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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二章

幻夜 東野圭吾 26223 2023-02-05
  1   敲門聲響起。正在書桌前看文件的隆治摘下眼鏡抬起頭,聽到那拖著拖鞋走路的腳步聲,便知敲門的人一定是幫傭的西部春子。她工作做得不錯,美中不足的就是有些粗魯。   請進。   隆治一回答,門便打開,果然如他所料,春子的圓臉探了進來。   夫人回來了。她看著一家之主回答。春子說話很快,有時用詞也不太文雅。   在樓下嗎?   是的,在起居室。   我知道了。隆治從椅子站起身,但發現春子似乎還想說甚麼,便停下來問:有甚麼不對嗎?   啊,沒有,沒甚麼春子搖搖頭。   對了,還有,西部女士,明天只要到傍晚就可以了。這一個月來辛苦妳了。   春子說聲我知道了,將臉縮了回去,用力關上門。那聲響讓隆治皺起眉頭。

  來到一樓,美冬正站在起居室的側邊望著庭院,一身白色套裝還沒換下來,及肩的頭髮髮色似乎變淡了些。隆治心想,連頭髮也順便染了嗎。   可能是察覺有人,在隆治開口之前美冬便轉過身來,而這一瞬間,隆治把到了嘴邊的話吞回去。   美冬的臉小了一圈。當然,這應該是錯覺,其實是臉上各部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改變了整體的印象。   如何?美冬衝著他笑,有沒有變漂亮一點?   隆治搔了搔眉毛上方,一邊朝妻子走去,心裏思索著該說的話。   這時背後有人出聲了。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一回頭,正準備下班的西部春子站在起居室入口。   噢,辛苦了。隆治說,聲音有些沙啞。   隆治聽著春子離去的腳步聲,心裏猜想她剛才欲言又止想說的是甚麼。她大概也對美冬的變化感到困惑吧。

  他再度面向美冬。   不錯啊。但他卻不敢看妻子的眼睛,我覺得很好啊,妳不滿意嗎?   我很滿意!妻子那人工做出的臉點了點頭,雙手撫頰,我就是想做成這樣。   妳滿意就好。隆治別過臉,在沙發坐下。   美冬脫掉外衣,來到他身邊。他從茶几拿起香菸,用打火機點著。   喏,為甚麼?   甚麼為甚麼?   你為甚麼不更仔細看我的臉?哪裏不滿意嗎?   也不是不滿意啦。   也不是不滿意是嗎。我就知道你不高興。   我不是不高興,他手指仍夾著菸,輕輕搖了搖手,只是不明白而已。   他覺得她歎了一口氣,又說這個?   我不是要老調重彈。只是,該怎麼說,我只是老實說出感想而已。

  這樣不叫老調重彈?   我啊,覺得先前的妳就非常美了。我說的是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不只我,大家都這麼想。可是妳到底哪裏不滿意?   你討厭我現在的臉?   我不是這個意思。   拜託,看看我。美冬把手放到隆治膝上。   隆治面向她,視線與她投射出來的目光交會。那雙微微上揚的大眼睛正注視著丈夫的臉,那是一雙能夠把人的心整個吸進去的眼睛,這一點和之前一樣沒變,但鼻梁的角度更加完美,下巴也變尖了,找不到一絲小細紋的肌膚卻失去了真實感。   簡直跟人偶一樣。隆治心想,也像電腦繪圖畫出來的臉,充滿了人工的感覺。   怎麼樣?她問:你討厭這張臉?   隆治移開視線。菸灰變長了,他連忙把菸灰彈進菸灰缸。

  我真不懂,像妳這麼美的女人,怎麼會想在臉上動刀?而且還在這種節骨眼離家一個月。   給你添麻煩,我道歉,可是我應該沒有影響工作才對。我全安排好了,住院期間也一直以電話和郵件聯絡不是嗎。   我不是指這些。我是說,我不明白妳的心情。   想變美、想要青春永駐,是所有女性共同的夢想呀!我們的工作就是建立在這樣的夢想上,不是嗎?   妳本來就夠美、夠年輕了,還有甚麼不滿?至少我很滿意,一點怨言也沒有。   謝謝。美冬盈盈一笑,但就連這樣的表情,在隆治看來也像是電腦畫面顯示出來的。她頂著這張臉繼續說:可是呀,自卑本來就只有自己才會明白,別人是不懂的。這件事,在這次手術前我也說過了。

  要挑剔是永遠挑剔不完的。要是過了幾年,妳臉上又出現小細紋呢?還是要去動手術?   不知道,到時候才曉得。   隆治往菸灰缸裏按熄香菸,搖了搖頭。她的手朝他的頸項伸過來。   喏,看著我。她把丈夫的臉轉向自己,覺得我變年輕了吧?醫院那邊也說我看起來像二十幾歲呢!自己的妻子越來越年輕,你不高興嗎?   我要的不是這種人偶臉的妻子。他很想這麼說,但這種話他當然說不出口,只是把她的手從自己的脖子上拉開。   妳一定累了吧!去換衣服吧。   也好。可能是穿著套裝的關係,換回居家服的話,也許你就不會這麼說了。總之,我回來了。   啊。歡迎妳回來。   美冬抱緊隆治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一吻,然後帶著妖艷的笑容鬆開手,從沙發站起來,轉身翩然離開起居室。

  隆治伸手摸了摸她的嘴唇觸碰過的地方,覺得只有那裏帶著熱度。這讓他稍微放心了一點。那兩片嘴唇是有體溫的,是流著血的,不是塑膠做出來的。   他從矮櫃裏取出白蘭地酒瓶和玻璃杯開始喝酒。好不容易見到心愛的妻子,卻一點都不開心。   這不是美冬第一次接受整型手術。第一次是在結婚之後不久,她說她很在意眼睛下方的小細紋,想去弄掉。他認為那根本不到該在意的程度,但既然不是大手術,似乎也沒有危險性,便成全了她的希望。不過這件事隆治沒有告訴任何人,其他人完全沒發現美冬手術後的變化。那本來就是個化了妝就看不見的小細紋,而且美人更加追求完美,也沒人感到不自然。   然而,過了不久,她又有新的要求。這次說想改善臉頰的鬆弛。在隆治眼裏,她的臉頰看起來一點都不鬆弛,但本人似乎非常介意。他反對說沒有那個必要,結果她卻擅自去動了手術。此後,她便經常去動美容整型手術,每次都是很快就結束的小手術,隆治甚至不知道她動的是哪個部位。其中有些很簡單,只要定期注射即可,隆治也就慢慢地不怎麼放心上。

  但是這次的情況有些不同。她說她要到美國一個月,聽了她的理由,他大吃一驚,她竟然說要將臉全面整型。   你不覺得我的臉很奇怪嗎?那時美冬迎面望著丈夫說:左右的比例怪怪的。眼睛不對稱,鼻子有點歪,嘴唇的位置也有點偏掉了。我的輪廓根本就是不對稱的。   他說每個人的臉本來就不是左右對稱的,她聽了大大地搖頭。   你沒看過嬰兒的臉嗎?嬰兒都是左右對稱的。可是隨著成長,生活習慣和老化的影響,慢慢就會偏掉了。   對於丈夫既然如此也只好認命的意見,她充耳不聞。   每次照鏡子就覺得討厭。明明有辦法可以讓自己完美卻不去做,這教人如何能忍受?就算你不准,我還是要去美國。   美冬的決心十分堅定,無論隆治怎麼說,仍不見絲毫動搖,她對於自己不在期間的公事方面也做了萬全的考慮,並向他保證絕不會對華屋的全新改裝開幕造成任何影響。

  因為這寶貴的機會是你給我的呀!我之前在BLUE SNOW做的事,這次可以搬上華屋這個舞台,我絕不會白白浪費這個機會的。她握著隆治的手說。   的確很難想像她在工作上會有所怠忽。雖然她是說你給我的機會,但這次的全新改裝本來就是她的提案。   隆冶曾問過她,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動手術。   越早越好呀!到了明年就會比現在更忙了。而且,在事業方面我也有些想法。   那就是成立美容整型部門。透過重新改裝,華屋將之前BLUE SNOW所經手的美容、健康事業也納入營業範圍;美冬更進一步考慮與醫院合作,提供整型服務。   法律方面有很多問題,但不是沒有門路可走。不久之後,無論甚麼樣的女人不,男人也一樣,人人都想藉由手術得到美貌的時代就要來臨了。這一定會成功的,這就是通往美的黑盒子的完成形。

  所以我要親身示範。美冬以充滿自信的口吻說。   隆治問她,既然這樣,為何她不更積極地在人前露面?美冬幾乎不出席任何公開場合,就連華屋主辦的派對她也從未參加過,甚至今年跨年夜預定舉行慶祝千禧年的派對,她會不會參加也還是未知數。   我說過好幾次了,我很怕那種場面。再說,你才是華屋的代表呀!我從結婚那時候就打算專心做幕後了。雖說要打造通往美的黑盒子,但我不想當代言人,我只是想盡我的職責親身示範罷了。   結果是,美冬前往美國,而今晚她回來了。   隆治開始認為自己可能娶了一個非比尋常的女人為妻。她不僅擁有卓越的才能,體內更潛藏著一種堪稱為魔性的性格,他甚至認為那性格操控了她的一切。若是沒留意到那種魔性而企圖接近她,當下便會成為她的俘虜。

  腳步聲響起,起居室的門悄悄打開,美冬走進來,她換上了淡紫色的絲質睡袍。   久等了。她的手伸往牆上的開關,照明變暗了。她的肉體在微暗之中浮現。   妳這是幹嘛?隆治問。   她臉上帶著笑容,緩緩接近他,看得出睡袍之下她的腳正魅惑地移動著。不久,她停下腳步。   醫院的人說我的身體不需要動任何地方,還像二十幾歲一樣美。   美冬敞開了睡袍,雪白的裸體呈現在隆治眼前。他倒抽一口氣,手上的玻璃杯傾斜,白蘭地潑了出來。   美冬脫掉睡袍,挨近隆治。他抱住她的身體,緊接著兩人的嘴唇交纏。他放下白蘭地杯,雙手環住她的腰,撫弄她的背。   隆治有種思考逐漸停止的感覺。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總是這樣,總是變得無法思考。明知被操縱了,但那種認知卻漸漸化為快感。   腦海漸漸變成一片空白。即使如此,他心裏還是產生了一個疑問。美冬在婚後變了,透過手術,她變得更加年輕貌美。   然而,是婚後才這樣嗎?   在遇見自己之前,她未曾試圖實現這個慾望嗎   2   下計程車時,加藤腋下都出汗了。冷風颳個不停,他卻把大衣拿在手上,走向深川署。   等著他的,是生活安全課一名叫富岡的警察,和他是警察學校的同學。   在會客室裏現身的富岡似乎比以前更胖了。加藤一這麼說,他便上下打量著加藤。   你呢?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你也會有勞心的時候啊?富岡的嘴巴還是一樣壞。   加藤擠出笑容,進入正題。   聽說你查扣了自製手槍。   富岡正要點菸的手停了下來。   你消息真靈通,前天才逮到的。   我從槍械管理課那裏聽來的。是甚麼樣的傢伙?   再普通也不過的槍械迷,和哪個黑道都沒關係。他在門前仲町的馬路上向一群不良少年獻寶耍威風,被當地商店老闆看到。我們接到通報去查那傢伙的房間,就查出自製手槍了。   那傢伙在拘留所裏嗎?   是啊。看來應該還有不少其他罪狀,我準備慢慢一條一條問出來。   其他罪狀?   他好像和一些槍械迷同好有過不少交易,說是透過網路搞的。這年頭壞蛋精通電腦,我們當警察的反而一竅不通。越來越不好混了。   那傢伙也是透過地下網路弄到科特手槍的?   聽到加藤的問題,富岡的臉色一沉,放下翹著的腳,上半身探了過來。你在搞甚麼?   有件案子,就我一個人在查。這傢伙可能牽連在裏面,可以讓我見見他嗎?   富岡表情沉了下來。   你做甚麼傻事啊!自己獨力亂搞,就算立了甚麼功勞也跟升官沾不上邊,這你總不會不知道吧!   哎,拜託啦!加藤低下頭,幫個忙吧!   富岡把手掌貼上額頭,順勢搔了搔頭,你要怎麼回報我?   要是我這邊有了眉目,第一個就把情報轉給你,如何?   富岡沉思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嘖了一聲。   可別忘了要回報我啊!要是隨便拿個派不上用場的伴手禮來充數,我可不饒你。   欠你一次。加藤說。   富岡安排了一間偵訊室,條件是他也要同席。   在偵訊室等候時,加藤心裏反芻著他與福田工業前技工安浦之間的對話。   當時最常做的就是空氣槍了,空氣槍的零件。本來零件都是塑膠製的,不過那種小朋友的玩意兒,那些槍械迷當然不會要,所以才有人販賣金屬製的,槍械迷買了再自己換上去。聽說全部零件換過以後,看起來就跟真的一模一樣。還有,我們也做模型槍,不過數量比空氣槍少就是了。安浦說。   甚麼樣的模型槍?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叫甚麼科特的。   是一般的模型槍嗎?沒有像空氣槍那樣為了槍械迷做一些改裝?   被加藤點明,安浦垂下視線,接著緩緩抬起頭來悄聲問:   要是我幫忙,你真的會告訴我那女人是誰嗎?刺傷我的手的那個女人?   我不會騙你的。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於是安浦很快掃視了一下四周,說出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他說,福田工業販賣自製手槍。   當然是老闆自己搞的鬼。他跟我們說是模型槍,要我們做真正的槍的零件,然後再把這些賣出去。不過我不知道買的人是槍械迷還是比較危險的那群人。我想應該滿好賺的。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跟你們說那是模型槍的零件嗎?   安浦哼地一聲笑了。   是不是玩具當然分得出來啊!不過,另外兩個可能不知道吧,因為最重要的零件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加班做的。模型槍又沒有要射子彈,槍管要膛線幹嘛?而且要求的精確度還高得不得了,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可是總覺得很恐怖,就沒告訴任何人了。   既然你想到了,那麼接替你的工作的水原可能也想到了吧。   聽加藤這麼問,安浦嘴角向下撇,點了點頭。   是啊,他可能也知道了。不過,前提是在我辭掉之後那個老闆還繼續賣自製手槍的話。   加藤確定了。水原從福田工業帶走的設計圖,就是自製手槍的設計圖。   自從與安浦碰面之後,加藤便開始注意生活安全課和槍械管理課的動靜,因為自製手槍的相關情報都來自這兩個部門。   而今天,他聽說深川署扣押了自製手槍,槍枝是仿科特點三八口徑,作工精良,經槍械管理課試射的結果,確定足以做為實際槍械使用。這把槍不是改造模型槍,全部的零件都是手工打造的,鑑識課認為應該出自對工具機相當熟練的人之手。   門開了,富岡走進來。   他帶來的男人叫日下部,年齡二十五歲,臉色很差,眼睛凹陷。   請你解釋一下那把槍是怎麼來的。   加藤才說完,日下部就一臉厭煩。   又來了,我都已經說過好幾次了。   叫你說幾次就說幾次。富岡從旁說道:這位可是本廳的刑警,跟我們不一樣,很不好惹的,要是惹火了他,你就有苦頭吃了。   加藤朝富岡看了一眼,只見他露出奸笑。   日下部歎了口氣,然後舔舔嘴唇說道:   是他自己連過來我做的槍械迷網站的。   他發電子郵件給你嗎?   對。他說他有自製手槍,要我幫忙介紹能和他交換子彈的人。   那你怎麼回的?   我覺得很可疑,所以我就回說,我不經手子彈,可是對他的自製手槍有興趣,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告訴我那是甚麼樣的東西。   結果?   他回信了,還用附加檔案寄了槍的照片。看了之後,我覺得應該可以相信他。   然後你就答應和他交易?   我沒說我答應。我回信說,先見個面詳談。他要是能帶槍過來,屆時當場我也會有一些相對的回應。   在信裏日下部自始至終都沒表明自己手上有子彈。加藤心想,這傢伙在這方面如此慎重,卻大剌剌地向不良少年炫耀,真是少根筋。   對方叫甚麼名字?加藤問。   杉並。杉並區的杉並。不過我想一定是假名。   加藤也認為多半如此。   你是怎麼拿到子彈的?   也是靠網路啊。刑警先生也知道吧?現在網路上甚麼都買得到。在地下網路的世界裏,連專門賣子彈的業者都有。   富岡拍桌子,你還不把那些賣的人招出來!   日下部皺著眉搖頭。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啊!我只是照指示把錢匯過去,他們就把東西寄來了。   你總不能把錢匯給一個無名氏吧!   當然他們也是有個像公司的名字,可是我早就忘了。那種地方一天到晚在換名字,電子郵件也變來變去,你問我,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   聽你在放狗屁!   是真的啊!日下部焦躁地抓抓頭,別開了臉。   加藤聽出富岡所說的其他罪狀大概就是指這些了。的確,就富岡他們來說,這一點是絕對不能放過的,但這對現在的加藤而言無關緊要。   那,你和他是在哪裏交易的?加藤把話題拉回來。   大概十天前,在永代橋旁   對方有多少人?   一個。就我看到的,四下好像沒有同夥。   你們當場就交換東西嗎?   我先跟他說,我想看一下貨,他馬上就拿出來了。東西品質比我想像的還要好,老實說,我有點嚇到。   然後你就把子彈給他了?   日下部點點頭。   沒有說別的?   沒有。他好像不喜歡別人問槍的事,所以我們很快就分道揚鑣了。   對方是甚麼樣的人?你總記得他的身高、體型、長相吧。   個子很高,可能有一百八吧,可是長相我就沒看清楚了。   年齡呢?   比我大。大概超過三十吧?不過,我也不太有把握。   有沒有甚麼特徵?哪方面的都可以,像服裝啊,說話的習慣都可以。   我只記得他的衣服是深色的,因為我們約好彼此穿黑色的衣服當標記。   其他呢?   其他日下部陷入沉思。   結果旁邊的富岡開口了,講話帶關西腔啊,你之前不是這樣講的嗎!   關西腔?加藤看了看富岡,然後把視線放回日下部身上,是嗎?   呃,那只是我覺得而已。我也不知道關西腔是怎樣,搞不好是其他的方言也說不定。反正他的語調怪怪的,不過只有一點點而已啦。   加藤向富岡點點頭。   把日下部送回拘留所之後,加藤問富岡:   查過那傢伙的電腦了吧?   當然,查出不少東西,不過沒查到那個自製手槍的男子。   看來,日下部不像在說謊。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現在正針對交貨的永代橋附近進行偵查,只是目前為止還沒有收穫。說到這裏,富岡放低音量問:跟你查的那個案子有關嗎?   光是這些,還沒辦法確定。   真的嗎?你該不會是耍我吧?   加藤看著富岡苦笑,我才不做這種事。   是甚麼案子?至少給點提示吧。   很快你就知道了。如果能幫上我這邊的忙,我第一個就告訴你。我保證。   你可別騙人啊。   你很煩吶。   離開深川署,加藤攔了計程車。   沒錯,那一定是水原   3   入境出口陸續出現旅客,每張臉都泛著疲勞之色,但表情卻顯得明朗。旅客們很快便找出前來迎接的人們,處處是相見歡的場面。   茂樹比其他乘客晚了幾分鐘才出現,他的滿頭白髮是賴江尋人的標記。她想抓住丈夫的視線,但茂樹卻遲遲沒注意到妻子。他肩上背著一個小包包,有些神不守舍地走著。   茂樹身旁有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他叫草野,是茂樹的助理。發現賴江的是草野,他以笑容點頭示意後告知茂樹。   茂樹看到她,表情沒甚麼變化,只是扶了扶金邊眼鏡。   兩人緩緩朝賴江走來。   歡迎回來。一定累了吧!她首先對丈夫說,然後看了看草野。   氣流很不穩。茂樹冒出一句。   氣流?   接近日本的時候,有些搖晃。草野解釋。   那就是那種機型最大的缺點。性能倒是不差,但控制系統有問題。   出國許久,回來一見到妻子開口就是談飛機。賴江以既驚訝又失望的心情望著丈夫。沒有怒氣,因為幾十年前他就是這副德性了。   要馬上回家嗎?還是去哪裏喝點東西?賴江看看兩人。   我都可以   趕快回家吧!茂樹冷冷地說:在這種地方喝難喝的咖啡有甚麼意思。   那麼,我叫車了。賴江取出手機,聯絡在停車場待命的接機禮車。   草野說要自行搭電車,和他道別後,賴江和丈夫來到乘車處,黑色禮車正好駛進來。   搭機場巴士就可以了啊。車子開動時,茂樹低聲說。   這是隆治準備的,說是為不能來接機表示一點心意。   茂樹呼地吁了一口氣,微微聳肩。   我又不是值得華屋社長特地前來迎接的人物。   說這甚麼話,他一直很期待能見到你呢。   這種場面話,聽聽就好。   我弟說跨年那天晚上要開派對,問姊夫去不去。   派對?   聽說是華屋的派對,好像要包船呢。   海上派對啊。他還真喜歡幹這種鋪張的事。   要去嗎?   我不去。如果面子上說不過去,妳去就好。茂樹望著前方,不假思索地回答,話裏甚至帶著我怎麼可能會去的意味。   賴江早就料到他八成會這麼回答,並不感到驚訝,也沒問他理由。   茂樹是天生的學者,本來就不喜歡生意方面的事,因此和以賺錢為人生意義的小舅子一向合不來。當然,見了面該有的應酬還是會顧到,但妻子賴江也知道他對自己的弟弟並非傾心相交。   西雅圖寄的東西到了嗎?茂樹問。   兩天前就送到了。東西好多,嚇了我一跳。   是嗎。已經先處理掉不少了。   資料類的我放進書房了。   茂樹嗯了一聲,點點頭,得幫草野安排一下。   你不是要拉他進大學嗎?   我是這樣打算,可是現在還不確定。我和院長通過電話,現在助理好像太多了,因為工作難找,聽說很多學生都留在大學裏。   草野先生沒辦法找個企業就職嗎?   要是航空業界有發展,我們也不會這樣跑回來了。也罷,草野的事我來想辦法。茂樹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大學啊。又得回那裏去了,真是無奈啊。   賴江心想,他果然是很沮喪。即使像現在這樣坐在他身邊,也感覺不出他從前的英氣。幾年前到機場送行時,他簡直活力四射,大發豪語,說要將往後的人生都投注在開發搭載新型噴射引擎的新世代巨無霸客機上。   他是兩星期前打越洋電話回來的,說他臨時決定回國。賴江還以為一個只知道研究的人也會想在自己的國家迎接千禧年,但並非如此,是研究告終了。   詳情賴江並不清楚,但顯然與航空產業低迷有關,她經常聽到美國客機數目過多的消息。   回到位於品川的自家附近,一路上茂樹幾乎不發一語。賴江忖度他內心的沮喪,不禁憂鬱起來,她已經可以預見本來就沉默寡言的丈夫,明天起將會讓空氣更加沉重。她心想,這個年可不好過了。   先洗個澡吧?她對丈夫說。   是啊。洗完澡再小睡一下。茂樹轉動脖子,像要鬆開僵硬的肩頸。   禮車減緩了速度,家就在眼前了。就在這時候,賴江看見有個男人站在家門前,霎時心臟猛跳。   那是水原雅也。他穿著灰色的大衣,抬頭望著她家出神。   車子駛近,雅也往路邊靠,他還沒發現賴江人在車裏。   車停了。賴江很猶豫。現在下車,雅也也許會過來叫她,她當下開始思考該如何向丈夫解釋他們的關係。   先行下車的司機為他們開了門,她不能不下車。賴江朝雅也看,兩人視線相接。   下一秒鐘,雅也已經轉身走開,似乎是在認出賴江的同時,也看出她不是單獨一人。她以獲救的心情下車,雅也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轉角。   茂樹洗過澡後,喝了一瓶啤酒便在床上躺平了。畢竟累了吧,他很快就發出鼾聲。   賴江無心做任何事,明知應該著手準備晚餐,卻滿腦子都是雅也。他究竟是來做甚麼的?是不是有甚麼事呢?   她想打電話給雅也,卻沒這麼做。他突然消失那陣子,她打過好幾次卻打不通,她不想再嚐到當時那種失落感。   她以為自己將雅也遺忘,然而見到那張睽違許久的臉,本應已風化的感情再度甦醒,讓想見他的心情更甚於前。   正當她不得不著手準備晚餐而起身時,發現自己的手機響了,鈴聲從放在起居室沙發上的皮包裏傳來。   賴江連忙打開皮包。手機沒有顯示來電號碼,即使如此,她仍毫不猶豫地按下通話鍵,說喂的時候聲音都變調了。   現在方便說話嗎?   好懷念的聲音,她無法忘懷的聲音。賴江頓時感到胸口發熱。   她回答方便。   剛才很抱歉,我沒想到妳會那樣回來。   沒關係。不過到底是怎麼了?   沒甚麼事情,只是一時興起。我不會再到妳家去了,請不必擔心。我只是想跟妳說這個。   等一下!我問的不是這個。因為太心焦,她的聲音大了些。她朝起居室的門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你現在人在哪裏?   雅也不作聲,賴江心裏很急,深怕他掛電話。   喏,拜託你告訴我。她說:你在哪裏?   電話裏傳來歎氣的聲音。接著,雅也喃喃自語似地說:澀谷。   澀谷嗎?好,我現在過去。你在澀谷哪裏?   還是別出來吧,妳先生不是在嗎?   他睡著了,暫時不會醒,不用擔心。   可是   回答我,你在澀谷哪裏?   雅也又不發一語,賴江拿著電話的手心都汗濕了。   好吧,我過去品川,這樣比較不會造成妳的負擔。   是不會有負擔啦   雅也指定車站旁一家飯店的大廳,賴江記下之後掛了電話。   賴江內心激動不已。她偷看了一下寢室,確定丈夫睡得正熟,便開始準備。動作要快,但是臉上的妝卻不想隨便敷衍了事,衣服也是經過精心挑選。   她在家門口攔了計程車,已經超過約定的時間了,司機過於細心的開車方式讓她心急如焚。   她匆匆走入飯店大廳。可能是傍晚的關係,客人很多,即使如此,不到十秒她便找到雅也了。他正坐在靠裏側的桌位抽菸,仍是剛才那一身打扮。她調勻呼吸,做了一個深呼吸才向他走去。她不希望雅也看到她狼狽的模樣。   你好像又瘦了。說著,她往雅也對面坐下。服務生上前來,她點了奶茶。   妳先生回國了啊。雅也望著她的眼睛。   是啊,今天回來的,所以剛剛去成田機場接機。   是嗎。他喝了一口咖啡。   先別管這些了,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聽她這麼一說,雅也笑出來,跟妳解釋我為甚麼找不到人嗎?   我想你一定是有原因的,可是一聲不響地消失,未免有點   卑鄙,是嗎?   你不這麼覺得嗎?賴江偏起了頭。   雅也伸手去拿香菸。   有一些私人原因,和妳無關。我沒有給妳添麻煩的意思。   問題不在這裏吧!   奶茶送來了,對話被迫中斷。雅也繼續抽菸。   如果想和我了斷,告訴我就好了。還是你覺得我會糾纏不清?   對不起。雅也小小地行了一禮,我消失是為了別的緣故,當時沒來得及通知妳,不過我至少應該打一通電話給妳才對。   賴江本想伸手拿茶杯,又縮手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那,你找我有甚麼事?   我在電話裏也說了啊,沒甚麼,只是一時興起。   因為一時興起,所以銷聲匿跡的人又出現了?   雅也只是一樣曖昧不明的笑容,似乎在說妳不肯相信也無所謂。   既然妳先生回來了,那麼年底過年這段時間是有計劃了?   沒有啊。   賴江心想,難不成他想約自己出去嗎?現在這麼做只是平添困擾,但她仍開始考慮要對茂樹編甚麼藉口。   所有人都鬧哄哄地要過千禧年,我還以為妳也會為了華屋出席很多場合。   我和華屋沒有直接關係,弟弟他們倒是很忙的樣子。   有甚麼特別的活動?   跨年夜要開船上派對,說是要在海上迎接西元二○○○年。   船上派對?她覺得雅也的眼睛好像亮起來了,地點在哪裏?   東京灣呀!好像是要從日之出棧橋出發吧。你怎麼會問這個?   只是有點好奇妳要在哪裏迎接新年而已。是嗎,在海上啊。   還不知道要不要去呢,也許會有別的計劃。賴江抬眼看雅也,焦急地等著他說出邀約的話語。   然而他卻伸手進大衣口袋,取出一張千圓鈔放到桌上。   能見到妳真好。祝妳幸福。說完便站起身。   等等   願妳有個美好的二○○○年。   雅也朝出口走去。   4   加藤停下腳步。老地方。叼起菸點了火,吐著煙抬頭望向馬路對面的華屋。自從拜訪深川署那天以來,只要一有時間他就這麼做,但依舊毫無進展。水原雅也甚麼時候會出現,他完全沒頭緒。   水原恐怕打造了另一支槍,所以才需要子彈。毫無疑問,他想要新海美冬的命。   看看錶,時間是晚間七時許。華屋的大門已經關閉了,平常這時候應該還在營業,但今年的大年夜比平常提早一小時打烊。加藤三天前就得知這個消息了,原因是千禧蟲危機【註:即電腦二○○○年問題(Year 2000Problem,簡稱Y2K),是指由於電腦程式設計的一些問題,使得電腦在處理二○○○年一月一日以後的日期和時間時可能會出現不正確的操作,進而可能導致一些敏感的電力、能源等工業部門和銀行、政府部門在二○○○年一月一日零點工作停頓甚至是發生災難性的結果。由於世界各國政府與企業都對此問題給予足夠的關注,後來並沒有出現大範圍的電腦故障災難。】。因為誰也無法預測電腦錯亂會以何種形式發生、會有多嚴重,因此提早結束營業才是上策。銀行等機構今年也早早收工,首相甚至呼籲民眾確保三天份的糧食飲水,也難怪各行各業戰戰兢兢,嚴陣以待。   加藤他們警方今天也提早下班。話雖如此,上面也千交代萬交代,萬一出了甚麼事得隨時出動。   分明是迎接千禧年的除夕日,街上卻冷冷清清,想必是民眾對千禧蟲危機人人自危,據說這個年假,連出國旅遊的人都減少了,街頭巷尾充滿了明哲保身的氣氛,最安全的莫過於安安分分地待在家裏。   加藤推測也許從今天起的兩、三天內,水原也會按兵不動,因為他的目標美冬可能不會離開家門。所以水原最快也是等到華屋開工那天才會採取行動吧,問題在於,他所窺伺著的是甚麼樣的時機?   關於水原的事,加藤對上司隻字未提。再怎麼想,他都不認為上司會把這當一回事。一個私製槍械的男人想要取華屋社長夫人的命,而這個人涉嫌與社長夫人共謀殺害一個名叫曾我孝道的男人,而且夫人還可能是冒新海美冬之名的另一個人。那些冥頑不靈、凡事只求自保的官僚不可能會相信的。不,連會不會把話聽完都是問題。他們會將此視為推論與幻想堆積而成的假設一笑置之,而加藤的下場就是由於單獨行動而遭到處分。   更何況加藤本來就不打算假他人之手來處理整件事,他早就決定要親手追拿那個女人。   加藤認為,痛擊新海美冬要害的機會確實出現了,機會只有唯一一次,就是水原要置她於死地的那一刻。只要能當場逮捕水原,新海美冬一定也無法裝傻到底。   正當加藤把菸抽完的時候,一名穿著白大衣的女子出現在華屋大樓旁。加藤記得那名女子,她是失蹤的曾我考道的妻子恭子。   前幾天,加藤又上華屋問她水原來過的事時,得到了另一則情報。她一直隱瞞著這件事。   那便是曾我孝道聯絡上新海美冬的經過。   曾我前往美冬從前租過的公寓,從鄰居處取得一張賀年卡,上面記載了她暫時投靠的朋友的住址與電話。   曾我撥了那個號碼,電話似乎經過轉接,而且接通了。曾我向接電話的對方表明自己的身分與尋找新海美冬的目的。   於是當天他便與對方見面了。回家之後,曾我對恭子這麼說:   真是完全意料之外,一碰面才知道我們之前也見過,原來她是美冬小姐先前工作那家店的老闆,而且她變得好年輕啊,連五官都不一樣了。要不是她來認我,我大概也認不出來。   恭子之所以沒提這件事,一方面是認為與丈夫的失蹤無關,再者也是受美冬之託。   美冬說,那是以前照顧過她的人,她不想給人家添麻煩,所以我才沒說出來。不過現在看來調查幾乎都停擺了,我想還是向刑警先生報備一聲。   聽到這件事時,加藤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想,他找到曾我被殺的真正動機了。   對冒牌新海美冬而言,持有過去照片的曾我確實是個麻煩,但是要蒙混過去很容易,只要說女大十八變就可以了。問題出在曾我之前就見過這個冒牌貨,這才是美冬最大的困擾。   加藤穿過斑馬線。恭子正沿著中央路走,不像在趕時間的樣子,卻不時低頭看錶。   她在咖啡店前停了下來,加藤趁機追上,從背後叫了聲曾我太太。他覺得自己已經儘可能把語調放軟了,但恭子仍是一臉心驚的模樣轉過頭來,一看到是加藤,她顯得有些訝異,不禁張開了嘴。   要回家嗎?他笑著問。   是啊。請問您怎麼會在這裏   請別擔心,我並不是在跟蹤妳,只是剛好看到,就過來打聲招呼而已。   她哦了一聲,表情柔和了幾分。   今年打烊好像比較早啊。   是的,因為千禧蟲危機,聽說公司的系統必須進行監看作業之類的,我也不太清楚。   你們店門口寫著從元月三日才開始營業啊。   三號上午十點開工。只是我聽說如果千禧蟲危機造成了甚麼影響,也有可能會臨時變更。   這麼說,開工當天華屋以社長為首的所有高層會全員集合了?加藤若無其事地接近核心,他認為新海美冬應該也在其中。   曾我恭子點點頭,我想應該是的。   像這樣的日子,你們公司會有甚麼特別的活動嗎?好比說所有高層一起舉行開工儀式之類的。   不知道呢。她苦笑著偏了偏頭,以前都沒有過。   不過這可是千禧年啊。   說的也是,或許會舉辦些甚麼也不一定。   妳們沒聽說是否會有活動嗎?   是啊,店裏只是要我們三號當天回來上班。   這樣啊。   加藤原本認為,如果華屋每年開工都會舉辦例行活動,水原雅也可能會挑在那時候伺機而動,但既然恭子這麼說,可能性就很低了。   恭子的視線望向加藤背後,同時臉上出現尷尬的神色。加藤一回頭,一名穿著駝色大衣、年約四十的男子正朝他們走近。是加藤沒見過的人。   男子以狐疑的眼光看著加藤,接著視線移向恭子。那是在問這傢伙是誰?的眼神。   呃,這位是警方的人。恭子對男子說,語氣聽起來有幾分像在辯解。   警方?   是調查我先生的案子的刑警先生   聽到她的說明,男子露出理解的神色點了點頭。   有甚麼進展嗎?男子問加藤。   不,並不算是進展。加藤回答後,看向恭子。   這位是我公司的課長。她的聲音有些拘謹。   敝姓森野。要是曾我先生的事有甚麼進展,我也很想知道。這名叫森野的人一直盯著加藤看。   加藤看出兩人的關係了。想必兩人是約好打烊下班之後碰面吧,這也解釋了她為何會頻頻看錶。   不是的,我只是碰巧遇見曾我太太,便過來向她打聲招呼而已。很遺憾,曾我先生的案情方面並沒有新的消息。   恭子說聲是嗎,垂下視線,看起來並沒有特別失望的樣子。她對丈夫的失蹤大概已經放棄希望了吧,所以正在尋求下一個伴侶。   要責備恭子也未免太苛刻了。恐怕在丈夫失蹤的這幾年,不安與孤獨隨時隨地包圍著她。若她能找到一個值得依靠的對象,反而是件值得為她高興的事。   加藤再度體會到光陰荏苒而人心思變的道理。而且,有些時候不改變是活不下去的。   抱歉打擾了。那麼我告辭了。加藤輪流看著兩人說。   千禧蟲危機不知會如何呢?森野問:我聽說警方也做了許多應變的準備。   誰曉得呢。這部份不是我負責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跨年那一刻最好是待在家裏不要外出。   我們也打算這麼做,就關在家裏。森野看了恭子一眼。   加藤心想,森野若是單身,大概會去她的公寓吧。   森野繼續說:再說憑我們的身分也沒資格到船上參加派對呀。   船上派對?   我們社長邀請了親朋好友和一些高層幹部,說甚麼就算電腦問題會讓飛機掉下來,船總不會沉下去。   那是今晚舉行嗎?加藤感到自己的脈搏加速。   我是這麼聽說的。   地點在哪裏?竹芝嗎?   呃,詳情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想應該是從那一帶出港吧。   幾點開始?   這個森野一臉困惑地歪著頭,請問這有甚麼問題嗎?   啊,沒甚麼。那麼我告辭了。加藤行了一禮,旋即轉身離去。   5   黑啤酒喝掉約半杯時,雅也看了看錶確認時間,指針指著晚間九時許。   再一個多小時   他伸手進大衣口袋,確認了金屬的重量與觸感,才又伸手拿酒杯。他不能喝到醉,但唯有藉助酒精的力量才能讓他多少忘卻現在苦悶的心情。   他正在海岸路再進去一點的一間酒吧。這裏處處可見為了與心愛的人共度二十世紀最後一晚的情侶,獨自面對吧檯而坐的只有雅也一人。   服務生假裝不以為意,其實心裏一定很在意這個進到室內也不脫大衣的詭異男客。到了明天,負責偵辦殺人案的刑警們勢必會來到這家店,然後讓服務生看雅也的照片。服務生會作證:對,除夕夜這個人的確來過我們店裏   雅也心想,刑警為何要追查我?到時候刑警應該也會明白這麼做是沒有意義的,然而,他們會繼續做這種沒有意義的工作,這個世界就是由這種事情堆積而成。   雅也選了這家店沒甚麼特別的原因,只要是這一帶的店都可以。話雖如此,要不是這家店門口貼了那些老電影的海報,或許他並不會踏進來。   店內也裝飾著海報,《黑獄亡魂》、《萬花嬉春》、《草莓宣言》【註:《黑獄亡魂》為一九四九英國電影,原片名《The Third Man》;《萬花嬉春》為一九五二美國電影,原片名《Singin'In The Rain》;《草莓宣言》為一九七○美國電影,原片名《The Strawberry Statement》。】,每一部都聽過,每一部都沒看過。   沒看到《飄》,也許不在老闆的喜好之列。這麼說來,這裏似乎沒有那些所謂暢銷名片。   像郝思嘉一樣的女性   真正的新海美冬是這樣形容她所尊敬的女子的,那個經營WHITE NIGHT精品店的人。   那女人與新海美冬一同出國,而且一回國便一道前往美冬雙親所住的公寓。恐怕在那個時候,女人心中並沒有具體的計謀。   然而,天搖地動的阪神大地震發生了。那一場將一切破壞殆盡的大難,讓女人做出賭上一生一世的決斷。   雅也認為女人定然是想將過去完全抹滅。他無法猜想那是甚麼樣的過去,或許有犯罪經歷,或許背負了鉅債,但這些都不是甚麼大問題。   因為只要是人,任誰都會有想要抹滅的過去;而成為另一個人,過著截然不同的人生,這難道不是每個人暗藏於心的夢想嗎?更何況,她所遇到的狀況還附贈了重返青春這項特別禮物。女人應該比真正的新海美冬大上六、七歲。   那個大震災的早晨,她做了決定。因為在那種極度的恐怖與混亂包圍之下,唯有她能夠冷靜透徹地分析狀況,確定自己眼前正擺著一個重生的機會。被掩埋在瓦礫下的屍體共有三具新海夫妻與他們的女兒。然而,女人曉得自己是唯一能夠指認屍體的人。   只能說,她真是了不起。也或許幸運之神是眷顧她的。但若沒有卓越的判斷力、洞察力,以及最要緊的意志力,這件事是辦不到的。   雅也無從得知她是如何訓練出這些力量的,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的前半生必定非同小可,而恐怕,那也正是她想抹滅的過去吧。   然而她做得太過火了。為了消除自己的過去,她殺死了一個人。不僅如此,她也扼殺了另一個男人的靈魂。   雅也再次看錶,指針並沒前進多少。他發現自己竟因此略感安心,不禁暗自苦笑。都走到這一步了,我竟然還在猶豫,竟然還想將槍口指向她的那一刻往後延。   他伸手進口袋,以指尖觸摸那個東西。   這是我的自信之作。我做出了畢生最好的、舉世無雙的作品。這把科特手槍,絕對能夠幫助我達成目的。   杯裏的黑啤酒空了。他花時間好好地抽完一根菸之後站起身,當下服務生就對他說謝謝光臨。雅也心想,他果然是在等我走。   外頭的空氣很冷。正好。他雖然沒喝多少,但酒精使得臉頰有些發熱。頭腦還是越冷靜越好。   被槍口指著的那一刻,她的臉上會是甚麼表情呢?那種女人也會因恐懼而臉部扭曲嗎?她會哭著求饒嗎?   雅也不禁笑了出來。真可笑,那女人怎麼可能會那樣啊   他伸手進大衣口袋裏握緊了槍。前方就是港口了。   6   加藤在竹芝一家知名飯店的大廳坐了一個多小時。除夕夜,而且即將迎接值得紀念的千禧年之際,雖已過了晚上十點,大廳內仍擠滿盛裝打扮的男男女女。加藤十分清楚自己的穿著與這樣的場合不搭調,也早發現侍應生以訝異的眼光望著他,但他已下定決心,絕不能在此刻離開此處。   當得知有船上派對的那一刻,加藤腦中登時閃過一個念頭水原雅也肯定會挑這時候下手。身為華屋的相關人士,新海美冬勢必會出席。水原不可能錯過這個絕佳的機會。   問題是水原在甚麼時間點出手。要混進派對裏想必有困難,這麼一來,就只有在上船或下船的時候了。船的出入口只有一個,客人必須一一上船,若躲在附近,要取美冬的命就容易得多。那些沉浸在歡樂派對裏的人們,恐怕無法想像身邊竟然有人持槍吧。   加藤無論如何都必須在他們搭船前找出美冬人在哪裏,於是他打電話到MON AMI,那家美容院現在也隸屬於華屋旗下。   若在平常,這時早過了營業時間,但今天MON AMI還有人上班,可能是因為除夕特別延長營業時間。加藤說他要找青江,但青江不在。   那麼,他是去參加華屋的派對了嗎?加藤開始套話。   他是這麼交代的。女員工上當了。   呃,上船前要在哪裏集合呢?   噢,是和華屋的人在   女職員說出飯店名,加藤一聽便道了謝掛上電話。   新海美冬就在這家飯店裏   加藤很肯定只要跟在她身邊,一定等得到水原現身。水原打造手槍的技術或許已達名家水準,但射擊的技術應該是門外漢;就算他曾經試射,也只是兩、三發的程度,彈道會不穩。這一點,定期接受射擊訓練的加藤很清楚,即使只有五公尺的距離,要確實置人於死地還是很難。   水原應該是想在極近的距離之下對美冬開槍。而接下來他有甚麼打算?自殺嗎?或者趁周圍陷入恐慌時遁入黑暗之中?   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一切的狀況都對水原有利。由於千禧年即將來臨,人們失去了平常心;再者,千禧蟲危機當前,所有相關系統都處於休止狀態。   加藤想拿不知第幾根菸來抽,但盒子裏已空空如也。他站起來,四下尋找自動販賣機。   就在這時,櫃檯後方的電梯門廊出現了十來名男女,清一色身披華麗大衣。   其中一名女子特別閃耀出眾,加藤的眼睛死盯著她不放。   然而有那麼一剎那,他以為他認錯人了,因為那名女子的長相與他腦海中的美冬相去太遠。不,仔細看之後並沒那麼大的差異,但她給人的整體印象卻截然不同。美冬身上妖魅的光芒比之前更亮眼強烈,甚至像是一具擁有魔力的人偶混在人群中。   加藤一面從上衣口袋取出手機一面走出大廳,在通往化妝室的通道旁停下腳步,撥了一個事先背起來的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接起來了。   加藤說:有一位新海美冬小姐現在應該在貴飯店投宿。   新海小姐是嗎?   新海美冬小姐,華屋秋村社長的夫人。   飯店人員登時意會了。   不好意思,方便請教您的大名嗎?   敝姓水原。   飯店人員說:水原先生是嗎?重複確認之後,放下了電話。   加藤仍將電話放在耳邊,望著美冬的一舉一動。她站在靠近正面玄關的地方,與身邊的人談笑風生,似乎沒有發現加藤。她身邊有丈夫秋村、青江真一郎,以及倉田賴江,而站在賴江身邊的白髮男人應該是她丈夫吧。   穿黑衣的飯店人員走近美冬,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加藤注視著她的臉,只見她容光煥發的臉上閃過一抹陰影,雖只是短短一瞬,但加藤看得一清二楚。一聽到水原這個名字,即使是她也難掩內心情緒的波動吧。   她在飯店人員的引導下走向櫃檯,身邊其他人似乎沒有特別在意。   她拿起櫃檯角落的電話聽筒。喂的聲音傳進加藤耳裏,是她的聲音沒錯,帶著濃濃的警戒氣味。   請放心,不是水原。加藤說。   你是   加藤,警視廳的刑警,妳忘了嗎?一時之間她似乎說不出話來,加藤繼續說道:我現在人就在妳附近,請往化妝室的方向看,旁邊有觀葉植物。   美冬仍持著聽筒轉過頭來,她似乎發現加藤了,加藤覺得她甚至對他微微一笑。   就今年最後的一場惡作劇來說,相當用心呢,加藤刑警。她說,顯然很快便找回了從容的態度。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妳談,請給我一點時間。十五分鐘不,十分鐘就夠了。   請不要無理取鬧。既然你也在場,應該很清楚我現在沒有那種時間。   這是急事。   我也一樣。美冬不疾不徐地說:馬上就要千禧跨年倒數了。   拜託,這是為妳好。妳有生命危險。   你說話還真誇張。   妳從飯店的人那裏聽到了吧,我謊稱我是水原,因為我知道這樣妳一定會接電話。就是那個水原要取妳的性命。   笑容從美冬的臉上消失了,她直勾勾盯著加藤看。即使有一段距離,那雙眼睛仍像要將他的心吸進去。   看來顯然不是三言兩語能談完的。那麼,等過完年再談吧。   一定要現在談。   恕我無法配合。我要掛電話了。   慢著!那麼,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加藤吸了一口氣才說:妳是誰?在那邊以新海美冬的身分、以秋村隆治之妻的身分接待賓客的妳,到底是甚麼人?   即使相隔一段距離,加藤仍能清楚看出美冬眼裏的光芒更深邃了。她手拿聽筒瞪視著他。   經過幾秒鐘的沉默,她綻開雙唇說了:   我的房間是二○五五號。說完她便掛斷電話。   加藤一邊收起手機,視線仍追著她,只見美冬又重新恢復滿面笑容,回到先前的地點,在丈夫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秋村隆治有些意外地轉頭看妻子,但笑容立刻回到臉上,對美冬點點頭。   美冬轉身走向電梯門廊。確定她走進電梯之後,加藤也開始移動。   他搭電梯來到二十樓,走在走廊上,腳下踩的是完全聽不到腳步聲的地毯。來到二○五五號房前,加藤做了一次深呼吸。   一敲門,門立刻開了。美冬仍穿著大衣,背後是一整片夜景。在昏暗中,她的眼睛仍發著光。   只有五分鐘。美冬說:超過時間,我先生會起疑。   那麼我就長話短說。加藤走進房間。   那裏有客用沙發組,連矮櫃和書桌也一應俱全。   我還是第一次進飯店套房吶。他環顧室內。   你打算把五分鐘用來談房間的裝潢?   不。加藤重新面向她,水原盯上妳了,他想要妳的命。他手裏有自製手槍。   水原先生?哪一位?   到這關頭了,妳還要裝蒜?加藤往沙發上一坐,他恐怕甚麼都知道了。他知道妳只是利用他而已,也知道妳真正的名字不叫新海美冬。   她仍站著,低頭俯視加藤,嘴唇露出笑意。我是秋村美冬。   加藤牽動了嘴角。   好了,別再這樣行不行?妳真的有性命危險,水原是認真的。   我不知道你這話是甚麼意思。那麼,你說我是誰呢?   這是我要問妳的問題吧。我知道妳不是新海美冬。我去過京都了,看到妳的不,是新海美冬小姐以前的照片,她和妳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   聽完他的話,她呼地吁了一口氣。   只是這樣,你就說我是冒牌貨?   我認為這不是一件能視為只是這樣的事。   這時,她開始脫下一直穿在身上的白色毛皮大衣,大衣底下是一身大紅禮服,顏色之鮮艷,令加藤誤以為室內驟然間亮了起來,也將她的肌膚襯托得更加白皙。   上次見到你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今天看到我,有沒有甚麼新發現?美冬俯視著他問。   見加藤答不上來,她便繼續說:剛才你立刻就認出我了?   他明白她想要說甚麼了。   我的確認為妳給人的印象跟之前不同。   只有印象不同?她微偏著頭。   不他輕輕搖頭。   對。我的臉也不一樣了吧!之前見面的時候,是在哪個階段呢?   階段?   我想你已經發現了,我一直在接受美容整型,而且是分好幾個階段來做,現在也仍持續中。要達到完美,真的是一條非常漫長的道路。   妳是說妳動了整型手術?所以容貌才和以前的照片不一樣?   所謂的整型手術本來就是讓人改變容貌。   那麼,妳是甚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張臉的?第一次動手術是甚麼時候?   如果我告訴你,你就會拋開你那些可笑的妄想嗎?   不聽聽看不知道。雖然聽了也不會相信,加藤暫且這麼說。   美冬拾起脫下來的大衣,看了看房間裏的鐘。她開出來的五分鐘時限快到了。   大學畢業之後,我摸索過很多條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應該選擇甚麼樣的人生。在那時候,我遇見了一名女子,我認為她正是我的理想。我在她身邊工作,經常與她一起行動。當她決定拋棄一切到國外生活時,我也央求她讓我同行。   妳說的女子是何方神聖?   這和你無關吧。美冬一語帶過,做了一個深呼吸繼續說:我想成為她。我模仿她的一切,後來,我開始希望連我的外表也就是面孔都和她一樣。   妳該不會是為了這樣才去動手術   就是你口中的該不會。美冬盈盈一笑,遺憾的是,我手邊沒有那名女子的照片,如果有就能讓你看了,如此一來你就能確認我的容貌是多麼地接近她。   請告訴我她是誰,這很重要。   加藤站起來瞪著美冬,但她卻還以更銳利的眼神,並散發出那股將他的心吸進去的魔力。他無法再靠近她任何一步。   她是我心目中的太陽,不能隨便將她的名字宣之於口。她不假辭色地一口回絕。   那女子就是妳吧?以前真正的新海美冬小姐便是如此地仰慕妳對吧?而在那段時期妳與曾我先生曾經見過面,所以現在曾我又出現在冒用新海美冬身分的妳的面前,便成了妨礙,不是嗎?   然而她卻無視他的話,穿上大衣朝房門走去。   慢著。   時間到了。說著,她走出了房間。   加藤隨後出來,美冬已經來到電梯門廊前。他站到她身邊。   都是因為妳,有好幾人遭遇不幸。濱中、曾我,還有水原也是。一定還有別人吧。   好過分的指控。美冬仍望著電梯門,嘴角露出笑容,你也因為我而不幸嗎?   電梯門開了,她進了電梯,加藤也跟了進去。   妳的過去真令人好奇。那些日子妳是怎麼走過來的?為甚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這話是甚麼意思?   因為太不尋常了吧,妳簡直像被甚麼東西操縱了一樣。   我?被甚麼操縱?   所以我很好奇啊。妳也不是一出生就這樣吧!一定是有甚麼事情讓妳變成這樣的。也許是心靈創傷。   心靈創傷?美冬笑了出來,很多人一說到甚麼就把這個詞搬出來。你是想說因為我小時候曾受過甚麼傷害,而那傷害便一直操縱著現在的我?麻煩不要拿這種灑狗血的故事套在我身上好嗎。   妳是說妳的過去都無風無雨?   就算有,我也不會被綁住,我只會從中學習生存方式。   電梯抵達一樓。美冬走出電梯後回頭對加藤說:   不要緊跟在我身後,我先生會起疑的。   讓我負責維安!明知道有人要取妳的性命,我不能不管。   若真是這樣,為甚麼只有你一個人來?總不會因為除夕日,所以警察都沒空吧?到頭來,根本你自己也知道你所說的都是妄想;至少你很清楚別人聽了之後會嗤之以鼻,認為那是妄想。美冬向他走近一步,嫣然一笑後補上一句:告訴你,就是妄想。接著轉身而去。   水原就在這附近!他絕對會動手的!   美冬只稍微朝他轉過頭來: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根本不認識甚麼叫水原的人。   等等!   但美冬對加藤的話充耳不聞,邁出腳步。要是在這裏強留她,只會引來旁人阻止,搞不好連他個人的行動都會受限。   加藤在稍遠處觀察美冬一行人的情況,她與丈夫正步出飯店正面玄關,看來是要搭車。   等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之後,加藤也走向出口,穿過玻璃大門趕到計程車乘車處。一坐進空車,便指示司機到日之出棧橋。   就在前面啊,用走的司機不滿地說。   別囉嗦,開車就是了。他出示警察手冊。   計程車猛然開動,加藤一面感受著椅背傳來的壓力,一面反芻剛才美冬的那些話。我根本不認識甚麼叫水原的人   這甚麼女人啊!把為了自己不惜殺人的男人,當作用完的口紅一樣丟掉,而且還面不改色;即使告訴她有人要取她性命,依舊絲毫不為所動。   她的確不是會被心靈創傷左右人生的人。該怎麼做才能活下去,她有她自己明確的意志,而那意志就像被壓縮在地底的岩盤一般堅不可摧、無法撼動。   水原雅也加藤想著這個尚未謀面的人。   恐怕水原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濱中根本無法和他比。那個冒新海美冬之名的女人以魔性攫住他、操縱他,讓他犧牲了自己的人生。   而現在,這個水原正要讓一切落幕。   從飯店到日之出棧橋是筆直的路線,不久左側就看得到東京港管理事務所的紅磚色建築,計程車過了那幢建築沒多久便停下車來。加藤遞給司機一張千圓鈔,下了車。   日之出埠頭營業所的停車場停了數十輛私家轎車,想必都是出席今晚派對的客人開來的座車。停車場裏也停放了觀光巴士,但那一區靜悄悄的,沒有人影。   停車場前方是兩幢平坦的低矮建築,一棟是定期渡輪的乘船處,一棟是供遊輪餐廳的客人使用的建築。加藤毫不猶豫走向後者。   建築物的入口裝飾得華麗氣派,盛裝打扮的客人們陸續走進入口,加藤也混在裏面穿過了自動門。   建築物內部也是一派奢華,彷彿這裏才是派對會場,近百名男女各自形成小團體談笑著,也有人手裏拿著飲料。   加藤的視線迅速掃視四下。首先尋找美冬,卻不見她的身影,也沒看到秋村隆治。他們應該已經抵達,一定是在某處準備室等待吧。   接著他一一觀察賓客。他不知道水原的長相,但他有把握,只要水原在場,自己絕對認得出來。即將動手殺人的人,散發出來的氣氛定然不尋常。   然而就他掃視一圈的結果,並沒有看到可疑的人。加藤一面放眼全場一面朝角落移動,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眼神尖銳。   各位貴賓,讓您久等了。不知哪裏響起男子的聲音。   加藤一看,只見通往木棧道的出入口前方站著一名身穿駝色制服的男子,出入口上方掛著A HAPPY NEW YEAR 2000的招牌。   現在請各位貴賓登船。請小心您的腳步,依序上船。   男子一說完,室內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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