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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往復書簡 湊佳苗 16986 2023-02-05
小靜:   謝謝妳在百忙之中回信給我。我們都結婚為人妻,有甚麼共同的話題可以聊呢?我一面思考一面寫這封信。   大而化之直來直往,這才是真正的小悅小靜眼中的我是真正的我嗎?   阿杏跟千秋也都這麼說,所以我在高中時代對於這樣的自己從來沒有質疑過,覺得就是這樣了。但是我也會因為小事而消沉,會在乎周遭旁人的觀感;我這樣說的話對方會怎麼想,然後自己煩惱一晚上之類的。我直來直往的表現也是煩惱過後的結果。   注意到我其實有另一面的人,高中的時候是良太。他對我的理解程度大概是百分之五十左右吧。注意到跟理解是兩回事。良太是在教我如何一個人編輯廣播劇的時候注意到的。雖然我們沒怎麼說話,但我們對音樂和電影的興趣相似,兩個人在一起十分愉快。

  那我們為甚麼分手呢?我大而化之直來直往的表現並非都是假象,我雖然喜歡安靜的娛樂,但大家在一起鬧著玩我也是喜歡的。   我去東京上學,良太去了名古屋,大家覺得我們是因為距離分手的,但其實不是。良太不喜歡小靜妳們所知的我。現在說這些都是馬後砲了,但要是我沒接近良太的話,他應該是喜歡小靜的吧十幾歲時眼裏看得到的世界是很狹隘的。   上了大學,遇到理解我的程度達到百分之七十的人;進了社會遇到理解我的程度達到百分之九十的人,就是我先生。或許這樣簡單解釋的只有我單方面,因為我覺得自己並不怎麼瞭解我先生。   小靜跟浩一有多瞭解彼此呢?   請跟浩一說小悅跟妳聊了這種話題。   至於我的通訊方式,現在回國暫住的公寓並沒有電腦,我也沒有辦手機。要是能夠的話我還是希望通信,寄信人的名字我用假名(當然還是女性的名字)可以嗎?

  非常不好意思打攪妳,拜託了。 悅子   高倉悅子小姐大鑒:   謝謝妳的來信。接下來妳會用假名通信,我知道了。   上回的信我沒考慮到小悅的心情,說甚麼要妳像小悅之類的話,真是對不起。我們高中三年幾乎天天都在一起,我卻沒察覺小悅的另一面,這也很對不起。我覺得我之所以沒察覺到,或許是因為大家對我這個人的印象跟我認知的自我形象一致的緣故。   良太注意到小悅其實有另一面,對我而言卻沒有這樣的人。後來還有更加理解小悅的人出現,妳能認識這樣的人真是太好了。   我一面讀妳的信,一面找出高中時代的照片來看。全縣大賽頒獎典禮之後,所有女生一起照了相。千秋仍舊是模特兒的架勢,小悅跟阿杏則是得了獎喜孜孜的表情,只有我還是一張臭臉。不只是那次,其實一直都是這樣。

  分明在同樣場合做著同樣的事,大家都在笑,我為甚麼笑不出來呢?到底是有甚麼好笑的呢?會不會是在笑我?可能是我頭髮亂了。可能我牙齒上沾了東西。可能有人在我背上貼了奇怪的紙條。   我一面想像著各種可能性,一面脫隊去洗手間,檢視自己的服裝儀容,但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小悅的頭髮比我亂得多,阿杏常常張著嘴發呆,千秋吃零食的時候碎屑掉得到處都是,我是最端正的。可能大家是在笑我太死板了。   很誇張吧。我只不過笑不出來,就感到如此不安。   此外就是我不擅長第一個開口,不擅長打頭陣。要是接下來開口的人跟我的意見差很多,只有我一個人獨持己見的話,一定會被嘲笑吧?我也曾經因為這樣擔心害怕,特別介意自己站在哪裏,會不會第一個被點到。猜拳決定順序時我也拚了老命。

  特別是一年級暑假時的夏令營,晚上我們四個人輪流說出喜歡的男生不是嗎?是千秋提議的?要我絕對不願意,但小悅跟阿杏都興致勃勃,果然就只有我跟大家不合拍。   說出自己喜歡的人多丟臉啊,到底有哪裏好玩了。而且我們才剛剛入學,根本沒認識幾個人,哪裏談得上有喜歡的對象,這可該怎麼辦。要是只有我說沒有喜歡的人,那大家一定會覺得我很無趣。   我心裏這樣想著,大家開始猜拳決定順序。我出了石頭。因為我知道阿杏一開始都會出剪刀的。我們兩人的家附近有一座要爬百級階梯才能到達的神社,小學生的時候我們常常在那裏玩剪刀石頭布,石頭是固力果、剪刀是巧克力、布是鳳梨。阿杏一開始總是出剪刀,是因為贏的話就可以進五階,輸的話對手也只能進三階。很單純吧。

  小悅跟千秋也都出了石頭,所以阿杏最先得第一個說。之後的順序就無所謂了,我想總之跟阿杏說一樣的人就好。第一個說的是阿杏真好。因為阿杏認識的人等於我認識的人,要是阿杏露出不高興的表情的話,我就說但是我也沒有那麼喜歡啦,然後讓給她就是了。   阿杏說的人是浩一。   阿杏從小就喜歡偶像,所以她會說喜歡浩一我可以理解。於是我按照計劃也說喜歡浩一,之後千秋跟小悅也說是浩一。原來只不過是挑帥哥啊,我這才明白大家為甚麼這麼樂,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大家一起加油吧,告白失敗的話就祝福成功的人吧,雖然喜歡的人都一樣,氣氛卻一點不沉重。只有我把喜歡這個詞看得這麼嚴重,簡直跟傻瓜一樣。   以後也能像現在這樣一起玩就好了。我獲得了大家的接納。因為討厭一個人放學,所以跟阿杏一起進了廣電社,同社團的是這些人真的太好了。

  那時候我對浩一的感覺其實只有這樣而已。但是說出來真的有不可思議的後果。這是不是就叫做言靈呢。說了我喜歡的人是浩一這句話,從第三天開始就慢慢被他吸引。但真的覺得自己喜歡他的時候,他已經在跟千秋交往了。我之所以喜歡浩一的理由並不是因為他外表很帥、或是人很有趣。   是因為他邀我一起加入和大家一起笑。妳明白這個意思嗎?   比方說,大家在討論的時候,除了我以外大家全都笑出來。沉默寡言的良太都在笑。文哉苦笑著說:饒了我吧。但是我完全不知道笑點在哪裏。我擔心自己的頭髮跟衣服。   這個時候浩一就會不經心地說:小靜,妳看文哉的字,簡直像是蚯蚓爬。明明是主題看起來像是王題啦。他這麼說了我才終於能跟大家一起笑。並不是王題有甚麼特別好笑,而是因為大家笑的原因不是我,鬆了一口氣才笑得出來。

  同樣的事發生過好多次。要是《松月山.鬼婆傳說》的話主角就是小悅了、小實黑眼圈好像熊貓、良太竟然帶著可愛的鑰匙圈等等,只要有浩一在,我就能跟大家一起笑。就算當不成他的女朋友也沒關係。   但是我卻跟浩一結婚了。這世界上的幸福莫過於此。小悅說的理解程度,雖然我們在一起很久,理解程度可能並不高。但是他是能讓我笑的重要的人。對他而言,我是他想哭時能讓他放心痛哭的人。我覺得是這樣。   很難想像浩一哭的樣子吧?他在大家面前總是滿面笑容妙語如珠,但其實他心思細密容易受傷對了,跟小悅一樣,有外表下的另一面。既然浩一跟小悅是同一種人,那我就回答小悅的問題。   浩一聽過《二十一世紀.月姬傳說》。好像從高中的時候就開始聽了,跟千秋分手之後,還曾經關在房間裏從早聽到晚。要是CD壞了不能聽了,他應該可以從頭到尾在腦中播放都沒問題。

  當然千秋跟小悅兩個人一起錄的場景,以及千秋說不遵守約定就會死的台詞他都滾瓜爛熟。   這樣妳滿意了嗎? 山崎靜香謹啟   小靜:   謝謝妳的回信。   正如小靜猜到的那樣,我的確懷疑妳。   小靜喜歡浩一。所以利用千秋破相的機會,編輯廣播劇《二十一世紀.月姬傳說》的台詞,打電話給浩一留言,讓他們倆再也不見面。   所以給浩一的電話留言,真的是千秋親口留下的囉。   當模特兒的千秋受了臉上縫二十針的重傷,一定不想讓喜歡的人看到。大家都這麼覺得嗎?浩一也是?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千秋就算不受傷,應該也沒法跟浩一順利交往下去。我如果大而化之的話,千秋就是漂亮自尊心強這種形象。但那應該也只是千秋的一面,並非全部。千秋並沒有那麼堅強。

  就是因為受了重傷,所以應該更希望有人在旁邊陪她。意外發生之後手機掉了,所以沒法立刻打電話說來陪我吧。即便如此,我也不覺得千秋在還不知道會留下怎樣的傷痕之前,就刻意主動打電話去分手。   所以就算浩一有聽過廣播劇,覺得電話留言是真的,我還是認為電話留言是編輯廣播劇台詞的產物。   不是小靜的話,會是甚麼人做這種事呢?   有CD的只有廣電社的七個同學。   假設是男生的話會如何呢?文哉、良太。他們之中有誰喜歡千秋,所以先讓她離開浩一,然後再替她打氣接近她。   編輯技術最高超的是良太,他或許可以做出讓浩一信以為真的成品。微調音調或話聲的速度等等。但我聽說良太那年夏天沒有回老家,一直到次年正月才知道千秋發生意外。

  那麼是文哉嗎?雖然我從來不覺得他喜歡千秋,但從狀況來看也不是完全無法想像。當天他救了千秋,千秋的電話可能掉在他車上。他人在當地,可以隨時去探望。但是據阿杏說,意外發生之後文哉並沒有主動跟千秋聯絡。但那只是阿杏不知道,其實他可能去看過千秋也說不定。   女生的話,我根本完全狀況外,應該可以直接排除。當年夏令營的時候我也跟小靜一樣,覺得說誰都無所謂;因為猜拳輸了,只好當第一個。這樣說好像有點那個啥,但當時我想說浩一應該最保險啦。   說喜歡廣電社的同學大家可以聊得比較熱絡,要是說了浩一以外的另外兩人,一定會被問為甚麼?我跟他們都不同中學,當時連個性都不太瞭解,要是隨便憑著印象回答,妳們一定會懷疑真的喜歡嗎?所以我想要是說浩一的話,大家應該都能認同。我也沒像小靜那樣,因為說出口了就真的開始在意他。   但是我注意到浩一其實是個心思細密的人喔。與其說是細密,不如說他雖然一舉一動都引人注意,但卻不想負責。這樣的事發生過好多次。   為了錄《月姬傳說》,大家一起去了松月山頂的祠堂不是嗎?浩一是社長,他應該跟社團輔導老師大場報告要出去採訪,但他說:既然是要去拍戀愛許願的影片,老師跟著去不是很煞風景嗎?所以故意沒跟老師報告。   後來老師看到了拍回來的影片,知道我們擅自在夜間活動發脾氣的時候,浩一說:文書工作不是該副社長做的嗎?把責任推給小靜,自己率先溜之大吉。小靜只好跟老師道歉,但我卻不能釋懷。   這種事情一旦有過一次,各種各樣的小地方就會開始扎眼,我就覺得浩一有點差勁了。更別提千秋跟浩一吵架,大家為了讓他們和好一起製作廣播劇;說要大家幫忙的是浩一,但其他人卻以為是千秋來拜託我。   我沒明說是誰來拜託我,只說為了讓他們倆和好,不如趁此機會做一齣廣播劇,當今年的校慶的節目吧。完成之後浩一誇張地鬧彆扭說這樣太丟臉了啦,所以大家才誤會以為是千秋來拜託的。   但我也並非一直都這樣想。對浩一的第一印象的確是很帥又風趣。採訪收錄時的小插曲是因為在意千秋的意外事件,反覆重看以前的錄影帶、聽以前的CD才想起來的。   我想知道千秋是在哪裏跌倒的,紀錄片中在松月山頂的祠堂許願後下山的場面我重複看了許多遍,仔細地檢視每一個角落。我發現了一個有點奇怪的地方。就在我不小心說出星星好漂亮那裏。我回想自己為甚麼突然停下來抬頭望著天空。那時候我在跟良太交往,應該才剛許願說希望能一直好下去才是。   然後我想起來了。那個地方的斜坡到處都是大小不同的石頭,我後面的阿杏踢到的石頭滾下來,我踉蹌了一下,所以就暫時停下腳步,在路邊抬頭望向天空。   停下來之前的錄影帶畫面有微微滑動的感覺,所以應該沒錯。接著小甲蟲飛進阿杏嘴裏,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但看畫面旁邊,就可以發現在阿杏笑出來之前小靜明顯地腳下一滑。   那天小靜妳穿著可愛的涼鞋對吧。上山的時候我心想一定好難走。涼鞋有好多條銀色的細鬆緊帶,上面裝飾著金色的小星星,我覺得跟月姬傳說真是太配了。   涼鞋尖端的部份是草鞋的形狀,月姬或許也是穿著這樣的鞋子。以前沒有路燈,她得一手提著燈籠走,連續十天一定很辛苦。被逃兵追的話這樣是逃不了的。我記得上山時我這樣想著。   大家在後面又笑又鬧,但小靜在走到大松樹那裏之前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們大家都是因為要拍片才去的,但我完全沒有那種自覺。   沒有忘記任務的良太從那時候開始就只拍小靜。小靜抿著嘴,一步一步慎重地走著。我只看得到小靜的背影,心想小靜果然還是喜歡浩一。走到大松樹那裏之後,文哉發火了。   你們還記得我們是來拍紀錄片的嗎?多少算是設法拍到了,你們都要感謝小靜!   我記得他是這麼說的。原來如此。小靜或許是拿浩一許了願,但她也記得我們是來拍紀錄片的。小靜果然認真。直到看了妳上一封信之前,我都是這麼想的。   我完全沒注意到小靜把能跟大家一起笑的這件事看得這麼嚴重。對不起。我也沒注意到浩一不著痕跡地默默幫助妳。這分明也是浩一心思細密的表現,我卻沒有注意到好的地方,盡用放大鏡看不好的地方,真是太差勁了。我沒注意到小靜的心情,應該傷害過妳好多次吧。   良太的牙齒上黏著炒麵的海苔所以可笑,阿杏的睫毛膏暈開到眼睛下面所以可笑,看見文哉蚯蚓爬一樣的筆跡,想著可以怎麼誤讀而笑了。只是笑而已。要是我說出來就好了。良太,牙齒上黏著海苔喔。這樣。沒說出來的話不僅被笑的人不安,連不知道在笑甚麼的人也都忐忑起來。   小靜一直都非常端正,我們從來都沒有笑過妳,但還是傷害到妳了。真的,我們一次都沒有笑過妳。   但是那天晚上下山的時候,小靜以為我們在後面笑妳吧。笑妳腳滑了一下,所以妳才一次都沒回頭,默默地走下山。緊抿著嘴唇是忍住不甘心吧。那天小靜在走到大松樹處之前一聲也沒吭。   要是小靜停下腳步回頭的話,浩一可能會說小甲蟲飛進阿杏嘴裏了耶我雖然覺得不能怪小靜,但小靜當時一心只以為我們都在笑妳。   山路只有那一段不好走。   那條山路雖然整理成階梯般的狀態,但颱風來襲的時候有些地方被水沖壞,造成落石堆積。就算修繕過,第二年颱風再來還是一樣,所以已經好幾年沒有修過了。晚上幾個小孩自己上山去,要是有人受傷了可怎麼辦啊。   大場老師這樣罵我們。   我想千秋應該就是在那個地方出事的。小靜啊,當天妳們三個人下山的時候,妳有沒有想起高中那段歲月呢。有沒想起在後面跟浩一一起咯咯笑著的千秋呢。   我不是要逼妳說那並非意外。請讓我相信那的確是意外。   再聊。 悅子   高倉悅子小姐大鑒:   來信拜讀。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那天晚上大家在後面笑鬧是因為阿杏嘴裏飛進了小甲蟲。   並不是我沒回過頭去看的問題。要是浩一不幫我我就不明白的話,那之後問大家發生了甚麼事也是可以的。阿杏雖然常常被笑,但她會一邊說哎?甚麼甚麼?一邊跟大家一起笑,就算大家笑的是她也一樣。要是我也能這樣就好了。   那個時候我跟小悅想的一樣,以為大家在笑我。但是笑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腳滑。我以為是連涼鞋在內的一切都被笑了。   那天晚上,除了我以外大家都穿運動鞋。服裝則是長袖襯衫、運動長褲,要不就是短袖襯衫外面穿著長袖外套。文哉說了要大家穿方便夜間爬山的服裝。   但我卻穿著短袖洋裝,披著一件薄薄的小外套,腳上套著涼鞋。我為甚麼穿這種衣服來?因為阿杏說要好好打扮一下。   在社團辦公室開完會以後,大家先各自解散。我跟平常一樣和阿杏一起回家。兩人都因為晚上還要出門而興奮異常。   阿杏問我說靜香想許願跟誰好?現在有喜歡的男生嗎?我回說:我們是去拍紀錄片的,怎麼可能真的許願啦。然後阿杏就說:也是,這次我們都會被拍進去呢。   我負責幕後工作,阿杏負責劇本,在此之前我們從來沒上過鏡頭,兩個人突然都緊張起來。   這個企劃一開始是以小悅報導千秋去許願這樣的形式進行的,但因為是紀錄片,最好能拍出大家同心協力調查這個傳說的感覺,要表現這個鎮上的女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月姬傳說,所以突然就變成拍攝四個女生一起去許願,最後再加上小悅的旁白。   阿杏說要穿甚麼衣服去呢?她開口之前我完全沒想過。   白天採訪的話穿制服就好,晚上在山上拍攝穿制服不就有點奇怪。那穿運動服吧。拍月姬傳說,穿運動服太沒氣氛了。確實是千秋這麼說。文哉說穿行動方便的衣服,千秋說要穿跟月姬傳說相配的衣服。小悅一向都不注重打扮,但攝影的時候頭髮也都梳得好好的不是嗎?   這樣的話只有我們兩個穿著登山服裝不是反而很奇怪,要是紀錄片去參加比賽,豈不是會被陌生人笑話。   阿杏越講越激動,我也覺得她說得沒錯。而且要是穿便服的場合讓浩一看到我穿著邋遢的衣服,那他可能會以為我平常也都是這副德行。雖說是登山,但據說有階梯,那樣的話稍微穿漂亮一點應該也無妨。   卯起來打扮吧。阿杏說。   集合時間是晚上八點,所以我們約了七點半碰面,然後各自回家。我把衣櫃裏的衣服都翻出來,這也不行那也不好,煩惱了半天。簡直像是第一次約會一樣。   浩一喜歡怎樣的衣服呢。說不定是千秋常看的少女雜誌上那種時髦的衣服。夏令營的時候千秋穿的T恤也很可愛。但要是讓別人以為我是為了浩一才打扮的也不好,還是選跟月姬傳說相配的衣服吧。   我認真地考慮這種事,真的很蠢對不對。我拿出絕對合適的夏天涼鞋,雖然有點涼,但配合涼鞋還是穿了短袖洋裝。   阿杏一向沒啥時間觀念,她到我家的時候已經七點四十五分了。我看見她吃了一驚。她穿著長袖襯衫和運動褲。完全沒打扮。但阿杏也很驚訝。   靜香,穿這樣去爬山沒問題嗎?   阿杏不是說要卯起來打扮嗎?   嗯,但是我媽說太危險了,還是穿長褲吧。所以我卯起來打扮了這裏。   阿杏指著自己的腦袋。她把頭髮在兩邊太陽穴盤了髻,與其說是月姬反而比較像織女的髮型,還用草莓香味的髮膠固定,果然是卯起來打扮了。她也化了淡妝。我本來想叫她等五分鐘,我進去換衣服再來,但我不想讓大家等,所以就這樣去了。阿杏雖然沒打扮,但我想千秋一定會穿得漂漂亮亮的。   到了山腳大松樹那裏集合的時候我簡直驚呆了。大家都穿著跟阿杏一樣的衣服,只有我一人刻意打扮。真是丟臉。   但是大家並沒管我穿甚麼。   千秋跟浩一雖然穿著外套,但底下的T恤是一樣的所以被取笑了。月姬搞不好會吃醋,等著拆散你們也說不定喔?文哉這樣揶揄,浩一還生氣了。   大家趁著夜色未深開始登山,順序跟下山時一樣。中途良太問了我一次:妳還好走吧?我回說:沒問題。之後就沒人再提了。上山途中背後一直傳來千秋跟浩一愉快的聊天聲。   浩一,你為甚麼穿這個啦。昨天不也穿這件嗎?所以我今天才穿的說。   我們家晚上洗衣服的,我只是隨便拿一件洗好的來穿而已。   差不多是這樣的對話。雖然有點拌嘴的意味但其實很愉快,讓我覺得自己好悽慘。真想快點結束回家去。   許願也只是裝個樣子而已。本來是想祈求浩一喜歡我的,但許這種願讓我覺得沮喪挫折到極點。大家都許完願下山的時候,我心想終於可以回家了,偷偷鬆了一口氣。而且下山的時候不能說話,可以不用聽到他們聊天,平安了結一樁事。   但是我一面注意腳下一面慢慢往下走,後面突然有人說星星好漂亮。是小悅的聲音。我以為她是在說我的涼鞋。小悅想到甚麼就說甚麼,加上句子沒有主詞,但我覺得這應該是稱讚吧。接著就聽到千秋咯咯亂笑,浩一好像也笑了起來,我以為他們倆在取笑我的涼鞋跟不合時宜的服裝。   要是轉頭看見浩一在笑的話,我一定會當場哭出來。本來想要賭氣回頭的,但總之一心只想下山,想回家。離千秋跟浩一遠遠的。   結果其實是在笑小甲蟲。蟲子被阿杏頭上香甜的髮膠氣味吸引,飛到她塗著口紅的嘴裏去了。果然很好笑,要是我也會笑出來。光是想像就令人噴飯。   當然,就算過了五年,回想起來還是笑了。   千秋受傷不是意外。但是知道了真相小悅打算怎麼辦?如果只是好奇的話,我就不會繼續說下去了。小悅從高中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在安全的地方觀察我們,然後樂在其中不是嗎?   我不會為了讓小悅自我滿足而說出真相的。 山崎靜香謹啟   小靜:   謝謝妳回信。   我不知道原來小靜跟阿杏還有那一段插曲。到頭來紀錄片只剪輯了小靜的部份,洋裝也跟內容非常搭配,是一部非常好的作品。再加上月姬傳說跟松月神社的歷史,以及祭典的內容,參加比賽還得獎了。皆大歡喜不是嗎?   這樣書信往返氣氛漸漸沉重起來,意在言外的句子也越來越多,但既然紀錄片都在婚宴上播放了,小靜應該沒有那麼在乎才對。   千秋受傷不是意外。小靜這麼寫的意思是說自己或是阿杏讓千秋受傷,而且不會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而告訴我真相。妳怎麼能用這種態度說話呢?要是不可能是因為好奇才問的人,比方說千秋的爸媽寫信來的話,小靜妳也會這樣回嗎?   我覺得小靜根本是自我陶醉。只是因為妳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所以充滿了優越感而已。要是真的不想告訴我的話,就直接說是意外不就得了,哪需要裝模作樣地那樣寫。分明就是以前不明白大家在笑甚麼的小靜,現在立場倒轉,覺得這事我知道而妳竟然不知道?沉浸在優越感裏吧。   小靜不止是不喜歡被別人笑(本來也就是妳多心),還想要笑別人嗎?   既然小靜說千秋受傷不是意外,那如果妳不肯告訴我的話,我就另想辦法找出真相。我可以去問阿杏,甚至可以找浩一。或許去報警更好。但就算讓千秋受傷的是我們這群夥伴,我也並不想去報警。   我打算怎麼辦?嗯,如果不是意外的話,我就去找千秋,然後告訴加害的人千秋在哪裏,希望她告訴千秋真相,跟她道歉。僅此而已。   要是只有我不知道真相,千秋早就知道了,加害者也已經道過歉,千秋也原諒她的話,那也就不用告訴我真相了。因為我並非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擔心下落不明的朋友,卻被妳認為是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們之間的友誼還真是淡薄啊。   小靜或許認為我是因為跟千秋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特別好,所以才不斷寫信來追問真相。但要是下落不明的是小靜妳,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換成阿杏、良太、文哉、甚或浩一也一樣。   小靜跟浩一結婚,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嗎?沒有任何內疚嗎?妳有自信說浩一愛妳嗎?高中時代同社團的朋友,一旦畢業了或許就再沒有任何牽連。但我覺得這樣太可惜了,畢竟我們曾經一起度過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   無論過了多少年仍舊想重聚。下次希望能全員到齊。只有我這樣想嗎?   小靜,請告訴我答案吧。 悅子   高倉悅子小姐大鑒:   來信拜讀。   悅子妳指摘得沒錯,過去的我或許充滿了被害妄想。我之所以能夠承認,是因為現在有可以信賴並瞭解我的人。上次我說千秋受傷不是意外,小悅就認為是我或阿杏讓千秋受傷。雖然提了阿杏,但我想妳懷疑的是我。因為浩一也被提及,所以我立刻就知道了。   我害了千秋,然後在浩一的答錄機上留下用廣播劇台詞編輯出來的分手留言,拆散他們兩人,自己取代千秋的位置。原來可以這樣做啊。   那要是事實的話,我就算跟浩一結了婚,應該也只能戰戰兢兢地過日子。他是不是還沒有忘記千秋?要是千秋的話會選怎樣的婚紗、早餐會做甚麼給他吃、每天會穿甚麼衣服、會選甚麼款式的窗簾和餐具?他工作出錯的時候會怎樣安慰他要是成天只想著這些,我早就已經發瘋了。   我雖然想知道千秋現在在哪裏,過得好不好,但我並不會拿自己跟千秋比較。我跟浩一兩人一起越過了千秋這道難關。妳明白是怎麼回事嗎?小悅的想像前半正確,但後半就錯了。   我先從前半正確的地方說起吧。五年前盂蘭盆節回家省親的時候,我跟阿杏和千秋取得了聯絡。阿杏得知我找了千秋十分驚訝。因為她以為我去大阪上大學是為了追浩一。千秋去上了神戶的專科,阿杏可能覺得我們在關西搞三角大戰吧。但事實沒這麼誇張。   同高中畢業去關西的同學大概二十人左右,但幾乎沒有偶然碰到過。有一個人跟我上同一所大學,但系所不一樣,一年也只見個一兩次。   我跟千秋交換了手機號碼,剛到關西的時候大概一星期聯絡一次,報告近況;連假結束後大家都各自交了朋友,就幾乎沒再聯絡了。   有時候千秋會半夜打電話來,聊個一整夜,那也一直都是抱怨浩一。千秋一直都那麼花枝招展,她很喜歡去聯誼受到大家的注目,但浩一總是囉唆個不停;分明人家最喜歡是浩一(意思就是有第二第三喜歡的囉,果然不愧是千秋),他一點都不相信我等等。千秋總是說這些。   說穿了千秋只是要炫耀自己多受歡迎而已。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分明沒人問她,她都要自己說某某要跟我約會耶、浩一懷疑我是不是在跟某某交往耶大家認真做作業,她就在旁邊閒閒沒事淨說這些有的沒的。真是夠了。   高中時代的我一面反感地聽千秋嘮叨,一面心想既然這樣分手不就好了,要是我的話絕對不會讓浩一不安的。離開老家之後,就覺得老想著這些狹隘的人際關係也未免太麻煩了。   到處都有很帥的人、有趣的人、靠得住的人。周圍的人太多了,要是一一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那還有個完嗎?就隨他們去吧。所以我反而覺得到了新環境還得顧慮以前人際關係的千秋很可憐,有點同情她。   現在回想起來,在鄉下地方美若天仙的千秋,到了大都市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但她不肯承認這一點,所以要對著知道她全盛時期的老同學極力自吹自擂吧。這也未免太悽慘了。   我跟千秋的關係大概就是如此。五年前的新年跟阿杏再度見面之後,她曾經傳簡訊問過我千秋跟浩一如何了?我輕鬆地回說跟以前一樣很好啊。但這樣其實不對。   關於這一點稍後再說。用電腦打字不知不覺就會多寫了沒必要的事情。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手記、還是該叫懺悔錄呢?   小悅之前回鄉下來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很不可思議呢?小悅在國外住久了,剛回日本的時候應該又是另外一種感受。還是小悅不管到哪都是小悅呢?   去了人遠比故鄉多的都市,我是打算改變自己的。不再在乎周遭的目光。也可以坦然率先表達自己的意見。雖然經濟不景氣,我也順利在大公司找到了工作,在那裏也明確發揮自己的能力,當上了主任。   碰到以前的朋友也能以平常心應對。當然在老家碰到的話就不一樣了。   盂蘭盆節跟阿杏見了面,我也游刃有餘地約了千秋。地點的話不知道哪裏比較好,就問了阿杏,她說有一家剛開幕不久的時髦義大利餐廳。我在網路上查了一下,是在義大利有名餐館工作過的師傅,特別尋了仿若義大利鄉間風情的地方開的餐廳,外觀和內裝都非常時髦。   要去那種地方我當然費心打扮了一番。其他兩人穿甚麼都無所謂。但兩人跟拍紀錄片那天晚上不一樣,也都穿得漂漂亮亮地出現,完全沒有任何突兀的感覺。   東西很好吃,酒也很棒;阿杏說她的辦公室戀情失敗,千秋繼續抱怨浩一,而我說著自己的企劃在公司受到重用,充滿了優越感。或許我是喝醉了。   現在的話就能抹消過去。我有這種感覺,於是邀兩人一起去松月山,祈禱未來光明幸福吧。兩個人都立刻贊成,可能也是因為離餐廳並不太遠的緣故。   我們三個人走到大松樹處,從那裏開始爬山,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月姬得要連續十個晚上上山許願,不知怎地就演變成去一次就可以了。現代社會一切都儘量簡化,但許願這種事簡化成這樣好嗎?四國八十八所參拜也免了吧,這樣好像效果會不彰。那個時候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的是小靜,但結果最先開口的小悅第一個結婚了。   最後一句話是千秋說的。我聽了立刻開始覺得氣悶難受,好像有甚麼東西慢慢在體內積蓄起來,而積蓄的黏稠物快把我淹沒了。這黏稠物到底是甚麼,一言以蔽之就是以前的我。   到達山頂的時候我已經變成了以前的我。對著祠堂雙手合什,腦中也沒有男人的面容。沒人愛的我。雖然努力幫大家的忙,但反而被人當成好像是我自己樂意做的。雖然如此我還是許了願:希望能幸福。   阿杏繼我之後在祠堂前坐下,閉著眼睛雙手合什,五分鐘動也不動。我都開始擔心她是不是肚子痛了。小實妳也太久了吧。太貪心是不會幸福的喔。千秋說著不顧一切推開阿杏坐下去,阿杏滿臉驚愕。千秋不管她,自顧自地大聲說出願望。   我希望成為浩一的新娘。   然後她看著我說:差不多該下山了吧。對著我微微一笑。我覺得千秋只是跟老同學見面覺得好玩,根本不把許願當回事。   下山的順序是阿杏、千秋、我。順序自然變成這樣。我心想當年也這樣就好了。我在最後面就不會被人笑。阿杏滿臉不高興,一個勁兒往前走。穿著細跟涼鞋的千秋好像要趕上她一樣邁著小碎步,我則一面走一面望著千秋的背影。   因為沒人說話,所以腦中不斷浮現各種影像。跟浩一穿著情侶裝的千秋。不管如何劈腿都繼續被浩一所愛的千秋。走在最後面的兩個人是用怎樣的眼光看著我呢?想著這種事情的我真悲慘,當年的我真悲慘,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就在此時千秋突然回過頭笑了。剛好就在碎石很多的那一段路。我以為她是想起往事所以笑出來。想到只有我一個人費力打扮的那段往事,所以笑了。   千秋立刻回過頭去繼續往前走,但我滿心委屈,委屈,委屈得要命就用力踢了腳下的石塊。我並不是故意想怎樣,真的只是要發洩一肚子悶氣。但是石頭滾到千秋的腳邊,千秋失去平衡跌倒了,雖然她用一雙手撐住地面,但她撐著的那塊石頭也崩落了,她的頭就撞到地上。   千秋叫著好痛、好痛,阿杏要扶她都扶不起來。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阿杏打電話給文哉讓他趕來幫忙。文哉背著千秋,阿杏用手扶著千秋的背,我只能在後面拎著千秋的包包跟著下山。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嚇得一聲都發不出。   千秋被送到醫院,我們在候診室等待,然後千秋的媽媽來了。我把手上拿的東西給了阿杏,阿杏交給千秋的媽媽,跟她說了去松月山的事。   千秋不小心跌倒了,說的像是千秋自己跌倒一樣。在阿杏看來那應該就是事實。我提議要去松月山,千秋不小心跌倒了,阿杏打電話給文哉求救,大家立刻把千秋送到醫院。阿杏完全不覺得有甚麼不對勁的地方。   在那之後不做點甚麼不行。   妳知道千秋的手機不見了嗎?   我拿著千秋的包包下山的時候,看到手機在裏面的夾袋裏。我記得還想到機型跟公司的晚輩用的一樣。千秋跟阿杏坐在文哉車子的後座,我拿著包包坐在文哉旁邊,到醫院以後我就把包包交給阿杏了。   所以千秋的手機應該在阿杏那裏。當時阿杏跟公司的男友剛剛分手,喝了酒也常常發酒瘋。好像是那人背著阿杏和別人交往,就把阿杏甩了。阿杏可能還喜歡那個人,所以在松月山頂認真地許願,但卻被千秋打斷,所以感到不爽吧。   送千秋到醫院的時候沒空想那麼多,但平靜下來之後,她可能不小心看到千秋包包裏的手機。坐在候診室回想山上的事情,想到許願被打斷所以就使個小壞拿了她的手機。   我也有參與廣播劇的製作,也跟大家一起聽了成品,但並不記得每一句台詞。小悅寫信來問我廣播劇的事,我重聽時才覺得啊,是說這裏啊。但是阿杏的話記得很清楚也不奇怪,畢竟劇本是她寫的。而且她可能其實並不喜歡千秋。   因為夏令營大家說喜歡的人的時候,阿杏並沒有要附和任何人的意思,直接就說了我喜歡浩一不是嗎?   千秋的意外,嗯不對,千秋的案子,我覺得是從夏令營那天晚上就開始了。   這樣可以了吧。 山崎靜香謹啟   小靜:   謝謝妳告訴我意外的內情。   我想這應該是最後一封信了。   千秋受傷的事,小靜最後說是案子,但我還是覺得是意外。小靜就算不踢石頭,千秋也可能跌倒。山路很暗不是嗎?就算對走在前面的千秋不爽,要瞄準她的腳把石頭踢過去也很難吧。要是妳以為我希望她跌倒她就跌倒了,這種念頭也未免太抬舉自己。   人真是會大驚小怪啊。我們沒這麼萬能的。   或許千秋根本不在意這件事,在某處愉快地過著日子。那樣最像千秋不是嗎?   我可以問妳最後一個問題嗎?   小靜跟浩一現在幸福嗎? 悅子   高倉悅子小姐大鑒:   小悅說那是意外,讓我鬆了一口氣。   浩一被千秋甩了,真的意氣消沉了很久。我跟他說過就算千秋不肯見你,你也可以去醫院一趟啊?但浩一說那樣的話她就真的會討厭我了,所以他甚麼也沒做。從小悅的觀點來看,到頭來浩一或許根本沒辦法為千秋做甚麼,但其實是浩一選擇不為千秋做任何事。   甚麼也不做是最辛苦的。我送過很多次花跟慰問品,但那都是自我安慰,因為我覺得自己有錯。我在反省。藉著送東西跟千秋道歉。   心思細密的浩一被千秋甩了大受打擊,連工作都無法集中精神,不停犯小錯而被調職。我告訴自己勝過浩一的男人很多,不要再想他了,但不帥的浩一更讓我難過。我想讓浩一變回原來的浩一。我承受過他無數的淚水。   五年過去了。婚禮上的浩一很帥吧?   最後,要是妳知道千秋在那裏,有甚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的話,請告訴我。   小悅,請多保重。 山崎靜香謹啟   小悅:   好久不見了,妳好嗎?我這裏現在正值盛夏。   小悅在南半球,所以應該是冬天吧?還是說非洲一年四季都比這裏還熱?我覺得得跟小悅報告一下小靜的婚禮,但不知該寫些甚麼。總之先說婚禮的情況好了。   我拿著給小悅的喜帖去參加小靜跟浩一的婚禮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我這個窮困的劇團演員從去年開始借住在小悅回國的臨時住所,順便代轉郵件,沒想到竟然會收到那兩個人的喜帖。我嚇了一大跳,第一次打了國際電話給妳。   小悅因為先生工作的關係沒法回國,我又對這件事很有興趣,所以就提議說那我代替妳去,回來再跟妳報告好了,但小悅叫我裝成妳,讓大家大吃一驚。   要是到最後都沒穿幫的話,千秋就真的是名演員啦。小悅妳雖然笑著這麼說,但我覺得一定立刻就會穿幫的。然而   婚禮那天我到了松月大飯店,大家都叫我小悅。就算打扮很像,面孔跟聲音都不一樣吧?雖然我模仿小悅的言行舉止,但大家的記憶竟然會模糊到這個地步,我覺得簡直像是他們串通好了一起來誆我似地。   我把臉上的傷痕整掉的時候,順便做了一下眼睛跟鼻子,或許容貌跟以前差了不少,但跟小悅還是不像的。小悅以前戴著眼鏡一頭亂髮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大家都覺得是麻雀變鳳凰吧。   給人說不愧是貴婦,他們可能私心以為小悅去整容了也說不定。真是太沒禮貌了。我也是,對不起啦。   我注意到浩一不時偷看這裏,但賓客很多,我沒接近小靜跟浩一,他就算有所疑心,應該也並沒發覺我的真面目。   婚宴上來賓致詞超長,表演節目又多(伯母阿姨跳舞之類的!),大家並沒有深入交談,我就頂著小悅的身分這樣過了。   我拍了要寄給小悅的照片,把相機放在桌邊,坐在我旁邊的良太就說:悅子會用相機了啊。   那是我在當模特兒的時代自拍宣傳照用的相機,用起來很順手,所以沒有多想就帶去了;良太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小悅是機器白癡啊。好不容易去採訪回來的帶子,小悅都會按錯鍵把內容消除了。   我本來想就藉此機會表明身分吧,但既然都來了,我也想入鏡,就說這是跟先生借的但我卻不會用,然後把相機交給良太拍了。所以妳看我寄的照片,有不少都有我吧?我最後一次見到小悅是在受傷之前,現在如何?像不像妳?   婚宴進行到後半的時候,底片沒了。良太說他在櫃台寄放的包包裏有備用的底片,我們兩個人離開會場去換底片時,他說的話嚇了我一大跳。   妳知道千秋破相以後,精神狀況變得很糟,現在下落不明嗎?悅子妳跟她從小一起長大,或許知道些甚麼消息。有傳聞說她在松月山上吊自殺呢。   啥?在說誰?我大為震驚。良太好像也是從文哉那裏聽說意外的事,但並不瞭解詳情。但是我覺得良太比較關心小悅而不是我。他一直說妳變漂亮啦、我好驚訝啊,或許只是想找機會兩個人私下說話吧。他問說之後有甚麼計劃?但我根本管不了那麼多。   我的確因為臉上受傷,加上父親調職所以不當模特兒了。我又不想讓浩一知道我在哪裏,所以跟小悅以外的其他人都斷了聯絡,沒想到竟然會有這種謠傳!   小靜跟浩一結婚其實也沒啥特別出乎意料的,但在我受傷之後的五年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我只不過沒跟大家聯絡,就下落不明?精神狀態不佳?自殺?而且還是去松月山上吊。大家到底是怎麼看那天發生的事啊。我滿腦子都在想這個,婚宴後半完全心不在焉。   結束之後文哉提議說廣電社的四個老同學一起去喝酒吧。我家已經不在鎮上,得要趕時間,所以就拒絕他們立刻搭新幹線回來了。我覺得這是正確的決定。去續攤的話一定就會穿幫了吧。   我在大家心目中到底變成甚麼樣子了?為了得知真相,回去之後我迅速試著跟小實聯絡。要問新婚的小靜實在很難開口,既然從頭到尾我都裝成小悅,婚宴之後千秋突然出現大家一定會覺得奇怪。而且表明我是千秋的話,可能就聽不到實話了。於是我決定繼續當小悅。   小實有給我電子郵件地址,本來想寫電郵就好,但我的電郵地址跟手機都有我的名字跟生日,所以還是決定用手寫的方式。   我非常努力不讓她起疑。   小實以前送過小悅北海道有名的工坊製作的薰衣草信封信紙,我在網路上買了一樣的。當時我得到的禮物是手帕,我覺得信紙比較好,還曾經搜索過那家工坊。   為了表現出人妻的風情,我特地買了書信大全,試著寫正式的信。敬啟者之類的太過嚴肅,惠鑒大鑒是平輩間使用的等等,所以給朋友寫信可以用惠鑒,我還研究了一番。其他像是小悅是不是叫小實阿杏啊。要回憶往事的話就提小甲蟲那段插曲吧。   但是這樣好像還是不行。她懷疑我不是小悅。小實收到手寫的信,一定就啟動了作家模式,腦內劇場開始盛大演出了。   廣播劇最後的台詞是甚麼之類的。我在錄廣播劇的時候曾經跟小悅抗議過,為甚麼最後用這種台詞收場啊。小悅跟我說其實本來是我想了半天才記起來。   小悅為甚麼從小實改叫阿杏?   小甲蟲的插曲,大家都知道嗎?   小實要結婚(對象是文哉同公司的前輩!)有在大家面前公開嗎?是在我聽說自己下落不明腦中一片混亂的時候?等等。   小實的信到後來提起了文哉的假設,我覺得假設實在是一種很有殺傷力的玩意。腦筋好的人想著說是不是這樣呢,創造出了假設,接著就這也說得通而買帳了。我第一次知道假設也會變成事實。要是這次寫信的真是小悅的話,說不定也會相信文哉的假設。   在假設中大家都懷疑小靜,所以我也寫信給小靜。雖然我是很不情願提到浩一的啦。   寫信給小靜的時候,我也提出了假設質問她。就像阿杏因為文哉的假設說出了真正的想法一樣,要小靜說出真相,我覺得也需要某種假設。因為我是當事人知道實情,要編出假設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就揣測要是小悅的話會不會這麼想呢?所以我在寫信的時候完全化身為小悅了。   小靜覺得我跌倒是她的錯,而在浩一答錄機上留言的是小實。但事實並非如此。   我穿著細跟涼鞋在陰暗的山路上走下坡,不小心跌倒了。臉上受了傷當然很震驚,但並沒有到精神耗弱的程度,反而冷靜地考慮了以後該怎麼辦。於是我利用這個機會留言給浩一跟他分手。   在答錄機上留言的人是我。我完全沒有意識到說了廣播劇裏的台詞。或許遣詞用句是有點戲劇化,但我只想徹底跟他一刀兩斷。而且留言的內容大家都是聽浩一的轉述不是嗎?他既然能把廣播劇倒背如流,真的正確地重述了我的留言嗎?   然而我也有責任。我以為丟了手機,但其實是我媽媽沒有把我的包包放好,手機掉在我家車子的前座底下了。   我受傷的時候、跟浩一分手的時候都一直有跟小悅聯絡,所以這些妳都知道。我想妳看了她們倆的信也會嚇一跳。但是驚訝的應該不是我破相,或之後大家對這件事的看法吧。   我覺得高中的時候加入廣電社真的太好了。有趣的事滿坑滿谷,但最高興的是交到了一輩子的朋友。然而青春時代並沒有那麼單純美好。我也有不滿之處。   這次的書信往返,我寄出去的信全部都有留副本,信裏我都模仿小悅的口氣,妳看了可能會覺得五味雜陳,所以我遲疑著不知是否該寄給妳看。小悅跟良太交往的那一段、小悅先生的部份,我都為了取得小靜的信任而隨便寫了。   但是用假設引出了真相後,回憶也會改變吧。乾脆編纂成文集寄給廣電社所有成員如何。   大家一定很尷尬吧。但這或許是讓大家知道我當時心情的好機會。   我其實很早就發現自己跟浩一合不來。我要跟他分手他卻不肯,心想我跟別人交往他總該跟我分手了吧,但那也不行。在這期間浩一把廣電社的同伴都拉到他那邊去了。   竟然製作了那麼奇怪的廣播劇。   我本來以為單純是講月姬傳說的故事,結果裏面不時出現我跟浩一的真實插曲,讓我吃了一驚。簡直像是給自己人挖了牆角。這樣一來想在高中畢業前跟他分手是沒辦法了,既然如此就故意做給大家看吧真是討厭啊。   妳知道嗎?月姬傳說裏有說許願的時候說出來就絕對不會實現。我跟小靜一起去採訪的阿嬤說的,那一段被機器白癡小悅洗掉啦。   一切的起源都是那個鄉下小鎮的月姬傳說吧。因此文集的名稱就此決定。   月姬傳說.終章真是快樂的青春時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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