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轆轤上有一個比人臉還大的大缽正轉動著,賴江雙手捏住缽的側面,從上緣緩緩地往外側推,她想做的是一個大盤子。
作品越大,越要慎重;然而若不鼓起勇氣使力,黏土的形狀並不會改變。既慎重又大膽,其中的分寸很難拿捏。
黏土在她手中開始失去平衡,她拚命以雙手撐住。這時,有人從前方伸手過來輔助她,同時以精準的手法將變形崩塌的黏土形狀加以修正。
一時之間,賴江有種是雅也過來幫她的錯覺,因為之前他也像這樣幫忙過好幾次,然而在她眼前的是老師御船。御船確認轆轤上的黏土安定了,向賴江點個頭便離開了。
雅也又不可能在這裏。賴江拿起毛巾,拭去額上的汗。
離開教室,沒走幾步,便聽見背後有人喊倉田女士。一回頭,一名似曾相識的男子笑著走近來,滿臉鬍碴,西裝穿得有些邋遢,眼光卻銳利無比
我是警視廳的加藤,之前在銀座的畫廊曾經與您有一面之緣。您還記得嗎?
加藤先生。哦。他這麼一說明,記憶便回來了。
有些事想向您請教,不知道方不方便?
哦,可以啊。
不好意思。
兩人進入水天宮前車站內的一家飯店,大廳已擺出了聖誕樹。他們在一樓的咖啡廳面對面坐下,賴江不禁陷入懷念的情緒中。她就是在這家飯店第一次遇到雅也的。
那一位現在也還在上課嗎?
加藤開口一問,讓賴江回過神來。咦?
我是說那個酒瓶的作者。好像是水原先生是不是?聽說他是個技師?
哦她沒想到加藤竟然還記得雅也,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最近好像都沒來了,大概是工作很忙吧。
最近都沒見到人嗎?
是啊,這陣子一直沒見到他
是嗎。加藤雖拿起咖啡杯端到嘴邊,仍抬眼盯著賴江看。那種像在觀察東西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
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兩位曾經一起去華屋吧?
咦?
華屋。您曾在一樓的皮包賣場與曾我恭子小姐談過是嗎?
賴江睜大眼睛,這個刑警怎麼知道的?
我們的確是去了,有甚麼問題嗎?
我想請您回想當時的情況。兩位離開華屋之後,做了些甚麼?
離開華屋之後?
是的。您和水原先生兩人去用餐了嗎?加藤帶著竊笑。
賴江搖搖頭。
那天就直接和他分開,我自己回家了。
您沒記錯吧?
沒記錯。
怎麼可能記錯。賴江心想。因為那一天在後來成為意義重大的一天,也就是說,那天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雅也。
那天起,她與雅也就斷了聯絡。為何會如此,直到現在賴江還是想不透,她甚至還到他的公寓去,但公寓的門緊閉,敲門也沒有反應。
有甚麼問題嗎?賴江問刑警。
但加藤對她的發問完全不予理會。
您是在哪裏認識那位水原先生的?我向陶藝教室請教,他們說是您拉他來的。
甚麼拉來,我只是問他有沒有興趣而已。
所以,我想請教您是怎麼認識他的。
你問這些的目的何在?我實在不明白。
您為甚麼要隱瞞呢?和他認識的經過不可告人嗎?
聽到加藤的話,賴江覺得自己的臉僵了。她瞪著刑警。
啊,是我失言了。加藤雙手稍微舉起,只是現階段我無法向您仔細說明,我們對調查內容必須保密,同時也有義務保護個人隱私。這點還請您見諒。
你是說水原先生和甚麼案子有牽扯?
這一點我現在實在無法奉告,不過我想將來應該可以給您一些解釋。
賴江把茶杯拉過來。雅也涉入甚麼案件了嗎?這件事和他銷聲匿跡是否有關?
我就是在這家飯店見到他的。她徐徐開口。
在這裏?
對。不過,當時我還不認識他。
賴江儘可能詳細地將自己與雅也認識的經過告訴加藤。加藤一臉認真地在手冊上做筆記。
換句話說,這位叫做山上的人向您提出了新事業的投資方案,而且引起您高度的興趣。
我當時的確在考慮。
而這時候水原先生出現,警告您說您被騙了。於是您和他兩人便開始交往了是嗎?
甚麼交往。變得比較熟是事實就是了。
然而,加藤似乎沒把她的說詞聽進去,一逕望向遠方,拿原子筆筆頭叩叩敲著桌子。
遇見他之前,您身邊有沒有發生過甚麼不尋常的狀況?
不尋常的狀況?
例如說被人監視,或是遭到跟蹤等,也就是所謂的跟蹤狂的行為。
賴江搖搖頭。
我沒有感覺。別人為甚麼要對我做這種事?
沒有就好。不好意思一問再問,您現在和他沒有聯絡了是嗎?
沒有。
方便給我他的手機號碼嗎?
可以啊。
打了也不會通的。賴江本想這樣告訴刑警卻作罷,反正一打就知道了。
記下打不通的電話號碼之後,刑警合起手冊行了一禮。
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擾您。
你在找水原先生?
嗯,是的,我得找到他。要是找到了,需要通知您一聲嗎?
賴江不由得想點頭,卻改變了主意。
他應該沒甚麼事要找我,我也沒甚麼事要找他。說完她就後悔了,這話一聽就是死要面子硬逞強。
2
離開飯店的咖啡廳之後,加藤攔了計程車,告訴司機目的地之後翻開手冊。
錯不了,終於找到了
新海美冬的共犯就是水原雅也。他符合所有的條件。
這個重大突破,緣自於前幾天他去見曾我恭子。當時也沒甚麼特別的理由,加藤只是想去確定曾我孝道的失蹤是否有進一步的消息。
然而,他卻因此從恭子那裏得知一件意外的事。
恭子表示四月時,倉田賴江曾經到店裏來,針對曾我孝道的失蹤,以及她因此與美冬有所往來的事問了一會兒。如果事情僅止於此,說不上有何異樣,但她接下來的話引起了加藤的注意。
他們兩人離開之後,只有那個水原先生又折回來,問了一些更詳細的事情。我心裏想這個人怎麼會問這些,不過還是回答了。
自從在畫廊得知有水原雅也這個人之後,加藤一直掛在心上。讓他特別注意的,就是水原是一名金屬加工技師,而且來自關西。新海美冬在華屋上班時,同事曾聽到她打私人電話,當時美冬說的是關西腔。
從曾我恭子那裏得知這些情形,令加藤對水原這號人物大感興趣。
然而加藤前往在陶藝教室查到水原的公寓地址一看,人已經不在那裏了,沒人知道他是甚麼時候消失的。詢問房東的結果,對方表示房租是一次預付半年,所以還沒有找人的必要。
加藤硬是拜託房東讓他進入屋內調查。房間很冷清,只有生活上不可或缺的家具、電器用品、消耗品、衣物,不見技師應該會自備的工具類物品。
然而加藤發現冰箱底下露出一張紙片,拉出來一看,頓時彷彿電流從背脊竄過。那張紙上有鉛筆畫的戒指,還註明了各部位的詳細尺寸。
加藤整理了一下倉田賴江的話。賴江本人似乎認為她與水原是萍水相逢,但事實恐怕並非如此。水原是經過徹底調查之後伺機接近賴江的。當然,這一定是美冬的指示,雖不知她目的何在,但賴江在秋村家擁有相當的影響力,美冬或許是想壓過她取得主導地位。
計程車停了下來,水原雅也的公寓就在前面。明知是白跑一趟,但加藤仍對他可能會回來抱著一絲希望。
水原為何銷聲匿跡?是因為自己的身分快曝光了?幾個月前發生了甚麼事?
水原向曾我恭子詢問孝道失蹤的細節,這一點也令加藤感到不解。若水原是美冬的共犯,這些他應該都知道才對,為何還有向恭子確認的必要?
一邊想著這些,一邊踏著公寓的階梯拾級而上,一上去便看到雅也門前站著一個年輕女孩。女孩身穿牛仔褲搭運動夾克,正將一張紙條之類的東西夾進門縫裏。
加藤一走近,她便低著頭打算錯身而過。
妳找水原先生有事?他問。
她一臉錯愕地抬起頭來,咦?
妳是不是找他有事?找水原雅也。
也不算有事,只是在想他回來了沒有
妳知道他到哪裏去了?
不知道。她搖搖頭,然後抬眼看他,請問你是?
在那之前,我倒想請教妳是誰。加藤抽出夾在門縫上的紙條。
上面寫著回來後請和我聯絡。 有子。
有子小姐是嗎。妳和他是甚麼關係?
我為甚麼要回答你?她好強地瞪著他。
我認為這是為彼此著想。我也在找他,我想我們合作應該比較好找。加藤不慌不忙地取出警察手冊。
一進店裏就聞到柴魚高湯的味道。店裏沒有客人,晚間的營業時間從五點開始,而現在才五點零幾分。
請問喝點甚麼?有子問,語氣很生硬。
啊,我不用了。加藤搖搖手。
有子微微蹙起眉頭。
請點個東西,不然我爸媽會覺得很奇怪。
哦,這樣啊,那來個啤酒好了。
有子板著一張臉,點點頭進廚房去了。目送她的背影之後,加藤環顧整個岡田店內。這是一家典型的老街定食屋,據說之前水原雅也下班後都會來這裏吃晚飯。
有子拿托盤端著啤酒、玻璃杯以及一盤小菜回來了。廚房傳來說話聲。
小菜是涼拌小魚和海帶,加藤吃了一口小菜,也喝了啤酒。有子把托盤抱在胸前站在餐桌旁。
我知道這樣很煩,但是妳真的不知道水原的行蹤嗎?
加藤的問題讓有子一臉不耐煩地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要是知道,就不會做那種事了。
她指的是在門上夾紙條。
妳和水原是甚麼時候開始往來的?
她搖搖頭,沒有,我沒有跟他交往。
加藤苦笑,我的意思是甚麼時候認識的。
應該是五年前,春天的時候。
加藤算了算,那就是一九九五年的春天了。與新海美冬來東京是同一時期。
可以告訴我妳跟他是怎麼熟起來的嗎?
我跟他沒有特別
她才說到這裏,加藤就笑著搖頭。
要是沒有特別熟,怎麼會苦等一個行蹤不明的人的消息?
有子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瞪著加藤說道:
沒有甚麼特別的原因,只是經常在店裏碰面,就
原來如此。加藤又喝了一口啤酒,妳知道他在哪裏上班嗎?
之前的嗎?
對。
我聽說是在千住新橋旁的一家鐵工廠。
工廠叫甚麼名字?
他好像說是福田的樣子。也可能是福天。
加藤在手冊裏寫下福田 福天工業。
他消失之前,有沒有發生過甚麼不尋常的事?
我沒發現。因為在那之前,我們就幾乎沒見面了。他一直沒來,我想看看他是怎麼了,就到他住的地方去看,結果已經沒人了。
加藤猜想這女孩一定是對雅也有意思。
妳覺得他有沒有固定的交往對象?加藤問了這個對有子有點殘酷的問題。
果不其然,她先垂下視線才回答:我不知道。
意思是說沒有那種感覺?
我的意思是,他從來沒提過這方面的事,也沒見過有那樣的人出現。再說,我也不是那麼瞭解他。
這我知道。
萬一妳知道那男人的真面目,恐怕連擺出好臉色為他端茶送水都辦不到吧。加藤在心裏加上這句。
加藤從上衣口袋取出一張照片,那是他自己偷拍的,拍的是正走出公司大樓的美冬。他把照片亮到有子面前。
妳對這張照片裏的人有印象嗎?
有子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十秒鐘之久,搖了搖頭。
沒看過。
妳確定?很可能服裝或化妝的感覺跟照片裏不太一樣。
有子把照片還給加藤。
你是要問雅也先生身邊有沒有這樣一個女人是吧?我從沒看過他跟誰在一起過說到這裏,有子好像想起甚麼似地移開了視線。
加藤沒有看漏她的變化,想到了?
不是的,那個,我曾經看到雅也先生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可是不是這個人。年紀更大一點很漂亮就是了。
五十歲左右的女性嗎?
嗯,可能比五十歲再年輕一點吧。
加藤知道她指的應該是倉田賴江。
門開了,兩名穿著工作服的男人走進來。有子往那邊看,活力十足地說聲歡迎光臨,臉上已轉為笑容。
這兩人似乎是常客,說了兩句玩笑話之後,點了兩瓶啤酒。有子以輕快的腳步進去廚房。
加藤在桌上留下一瓶啤酒加消費稅的錢,站了起身。要向有子問的話都問完了。
然而他才走出店門沒多久,背後就有人叫:先生
一回頭,只見有子快步追過來。她先看看背後有沒有人,才對加藤說:可以讓我再看一次剛才的照片嗎?
照片?好啊。加藤把美冬的照片遞給她。
有子看了照片一眼便抬頭看加藤,這張照片可以給我嗎?
加藤有些意外,呃,這不太方便,因為這是調查資料。
這樣啊
妳怎麼會想要這張照片?
我。這個人是雅也先生的心上人吧?
這個我沒辦法給妳答案。
沒關係,我知道的。我一直覺得他心裏有喜歡的人。
這是女人的直覺嗎?
也許吧。有子低著頭,把照片還給加藤,這個人是誰?刑警先生一定知道吧?
當然知道,但是不能告訴妳。加藤接過照片放回口袋,妳最好把水原忘了。
有子抬起頭,睜大的眼睛裏含著敵意。
雅也先生到底做了甚麼?刑警先生為甚麼要找他?
這一點我現在還不能透露。
刑警先生是調查一課的吧?我雖然不太懂,可是調查一課不就是偵辦殺人案的單位嗎?
加藤歎了一口氣,對她笑了。
所以我不是說不能透露詳情嗎。要是他回來了,妳可以問他。雖然大概不會有這一天。這句話加藤就沒說出口了。我再說一次,妳最好把他忘了。這是為妳好。
背對無言以對地佇立原地的有子,加藤轉身快步離去,心裏想著,水原雅也要是選了這個女孩,人生也會截然不同吧。
3
加藤找到福田工業時,已經是當天晚間八時許了。他無論如何都想在他休假的這一天結束之前拜訪完福田工業。
福田工業的廠房內沒有亮燈,但旁邊相連的主屋窗戶透出了燈光。加藤繞過去主屋玄關,按下門旁對講機。
等了好一會兒沒回應,加藤心想是不是沒人在家,一轉門把,門竟然就開了。
一進門就是辦公室,辦公桌和文件櫃上積著灰塵,可見這家工廠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運作了。
有人在嗎?加藤向裏面喊:請問有人在家嗎?
不久,一個人影從裏面慢吞吞地晃出來。是一名年約六十歲、個頭矮小的男人,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對著加藤。
請問是老闆福田先生嗎?
加藤這一問,男人從鼻子哼了一聲。
公司都沒有,哪來的老闆啊!他以沙啞的聲音嘟囔著。
加藤的解讀是,看來福田工業已經倒了。
我是警方的人,有些事想請教。
福田眉頭一皺,偏起了頭。
還不起錢就有警察上門?沒聽過這碼子事。
我要問的不是福田先生的事,而是關於之前在這裏工作的人。加藤走上前去,你還記得水原雅也吧?
福田深陷皺紋中的眼睛稍微張大了一點。
那小子也捅了漏子?
那小子也?其他還有誰
福田又從鼻子哼了一聲。
還用得著特地指誰嗎!這麼不景氣,找不到工作的人會幹的事只有兩種,不是為非作歹,就是去死。福田拖拉著腳步走到佈滿灰塵的椅子坐下,好了,他幹了甚麼好事?
現階段是有可能涉入某起案子,我想找他問話,但這位當事人卻行蹤不明,所以我才找到這兒來。
那小子也是到處躲債嗎?
最近他曾經跟你聯絡嗎?
聯絡個頭啊!他走了都快兩年了。不過說起來,是我請他走的。福田從夾克口袋拿出香菸盒,但盒子好像空了,他焦躁地把菸盒扭成一團。
加藤把自己的Marlboro放到桌上。
福田看看他又看看菸,然後伸手去拿菸,謝了。
水原是個甚麼樣的人?
福田似乎抽得津津有味,吐了一口煙。
那小子冷漠歸冷漠,不過手藝很好。要是沒有他,我們大概會提早一年倒閉吧。
你的意思是?
他甚麼都會,不管是車床也好、研磨也好、焊接也好,甚麼都難不倒他。他好像是從關西來的,一定是累積了不少經驗。因為有他在,我把其他人都辭掉了。雖然被怨恨,但是這年頭,我還能怎樣呢。
金工呢?
金工?哪種金工?
做戒指、項鏈之類的。
我們這裏沒接那種工作,不過,想做應該也是可以啦,反正工具都全了。我們以前可是靠生產銀飾出名的,不過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哦,做銀飾啊。
像首飾啊、獎杯啊,很多啦。那個是很需要技術的,一個獎杯是從一塊圓形板全憑敲工敲出來的。只不過我們廠裏最優秀的技工受傷以後就沒在做了。
這麼說,你們以前在銀飾製作方面很有名了?
是啊,內行人都知道。這跟雅也有甚麼關係?
你決定雇用他當時的整個來龍去脈是?
甚麼來龍去脈,沒那麼誇張,就是他突然跑來叫我雇用他啊。
然後你就雇用他了?
是啊。啊,不對。福田立刻訂正,手指還夾著香菸,眼珠往斜上方轉,是安仔不行了之後,才雇他來代替的。
安仔?不行了?
以前在我這裏的一個技工,叫安浦,他受了傷沒辦法再工作。手被妓女刺傷,手指不會動了。他自己大概也很消沉,我這邊也一樣頭痛,因為有很多機器只有他會用。景氣這麼差,要是交貨不準時,馬上就沒有下次的訂單了。福田哼哼兩聲晃了晃肩膀,反正都會走到沒訂單的這一天,遲早而已。
所以你就雇了水原當臨時代打?
對。剛才我也說過,他的技術是沒話說的。這就叫因禍得福吧,對我這裏來說,安仔那件事倒成了好事,不過這話不能讓安仔聽見就是了。福田依依不捨地望了一會兒變短的香菸,才往菸灰缸裏熄了菸。
水原在你這兒是甚麼模樣?
啥?這甚麼意思?
甚麼都可以啊,凡是有關水原的事,只要你記得的,請全部告訴我,比如說他跟甚麼樣的女人交往等等。加藤走近福田,拿起剛才放在桌上的Marlboro香菸盒,打開盒蓋敬菸,再來一根如何?
福田抬頭邊看加藤,邊抽出一根菸。加藤在他叼起香菸的同時,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點了火。福田眼裏雖仍帶有警戒之色,只見他微微點了個頭,把菸湊上去。
是甚麼案子啊?那小子到底幹了甚麼?
詳情恕我無可奉告,我只能說,是跟女人有關的案子。
哼,女人啊。難怪啦,他條件不錯啊。福田吐出長長的一口煙,不過他在這裏沒提過那種事,那小子很安靜,幾乎不跟人說話的,除了工作以外甚麼都不說。
那麼,有沒有哪個同事和他比較熟的?
還熟咧,每個人都恨死他了吧!因為他跑來,其他人就沒活兒幹了。
加藤點點頭。水原雅也極有可能盡力避免與其他人有所交流,因為和別人一旦熟稔,難保不被看穿他的另一面。
可以參觀一下工廠嗎?
福田的眉頭皺了起來。
是可以,不過燈不會亮哦!機器也不會動了。
沒有電嗎?
被剪了,這樣才不會偷用。
偷用?
是我們不能偷用的意思。這裏的每一件東西都不是我的,全是銀行的了。福田抽完第二根菸,一邊撫著腰站起身來。
正如福田所說,廠內的燈沒辦法打亮,窗戶透進來的微光照在成排的工具機上。
還會變得更差,福田說:這世道還會變得更差,整個國家全讓那些只知道中飽私囊的人霸占了,想也知道結果。早些時候老百姓很強,靠自己埋頭努力總會有辦法的,可是已經沒力了,再怎麼努力也是有極限的。
水原都是在這裏幹活的嗎?
嗯,是啊。
水原幹活的時候,都有人在旁盯著嗎?
沒甚麼盯不盯的。我把設計圖拿出來,交代完細節,接下來就交給他們了。他們只要能照訂單把東西做出來就好,其他的我不管。
那麼,做其他的事也沒關係了?
啊?你在說甚麼啊?
我是在問,要是水原利用這裏的設備做別的東西,也不會有任何人察覺對嗎?
福田臉上又恢復警戒的神情,一臉狐疑地抬眼瞅著加藤。
你是說他可能在這裏搞鬼?
我是想知道有沒有這個可能性。加藤回視對方的眼睛。
福田搓了搓長滿鬍碴的下巴,別過了臉。
當然啦,想做應該做得到吧。工作我都交給他們處理,視需要看他們想用哪些機器都可以。雖然有數名技工,我想大家應該都不太去注意別人在做些甚麼。
剛才你說除了水原以外的技工你都辭退了吧,這麼說,那之後就是水原的天下了,他在這裏可以為所欲為。
福田甚麼都沒說,只是撇了撇嘴。
背後傳來聲響,一名年約五十的瘦削女子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站在那兒。
客人?女子問。
不是,是刑警先生。福田回答。
刑警先生那位看來應該是福田老婆的女人,以怯生生的眼神看著加藤。
加藤對她笑了笑。
我來請教之前在這裏工作的水原先生的事。
哦,雅仔啊她露出安心的表情,視線在加藤與自己先生身上來回,說到他,兩個月前才來過嘛。她說,神情好像在徵求福田的同意。
來過?兩個月前?加藤凝視著她的臉,水原來過嗎?
可能是因為加藤語氣太尖銳,她的臉上再度浮現怯色,縮起下巴,小聲說了聲是啊。
真的嗎?剛才倒是沒有聽說。加藤轉頭面向福田。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吧。福田有些賭氣般喃喃地說,看也不看加藤一眼。
加藤的視線回到福田老婆身上,她一臉擔心自己是否多嘴說錯話的表情。
水原來做甚麼?
沒有啊,他說他只是來打個招呼。對不對?她喊丈夫。
他說他來附近,順便過來看看,然後聊了一下,很快就走了。福田說。
哦。加藤環起雙臂,視線在兩人身上打轉。福田仍別開臉望向一旁,他老婆則是低著頭。
福田太太。加藤開口了。她身體震了一下,抬起頭來。
可以請妳過來一下嗎?加藤只說了這句話,不等她回答便率先走出工廠,一路穿越辦公室,打開了入口大門。
福田老婆帶著一臉不安,也隨後走了出來。
到外面談吧!加藤把她帶到外頭。
她怕極了。即使在昏暗中,也看得出她臉色發青。
妳先生好像有所隱瞞。水原來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不尋常的事?
沒有甚麼不對勁啊。她發現加藤盯著她瞧,不由得一臉狼狽,是真的,所以你說我先生有所隱瞞,我也沒個頭緒。再說,水原先生來過的事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呀。
她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水原來這裏是有甚麼事嗎?
這我不清楚,他好像在工廠裏跟我先生講話。
妳不在現場嗎?
我只是端茶過去而已。
水原走了之後,妳沒問妳先生嗎?沒問他都過這麼久了水原還跑來做甚麼?
這個福田老婆垂著頭,支吾其詞。
福田太太,妳要是知道甚麼,最好趁現在說出來。加藤勸她,妳現在要是瞞著不說,搞不好才會惹出更多的麻煩。
加藤的話讓她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惹麻煩
請妳告訴我,我不會害妳的。加藤對她微笑。
我先生說,他把設計圖賣掉了。
設計圖?賣給水原嗎?
她點頭。
賣了幾張以前我們做過的東西的設計圖。我先生說,放在我們這裏也沒用,就賣掉了。
水原為甚麼事隔這麼久還跑來買那種東西?
常有的事啊。突然有人冒出這句話,原來福田也步出了辦公室,他說:設計圖是很多know-how的結晶,所以工廠一旦休業,就會有一大堆人跑來想要設計圖,來我這裏買設計圖的也不是只有雅仔一個。只是本來這種事都一定要先徵求顧客的許可,所以我全都回絕了。可是雅仔在我們這裏待過,我想他應該不至於給我添麻煩,就給他了。
賣給他了是吧。
是收了一點錢啦,當然的啊!妳進屋裏去啦!福田對妻子說,只見她逃也似地進去了。
你賣給水原的是甚麼設計圖?加藤又問起福田。
很多,因為我這裏做過很多零件。水原為了找下一個工作,說想要一些可以宣傳自己技巧的東西。你問完了吧?水原就只有那時候來過而已,我後來再也沒見過他,他連電話都沒打來過,我也沒問要怎麼跟他聯絡。我不曉得他幹了甚麼事,不過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福田開始焦躁了。加藤認為他很可疑,但判斷再問下去他也不會吐實。
你剛才說的是安浦先生吧?在水原之前的技工。
他又怎麼了
可以告訴我怎麼聯絡他嗎?
安仔跟雅仔又不認識,你去找他也沒用吧!
我自有我的考量。加藤拿出Marlboro菸盒,打開盒蓋,亮到福田面前。
福田仍板著一張臭臉就伸手來拿,但他的手還沒碰到菸,其中兩根手指就被加藤抓住了。加藤一使勁,福田的臉便扭曲了。
拜託別讓我多費工夫呀,我可不是閒著沒事,也不見得總是好心情。加藤笑著說完,放開了福田的手指。
福田手一縮回去便搓揉著手指,也不拿菸了,一語不發地走進辦公室。加藤叼起了菸,用打火機點著。
設計圖是嗎
水原雅也為甚麼會來買那種東西?他不認為是福田所說的那些理由。水原有新海美冬這個共謀,就算找不到工作,生活應該不至於立刻陷入困境。
這和他的銷聲匿跡應該無關,水原雅也是想利用那些設計圖做些甚麼嗎?
還有另一件事讓他覺得可疑。
水原雅也來到這間工廠工作純粹是偶然嗎?會不會是因為這家工廠曾以生產銀飾聞名,是個適合製作飾品的地方?想當然耳,這對新海美冬來說是個絕佳的地點。
福田說是因為前任技工受傷才臨時雇用水原雅也,這究竟是不是偶然?天底下有這麼剛好的事嗎?
被妓女刺傷了手,手指不會動
聽起來就有問題。那妓女是何方神聖?
福田從辦公室走了出來,加藤把菸丟在腳邊踩熄。
最近完全沒聯絡,不保證他現在是不是還在這裏。福田交給他一張字條。
加藤瞥了字條一眼,收進上衣內口袋。
你說他是被妓女刺傷的,那個女人和安浦先生本來認識嗎?
福田用鼻子哼了一聲。
是在路上隨便找的啦,天曉得是打哪裏冒出來的。在賓館被下藥,錢被搶了不說,還被刺,警察也不肯認真調查這種案子,他還一直怨歎說他禍不單行咧。
為甚麼連手都會被刺?
誰知道?只有那女人才知道吧。
加藤點點頭,向福田說聲不好意思打擾了。福田板著一張臭驗,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幾個字全寫在臉上。
加藤步出福田工業,腦中一邊思考著。那位技工被路上隨便找的妓女刺傷,於是水原雅也頂替了他的位置,而這個地方對水原與美冬而言是條件絕佳的工廠。這能以純屬偶然解釋嗎?
應該不會吧。加藤心想,就算是那女人,也不至於做到這種程度。
然而加藤立刻推翻了這個想法,邊走邊搖頭。
那女人會這麼做。就是那個女人才會做到這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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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天空是整片的晚霞,下方是一棟棟巨大的建築,每一棟旁邊又被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建築填滿,那是充滿野心與希望的人們所建立的城市。然而現實中,疲累的人們卻在那些建築的空隙中爬動。
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雅也心想。
他正坐在隅田川的河岸上。小型船隻緩緩從眼前駛過,船後方形成了幾道小小的波紋。
他心想,我到底在這裏做些甚麼?我是為了甚麼才來到這種地方?那個惡夢般的大地震過後就快五年了,想起這段期間自己的所作所為,雅也感到寒風穿透了體內。
我是為了抹殺自己的靈魂才來到這個城市嗎?他這麼想。
不,不是的,在來這裏之前,我的靈魂就已經死了。大地震的那個早晨就死了;在打破舅舅的頭的同時,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而她便是朝這麼一個形同空殼的男人靠近。事到如今他明白了,她接近他,就是因為他是這種人。一個失去靈魂、看不見未來的人,當她的傀儡正好。
雅也自嘲地笑了,從懷裏取出太陽眼鏡戴上,晚霞染紅的天空頓時成了灰色。
他覺得世界上恐怕沒有人像自己這麼傻,全心相愛的對象只是為了利用自己才在一起,真是荒謬的喜劇。她所表達的愛情,都是基於鉅細靡遺的算計;她的話語只不過是為了讓傀儡任她操縱的咒語。
他看看錶,下午五點。一男一女慢跑著經過他面前;河對岸看似母子的三人提著超市的袋子,大概是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去採買晚餐材料吧,看起來好幸福。
一名男子從右側走來,穿著黑色運動夾克,看上去不到二十五歲,黑色針織帽拉到眼睛上緣。男子看到雅也,腳步明顯放慢,有所提防似地看了一下四周,慢慢走近雅也。
旁邊可以坐嗎?男子朝雅也坐的長椅努了努下巴。
請。雅也稍微挪了一下空出位置。
男子坐下之後,又朝四周張望,看來非常小心。
應該是判斷四下沒有可疑人物了,男子總算朝雅也開了口:杉並先生嗎?
雅也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東西呢?男子問。
雅也把一個紙袋放到男子身旁,請確認內容。
男子緊張兮兮地拿起紙袋,但打開之前,雅也說:
請不要把東西拿出來,因為難保不會被看見。
哦,那當然了。男子再度向四周張望之後,緩緩打開紙袋。男子的輕呼聲傳進雅也耳裏。
男子伸手進紙袋確認東西時,雅也抽起菸來。隅田川的河面閃閃發光,沿著這條河逆流而上,便能回到那幢公寓,那個讓他做了無數惡夢的房間。不動產商可能已經發現那房子沒人住了,但應該不至於大驚小怪,只會看狀況隔一段時間之後,整理房子再租給另一個人罷了。在東京,沒人會在意別人的死活。
他突然想起有子。她現在在做甚麼呢?仍在岡田幫忙,一邊等著那個不愛說話的男人上門嗎?
好厲害。旁邊的男子低聲說。
雅也轉頭一看,那人雙眼發光,臉上充滿驚喜。
這是你做的?到底從哪裏
雅也淡淡地笑了,搖了搖頭,說好不多問的。
話是沒錯男子再次向紙袋裏看了一眼,輕輕搖頭,比我想像的還好,我原本以為會更馬虎一點
你那邊又如何?該不會帶了馬虎的東西來吧?
這話似乎讓男子很錯愕,只見他緊抿著嘴,伸手到運動夾克口袋拿出一個四方形的小包。
雅也接過之後,把菸蒂踩熄,默默站起來。
男子驚訝地抬頭看他,你不確認嗎?
沒那個必要吧!還是你覺得應該確認一下比較好?
不用了,東西不會錯。既然你覺得這樣就可以,我當然沒意見。
那麼,以後就不再見面了。雅也走了幾步又停住,回頭對男子說:我的電子信箱已經不能用了。
我知道,我的也是。
雅也點點頭,邁開腳步,把男子給的那個小包放進風衣口袋裏。
天色又更暗了,街道已開始浮現夜色。
雅也步行到茅場町,搭上地下鐵日比谷線。他坐在靠邊的座位上,茫然地抬頭看著車廂廣告,其中一則停留在他的視線裏。
千禧年盛大開幕! The HANAYA 2000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則廣告,大約一個月前開始,在很多地方都看得到,也曾看過電視廣告。
景氣這麼差,還真是大手筆。那個華屋竟大刀闊斧進行全面改裝,買下附近的大樓,賣場也擴充了;依舊保有珠寶飾品部門之外,更成立了以美容沙龍為首的眾美容部門。電視廣告的內容是一個不起眼的平凡女子走進華屋這個黑盒子,出來的時候已經變身為一個打扮時髦的美女。社長秋村也在電視訪談中表示,未來將經營所有與美相關的商品。
通往美麗的黑盒子
雅也曾經從另一個人嘴裏聽過這種說法。不用說,那個人當然是美冬。美冬常說,她的夢想就是追求美,經營與美有關的一切,規劃一個將美系統化的黑盒子
他再次確信她一定是把同樣的話說給她丈夫秋村聽。這次的企劃不是秋村發起的,雅也相信背後是美冬在操縱,秋村同樣是她的傀儡。
她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是甚麼動力驅使了她?使她如此地冷靜、如此工於心計,而又如此殘酷。
電車抵達銀座。雅也站起身,以指尖的觸感確認風衣口袋裏那個小包。
離開地下鐵車站,漫步在銀座中央路上。天色已全黑了,但各個店家的照明照得路上明亮如白晝,很多店都裝上了聖誕燈飾。人行道上大批人潮來來往往,放眼盡是上班族與粉領族。
雅也停下腳步,從那裏可以隔著馬路望著華屋。
當雅也醒悟到與美冬一起度過的日子都是幻影時,便決定從她面前消失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再也無法與她一起活下去。然而,他卻無法讓一切成為白紙。心所受的傷沒那麼輕,而他們的過去也太過骯髒齷齪,難以化為白紙。
他離開公寓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聽新海美冬的過去。但他要找的不是那個美冬,而是被她取而代之的、真正的新海美冬。
雅也有必要知道她其實是誰,而且必須儘快完成這項作業,因為警視廳的加藤也知道美冬是冒牌貨。雅也想在那個男人採取行動之前,將一切做個了結。
5
雅也離開公寓的第一個月,得知網路上有尋人網站,是他在便利商店看雜誌時看到的。他買了二手電腦,當天就嘗試上網搜尋。
他找到幾個尋人網站,在每一個站上都發佈了下面的內容:
我在尋找亡妻的故友。若您是一九八九年或一九九○年畢業於私立西南女子大學文學部,請與我聯絡。
他猶豫著該不該寫出新海美冬這個名字,最後決定不寫了,他擔心這內容在陰錯陽差之下被美冬知道,當然,是指那個冒牌美冬。但若只是這樣的文句,就算她再怎麼精明,也不會想到和自己有關才對。
說實話,他沒抱多大希望。他認為儘管網路已日漸普及,但實際上經常上網的人應該還沒那麼多。而且就算該年度自西南女子大學畢業的人看到了,會和他聯絡的可能性大概也不高,畢竟要寫信給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總會讓人不自在。
然而很幸運地,他的猜測錯了。他在網站上發佈訊息還不到一星期,就有三個人提供情報。雅也全部回了這樣一封信:
謝謝您提供的情報。我要找的是一位名叫新海美冬的女性,我想應該是八九年畢業的。我只知道她是文學部的,若您知道如工作地點、夫家等等資料,懇請告知,謝謝。
在這裏就不能不提新海美冬的名字了,而且雅也還附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因為他希望最好能直接以電話聯絡。
很快地,三人都回信了,其中兩人說沒聽過新海美冬這個名字,不過另一個人則知道,表示曾和她同修一門英文課。
遺憾的是,我和新海同學不太熟,也不清楚她畢業後的去向。不過,問問當時的朋友可能會有消息,屆時我再與您聯絡。
一收到這封信,雅也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回信問她能不能以掃描的方式把新海美冬的照片寄給他。但最後他沒這麼做,一方面怕會引起對方的懷疑,再者看了那些照片也沒多大意義,他已經確定那個美冬是冒牌貨了。
大約兩個禮拜後的某一天,一名全然陌生的人寄來一封電子郵件,信裏是這麼寫的:
我是前陣子願意提供新海美冬同學情報的那個人的朋友。從她那裏聽說了情由,認為直接由我來寫信比較好,便向她請教了您的電子郵件信箱。
我和新海同學也不是很熟,但是我們的指導老師是同一人,所以曾經說過幾次話,也記得她在哪裏上班。我記得是一家進口外國家具的公司,好像叫作BBK或DDK之類的名字。對不起,不清不楚的。聽說您的太太去世了,請問她也是西南女子大學文學部的同學嗎?如果方便的話,想向您請教您太太的姓名。
看了信,雅也覺得自己的體溫上升了。他確實地感覺到自己已一步步接近真正的新海美冬的過去。
他當即回信。
謝謝您寶貴的情報。可以請您多告訴我一些關於新海美冬同學的事嗎?可以的話,想直接與您透過電話聯絡。您不必告訴我電話號碼,但可以請您打電話給我嗎?當然費用由我這邊支付。(很遺憾,亡妻並非西南女子大學的校友。)
三天後,雅也的電話響了。
電話號碼沒顯示,但雅也知道那是提供消息的人,因為他沒有把現在使用的這支手機號碼告訴別人。之前使用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
來電的是一位姓越野的女子,正是消息的提供者。
我信裏寫錯了,是WDC才對,World Design Corporation的縮寫,總公司聽說在赤坂。
請問新海小姐現在還在這家公司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因為畢業之後就沒見過面。我想應該把正確的公司名稱告訴你,所以撥了電話打擾,不好意思了。對方似乎準備掛電話,雅也著急了。
請等一下,方便見個面嗎?我想多瞭解新海小姐一點。
對方似乎很為難,沉默了一會兒。
對不起,就像我信裏寫的,我跟她也不是很熟,所以就算見了面,也沒有甚麼消息能提供給你。
雅也只說了一聲可是便打住,他想,再糾纏下去反而會產生反效果,對方肯打電話給一個沒見過的陌生人就已經是奇蹟了。
好的,我明白了。不過,可以請您再多談一下嗎?其實是這樣的,我去年過世的妻子寫了一封信要交給新海小姐,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把信交給本人,畢竟是我妻子的遺願。
雅也說出事先編好的謊話,藉由扮演一名想要實現亡妻願望的可憐丈夫,製造出讓對方無法斷然拒絕的氣氛。以往這種作假的事他做不來的,現在卻不當一回事。諷刺的是,這是那個冒牌美冬調教出來的成果。
演技似乎收效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那名女子說了:
多談一下是無所謂,但我說過了,我瞭解的也不多。
只要談談您記得的事就可以了。新海小姐是個甚麼樣的人呢?
甚麼樣啊,你這樣問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就是普通的女孩。她進英文系不是因為對文學有興趣,而是嚮往歐美的生活。我記得她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她是個很突出的女孩嗎?
我是不覺得她特別突出,算普通吧?我覺得她是比較不起眼的那種人。
請問您知不知道她是否有特別要好的朋友?
好像有幾個,可是我沒有她們的聯絡方式,因為我跟他們沒有玩在一起。
她有男朋友嗎?
不知道呢。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露出苦笑,也許有吧,我不知道就是了。
看來她似乎真的和新海美冬沒甚麼來往。
我明白了。真是抱歉,講了這麼久的電話。我有個不情之請,如果您還有想起任何事情,能不能請您通知我呢?
結果對方頓了一下這麼說:
我現在才想起來,她的論文有點特別,很有趣。
論文?畢業論文嗎?
嗯。她選的主題是瑪格麗特.米契爾的《飄》【註:《飄》原名《Gone With The Wind》,為出版於一九三六年的美國小說,作者是瑪格麗特.米契爾(Margaret Munnerlyn Mitchell,一九○○︱一九四九)。這本小說是作者出版的唯一一部作品,卻成了美國史上最暢銷的小說之一。米契爾在這部作品中塑造出一位具有叛逆性格的美國南方女子郝思嘉(Scarlett O'Hara),講述她與朋友、家人、情人在美國內戰前後及重建時期的生活,也講述了郝思嘉與白瑞德(Rhett Butler)之間的愛情故事。一九三九年改編電影《亂世佳人》。由費雯.麗(Vivien Leigh)與克拉克.蓋博(Clark Gable)主演,一九四○年的奧斯卡獎中本片獨得十項,在文化與商業上都獲得極大的成功。】。
哦
這個名稱雅也也聽過,但他印象中不是書名而是電影名,而且片子他也沒看過。
女主角叫做郝思嘉,新海同學極度崇拜她,聽說論文也是整篇都在歌頌她的生活方式,當時助教還說她這樣有點太走火入魔了。
哦
既然不知道劇情,當然也不會知道那個女主角是甚麼樣的人,雅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這一點,電話那一頭的人似乎也感覺到了。
對不起,這好像沒甚麼關聯喔。要是有甚麼能幫得上忙的消息,我再和你聯絡。說完,連雅也道謝的話也不太理會便掛斷了。
結果這名姓越野的女子再也沒打電話來。這是意料中事,雅也並沒有多失望,而且他也不是毫無收穫。他終於得到真正的新海美冬的資料了,雖然輪廓還很模糊,但已往前邁進了一大步。
現在他得去一個地方那家叫WDC的公司。新海美冬肯定曾在那裏留下足跡。在前往該公司探查了幾次之後,雅也策劃出一齣周詳的劇本。他選在一個平常日的早上,來到位於赤坂的展示場。這天他以一身西裝打扮現身,那是之前賴江送他的,當時收到這身禮物時,完全沒想到竟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一進展示場,立刻有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女店員迎上來,臉上堆著笑,說出千篇一律的台詞:您今天要找些甚麼商品呢?
我想找義大利製的化妝檯。雅也笑著回答:我有些特殊的要求,聽說只有在你們這裏才買得到。
聽到一名男客說要找化妝檯,理應感到不可思議,但女店員仍是笑容滿面。
好的。您是第一次光臨敝店嗎?
來這裏是第一次,不過之前有位你們的員工曾讓我看過型錄,我就一直很想實際過來看看。
哦,您說的是我們的哪位同仁?
是位姓新海的小姐。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新海女店員顯得很困惑,似乎對這個名字沒印象。
我太太很喜歡她讓我們看的那本型錄裏的化妝檯,一直很想要,之後卻沒機會過來買。最近手頭總算比較寬裕了,我想不如就買下來吧,可是又找不到那位新海小姐,沒辦法就直接過來了。雅也將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毫無滯礙地說出來。
這樣子呀。那麼,麻煩您稍候一下。
聽到女店員這麼說,雅也便移往客用大廳等待消息。汗水自腋下冒出。
不久,另一名女子出現了,看上去也是三十歲左右,個子嬌小,圓臉。她先為讓客人久候道歉,接著取出名片,上面印著野瀨真奈美。
關於新海,她在七年前辭職了。所以您不介意的話,由我來為您服務好嗎。
啊,她辭職了啊。這樣啊雅也擺出為難的表情。
請問新海給您看的是甚麼樣的型錄呢?因為過了七年,現在型錄也不一樣了,但是我想我們應該還保留了一些以前的型錄。
其實我記的不是很清楚,因為實際上翻閱型錄的是我太太,我不太曉得她喜歡的是甚麼樣的家具。不過我想既然我太太是跟新海小姐聯絡,她應該曉得的。
那麼,是不是方便請您夫人跑一趟呢?
野瀨真奈美提出雅也意料中的問題了,他照計劃施展演技。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這麼做,但是我太太去年過世了。
野瀨真奈美的嘴唇張開成啊的唇形。雅也看著她繼續說:
前陣子剛做完一週年忌,我想起她一直很想要那個化妝檯。所以,儘管這時候才買也許別人會覺得很奇怪,但我就是覺得無論如何一定要買到。其實她在臨走之前,還一直說好想坐在那個化妝檯前
他訴說這段話時將語調放低到不至於太刻意的程度,同時讓嘴角上留著些許笑意。
原來是這樣呀。
野瀨真奈美似乎被他的演技騙過了,只見她雙眉下垂,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只不過,或許這也是她的演技。
傷腦筋,不問新海小姐,我完全不曉得那是甚麼樣的化妝檯。
請問,您無法聯絡上新海嗎?
她留給我們的電話號碼已經找不到她了。我本來與她的父母是舊識,可是兩位老人家都在五年前去世了。因為阪神大地震的關係。
野瀨真奈美哦了一聲,大大地點了頭。
說到這個,她的確是說老家在神戶那邊。
妳與新海小姐很熟嗎?
我們是同時期進公司的,不過部門不同。她在展示場待了一陣子就調往別的部門,不久便辭職了。
是嗎。哎,這真是傷腦筋啊。雅也裝出困擾狀,我只記得是義大利製的,看樣子只能放棄了
您要不要先看看型錄呢?雖然當時的東西未必見得都還有,但是也許您看一看,能幫助您回想起來野瀨真奈美說。對她來說,大概已經發揮自己最大的服務精神了吧。
說的也是。雖然沒甚麼把握,但總比甚麼都沒做就放棄的好。不過,真的可以嗎?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了?
我先向上面的人請示一下,不過我想應該沒問題。說完她便回辦公室去。
正如她所說的,上司們認為沒有問題,於是雅也便在客用大廳最角落的桌位上開始翻閱所有義大利家具的型錄。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展示場的營業時間到下午七點。快七點時,野瀨真奈美走過來了。您看得如何?
不行啊。雅也無力地搖頭,越看越糊塗了。這讓我再次認清自己真是一點都不瞭解自己的太太。
可否冒昧地請問一下,夫人是因為生病還是
白血病,明明還那麼年輕
這樣啊。她點點頭。
雅也合上型錄,按了按眼頭,然後看著她。
謝謝妳,真是麻煩妳了。要是我聯絡上新海小姐的話,我會再來的。
關於這件事,我們也查了一下新海的聯絡方式。她離開我們這裏之後,好像是到南青山的精品店上班了。
南青山的精品店?在這附近嗎?
噢,那家店現在已經不在了,所以她再之後的去向我們就不瞭解了。很抱歉沒有幫上忙。
請問有她當時的住址之類的嗎?
我想應該有,請您稍等一下。她先回辦公室,一會兒拿著一張字條回來了,可是,她好像已經不住這個地方了。
雅也接過那張字條,上面寫的是幡谷二丁目。
妳知道那家精品店的店名嗎?雅也問。
我不敢說完全正確,不過好像是叫WHITE NIGHT。
WHITE NIGHT
意思是不眠之夜,也有人譯成白夜。
白夜是嗎。
雅也在寫了新海美冬住址的紙條邊緣,寫下WHITE NIGHT。
去過WDC的隔週,雅也來到了青山,每看到精品店,他便走進去詢問店家知不知道WHITE NIGHT這家店。當然沒有一家店給他好臉色看,但是他在第三家店得到了有用的情報。
是南青山的那家店吧?現在變成義大利餐廳了。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女店員轉頭看向一旁一起聆聽雅也詢問的同事。
有過那種店喔?同事歪著頭。
有呀!那家店賣的全是泡沫經濟時代的商品啊!窗戶還裝飾了彩繪玻璃的
聽到這裏,同事好像也想起來了。
啊啊,妳說那裏呀!原來那家店叫這個名字啊。
聽說後來改名了。他們有一陣子好像在東京開了三家店,我聽說還開店開到大阪去呢!不過後來泡沫經濟破滅,經營變得比預期來得困難吧,所以就改了名想力圖振作,後來還是撐不下去倒了。妳知道嗎?那裏的老闆是個女的,當時才三十幾歲呢!而且聽說是個大美人。
這兩名女店員對於WHITE NIGHT的瞭解也僅止於此,她們沒進去過,當然也不會知道在裏面工作的是甚麼樣的人。雅也請教了原店址,有禮地道謝後離開了那家店,接著前往那個住址。
那裏的確是一家義大利餐廳,完全看不出曾經是精品店的痕跡。
接下來雅也前往幡谷,目的地是WDC的野瀨真奈美所告訴他的、真正的新海美冬住過的公寓。
那是幢灰色的建築,看起來屋齡有十年了。新海美冬住過的是三○六號,現在的住戶姓鈴木,但住這間的人不可能會認識前一個房客,因此他毫不猶豫地按了隔壁姓中野的住戶的對講機,立刻有女人的聲音回應。
雅也謊稱自己是徵信社的調查員,想請教以前往隔壁的新海小姐的事。
門立刻開了。開門的看來是這戶人家的主婦,長髮綁在腦後。
雅也行了一禮,重複剛才說過的話,他感覺得出徵信社這個字眼挑起了對方的好奇心。
新海小姐很久以前就搬家了啊。女人說。
這個我知道。我是想能不能請教您她還住這裏的時候的事情。
她還住這裏的時候,我跟她並沒有很熟。
那麼,您知不知道她有沒有熟人或好友呢?好比經常有朋友來玩之類的。
我沒有這方面的印象。她沒給鄰居添過麻煩,是個很有禮貌、很老實的女孩子。
在異性方面呢?雅也稍微壓低了聲音問:她有沒有男朋友,或是這一類的對象?
不知道呢。也許有,不過我沒看過。
從這位主婦身上似乎問不出甚麼消息了,雅也決定放棄,正打算道謝離開,在他開口之前主婦突然說:
請問,之前也有人來問過新海小姐的事,跟那個有關嗎?
之前是嗎?
雅也腦子飛快地轉動,會是誰呢
請問是個甚麼樣的人?
感覺像平常的上班族。啊,對了對了,那個人說新海小姐也遇到震災,後來就行蹤不明,所以他來問我知不知道她的新住址。
雅也的腦海裏浮現一個人名,他把那個名字說了出口。
請問是不是一個姓曾我的人?
主婦張開嘴,大大點頭。
對對對,曾我先生,我記得他就叫這名字。
那麼,您知道新海小姐的新住址嗎?
主婦搖搖頭。
我不知道,不過我把賀年卡給曾我先生了。新海小姐寄給我的賀年明信片。
賀年明信片?
她說她搬走後要出國一陣子,不過在那之前,會先借住朋友家。那張賀年卡就是從朋友家寄出的。
出國他不知道有這件事。不,主婦的話裏有更重要的訊息。
您剛剛說的朋友是?
她說是要跟她一起出國的人,一個她非常信任的女子,我記得她好像說是她公司的老闆吧。不好意思,我不太記得了。
新海小姐當時上班的地方是一家叫WHITE NIGHT的精品店,是那裏的老闆嗎?
但是這位中野太太為難地搖搖手。
我不清楚。我只是覺得她好像說過這樣的話,也可能是我記錯了,請不要太當真。
雅也想起在青山的精品店打聽到的消息。
妳知道嗎?那裏的老闆是個女的,當時才三十幾歲呢!而且聽說是個大美人
那張賀年卡您給了曾我先生是嗎?請問您手邊還有沒有新海小姐寄來的郵件呢?
那是她寄來的最後一封了。
那麼,您有沒有留下當時賀年卡上寫的住址或聯絡方式?
對不起,沒有欸。
那麼,您對於那位女性有沒有甚麼印象?
那位女性?
新海小姐說她很信任的那位女性。任何小事都可以。
這件事,她也只有在搬離之前來打招呼的時候提到一下而已。主婦有些困擾的模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因為她們是兩個女人單獨到國外,我對她說一定要特別小心,結果她很開心地說沒問題,因為跟她一起去的人非常可靠,她一點都不擔心。
她還說了甚麼嗎?
也許有吧,可是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主婦搖搖頭之後,補充了一句:不過我記得她說那是個像郝思嘉一樣的人。
郝思嘉?
對呀,郝思嘉。我覺得她的比喻很特別,所以還有些印象。
郝思嘉《飄》的女主角。
6
穿著灰色運動夾克的男人坐在裏側數來第二個機台前,看了看他盆裏剩的鋼珠,加藤哼了一聲。八成不到五分鐘就會空了。
那人旁邊的位子是空的,加藤便在那裏坐下,盯著一臉不痛快地打著小鋼珠的男人的側面看。不久男人似乎注意到身旁的視線,停了手轉過頭來,眉頭是皺著的。
幹嘛?我臉上有甚麼嗎?
你是安浦先生吧。加藤拿出上衣裏的警察手冊給他看。
安浦達夫的臉色變了,似乎嚥了一口口水。
我可沒犯法哦。他的聲音有些變調。
沒人說你犯法。有點事問你,到外面去吧!反正你今天運氣好像不怎麼好。
安浦的眼裏浮現怒色,但面對刑警似乎想不出話來反駁,便臭著臉悶不吭聲。
該收手了吧!你老婆賣命工作,你也該節制一點。加藤拍拍安浦的肩,我請你喝一杯。
安浦的臉出現了笑意。
兩人進入王子車站旁的一家居酒屋,加藤選了最角落的桌位,問安浦要啤酒還是清酒,他選了清酒。
我想問你福田工業的事。加藤一邊幫安浦倒酒一邊說。
安浦的臉立刻垮下來,那個臭老頭幹了甚麼好事?
那家工廠倒了,福田老闆也很不好過,就差沒上吊了。
安浦嘿了一聲,嘴角往下撇,活該!
你在那家工廠待了很久吧?
快十年。可是那個臭老頭只因為我受了一點傷就把我開除。他左手拿起盛了酒的小酒杯,一口氣喝光。右手手背上有一塊醜陋的刺傷傷疤。
加藤又幫他倒酒,你的手指好像可以動啊。
可以啊!是有點麻麻的,不過沒甚麼大不了的。
可是這樣就足以讓一個技工成為廢人了。加藤心裏這麼想,沒說出口。
福田工業都生產些甚麼東西?
甚麼東西?問老闆不就知道了嗎。零件甚麼的,很多啊。
安浦先生,你覺得我是為了問你這種廢話,才特地帶你到這裏來的嗎?加藤再幫他倒酒,多喝點。你要是肯說,酒也可以多來幾瓶。
話是這麼說,可是實際上真的是做了很多東西,我也只能這樣回答啊。那種工廠的好處,就是甚麼工作都接。
那麼,你辭職前後那段時間,工廠都在做些甚麼?我問得具體一點好了,工廠裏不是會留下很多設計圖嗎?那時候哪種設計圖比較多?把你想得到的告訴我就好,我會全部記下來。
安浦仍拿著酒杯,一臉訝異地望著加藤。
問這個幹嘛?那家工廠跟甚麼案子扯上關係了嗎?
這和你無關。說完,加藤好像突然想到似地補充:啊,也不算完全無關吧,說不定就是從你身上起的頭。
我?
你的手是被女人害的吧?
加藤這麼一說,安浦連忙把右手藏到桌子底下。
你還記得那個女人的長相嗎?
記不得了。當時很暗,我又沒有死盯著她看。
見到會認得嗎?
加藤的問題讓安浦睜圓了眼睛,見得到?
加藤不答,從懷裏取出了照片。照片一共六張,其中五張是無關的女子,剩下的一張是偷拍的新海美冬。
那女人有沒有在這裏面?
安浦放下酒杯,伸手來拿照片。他睜大了眼睛一張一張細看,拿照片的右手抖個不停。
怎麼樣?
不行,認不出來。安浦似乎很不甘心,回答道:因為那時候她的妝很濃,再說,也過這麼久了。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加藤從安浦手上拿回照片。
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刺我的女人就在那些照片裏嗎?為甚麼你會有那些照片?
這我就不能說了,這是調查上的秘密,你就忘了吧。加藤一語帶過。
怎麼這樣
不過,加藤拎起酒瓶,等案子解決之後我會特別告訴你。不過,這就得靠你幫忙了。怎麼了?喝酒啊!
加藤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