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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章

幻夜 東野圭吾 28556 2023-02-05
  1   我從不認為自己的定位已超越美髮師之上。的確,我現在也會上電視,但我只是希望大家能看到我的技術和品味,從沒想過要利用客人的頭髮來表現自我。最重要的是讓客人滿意,如此而已。老實說,我也不喜歡大師這個字眼,總覺得美髮師和廚師一樣,太出風頭並不是好事。   青江一邊在意著左斜前方幫他拍照的攝影師,一邊以略快的速度說出這段話。照片得從這個角度拍是事前交代的,他本人雖不這麼想,但據美冬說,這是他最上相的角度。   採訪的女記者邊做筆記邊點頭。這篇採訪預定刊登在兩個月後出刊的女性雜誌上,標題好像是當前人氣美髮大師直擊報導。   青江不擅長說話。如果對象是客人還好,但要他針對某個主題發表談話,他就頭痛了。偏偏美冬交代這類工作一概不得拒絕,電視的工作也一樣。

  現在這個時代,只有已經暢銷的東西才賣得出去,只有人多的地方才能聚集人潮。反正,一定要成為頂尖的才行。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要不擇手段打響名號。現在可不是少數專門品味的店會流行的時代,那種東西只有在庶民也有能力奢侈的泡沫經濟時代才行得通。這是美冬的理論。   然而,她又說不能太出風頭,否則神秘感會變淡。要表現出其實不太想露臉,但情勢所逼不得不然,還指示他在接受訪問時的發言也必須帶有這種含意。   口才不好的青江當然無法將其中微妙的輕重拿捏得當,所以大多是由美冬幫他準備腳本。剛才他所說的那些內容,只是將她事先給他的內容背誦出來而已。   謝謝您在百忙之中抽空接受我們的訪問。女記者很滿意地說道:我看過您其他的訪問報導,青江先生真的是立場很堅定的一個人。今天又讓我再次見識到了。

  哪裏。青江在心裏偷偷吐了吐舌頭,簡短地回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時候便儘量簡短,而且要曖昧模糊,這也是美冬交代的。   記者和攝影師離開之後,青江在休息室抽菸,這時,一名實習的小男生一臉困惑地進來了。   老師,那個,有警方的人來了。   警方?青江皺起眉頭,有甚麼事?   呃,這就不太清楚了。實習小男生臉上寫著倉皇與不解。   青江的腦海裏不禁浮起不愉快的回憶中野亞實遇襲案,難道又有甚麼關於那個事件的事要問嗎?   一回到店的前場,一名與店裏氣氛極不相稱的男人坐在等候區。男人年紀大約三十五歲左右吧,頭髮和鬍子都沒用心整理,深色西裝看起來也髒髒的,沒繫領帶,襯衫敞開到胸口,只見他半閉著眼,但即使遠遠看去,也曉得他的黑眼珠不停轉動著。其他還有兩名年輕女客在等,可能是覺得不舒服,兩人都拘謹地坐得離那名男子遠遠的。

  青江心想,這樣會破壞店的形象。   男子看到青江,起身走了過來,臉上露出令人發毛的笑容。   你就是青江先生吧。很抱歉,百忙之中前來打擾。   有甚麼事嗎?   有點事情想請教。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十分鐘就好。五分鐘也可以。   現在馬上嗎?青江沒有掩飾他的不愉快。   不花你多少時間的。男子仍舊笑容滿面,一副盯著獵物舔嘴唇的模樣。   青江看了看四周,同仁們顯然都因為這名令人不悅的男子而心神不寧。他歎了口氣說:那就十分鐘。   非常感謝。男子說著鞠了一躬。連這過度謙恭的態度也令人不舒服。   MON AMI 2位於表參道上,去年十二月才開幕,現在青江每星期有兩天會在這家二號店。這表示這名刑警事先知道青江的工作行程,才會到表參道這邊來的。

  進那種店真教人緊張啊!身邊全是年輕女孩。兩人在附近的咖啡店,點了咖啡之後,這名自稱姓加藤的警視廳刑警笑著這麼說。   請問找我有甚麼事?青江覺得自己的臉頰有點僵。   去年底就開了二號店啊,這麼年輕,其了不起,不愧是美髮大師。   不好意思青江看看手錶,表示他沒太多時間。   在這個地方開店,也是新海小姐的構想嗎?   青江難掩驚訝張開了嘴,沒想到刑警會提起美冬的名字。   喔抱歉,現在不能叫新海,得稱她秋村夫人了是吧?   也沒有,那個,我們這邊都還是叫她新海。   是嗎。關於貴店的經營層面,她的影響力還是最強的吧?   這個嘛   既然他知道美冬的名字,就代表他也知道MON AMI的經營形態了。

  你是想打聽新海的事?   嗯,要問的事很多啊。加藤拿出Marlboro的紅色菸盒,你和新海小姐常碰面開會嗎?   呃,偶爾會開會。請問這是在調查甚麼案子嗎?和新海有關?   對於青江的問題,加藤似乎別有含意地點點頭,叼起香菸點了火,緩緩地將煙吐出來。   我只能說,這件事目前還無可奉告。這是調查上的秘密,要是隨便說出去,造成其他人的困擾也不太好吧。   可是,這樣總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青江先生你和新海小姐是在甚麼機緣下認識的呢?加藤一副沒聽見青江的低語一般,繼續發問。   是她來找我的。她說她考慮要在這行創業,問我要不要一起做。   在那之前你們不認識?   她是我之前工作的店裏的客人。她說她為了挖掘美髮師,去過很多店。

  那是甚麼時候的事?   開MON AMI之前,所以是三、四年前吧。   原來如此。加藤吸了一口菸,又在抽菸的空檔喝了咖啡。有交往的對象嗎?   咦?甚麼?   女朋友啊。你長得不錯,人又紅,一定很有女人緣吧?   這時候青江才明白他問的是自己,但他不明白刑警為何要問這些,只能採取守勢回答道:現在沒有。   那就是以前有了。你們分手,是在開店之後嗎?   為甚麼要問這些?這會有甚麼關係嗎?   聽到青江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加藤手指仍夾著菸,搖了搖手說不是。   純粹好奇而已。你也知道,像明星藝人啊,聽說出道之前都會被迫和男女朋友分手不是嗎?我在想,新海小姐會不會也對你做出同樣的指示。

  我不會連這種事都需要別人的指示。   說的也是。對了,不曉得你知不知道新海小姐的經歷?   經歷?青江皺起眉頭。這個刑警的問題完全沒有脈絡可尋。這方面,是知道一點。她之前是在華屋工作。   刑警搖搖頭,再之前。   再之前?   在華屋工作之前。你有沒有聽說過甚麼?   青江聳聳肩,那麼久以前的事我不知道。   換句話說,你對新海小姐的過去不太瞭解了?   這種說法真奇怪。她的過去怎麼了嗎?   加藤不答,往菸灰缸裏按熄變短的香菸。   不好意思,在百忙之中來打擾。對了,刑警目光望向青江的胸口,今天沒戴嗎?   啊?   墜子,是這麼稱呼的吧?那個刻了骷髏和薔薇的。之前聽說你常戴不是嗎?

  青江一時心驚,下意識伸手摸領口。   事情我聽說了。那時候真是一場災難啊!聽說你差點就被當成嫌犯了。   青江想吞口口水,但嘴裏卻又乾又渴。   還聽說最後竟然是讓你陷入絕境的墜子反過來救了你。玉川署的刑警一直很納悶,說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怎麼說是巧   因為,掉落在現場的墜子竟然和你愛用的一模一樣,不是這樣嗎?而且根據玉川署的調查,那種東西市面上並不多,好像是要到葡萄牙還是西班牙才有。這樣一個東西竟然剛好掉在現場,只能說是巧合了。   你跟我說這個,我也   青江總算明白了,這名刑警真正的目的在於引出這個話題。他不明白為甚麼事到如今還要舊事重提,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刑警正在觀察他的反應。青江告訴自己絕不能慌張,即使如此,身體還是無法控制地發燙。

  玉川署的刑警當中,甚至有人真的懷疑你是不是本來就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墜子。一個故意弄丟,以做為不在場證明,而另一個就掉在現場。   真是異想天開!我為甚麼要這麼做?   對,你沒有理由這麼做。要是不想被懷疑,一開始不要把墜子搞丟就好了。也就是說,事情就是巧合得讓刑警連這種異想天開的話都說出來了。   那是工作上的對手為了陷害我而設計的。青江很想對加藤這麼說,但他不能這麼做,因為要解釋清楚這件事,就必須向刑警表明掉落在現場的那個墜子的確就是自己的。   至於你把墜子掉在餐廳裏的事,玉川署也徹底調查過了,因為懷疑你們串供,結果沒查出任何疑點,餐廳也看不出有被收買的樣子。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青江向刑警瞪了一眼。美冬也說她沒有收買餐廳,直到如今,青江仍然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了甚麼手法,但既然她說得斬釘截鐵,就一定是那樣沒錯。

  多神奇的一件事啊。加藤總算站起身了,墜子還在家裏嗎?   聽他的語氣,像在說東西在的話想借看一下。   青江搖搖頭,處理掉了。   哦,這又是為甚麼?   因為它帶給我不好的回憶。再說,我也戴膩了。   是嗎。我倒認為那對你來說是個幸運物。加藤毫不客氣地打量著青江,難不成,那也是新海小姐的指示嗎?   咦   沒事,開玩笑的。加藤笑著走向收銀台。   2   果然不是他。和青江分開後,加藤一邊走向表參道的紅綠燈一邊思考。那種軟弱的男人,不可能承擔得起新海美冬的共犯這麼吃重的任務。   要把新海美冬逼到絕境,單單指出她趁阪神大地震冒名頂替真正的美冬是沒有用的,必須證明與她相關的種種案件背後,還存在著一名不為人知的幫手。   於是,加藤盯上了青江。   青江與美冬是工作上的搭檔,這是公開的事實,因此他們的利害關係一致。他們不僅在公開的事業上合作,也極有可能在背地裏合力圖謀策劃。   他在剛才見到青江本人之前,做了幾項調查。青江的成功,始於與美冬聯手經營MON AMI,現在已經是一名炙手可熱的美髮大師了。   然而,在他身上發生的也不盡然是好事。關於他的傳聞之一,便是在店裏女員工遭遇暴行的案件中差點被當作嫌犯。   加藤對這個案子進行了詳細的調查。玉川署的刑警儘管態度冷淡,仍爽快出示當時的資料。   案情與調查始末引起加藤的興趣。從客觀狀況來看,青江遭到懷疑可說是理所當然。   然而,接下來卻情況大逆轉,因為青江堅稱遺失的墜子在另一個毫不相干的地點找到了。當一被查明墜子確實是在案發前遺失,他的嫌疑登時洗清。   是否有人蓄意陷害青江?玉川署刑警如此推測。加藤也這麼認為,但是他的推測與玉川署刑警們有所不同,因為他認為陷害青江的不是敵人,而是他的盟友。   讓他產生這個想法的,便是那個骷髏與薔薇的墜子。   正如他對青江所言,一個案子裏竟然會剛好出現兩個一模一樣的特別墜子,委實令人難以相信。應該假設陷害青江的嫌犯事先準備了另一個,才是合理的。   然而特別的墜子有這麼容易找嗎?   加藤的作法是前去請教金工業者。他出示向玉川署借來的照片,詢問業者要製作相同東西的難易程度。   他得到的答案是:熟練的技工一天就能做好,但如果要做得一模一樣,必須要有相當的技巧。   金屬加工的行家這個關鍵詞已經是第三次出現了。第一次不用說,是華屋的毒氣案,當時毒氣裝置的零件是出自於熟練的技師之手。第二次是他到BLUE SNOW時,看到展示櫃裏陳列的試作品,該公司的員工也是這麼介紹的。   陷害青江的就是美冬。除了她不作他人想。   加藤將故事重新整理之後,情節如下:   首先,美冬命共犯自青江住處偷出骷髏與薔薇的墜子,並且要他複製一個。接著,美冬帶著這個酷似的複製品前往該餐廳,此時共犯理應與她同行,因為餐廳的訂位紀錄會留下預約者姓名與人數。安分地用過餐之後,美冬將複製的墜子留在餐廳裏,於是餐廳將墜子視為遺失物品加以保管。   上述準備工作結束之後,便著手犯案。話雖如此,實際行動的只有共犯。他依照美冬的指示,攻擊MON AMI的店員中野亞實。犯案時,當然在身上搽了青江所使用的香水,確定亞實昏倒之後,嫌犯再將骷髏與薔薇的墜子遺留在現場然後離去   細節或許有些出入,但大致是這麼進行的,如此一來,就能解釋為何青江會在那絕妙的時點前往餐廳尋找墜子了。他對玉川署刑警的供述是我拚命回想遺失那個墜子的地方,後來才想到就是那個餐廳,但遺失如此愛用的物品,平常不是應該更早發現嗎?   恐怕是美冬說東西就掉在那家餐廳,指示他去拿回來,所以青江才會認定是她暗中設法把事情壓了下來。   問題是,美冬為何要陷害她的工作搭檔青江?關於這點,細節方面加藤也無從推測,但他不難想像。   故意陷害青江,在他走投無路時加以搭救這種可說是高壓懷柔的策略,會產生甚麼樣的效果?   得到青江的絕對服從。   站在青江的角度,他現在多半覺得美冬手裏握有他的致命弱點吧,而且又親身體驗到她具有多麼強大的力量,現在的青江鐵定是打從心底認為絕不能違抗美冬。   加藤認為,在案發前後那段時期,青江可能起了另起爐灶的念頭,而美冬知道他心意已決,便以施恩取代威脅,讓他深深感受到自己對他是多麼重要   對那個女人來說,這種程度的事根本不算甚麼。這是加藤的想法。   依照這個推理,美冬背後的共犯就不會是青江。而實際見過青江之後,加藤對自己的想法更加有自信。青江或許是美冬的傀儡,但這僅限於工作。就算撇開金屬加工技師這個條件不談,青江也不是協助犯罪的料。   不過這不是他去見青江的唯一目的,他還有另一個更大的意圖。   他向青江詢問新海美冬的過去,但他本來就不期待會有甚麼收穫,加藤的目的是讓青江把今天的事告訴美冬。如此一來,她便會知道有一個姓加藤的刑警正在四處打探自己的過去,接下來,她會採取甚麼行動?   要讓美冬的真實身分曝光,最快最有效的辦法便是逼出共犯。那麼,這名幕後的幫手何時會採取行動?   回顧目前為止的狀況,很快就能找出答案,那就是只要出現對美冬不利的人的時候。濱中、曾我,甚至是遇到青江這種情況,美冬也會祭出這手暗藏的伎倆。   好了,那女人準備怎麼料理這個麻煩的刑警呢   一想像到那一刻的到臨,加藤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他打從心底期待見到那魔性女子的真面目。      照片裏的賴江戴著太陽眼鏡,鏡片是淺紫色的,一身淺駝色褲裝;她身邊的雅也則是灰色套頭衫外罩白色襯衫。   背景是東京都內某知名大飯店的大廳。其他照片則是拍到賴江登記住房時的背影,還有兩人進電梯的時候。   雖然是偷拍,不過拍得很清楚吧!美冬滿意地微笑。   他們老樣子約在大眾餐廳見面,但雖然如此,美冬似乎不想讓店員看見,故意選擇背對餐廳員工的桌位。   我完全不知道有人在偷拍。雅也說。   要是事先告訴你,你一定會在意鏡頭吧!照片拍得不自然就沒意義了。   這是美冬拍的嗎?   當然。我又不能去找偵探調查賴江的行動。   上星期一,美冬來問雅也下次何時約會。雅也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她的目的在此。   這樣就算順利抓到那個人的弱點了。雅也拿起美式咖啡的咖啡杯,丈夫長期出差時與年輕男子外遇的照片就算是那個人也會慌了手腳吧。   我是很想說這下就是如虎添翼了,但很遺憾,還差那麼一步吧。   美冬這句話,讓雅也把咖啡杯從嘴邊放下,怎麼說?   這樣很難說是鐵證。   還缺甚麼?兩個人正要進飯店,連辦住房手續的照片都有了。   但她搖搖頭。   光是拍到這樣,要辯解的方法多的是。她可以說入住的只有她自己,雅也只是幫忙搬行李而已;甚至連住房手續都可以否認,說那只是在櫃檯問事情,不是在辦理住房。   那也太不自然了吧!   不管自不自然,只要還編得出藉口就不能算是鐵證。我還是想要讓她不得不承認外遇的證據。   妳還要我怎麼樣?難不成要我拍辦事的樣子?   雅也是瞪著美冬說的,但她似乎認為他在開玩笑,微微晃著肩膀笑了。   要是放到網路上去,那些色情狂一定很高興。   我是說認真的。   雅也甚麼都不必做,現在你只要跟那個人約會就好了。去hotel應該不錯。   所以我不是去了嗎。   這種的不行。美冬指尖戳著照片,在家事法庭上,出入一般飯店的照片是不能當作外遇證據的。   妳是說   對,美冬看了看四周才說,要m開頭的。   雅也皺起眉頭,搖搖頭,那是不可能的。   為甚麼?   那個人,說著,他壓低聲音,不可能會去motel。   所以雅也要使出本事讓她肯去。   我沒有那種本事,不要亂捧我。   我不是捧你。你不是一如我的期待完全抓住那個人的心了嗎?我覺得你很了不起,雅也要是當牛郎應該也會很成功。   美冬的語氣聽不出是說正經的還是開玩笑,雅也回看她。   我已經受夠了,這件事我不想再繼續了。有那些照片不就夠了嗎?去打官司或許不見得會贏,可是要讓賴江閉嘴已經綽綽有餘了。   還是要小心再小心呀。   雅也搖頭。   之前之所以要找出賴江的弱點,美冬,妳說是因為她到處查妳和濱中的關係,又懷疑妳有其他的男人,對吧。可是就我所看到的,她並沒在做那些事,日後應該也沒問題啊。   這就難講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不會有事的。還是怎麼?有別的原因?   別的原因?   除了濱中以外的原因。我是問,妳除了跟濱中的事之外,其他還有甚麼不好被賴江查到的事嗎?   好比說妳的其實身分,妳不是真正的新海美冬。雅也按捺住這個問題,凝視著她。   美冬迎著他的視線。   反正,她就是想把我趕出秋村家,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也許會不擇手段。我也是為了防範她這麼做。   真的只有這樣?   不然你說還有甚麼?美冬睜大眼睛。   雅也把臉別開。他無法正視她的臉。   妳到底是誰?這個問題都已經爬到喉嚨了,他硬是吞了下去。   你跟那個人都怎麼做的?美冬問。   雅也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回過頭來看著她,妳指甚麼?   我是說,她很快回頭看了四周一眼,把臉湊過來說:你做的時候都戴著保險套嗎?   雅也嚇了一跳,身子往後縮,我還以為妳要問甚麼   我是認真的。到底怎麼樣?   當然是戴著啊!雅也別過頭去。   哦,這麼說,她還有生理期了。   這種話連要點頭附和都令人感到不快。雅也沒作聲。   每次都會戴?   他仍望著別的方向,支起手肘托腮,又沒有做過多少次。   是嗎。既然這樣,要不要偶爾試試不要戴?   聽到這句以輕快語氣說出來的話,雅也不禁手離開了臉頰,朝她看過去,只見美冬正對他投來那妖艷的眼神。   偶爾不妨直接上,如何?   妳是說不戴套子,然後射在外面嗎?   聽他這麼問,美冬微微一笑,眼睛緩緩地眨了一次。   之前我曾經拜託雅也不是嗎?要你做愛的時候答應我的那件事,還記得嗎?   從來沒忘過。   她要他答應的是,跟誰做愛都可以,但是不可以直接在對方體內射精,即使戴著保險套也一樣。   你答應我的那件事,這次可以破戒沒關係。   雅也吃了一驚,甚至有一瞬忘了呼吸,妳說甚麼?   我說,直接做,直接射在裏面也沒關係。如果對象是那個人的話。   妳在說甚麼!做這種事,要是說到這裏,雅也張大了眼睛,突然間明白了美冬的用意,妳是叫我讓她懷孕?   只是她都已經五十幾了,可能有點難吧。   妳瘋了嗎?   我是認真的。她的表情冷得令人打寒顫。   雅也搖搖頭。   虧妳想得出來。   他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菸,但在他的手碰到菸盒之前,美冬的手伸過來疊在他的手上。她的手心很溫暖。   我也知道我講的話很過分,可是,沒有絕對的保證我是沒辦法放心的。我甚麼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我都不相信,除了雅也,我誰都不相信。所以,我能依靠的就只有雅也了。   既然這樣   為甚麼不把實情告訴我?他想這麼說。告訴我妳不是新海美冬,告訴我妳其實是誰。   然而他無法問出口,總覺得一說出口,就會毀了他和美冬的關係。   甚麼?美冬微偏著頭問。   沒事。沒甚麼。雅也搖搖頭,只是覺得有點噁心。坦白說,我實在不想去想像那個人懷孕的模樣。   我的要求大概有點太過分了吧!美冬拿起桌上的帳單。去辦事,轉換一下心情。   幾十分鐘後,兩人已在台場一家飯店的房間裏,美冬似乎事先便以雅也的名字預約了。一進房間,兩人便抱在一起。雅也貪婪地享受美冬年輕水嫩的肉體,用自己的全身來品味她肌膚的觸感。興奮的象徵獲准進入她的體內,但最後是在她嘴裏射精的。當然,依然是伴隨著飄飄欲仙的快感。   雅也撫著美冬柔軟的秀髮,想著他與賴江的事。他們已經發生過四次肉體關係,當然,以第一次的印象最深刻。   進入賴江的寢室時,她一開始就要求他不要開燈,她說自己的身體實在見不得人。雅也答應了她的要求。他自己也認為要是看到她的裸體,可能沒辦法和她做愛。   然而,在黑暗中交歡的觸感並沒有他預期的差。賴江的身體很有彈性,而且接納他的那部份雖說不上十分潤澤,但已有足夠的濕度。手伸到她的腋下時,也發現那裏處理得很乾淨。這時雅也才初次察覺,或許她在去京都之前,真的是下了某種程度的決心。   第一次結束之後,雅也以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再次看著賴江的裸體。若說身體線條沒有變形是騙人的,乳房也縮得小小的,但他並不覺得難看。   賴江似乎發覺他在看她,連忙蓋上棉被,小聲說不要看我便轉身過去。那模樣就像一個沒甚麼經驗的少女,實際上她在過程中也幾乎沒出聲,身體很僵硬。   和我這種人上床開心嗎?賴江問。   她選了開心嗎?而不是舒服嗎?或有感覺嗎?讓雅也感受到她的嬌羞。   我很高興。   一聽雅也這麼說,賴江便翻過身來,雙臂環上他的脖子。   你在想甚麼?雅也懷裏的美冬問。   啊,沒有   他含混其詞,但美冬卻哼哼輕笑了兩聲。   我知道,你在想那個人吧!她把手放在他胸口,在想賴江的事。說得明確一點,是你和賴江之間做愛的事。   雅也皺起眉頭,少胡說了。   這沒甚麼好生氣的吧。是我不好,我自己知道,是我要你去和不喜歡的人上床,而且對象年紀還那麼大,我也覺得很過意不去。   我都說我沒在想了,妳很煩欸。雅也推開她的手,扭身面向床頭櫃,從香菸盒裏抽出一根點起火。他雖故作生氣,其實內心對於美冬的感覺之敏銳,甚至感到一陣寒意。   她緩緩坐起上半身,拉過毛毯裹在身上,裸露的雙肩光艷照人。   昨天,青江跟我說了一件奇怪的事。   雅也把吸進肺部的煙吐出來。   他說刑警來過了。你記得嗎?警視廳的加藤。   他?雅也心頭一凜,他來幹嘛?   聽青江說,他好像是來翻舊帳的,就是那個小美容師被攻擊的事。很怪吧?都事隔這麼久了。   雅也把沒抽上幾口的菸按熄,他發現甚麼了嗎?   好像在懷疑骷髏和薔薇墜子那部份。我想,他是在我身邊查來查去的時候得知有那起案子的。他到現在好像還是對華屋的毒氣案有疑問,而且最重要的是美冬斂起下巴凝視雅也,他也懷疑曾我的失蹤案   雅也轉過頭,叼起香菸。他不想讓美冬看到他的表情。   在京都查到的事掠過腦海。加藤曉得美冬是冒牌貨,他是知情之下才去刺探青江的。   無論如何,要是放任那個刑警不管,對我們可能不是好事。   雅也手裏仍夾著香菸轉過頭來,妳說怎麼辦?   所以我才想跟雅也商量。   美冬,妳該不會   那個刑警啊,美冬打斷雅也的話繼續說:已經看出我背後有男人了,就是有個男的共犯存在。我想華屋那件案子他也是靠這條線索解出來了,但那件事他沒那麼在意,我看加藤他對沒有死人的案子沒興趣,問題是曾我的案子。   雅也吸了一口氣,注視自己的手。菸灰變長了,他連忙抖落在菸灰缸裏。   他推測出曾我被殺了,當然,我想他沒有證據,但是他不但做出這樣的推理,還四處追查我的共犯,這對我們來說就很危險了。   就算真的是這樣   現在還只有他一個人在行動。警方那邊,就只有他盯上我。現在的話,還有辦法。   香菸的前端微微抖動著,雅也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指尖在發抖。   加藤這個人很麻煩,這是事實。部份原因就像美冬所說的,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知道她的秘密。假使那個刑警揭露了那個秘密會如何?雅也不瞭解美冬真實的模樣,接下來的發展他完全無法想像。他能夠確定的是,自己和美冬兩人恐怕會就此毀滅。   那件事,要再來一次嗎   一想到此,一團黑雲便從大腦深處擴散開來,轉眼覆蓋了他的思考,同時湧上一股猛烈的吐意。他咬緊牙關,壓抑蠢蠢欲動的胃痙攣。他按熄了變短的菸。   怎麼了?美冬的手放上他的肩。   雅也默默搖頭,放下菸的那隻手摀住嘴。   美冬大概看出他的狀況了,於是她像包住他似地抱緊他的背。他因冷汗而變冷的背,感覺到她肌膚的溫暖。   不能再叫雅也做那種事了。她在他耳邊細語,我也不想看到雅也痛苦。   雅也反覆呼吸,等待突然襲來的不適退去。   我他發出喘息般的聲音,為了我們倆的幸福,我甚麼都肯做。不管是甚麼事,不管要做幾次,如果真的能讓我們幸福的話   美冬伸手摸他的頭,會的,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雅也轉頭面向她,真的?   我相信一定會,所以雅也也要相信。   美冬的眼睛滿是真摯的光芒,雙瞳泛紅,水汪汪的。   好,我也相信。但是妳要答應我,不要背叛我。絕對不行。   我答應你,我不會背叛的。美冬看著他的眼睛點頭。   4   來賓簽名冊才第一天就幾乎寫滿了,雖覺得應該準備更厚一點的簽名冊,但要是留下太多空白又會讓人覺得似乎沒甚麼名氣。要是得知還需要用到第二本簽名冊,御船孝三一定會心情大好吧。   賴江看看時間,已經過傍晚六點三十分了。會場開放到七點,御船正在會場中央談話區與畫廊老闆談笑。   賴江離開櫃檯走向會場角落。雖然是御船的個展,同時也展出了幾件學生的作品,御船的說法是希望讓大家的作品也有機會讓人們欣賞,但教室裏每個人都知道其實是因為開個展的作品件數不夠。   學生的作品共有十七件,其中三件出於賴江之手。一件是以手捏成形做出的點心盤,另兩件是以轆轤成形做的茶碗。   她拿起自己做的茶碗。釉藥裏用了胡枝子,原本預期的顏色是更淡的,但出窯後褐色變得比想像的濃。即使如此,她很滿意形狀,雙手捧起,完全貼合手掌,她開始想像用這隻茶碗泡茶會是甚麼感覺。   將茶碗歸回原位時,她的視線轉向就在旁邊的酒瓶,那是雅也唯一展出的作品。明明才剛開始學陶藝不久,他的轆轤卻用得比誰都好。她很能瞭解御船從學生作品中第一個便選出這件作品的心情。酒瓶和茶碗茶杯不同,瓶口部份比瓶身窄,初學者很難做得出來。   因為我喜歡喝酒。嘴裏這麼說的雅也微露羞赧之色的面容,在賴江眼底浮現。   一想到他,身體就有些發燙。這陣子他們每天見面,但她還是想再見見他,想再聽聽他的聲音。   連自己都覺得真是老不羞,竟然愛上一個小自己不止一輪的青年。但她並不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也不覺得焦慮,明知處於一種非常危險而棘手的狀態,但她引以為樂也是事實。   這件事不是想起自己身為女人這麼單純。如果要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身為女人的那部份一直存在她內心深處,一直等著有人來敲她的門。然而她心裏同時也已做好準備,認為這一天或許永遠不會來臨。期待與放棄,兩種心態維持著絕妙平衡,而她在其中逐漸老去。   遇見雅也時,她並沒想到他就是那個敲門的人。她認為他是個很好的青年,但這種程度的感想在過去也曾出現過,不同的是,他發出了靠近那扇門的氣息。   賴江從未打算自行開啟那扇門,因為她害怕會因此而失去許多。雖然她也認為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但她仍選擇待在門後;明知也許最後雅也會過門而不入,她仍不敢靠近那扇門。   所以當那天他突然來敲門的時候,她內心連讓自制力萌芽的時間都沒有。她只是呆立在門後,眼睜睜地看著他長驅直入。   老大不小了,還迷上年輕男子。她曾如此分析自己,藉著這麼做以確定自己的冷靜。明知這種事情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她還是告訴自己,我只是在享受夢醒之前的短暫歡愉。   然而這也讓不希望留下遺憾的念頭更加強烈,她希望與雅也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充實的,為了他,她願意做任何事   不好意思。   突然有人搭話,賴江不由得一驚。有個男人站在她的右斜後方,那人鬍碴滿面,約莫三十幾歲,雖然穿著西裝也打了領帶,但仍給人粗野的印象,是因為他個子明明不矮卻抬著眼看人的關係嗎?   請問是倉田賴江女士嗎?   我是。   男子取出名片,她看了之後皺起眉頭。她可沒做甚麼會讓警視廳刑警找上門來的事。   可以向您請教一些問題嗎?這名姓加藤的刑警問。   可以是可以,不過七點前我沒辦法離開這裏。   那麼,在這裏就可以了。   加藤走近展覽作品,也許是想裝作閉展前進來參觀的客人。   好棒啊,就連學生的作品看起來也十分具有商品價值。不好意思,請問倉田女士您陶藝學多久了?   一年。   哦,才一年就能做得這麼好啊。加藤看完賴江做的點心盤之後,伸手拿起旁邊的酒瓶,這個了不起,一定是老手做的吧?   賴江微笑了。有人稱讚雅也的作品,讓她很高興。   那個人是最近才剛開始學的。   這樣啊!加藤似乎真的很驚訝,認真凝視了酒瓶好一會兒才放回原位,世界上就是有手這麼巧的人啊。   那個人是技師。   技師?   本行是金屬加工,做一些精密零件的技師,所以也許不能說是完全的外行人吧。   哦,原來如此。加藤點點頭,再一次注視酒瓶。他的側臉認真莫名,賴江不禁感到奇怪。   請問,你找我有甚麼事?   啊,抱歉。加藤彷彿回過神似地,說道:其實,我正在調查九五年在華屋發生的毒氣案。   哦,那個案子。她當然也知道,還在繼續調查嗎?   或多或少。畢竟案子並沒偵破。刑警仍看著酒瓶笑了。   我還以為已經被歸入懸案   也難怪您會這麼想。事實上,專案小組早就解散了。雖然當時因為同時發生了地下鐵沙林事件,高層也曾一度卯足了勁辦案。   關於那起案子,你想找我問甚麼?   當時還有另一起案子,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跟蹤騷擾案,嫌犯是當時擔任珠寶飾品賣場的樓層經理,姓濱中。   我聽說過這件事,但詳細情形我不清楚,再說那個案子不算是跟蹤狂事件吧?   這樣的意見的確占絕大多數,但還不能斷言。   那也不能   濱中所跟蹤騷擾的女子當中,有一位名叫新海美冬。經調查,濱中似乎騷擾了好幾名女子,但他本人只承認對這名女子的行為,而且他的說法是,新海美冬是他的情婦。   賴江環顧四周,確定這番話沒有被其他人聽見。所幸旁邊沒半個人。   我實在不明白為甚麼現在還要舊事重提。   我明白您不解的心情。再怎麼說,這位新海美冬小姐現在已經成為您的弟媳,也就是秋村社長夫人了。但是,正因如此我才來向您請教。不僅是您,秋村家的人應該都知道那一連串的案子,但仍將她視為社長夫人迎進門,所以我猜想,你們事前應該做過一番仔細的調查吧?   調查當然是調查了,但最後是由他們當事者自己決定的,旁人沒有插嘴的   她還沒說完,加藤便豎起手掌不讓她說下去。   您說進行過調查吧?請問那次調查做到甚麼程度呢?對於新海小姐的過去是否詳細調查過了?   為甚麼要這麼問?   因為這很重要。就算是為了脫罪而狗急跳牆,既然嫌犯都親口供稱有位女性是他的情婦了,我們當刑警的當然會去注意。   你是加藤先生是吧?賴江做了一個深呼吸,重新面對刑警,她挺起胸縮起下巴,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就算你有調查這個名目,也不能隨意誹謗華屋的社長夫人。只要我們有那個意思,要讓你的上司警告你也不是辦不到的事。   雖然她怒視加藤,但他的臉上毫無懼色,不如說,他似乎是以冷靜的眼神觀察她的憤怒。眼看他這樣的態度,賴江不由得感到不安,擔心自己是不是上了這個男人的當。   真是失禮了。因為這樣站著談話,不由得就失了分寸,請您千萬不要放心上。加藤有禮地道歉,態度卻和他的表情相反。   倉田姊,時間到了哦。這時背後有人叫她,是一名一起負責接待工作的女子,名叫山本澄子。賴江和山本並不是多談得來的朋友,但這時賴江覺得她真是個救星。   好,我就來。賴江回答她。   山本澄子看看加藤,又看看賴江。   這位是倉田姊的朋友?   我跟華屋那邊有點交情。不過我馬上要告辭了。加藤回答。   有沒有看到甚麼喜歡的作品?   很多呀,尤其是這個。他拿起了酒瓶。   哦,那個。山本澄子臉上出現了我就知道的表情,那是水原先生的作品。是倉田姊介紹來的人,一下子就比我們還厲害了。   賴江心裏在說拜託妳不要多話,但山本澄子仍滿面笑容。   是倉田女士介紹來的啊?加藤問。   因為他好像對陶藝有興趣,我便問他要不要來,如此而已。   您說他的本行是技師吧。江戶師傅的手藝,原來就展現在這裏啊!加藤看看手錶,接著又看賴江,看來是準備要告辭了。   但山本澄子搶先說話了:水原先生不是東京這邊的人,是關西吧。   關西?大阪嗎?加藤問賴江。   我聽說是神戶那邊。賴江回答。   神戶。哦   加藤的視線再度回到展示的酒瓶,似乎一直注視著寫著水原雅也的名牌。看了一會兒之後,加藤說聲打擾了,行了一禮便往出口走去。   5   聽到有一名姓加藤的刑警在個展中現身,雅也手中的玻璃杯差點掉落。杯裏搖晃的紅酒有些潑灑出來,沾濕了他的手,他連忙舔掉這些紅酒,幸好沒讓紅酒在白色浴袍上留下顯眼的污漬。   刑警怎麼會跑來?他故意問。   我也不清楚,怎麼會到現在還在查那起毒氣案呢?她也一臉不解。   他問了些甚麼?   就是關於毒氣案的事啊。不過,她望著窗外,其實是要問美冬的事吧。   譬如甚麼事?   簡單說,就是刑警也很在意我一直在意的事。   據賴江說,加藤問她秋村家是否曾經調查美冬的周遭及過去。   我說我們詳細調查過了,可是那個刑警一副懷疑的樣子。賴江伸手去拿桌上的紅酒杯。   他們兩人正在距離六本木不遠的一家飯店房間裏,他們是第一次來這裏幽會。碰面地點都是由賴江決定。   我本來是不想再管美冬的過去了,可是竟然有那種刑警跑來,害我又開始在意了,雖然可能會被雅也罵。賴江喝了一口紅酒,微笑著抬眼看他。房裏燈光昏暗,但仍看得出她從浴袍衣襟開口露出來的胸口有些泛紅。   加藤出現在賴江面前的原因,雅也已經猜到了。那個刑警知道美冬是冒牌貨,但財大勢大的秋村家竟未發現這一點就迎回來當主母,對此那個人想必感到很不可思議。   不能放任那個刑警不管。雅也心想。而且美冬說過,那個刑警跑去美容師青江那裏也問了同樣的話。這個加藤正在打探美冬的過去,想揭穿她的假面具。   雅也自己也不知道美冬的真實身分,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決定要保護美冬。其實是有些自傲,因為他覺得唯有自己有資格知道她的真面目。   必須設法比加藤更早查明美冬的身分才行,但又不能去問她本人,因為這麼做可能會導致兩人關係破滅。而且雅也本來就打算即使自己查出答案了,也會繼續保持沉默。他要等美冬主動親口告訴他。   然而,有辦法查明美冬的身分嗎?她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他認為要摘下任何一層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麼了?發起呆來。我說的話讓你不高興了?賴江不安地望著他的臉。   雅也露出苦笑,把紅酒喝掉。   美冬有沒有和誰私交比較好?   賴江一臉意外,怎麼這麼問?   我是想,要是有這樣的人,那個姓加藤的刑警可能會去找他。   哦,有可能。不過我不太清楚她跟哪些人有來往賴江右手貼上臉頰稍稍側起臉,維持這個姿勢一會兒之後,她彷彿想起甚麼似地轉朝雅也,有個華屋的員工好像跟她有私交,不過我不知道她們有多熟就是了。   是她還在華屋工作時的同事嗎?   我想應該不是。因為我聽說是美冬幫忙介紹,她才能在華屋工作的。   哦   美冬沒向他提過這種事,雅也不知道她有交情如此深厚的朋友。   之前聽我弟弟說的。現在那個人也還在華屋的一樓,聽說好像是丈夫失蹤了。   失蹤?雅也的腦海裏閃過一絲警訊。   對。應該算是從人間消失吧。   妳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嗎?雅也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動加速。   我記得好像是姓賴江的手指抵住自己的嘴唇,曾我吧。嗯,應該是曾我沒錯。   曾我   那個人的名字怎麼了嗎?   啊,沒有,叫甚麼都不重要呀。   雅也裝出笑容,自行往空了的葡萄酒杯裏倒紅酒。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僵了,正設法掩飾。   絕對錯不了,她就是那個曾我孝道的妻子。   美冬幫曾我的妻子找工作?這件事他完全沒聽說。美冬為何要這麼做?曾我孝道是恐嚇雅也的人,手裏握有雅也絕對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正因如此他才會做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決斷。   怎麼了?   沒有,沒甚麼。他伸手掩嘴好遮住臉上表情,大概有點醉了吧。   真稀奇,你也會醉呀!賴江站起身,來到雅也身邊,手臂環住他的脖子,撫摸他的臉頰,躺著吧!   雅也仍穿著浴袍便直接往床上躺,賴江也把身體挨過來。像這樣相擁而眠直到天亮,是他們兩人約會收尾的形式,通常反而是沒有做愛。對此賴江似乎不以為意。   不知道能不能見見那個曾我太太?雅也說。   咦,為甚麼?   去問問她關於美冬的事啊,也許她會知道一些以前的事也說不定。   可是,你不是叫我最好不要在意美冬了呀!   話是沒錯,可是妳還是很在意吧?所以我想還是查一查,覺得滿意了甘願了比較好。去京都是有點太過火,不過和美冬的朋友談一談應該還好吧,而且刑警跑來總是叫人在意。   說的也是賴江的手指像彈鋼琴似地在雅也的胸口移動,好,我們明天就去一趟華屋吧!她應該都在店裏。我想只是見個面說幾句話,應該隨時都可以。   可要小心點,別讓人起疑。   對呀,要是她跑去跟美冬亂講就麻煩了。賴江再度躺下,手指像剛才一樣在雅也胸口爬動,謝謝你,願意出力幫我。   因為我受到很多照顧啊。   都教你不要說這種話了!賴江往他的胸口捏了一下。   雅也撫摸著她的頭髮,但腦子裏已經開始想要問曾我孝道的妻子甚麼問題了。   第二天吃完早午餐,兩人搭計程車來到銀座。雅也頭有點痛,因為昨晚沒睡好。從聽到曾我妻子的事那一刻起,不好的記憶便浮現意識表層,對美冬的懷疑也越來越濃。   兩人在晴海路下了計程車,華屋充滿古典風味的建築面向大路而立。雅也跟在賴江身後走進店內,一樓的飾品皮包部門擠滿了女客。   雅也發現自己的身體僵硬,當時的緊繃感又回來了。   四年前,他以一身不起眼的打扮來到這家店,手裏提著一個紙袋。那是印有華屋商標的紙袋,而裏面裝的是   裝了次氯酸鈉與硫酸的氣球,以及運用了電磁鐵的裝置。那是雅也的得意之作。他利用福田工業的機器,極力使裝置簡化又能確實運作,當中運用了水平儀的原理。   事到如今,他對那件事也產生了疑問。真的有必要引發那樣的事件嗎?   賴江走近皮包賣場,只見一名嬌小的中年女子慌慌張張地快步走來,臉上對賴江露出近似畏懼的表情。   啊,倉田女士!她的臉漲紅了,今天大駕光臨是為了?   看樣子,她知道賴江是甚麼人。   我只是來到附近,順便來看看而已。陶藝教室那邊有些事要討論。賴江說著,向雅也看了一眼,因為上星期我們老師舉辦個展的畫廊就在這附近。   這樣子啊。中年女子看了雅也一眼,視線又回到賴江身上,如果您有要找的商品,可以讓我來服務嗎?   別這麼鄭重其事的,我有時候也想自己隨意看看。   我明白了。那麼,如果您有甚麼需要,請招呼我一聲。   謝謝妳。對了,我來這裏的事,不要跟上面報告哦!不然我弟弟會來跟我抱怨,叫我沒事不要到店裏亂晃。   啊,好的,那個,我明白了。中年女性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賴江沒理會仍肅立原地的她,開始朝賣場內移動,雅也默默跟著她走。   妳才一露面,店裏的氣氛就變了。雅也小聲說。   賴江笑了笑。   你就知道我弟弟在這裏有多跋扈了。   不久,賴江停下腳步,視線望向不遠的前方。一名女店員正在替換架上的皮包,她看起來三十歲左右,是個瘦削的女子,染成栗色的頭髮綁在腦後。   就是她?雅也問。   嗯,應該是。胸前別著名牌。   聽賴江這麼說,雅也往女店員的胸口一看,四方形的名牌上寫著曾我。   賴江走近她,曾我的妻子停下手邊的工作,臉上露出待客的營業用笑容。   妳是曾我小姐吧。   聽到賴江的問題,她顯得有些困惑。是的,我是。   我聽我弟妹提過妳。怎麼樣?工作都習慣了嗎?   請問,您是曾我的妻子似乎不知道眼前這名女子是誰。   我是倉田,秋村的姊姊。   聽到這句話,曾我的妻子眼睛張得斗大。   別緊張,我跟華屋沒有關係。今天也是去陶藝教室順路來逛逛而已。這一位是我班上的朋友,水原先生。賴江對她微笑。   雅也也跟著笑了笑。   啊,原來是這樣啊。那個,我受到美冬,不,受到秋村社長夫人非常多的照顧,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道謝才好。曾我的妻子有些語無倫次。   賴江緩緩點頭。   那麼,後來怎麼樣了?妳先生有沒有消息?   一聽這話,曾我的妻子表情立即轉為悲戚,都沒有   警方那邊也沒有聯絡嗎?   偶爾要是發現無名屍時會通知我,可是每次都是別的人。   是嗎。不過,是別人總比不是好。   可是,她垂下眼睛,其實我已經死心了。這麼久都沒找到,絕對有問題。   別說這種話,不要放棄希望。沒找到,就表示他可能在哪裏躲起來了。   曾我的妻子沒有點頭,只是悽涼地微微一笑。也許這種口頭上的安慰她已經聽太多了。   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對雅也來說都是煎熬。她是無辜的,他並不想害她受苦。   他想,也許美冬也是抱著同樣的想法。也許她是為了補償突然失去丈夫的她,才給了她這份工作。   但是,美冬是怎麼接近曾我妻子的?   正當他這麼想時,賴江彷彿要為他解惑般問道:   我沒聽美冬詳細提過,妳跟她是甚麼關係呀?   曾我的妻子微微露出整理思路的表情,然後才開口:   美冬小姐的父親,是我先生以前的上司。   她的回答讓站在一旁聽的雅也倒抽了一口氣,差點沒叫出聲來。   原來是她父親那邊的關係呀。這麼說,妳和她從以前就很熟了?   沒有。我是因為我先生失蹤,才有機會見到美冬小姐的。那天,我先生和美冬小姐約好碰面,但是我先生卻沒有在約好的地點出現,就這麼一去不回了。   哦。賴江驚訝的聲音聽起來很真誠,想必是沒料到美冬與曾我的失蹤案有這麼深的關係吧。   然而賴江的驚訝,完全不能與雅也所受到的衝擊相比。   請問,他們是為了甚麼事情約好要碰面的?他忍不住問道。明知自己插嘴會顯得很不自然,他卻無法保持沉默。   果如所料,曾我的妻子露出困惑的眼神,於是賴江說:   我也正想這麼問呢。是為了甚麼事呢?   我先生說,有一張以前的照片要交給美冬小姐。   照片?   我先生碰巧在公司裏找到美冬小姐和她父母的合照,他很希望能把照片交給美冬小姐。我先生說,美冬小姐在阪神大地震裏失去雙親,相簿可能都燒光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賴江似乎大感同意,深深點頭,所以妳剛才才會說,妳們是因為妳先生的失蹤才認識的。   是的。雖然只是這樣,卻承蒙美冬小姐為我介紹工作,我真的很感激。   妳和美冬常碰面嗎?   最近幾乎沒有。我想她工作一定很忙,再說我和她的立場也大不相同   而且她還得分神照顧我那任性的弟弟囉。賴江轉過頭看雅也,臉上的表情寫著:看樣子,從曾我妻子這裏大概問不出甚麼來了。   雅也默默點頭,也只能做到這樣了。雅也的內心颳起了風暴,他有數不清的問題想抓住曾我的妻子質問。   對不起,工作中打擾妳。妳心裏一定很難受,但是妳要加油!賴江對曾我的妻子說。   謝謝您。請代我問候美冬小姐。她鞠了一躬。   白跑了一趟。兩人一邊離開賣場,賴江一邊小聲說:不過,我不知道原來有過那麼一段經過,光是得知這個也算是有收穫了吧。   是啊。   怎麼了?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沒有,沒甚麼。我只是想起阪神大地震的事。   對喔,和你多少也有關。   一離開華屋,賴江便往中央路走。   肚子還不怎麼餓吧?要不要找個地方喝點東西?   嗯。啊,不過,雅也看看時間,我得去一個地方,不好意思,今天我要先走了。   哎呀,是甚麼事?她露出責備的神情。   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我想今天先處理掉。   是嗎。那我再跟你聯絡哦!   雅也微笑著對賴江輕輕揮手,便離開了。在第一個轉角轉彎之後,回過身來窺看她的情況。   賴江攔了一輛計程車,雅也確認她搭上的計程車駛離之後,才依原路走回去,目的地當然是華屋。   他走進剛剛才來過的店,尋找曾我的妻子。她正在向女客介紹皮包,雅也在不遠處觀察她的狀況。   這件事也許會被賴江知道,然後她就會問他為甚麼要說謊,為甚麼折回店裏問這些問題。他還沒想好到時候該怎麼搪塞,但無論如何,此刻他非得向曾我妻子確認一件事,那件事遠比他與賴江的關係更重要。不,視情況,或許連與賴江見面都不再有意義。   等女客走了,雅也才走近曾我的妻子。她也發現到他,驚訝地睜大了眼。   您忘了東西嗎?   沒有,是有幾件事想請問。他看著她的眼睛說。   噢   妳先生在失蹤前,曾經到神戶或西宮去嗎?   啊,這個,她雖然一臉不解,仍點點頭,他在震災滿一年的時候去過西宮一趟。我剛才也說過,我先生說他想把那張照片交給新海先生的女兒,所以我想他是去找美冬小姐人在哪裏。   這麼說,他在西宮找到了嗎?明知不可能,他還是問了。   曾我的妻子搖搖頭。   在西宮沒找到。不過,回這邊之後找了很久,他說總算聯絡上了。   所以馬上約了碰面,然後就這樣失蹤了嗎?   是的。在那之前好像也約了一次,可是我聽他說,美冬小姐突然打電話到約定的地點去,說突然有急事沒辦法去,所以才又改在日後碰面。   打電話到約定的地點去   那時的情景,雅也仍能清晰地回想起來。那家叫桂花堂的咖啡店,雅也當時人在對街的店監視,想找出恐嚇者是誰。電話是美冬打的。   那麼,最後再請教一個問題。妳先生在失蹤之前,是否曾經寫信給甚麼人呢?雅也一面回想恐嚇信的內容一面問。   信?沒有,就我所知是沒有的   好的。真對不起,打擾妳工作。   請問,我之前說的話有甚麼問題嗎?倉田夫人覺得很奇怪嗎?她以為是賴江叫雅也來問的。   沒甚麼,請忘了吧。說完,雅也轉身離去。   離開華屋之後,雅也走在中央路上,努力讓自己混亂的心情平靜下來,對四周的景象幾乎視而不見。   一回過神,他已經走到桂花堂前方。他往對街的咖啡店看了一眼,便穿越馬路走了進去。那天他和美冬一起坐的桌位空著,他在那裏坐了下來,和那天一樣望著對面的桂花堂。   曾我妻子說的話合情合理,他相信她沒有說謊。   此時,雅也正面對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但要抗拒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恐嚇信也是美冬寫的嗎?她的確很可能這麼做。那恐嚇的照片又如何呢?那張拍到雅也正要打死舅舅俊郎的照片   那似乎是從影帶上截取影像列印出來的,就是表姊佐貴子想弄到手的那一卷影帶。帶子一路拍到雅也打死俊郎之前,但並沒有拍到他下手的那一幕。   但是,只要透過電腦便能對影像加工,所以有可能是將雅也原本只是佇立廢墟中的影像,修改成他的手正揚起凶器的畫面。他所收到的照片畫質很差,應該不需要多專業的加工技巧。而且美冬懂電腦,雖然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但雅也知道她其實是個高手。   影像來源的那卷影帶已經被雅也處理掉了,但是當初拿到那卷帶子的人就是美冬,難保她在交給雅也之前沒有另行拷貝。   他想起第二封恐嚇信。恐嚇者在信裏要求直接碰面,指定的地點便是桂花堂。但仔細想想,這很不自然。為何不像第一次那樣,要求匯入銀行帳戶?   若這一切都是美冬一手導演的,便說得通了。她的目的是要讓雅也認定曾我孝道這個人就是恐嚇者。   為甚麼她要這麼做?原因顯而易見。   為了要讓雅也動手殺死曾我孝道。   點的咖啡沒喝上幾口,雅也便離開了咖啡店。漫無目的地走在銀座街頭,他的眼睛對任何東西都視而不見,意識已飄到遙遠的過去。   美冬為甚麼會選我?這個疑問位於意識的最上層。他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那個前所未有的大災難發生的早晨。   他殺死俊郎的下一秒,便發現眼前站著一個年輕女子。她當時的表情,雅也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是親眼看見地獄景象的表情。   雅也已做好她會去報警的心理準備,她卻沒有這麼做。她應該確實目擊了現場,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一開始,雅也還以為她是因失去雙親的打擊而喪失部份記憶,不然就是意識混亂。   其實不是的。她外表看似落魄落難,內心卻進行著周密的計劃。   計劃之一,便是利用震災,冒名頂替成為另一個人。   她成為新海美冬的那一剎那,雅也仍歷歷在目。昏暗的體育館裏,屍體接二連三被運進來,其中包括一對年長夫婦的屍體,當時她就跟在旁邊。對於警察的問題,她是這樣回答的:我叫新海美冬   那就是她身為新海美冬的起點。從那一刻,無法重來、賭上性命的故事於焉上演。   但她並不想獨自完成這個故事。為了實現自己遠大的野心,她認為自己必須有一個同伴,她得培養一個為了自己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她在受難者當中找到一名適合的人選,那就是雅也。   震災後發生的種種在雅也的腦海中一一甦醒,包括她被歹徒襲擊的事,當時是雅也救了她。那場意外應該不至於也出自她的策劃,但那肯定是她選擇雅也做為同伴的關鍵。那件事才剛發生,佐貴子就跑來,和丈夫一起試圖勒索他。這次是美冬本名不詳的她救了他,可見得這個時候,她心裏的藍圖已經大致成形了。   就結果而言,美冬的眼光是正確的。雅也也自認對她來說,自己的確是個忠誠能幹的好同伴。打從犯下華屋的毒氣案、陷害濱中被懷疑是跟蹤狂,他一次又一次完成了她的指令。   但他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保護她的假面具。他遵從她的指示,是因為他愛她,為了她經常掛在嘴上的我們兩人的幸福。這是唯一的理由。   正因如此,他不得不逃離自己隱諱的過去,也才會忍不住認為自稱米倉俊郎的人寄來的恐嚇信,是從過去伸來的黑暗之手。   我們只能走在夜晚的道路上。就算四周像白天一樣明亮,那也只是假象。這件事我們只能死心了。   美冬的話具有強烈的說服力,也可說是魔力。從她嘴裏說出來,無論是多麼可怕的事,都會令人認為那是避免不了的必經之路。   那一夜,他們做出恐嚇者便是曾我孝道這號人物的結論,當晚她在雅也的公寓裏輕描淡寫地說出計劃,而他默默聽著。他還記得當時簡直像中了催眠術一般。   然後接下來的那一天,連回想起來都如同一場可怕的惡夢。   那天,雅也人在東京都內的飯店裏。飯店位於日比谷,他在單人房裏抽著菸,豎起耳朵細聽。   房間是美冬預約的,那時她還預約了另一個房間,就在雅也的房間隔壁。那也是一間單人房。   時針就快指向傍晚七點了,雅也感到心臟劇烈跳動,無論做多少次深呼吸都無法平靜下來。一想到即將執行的事,要冷靜是不可能的。   隔壁房間傳來微微的聲響。雅也按熄香菸,打開房門看了看隔壁。隔壁的門緊閉著。那道門直到剛才還用門鎖抵住,沒有完全緊閉。   時候到了。他又做了一個深呼吸。   我會把曾我叫出來。美冬這麼說。她還說,地點最好是都內的飯店,空間越大越好。   妳要怎麼把他找出來?雅也問。   美冬輕聲一笑。   這還不簡單,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了。   現在想想,的確很簡單,因為是曾我想見美冬的。他們兩人那天本來約在桂花堂碰面,這麼一來,要把他叫到飯店根本輕而易舉,只要說聲想更換碰面的地點就行了。   然而,當時對此毫不知情的雅也,確定曾我被誘入隔壁房間之後,還對美冬的手段高明再次感到佩服不已。   不久電話便響了,是外線電話。當然,是美冬打來的。   曾我呢?她簡短地問。   剛剛進房間。   那麼,要準備動手了。   雅也低聲嗯了一聲。聲音裏透出消極的心情。   雅也,不能遲疑。美冬說,彷彿看透了他的內心,該動手的時候就動手。我們能夠活下來,就是因為一向都堅守這個原則,不是嗎?   我知道。我沒有遲疑。   你沒問題吧?我能相信你吧?   放心吧!   好。那就按計劃進行。   嗯,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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