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修理廠還沒有下班,本多保無法出門的。兩人約好晚上九點後再見面長談。阿保指定到車站前的小酒館,說是他常去的店,已經打電話保留了位置。
因為那裡比較暖和。他還補充說。
直到九點過後,阿保推開小酒館打在臉上很痛的厚重門簾進來,本間才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
阿保帶著一個年輕女子進來。高領毛衣下面是一件寬大的毛呢長裙,但還是無法遮蓋住體形,應該是已經懷孕六個月了吧。
這是我太太郁美。阿保點個頭,一邊坐進位置一邊介紹說。他將兩個椅墊重疊放在電暖爐旁邊郁美的座位上,好讓她可以靠著。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郁美邊說邊慢慢屈身坐下。雖然動作小心,但顯得態度很穩重。
第一個小孩嗎?
聽本間一問,郁美柔美的眼尾便堆起皺紋微笑說:第二個了。可是他這個人就是愛誇張。
生太郎的時候,不是差點早產嗎?阿保害羞地反駁說。
老大叫做太郎嗎?幾歲了?
才剛做過週歲,所以很忙。
滿頭是汗的服務生走過來跟阿保輕鬆談笑並接受點菜,然後說聲香煙對身體不好便關上紙門出去了。反正點的東西馬上就會送上來,這之間大家便聊些無關緊要的家常話。
本間先生是第一次來宇都宮嗎?阿保問。
嗯,因為要工作所以沒有機會來。
也不像是為了觀光特別會來的地方,從東京來的話。郁美微笑說。
結果看到是大都會還嚇了一跳。
都拜新幹線之賜。
可是現在還是常常有人會問說有釣魚天井的城在哪裡,那明明是編出來的故事。
阿保說他從高中畢業後就在父親底下工作。
本來我就喜歡搞車子。
他和關根彰子從幼稚園到中小學都是同學。高中唸不同的學校,是因為他選擇了高工就讀;不然如果還是讀普通高中的話,應該還是會跟彰子讀同一所學校吧。
所以兩人同過班也讀過不同的學校。但其實這不重要,因為兩人家住得近,又是去同一個補習班,所以阿保說:她是我女性朋友中最好的一個。說這句話時還偷偷看了他太太一眼。
郁美本姓大杉,也是出生在這個城市,但所讀的學校和阿保、彰子完全不一樣。從東京的短期大學畢業後,在丸之內當了五年的粉領族。回到故鄉是因為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哥哥調任到橫濱上班,害怕寂寞的父母便把她叫回家住。
剛好我一個人生活也膩了,東京的物價又很高。
而且一到二十五歲,公司裡也不好待了吧。
對於阿保開玩笑的說法,郁美點頭的表情竟是認真得令人意外。沒錯,真的。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如果大杉郁美繼續留在東京當粉領族、一個人生活,她一定不會這麼老實的回答吧。反而會笑著怪對方說你好壞呀,或是說是呀,寂寞死了,但臉上一點寂寞的表情都沒有。
說到我工作的地方,我在的時候根本不是什麼大公司,薪水和獎金都很普通,也沒有豪華的員工旅行,調薪調得很有限度,加班津貼還要扣稅。我總算明白為什麼找工作一定要找大企業。而且職場氣氛還冷冰冰的,真是受不了。
這也是常有的事。本間說:薪水的事暫且不談,處理一般事務的女職員到了一定年紀就很難待得住,不管是大公司還是小公司都一樣,難得會碰上好的工作場所。
是嗎?
可是到了二十五歲就待不住,還真是過分呀。聽本間這麼一說,郁美笑說:像女警、老師、各種技術人士、特殊專業人才等女性從業人員就不一樣;如果只是處理一般事務的女職員,就算是年輕一歲也是比較好用的,她們的上限是二十五歲。最近電視上不是說,時代不同了,女性到了三十歲還是一枝花。根本就是騙人的,二十一歲的女孩只要後面有二十歲的新人進來,就已經被當作舊人看待了。
工作本身還有趣嗎?
郁美想了一下,然後喝了一口大茶杯裡的烏龍茶,才慢慢回答說:很好玩呀,現在想起來的話。
現在有先生、有小孩,有家,以現在的立場回想起來的話。
跟你們說一件有趣的事吧。郁美說:大約是半年前吧,以前公司的同事,不算特別親近,一個同課的女孩子突然打電話到我娘家。當時正好我帶著太郎回娘家過夜,馬上就接到了電話。
因為頭一次聽到,阿保的表情顯得很有興趣。
我一接電話,對方就用很明朗的聲音問說妳好嗎。我心想怎麼回事,但還是回答很好呀。她說了許多我辭職後公司的閒話,因為她還在上班,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在說,什麼去香港玩啦、今年的旅遊地點是伊香保溫泉啦什麼的。然後總算說到了重點問我說:妳現在在幹什麼?我回答:照顧小孩很累呀。
然後呢?
郁美稍微吐了一下舌頭說:對方吃了一驚問說:妳結婚了嗎?我說:對呀,因為我不喜歡當未婚媽媽。她聽了便沉默下來,然後開始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最後感覺很唐突地將電話掛了。
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郁美用一根手指沿著放在旁邊的酒瓶輪廓描畫起來。
我想大概她是在找不如她的同伴。
不如她的同伴?
是呀,因為很寂寞的關係吧,一定是。覺得自己一個人,有種跌入谷底的感覺。可是她以為不是因為結婚、留學而辭職回鄉下的我,至少比不上她在東京的生活奢華有趣,一定過得比她慘吧,於是打電話過來。
阿保的表情就像是吃了不知道內容是什麼的菜色一樣,什麼心理嘛,我不懂。
我想你是不懂得。
男人應該是不會懂吧。本間一說,郁美卻輕輕搖頭說:是嗎?我可不覺得。男人也有男人的問題,比方說是升遷啦、年收入多少等等的。但是阿保是不懂的。
阿保不高興反問:為什麼?
郁美微微一笑,然後抓著他的手臂安慰說:別生氣,人家不是說阿保頭腦單純或是笨。
明明就說了。阿保嘟著嘴,還是笑了出來。
人家不是那個意思,人家是說因為阿保很幸福。
本間問說:幸福?
郁美點頭說:嗯。因為他從小就喜歡汽車。因為太喜歡了,連讀書都選擇適合的學校就讀,而且爸爸又有自己的修車廠,他在那裡當技工,技術一流。
我可不是一開始技術就是一流的。話雖這麼說,但阿保卻顯得很得意。
是呀,你是不斷努力累積來的。可是努力要有成,也必須有才能才行呀。不行的人,就算再怎麼喜歡也是不行的。阿保是從小就喜歡,熟能生巧,於是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你。這難道不是最幸福的事嗎?
本間覺得郁美表達的言詞不是很好,但內容卻很真實。
我其實也想到更大的工廠去當技師,我也有過夢想。
你是說進馬自達汽車,然後到法國利曼(La Mans,世界24小時耐力賽車)去嗎?郁美笑著說。
沒錯。可是我有工廠,我要繼承家業,所以雖然有夢想也只好放棄。
郁美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笑著。
阿保的說法不對,有著根本性的錯誤。但是郁美沒有硬要拆穿他的聰慧,讓本間對她有了好感。本間認為本多郁美很平凡,長得又不是很漂亮,在學校的成績應該也不怎麼突出的樣子,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肯定是張開眼睛在生活著。
你們認為關根彰子為什麼要去東京呢?
聽到本間這麼一問,一時之間阿保和郁美互看了一下。然後郁美一副接下來是阿保的範圍的神色,目光低垂著拿起了筷子。
趁著菜熱的時候吃吧!我肚子好餓。
你不是吃過晚飯才來的嗎?
我還要幫肚子裡的孩子多吃一份嘛。
郁美毫不在意地將筷子伸進了燉菜鍋裡。本間看著阿保的臉問:關於彰子高中畢業和就業時的情況,你知道些什麼嗎?
阿保咬著粗糙的下唇,然後反問說:這些跟調查小彰發生了什麼事,有任何關係嗎?
我覺得有。對於彰子是什麼樣的人、會因為什麼而行動,我必須知道得越詳細越好。必須從這裡開始,才有可能找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切入點。
也能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想要冒充她、如何阻止她繼續冒充下去嗎?說完,阿保斜眼看了一下郁美說:我已經跟郁美提了本間先生說過的話,她的腦筋比我要好的多了。
郁美嘴裡含著笑意。阿保伸手取走她所帶來的小手提包說說:我帶了這個來。只有高中時候的,是我父親在我家附近幫她拍的。
拿出來的是一張照片。本間終於能一睹的關根彰子的照片。
她穿著水手服,手上拿著黑紙筒,一臉正經地看著鏡頭,細長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兩根長辮子垂到了胸口。體型很修長,從膝蓋以下露出於長裙外的部分,可以看出她是O型腿。
她的五官很端正,只是化了妝就會更漂亮頂多就是如此而已。當然這是一張從前的照片,不能一概而論。但她不像假的彰子給人一眼就驚為天人的感覺。
她到東京之後回來過兩三次,我們曾經在路上碰過,之後就是在葬禮上了。頭髮的長度一直都是一樣,後來燙了,葬禮的時候還染成了紅色,說是沒空染回來。人顯得花俏許多,說話聲音也變大了。感覺好像真的小彰躲在裡面,外表的只是一張看板而已。
沿用阿保的說法,本間調整角度重新觀察這張照片,想像她看板般的感覺。
你們知道彰子曾經被討債公司糾纏得很辛苦的事嗎?
兩人一起點頭。郁美說:我是和阿保交往後聽說的。
我很早就知道了。我媽和小彰她媽媽上的是同一家美容院,在那邊能夠聽到很多消息。聽說連警察都叫來了。我還跟阿姨說如果太過分的話,下次討債公司的人來了記得喊我過去。
你說的阿姨指的是關根淑子嗎?
是的,我跟阿姨也很熟。
聽說彰子到了東京就業後,暑假和過年時都會回家來,是嗎?
阿保好像想了一下,停頓之後才說:是嗎也有沒有回來的時候吧。
你們有開同學會嗎?
有,只有國中三年級的同學會。當時小彰沒有參加。
是嗎?
可是同學聚在一起就會說東說西,我也是透過那種管道聽說小彰在東京當陪酒小姐。
阿保舔了一下嘴唇,表情痛苦地說,我有個同學在東京上班,他說有一次走進涉谷的便宜酒店,竟然看見小彰穿著網狀褲襪在裡面。
涉谷?那他是騙人的。彰子沒有在涉谷上過班。
那是在哪裡呢?
新宿三丁目的金牌酒店和新橋的拉海娜酒店。金牌我沒去過,我倒是去看過拉海娜,可不是什麼便宜的酒店,小姐也不會穿著網狀褲襪。
大概是想吸引大家注意,所以才瞎編鬼扯的吧。郁美說。
你們朋友之中,也有人知道彰子被逼債的事嗎?
當然有,這種事傳得很快。
那關於她如何解決債務問題呢?
阿保搖頭說:實際情況是不曉得,好像是什麼個個
個人破產。
噢,是呀。她的這個做法,我也是剛剛聽本間先生說了才知道。因為阿姨說到處跟親戚借錢才解決了地下錢莊的債務,我還以為是真的呢。
原來如此,本間心想。畢竟破產二字給人灰暗的印象。就連彰子的母親也要隱瞞女兒個人破產的事實。
那地方上認識的人們現在也都還是這麼想囉?
阿保點頭說:應該沒有其他想法吧。只是有一陣子也傳出覺得奇怪的風聲。因為關根家沒有什麼能借錢的親戚,至少在宇都宮市內沒有。
所以,當討債公司不再騷擾時,大家覺得奇怪。郁美加以補充。
因為大家心中有這個想法本間慢慢說出,就連你看到關根淑子的那種死法,也不禁懷疑起彰子了。
彷彿是在確認自己的想法寫在上面一樣,阿保注視著郁美的臉,然後說:是的,沒錯。
你懷疑彰子又開始有金錢的問題,所以覬覦母親的保險金。
阿保頭低了下來。郁美回答道:沒錯,因為聽說有兩千萬呀。
本間苦笑說:實際上是兩百萬。
什麼?真的嗎?
是呀,只是簡易保險。
那為什麼會變成十倍呢?
因為是謠言嘛。
阿保你是聽誰說這金額的?
阿保側著頭想了一下說:不記得了。
葬禮的時候,你有直接問彰子本人債務處理得怎麼樣了嗎?
這種事不太好開口吧。
會嗎?
不管怎麼說,當時的小彰看起來因為媽媽過世而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談錢的事很難
可是你心裡頭卻懷疑她可能殺了自己的母親?
直接無禮的問話方式,但阿保並沒有因此生氣。看起來是打從心底感到羞愧。
是的。
就連境先生也是嗎?負責該案件的刑警也沒有問她的不在場證明嗎?
好像警方也做了調查,但是沒什麼結果。
是嗎?關於這一點本間暫時保留。說不定警方根本沒有調查到那裡。
你在葬禮之後到川口的公寓找她,是因為這個懷疑嗎?
郁美對於這一部分似乎都很清楚,於是代替沉默的阿保發言,是的,所以才專程到那裡去。
因此發現她行蹤不明便認為是畏罪逃跑了?
是的。
我實在無法相信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也難怪,連我也還不太敢相信呀。
本間拿出那張彰子的照片給郁美看。
妳見過這名女性嗎?
郁美將照片拿起來觀看。
妳說關根淑子從樓梯上摔下來時,剛好經過現場並叫了救護車。在那些看熱鬧的人群之中發現了一名樣子有些奇怪的戴墨鏡女子,是嗎?
郁美的視線落在照片上回答說:是的,沒錯。
那名女子跟照片上的女性相比,長得像嗎?
郁美緊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整個包廂裡安靜無聲。隔著紙門能聽見外面點菜應和的聲音。
不久後她蹙著眉搖頭說:我不認識這人。我沒有看過她。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那天晚上看到的那個女人,很難說。畢竟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剛好瞄了一眼而已。
感覺怎麼樣呢?阿保開口問。
我不知道,我不能隨便亂說。
本間點頭說:說的也是,謝謝妳。
不可能運氣那麼好的。同時本間對於郁美不昧於情勢的表現也感到讚嘆。
關根淑子從樓梯上摔下來的經過,妳還記得嗎?
郁美不寒而慄地抱住雙肘。
我還記得。那一天夜裡,我打工完在回家的路上。我在車站大樓裡的咖啡廳打工,有時可以把賣剩下的蛋糕帶回家。那一天晚上也帶了蛋糕。結果那一場混亂之後,回家打開一看,蛋糕全散成一團了。大概是我尖叫時,隨手亂甩亂轉的關係吧。
不好意思要妳回憶不愉快的畫面。掉下來的時候,淑子有尖叫嗎?
郁美靜靜地搖搖頭,然後說:這一點警方也問過了,我沒有聽到尖叫聲。忽然之間就掉落在眼前。
本間摸著下巴思索時,阿保開口說:所以警方一度說過可能是自殺。境兄就是之前提到的負責本案的刑警,提出了自殺的說法。他說,如果不是自己想死,喝醉酒的時候是不會下那種樓梯的,明明有電梯可搭。
言之有理。
只是多川裡的人表示,阿姨討厭搭電梯,尤其是喝醉酒的時候更覺得噁心,總是自己走樓梯下去。
是嗎
可是境兄還是堅持自殺的說法。他說,如果是意外事故或被人推倒的話,絕對會發出叫聲才對。
本間心想,倒也未必全部都是。如果是冷不防地被推倒,或是被其他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看情形,有時候也可能只會發出像打嗝一般的聲音。現場很安靜嗎?
阿保笑說:多川裡面有卡拉OK,隔壁的酒店裡有舞池,經常放舞曲。我們也去過那裡,根本沒辦法跟旁邊的人交談。
郁美也同意說:是呀。而且當時聽見我尖叫而跑出來的都是附近大樓或店家的人。多川的人直到事情鬧大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關根淑子常去多川嗎?
好像很常去。
定期性的嗎?
沒錯。我是聽小彰說的,說是從她們母女還住在一起的時候,到小酒館喝酒是阿姨唯一能輕鬆的時刻。
她有固定去的日子嗎?
說是週末晚上。因為阿姨在廚房工作,星期六放假。
每個星期六的晚上,再來只要知道地點,就近等待即可。然後隨時留心喝醉的淑子從多川出來,從背後用力一推
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對於想要殺死關根淑子的人來說,要完成這項殺人計劃,首先必須先觀察一陣子她的生活,要知道她行動模式的必要準備。如此一來才知道她有到多川喝酒的習慣
聽起來很費工夫。
如果是他殺,凶手是女性假的彰子的話,應該還有更簡單的方法吧?她假裝成推銷員到家裡行凶吧,因為同是女性比較不會有戒心。
還是說彰子以不同管道得知淑子到多川喝酒的習慣,所以一到宇都宮便打算利用這一點來殺人,這樣的話就有可能用到危險的樓梯了。
可是她是如何獲得這項資訊的呢?
我想我們與其在這裡說,不如直接去多川看看吧。阿保提議。
你可以帶路嗎?
當然。
我也去。郁美說。
可是身體會受涼耶。
沒關係,我穿得很厚。郁美挺起下巴說話。
她的話似乎隱藏著本間聽不出來的關鍵語,阿保聽了立刻放下玻璃杯重新坐好說:本間先生,我想幫你的忙。
嗯?
我想幫忙,幫忙找出小彰。拜託你讓我幫忙。
這種事情應該先徵得懷孕中的太太的答應吧。本間看著郁美的臉。她有點逞強地緊閉著嘴唇,點了一下頭說:請試著用他吧。
可是修車廠呢?
請假,這點自由我還有。
可是
沒關係的,已經說好了。郁美也答應了。很快說完這句,阿保逃跑般站了起來說:倒是我有點冷,想去小個便。
幹嘛一一報告。郁美邊笑邊敲了一下阿保經過時的膝蓋後方。
等到只剩兩人時,郁美併攏雙膝,對著本間露出沒有意義的微笑。
阿保真是個好人。
嗯。本間點頭說:把你們也拖進這件怪事,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剛才說的
郁美用力搖頭回答說:沒關係的。
不太好吧?
沒關係的。
郁美開始摺疊起放在腿上的手帕說:聽說你是東京的刑警?
現在停職中。
我聽說了。別看阿保人那樣,他可不笨。下午本間先生從修車廠回去後,他就先打電話給境兄,確認警視廳裡有沒有本間這個人了。
原來是這樣呀。
所以他才想要幫忙。能跟真的刑警一起去找人,多棒呀。
妳真的答應嗎?他修車廠可以不去,但有時候甚至會連家都回不了喔。
我是說真的,請讓阿保幫忙吧。
停了兩秒鐘,本間才說:還是不行。
郁美吃驚地抬起頭問,不行什麼?
我不認為妳是真心答應,也無法讓你們之間發生風波。我會報告調查的狀況,請說服阿保留在家裡吧。
那不行,你還是讓他幫忙吧。
妳不覺得討厭嗎?
郁美的聲音變大了:討厭。我當然覺得很討厭。
本間沉默地看著她,郁美豐滿的臉頰有些顫動。
我雖然覺得討厭,更受不了他在家裡整天擔心彰子的事。
不會的,那是妳想得太多。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警察先生你又不清楚阿保他人。
本間有點被郁美的氣勢嚇到。
可是就算是青梅竹馬,對現在的他而言,還是妳和太郎比較重要呀。至少這一點我看得出來。
是呀,我們很重要,他很看重我們。可是不一樣,意義不一樣呀。
有什麼不一樣?
郁美聲音無力地表示,本間先生有過青梅竹馬的人嗎?
有,但現在不怎麼熟了。
那你就不會懂。
阿保與彰子之間又不是長大後依然很親密的吧?
可是他很在意對方,阿保一直都很關心彰子。彰子去東京、跟地下錢莊借錢、當陪酒小姐阿保都很關心。他其實很喜歡彰子。
我先說清楚,那種喜歡跟對妳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是不一樣,因為不一樣所以我才答應。答應阿保為那個人拼命做這些,但只有現在,如果能從此做個了斷的話。我不希望再繼續牽扯下去。
郁美低著頭,一顆淚水垂直地掉落在她放在腿上的手背上。
太過興奮對小孩不太好喔。
本間試著開個玩笑,但郁美沒有接受,也沒有打算逃離之前的話題。她挺起肩膀說:阿保對我直呼名字,但叫她卻始終是小名的小彰。郁美悠悠低語,我其實很在意,一直都很在意。因為他們擁有共同的兒時記憶,我是贏不了的。
本間看著郁美突然想起了碇貞夫的臉,想起他在千鶴子牌位前叫她千千的聲音。
既然那麼喜歡,阿保不就早跟彰子結婚了嗎?
郁美笑了一下說:彰子好像沒把阿保當對象看待。就算不是那樣,也因為彼此太親近而無法接受吧。
彼此太親近而無法接受跟碇貞夫的說法很像。
青梅竹馬跟談戀愛、結婚畢竟不一樣,我想應該是這樣吧。而且
而且?
郁美像個孩子般用手背擦去臉頰上的淚水。
他因為自己有虧於彰子而很懊惱。剛剛不是說他懷疑彰子殺了她媽媽嗎?所以才會想幫忙。
想這樣來補償嗎?
是的,補償是好聽話。是因為做錯事想用行動來表示吧。
阿保老實的臉孔和郁美說話的聲音重疊浮現於本間的腦海中。
還有就是因為關根淑子那種死法,才讓我和阿保認識了。換句話說,這件事跟我們夫妻有些淵源,難怪我們會很執著在意。所以請讓阿保做到滿意吧。我們可以請假的,因為我們沒有去度蜜月。因為結婚的時候,我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了。
笑的時候鼻子間聚集了一堆的皺紋,郁美說:今天六點就下班了,然後我們花了三個小時在吵這件事。那個人在本間先生離去的那一瞬間,好像就已經決定要幫忙了。他人很好很認真,所以拜託你,讓他做到滿意吧。
郁美雖然沒有淚眼模糊,但眼神是哭泣的。心裡頭一定很不甘心。但是這個聰明的女性知道除非阿保覺醒,否則自己是沒有辦法贏過他們的回憶的。
好堅強呀,本間心想。這是她與生俱來的堅強本性吧。
嘆了一口氣,本間說:等這件事結束後,一定要他花大錢買東西送妳。
郁美笑說:我要他蓋棟我們的家。我們有自己的地,我想住那種天井很高的房子。
不錯嘛。
終於紙門開了,阿保回到座位。大概在外面站了一陣子吧,頭低低的。
走吧,阿保。郁美催促著站了起來。同時哈著腰回頭看著本間說:對了,如果這件事阿保幫得上忙的話,能不能請警方頒張獎狀給他呢?
阿保緊張地制止說:笨蛋,妳胡說些什麼?
有什麼關係,有沒有獎狀呢?我公公最喜歡在牆上掛獎狀了。可是阿保從來都沒有拿過獎狀,只除了小學二年級的全勤獎以外。
難得恢復了溫暖的氣氛,本間笑說:我會努力去試試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