過冷靜的判斷吧。   師丈跟良隆同學溺水了。師丈不會游泳,但良隆會游泳。而且從小一的時候就知道靜止不動就能浮在水面。總之先讓良隆冷靜下來就好。老師先抱住良隆,讓他冷靜下來,然後放開他,把師丈救回岸上。   老師的確先救了良隆同學。所以良隆自己也這麼說。   我曾經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心想老師先救師丈也是人之常情,真是太慚愧了。   老師和學生的往來只有短短幾年,而且還可能是一天裏幾個小時。但是讓我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不會游泳的人,覺得游泳是理所當然的,卻是老師的教導。而且那還是意外發生之後的次年,老師完全沒說為了防止萬一這種強迫大家接受,讓小孩子不安的話,而只教導大家游泳是多有趣的事。   我想包括我在內,很多作老師的都要求回報。託老師的福,考上了某某大學。聽到學生這麼說,當老師的都會想跟大家炫耀吧。反過來學生的社團活動得獎的時候,要是好像都是他們自己的功勞的話,老師也會滿心不高興,心想是誰指導你們的啊。   我真的是心胸狹小的人。   學生不特別來跟我說都是託了老師的福也沒關係。我教的事情,要是能讓學生們在不知不覺間吸收浸潤,連是誰教的都沒注意到就好了。   接下來我想跟古岡辰彌先生聯絡。古岡先生的電話也打不通,但我中學的朋友在區公所上班,我跟他說了之後發現他跟古岡先生上同一所高中,就請他替我調查他的聯絡方式。我上的是學區外的私立高中,要是跟大家一樣上公立學校的話,可能會碰到這六位同學中的哪位也說不定。   這麼一說我也覺得當天我彷彿在場   老師跟師丈,以及這六位同學之間發生的事,是不是對我而言也開始有某種意義了呢。我覺得老師好像是要我注意到某件重要的事,才寫信給我的。   我會再跟老師聯絡的。 受業 大場敦史敬上   大場君如晤:   謝謝你的來信。你跟沙織同學之間的會話應該很難以啟齒,謝謝你據實告訴我。不只是沙織同學,我想看見我跳進河裏的孩子們應該大家都不信任我了吧。   正如你信中所說,我先生不會游泳。要是我先生說要帶孩子們去海邊,我可能會有所顧忌而反對。因為去的是河邊我就大意了。當時不是游泳的季節,學生們也很習慣在河邊玩耍,我做夢也沒想到會出事。河川對我而言是習以為常的存在,我想對孩子們也是一樣的。   但是良隆同學卻不是如此。他是四年級的春天從別的縣搬來的轉學生。他雖然會游泳,但應該無法靜止不動讓自己浮起來。即便如此要是他是有很多朋友,喜歡在外面玩的孩子的話,或許會比較習慣河邊。   然而他喜歡在教室一角靜靜地看書。這並不是壞事,但當時並不像現在這樣尊重個人的自由。孩子們應該在外面大家一起玩耍,不把他教成這樣不行,當時的確覺得需要這樣做。   所以我邀了良隆同學一起去撿落葉。我本來應該特別注意他的,但他失足落水,我卻救了我先生。   大場君好意地解釋成良隆同學知道如何當土左衛門,只要讓他平靜下來就好,但我背叛了大場君的善意。或許我不該寫這些。但那樣的話我當初就不必請你去找那六個人了。   良隆同學獲救只是結果而已。他能浮起來隨波逐流,應該是我將他拉離我先生的時候,他喝了幾口水昏過去了。所以我很擔心其他的孩子們是不是也很不安。或許我該在轉任前好好跟他們談談的。   但是當時我辦不到。對他們來說,現在我做的事可能都是馬後砲,只是為了自我滿足。就算這樣我聽到三個人都各自過著幸福的生活,還是十分欣慰。   那個時候的小學生現在也已經為人父母了。沙織同學能毫不猶豫地說家人最重要,真是非常成熟穩重。我把我先生放在第一位,忽略了良隆同學。因為這樣我失去了更重要的東西。   不顧一切跳進河裏,最後良隆同學獲救了,那到頭來這樣做或許還是正確的。但就這樣下結論可能還太早吧。   給你添了許多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剩下三個人也萬事拜託了。 竹澤真智子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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