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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九章

幻夜 東野圭吾 24019 2023-02-05
  1   路邊停車使得原本狹窄的道路更加擁擠,即使如此,卡車仍若無其事地與計程車錯車而過。不只如此,腳踏車車籃載了大批物品的中年婦女試圖從計程車左側超車,但計程車司機仍不以為意地踩油門加速。   路好窄啊。加藤忍不住說。   這很普通啊。司機愛理不理地答道。加藤是在天王寺車站招計程車的,而且目的地只有電車兩站之遙,他以為司機是因為短程而不高興,但下車時才知道不是。   都抄捷徑了還花這麼多時間,真是不好意思了。司機邊找錢邊說。   加藤應了一聲哪裏,下了計程車,不知怎的心情很好。看清楚駛離的計程車所屬的車行,接著苦笑了起來。都說大阪人會做生意,指的就是像這樣吧。   他邊看地圖走沒多久,便找到目的地的二樓公寓。一樓是便利商店,這幢公寓沒有停車場,店門口密密麻麻停滿了腳踏車,大概是在桃谷車站搭電車的人騎來停放的吧。

  爬上二樓,按了二○五號的門鈴。門上的漆多處剝落,鐵鏽裸露在外,門牌上寫的是長井。   裏面傳來女性的回應聲,門開了。一名臉色很差、年約四十五歲的女子,透過門縫抬頭看加藤。她的臉孔下方的位置橫著一道鏈子鎖。   我是昨天曾打電話過來的加藤。他盡全力裝出討好的笑容,不知您先生是否轉告您了?   從東京來的?   從警視廳來的。他出示警察手冊。   我聽說了,可是我們跟新海家不是很熟哦。   這一點您先生昨天也提過了,不過還是想向您請教一下臉上繼續保持笑容。   哦,這樣啊長井家的主婦仍一臉狐疑一邊關上門,解開鏈子鎖之後再度開門,但似乎沒有請加藤進去坐的意思,只是站在玄關口看著他,究竟有甚麼事呢?

  加藤一進玄關,便反手拉上了門。一方面是不想讓別人聽到他們的談話,最重要的是外頭很冷。大阪的夏天比東京熱得多,但冬天卻一樣冷。   您曾經住在朝日公寓裏吧?   你是說在西宮的時候?對啊。   您隔壁就住著新海先生夫婦,沒錯吧?   是沒錯,可是跟他們也沒說過甚麼話,見了面會打招呼就是了。   在震災之前呢?您曾經和新海先生他們夫婦倆的哪一位說過話嗎?   震災之前嗎她的臉暗了下來。也許是因為警察問了麻煩事,但這樣的反應想必絕大部份是由於震災這個字眼。因為公寓全毀,她們一家人也失去了遮風避雨的場所,現在雖然已經在這裏安定下來,但過程中一定吃了不少苦。   很抱歉,讓您想起許多痛苦的回憶。加藤誠懇地道歉。

  其實差不多都忘了。很多人的遭遇比我們還慘,而且我們家房子雖然全毀,也不是自己的,失去的東西並不多。主婦露出憐憫的眼神,你看像新海先生他們家,聽說夫妻倆都去世了。   是啊。   真可憐。那時候處在那種狀況,想上個香都沒辦法,光逃難就來不及了。   我想也是。   我想起來了,新海太太曾經和我聊過一下子,是不是地震前一天我不記得了,不過我還記得當我得知她過世的時候,心裏還想說啊啊,那次是我最後一次和她說話。   當時她向您說了甚麼?   她女兒的事。好像是她女兒當天晚上要回來,說會暫時和他們一起住,請多指教之類的。我記得她還說明天叫女兒過來打招呼。   當天晚上回來?所以她來向您打招呼了嗎?

  沒有主婦的眼睛望向遠方,然後大大地點了頭,對了,第二天就發生地震了,所以後來我沒見到她女兒。   這麼說,您也不知道他們家女兒回來了沒有?   哦,我想是回來了。我先生說在避難所跟她打過招呼,而且我也記得前一天晚上,隔壁不時傳來說話聲,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談話的內容我就不清楚了。新海先生他們家夫婦倆都是很安靜的人,以前從沒聽到隔壁有說話聲傳過來。   加藤的腦海裏,浮現親子三人和樂融融談笑的情景。   前一晚還那麼開心,第二天就發生地震。這個世界真是沒有神明啊。主婦露出痛心的表情,對他們家女兒來說,可是一個晚上就同時沒了雙親啊。   關於新海家的女兒,您還聽說了些甚麼嗎?

  其他好像沒有說到這裏,她似乎想起了甚麼,對了,新海太太好像說過她是從國外回來的。   國外?哪裏呢?   這就沒聽說了,不過好像是旅行了很長一段時間。   旅行啊。   請問,刑警先生,主婦微微斂起下巴,抬眼看他,新海先生家出了甚麼事嗎?眼神已轉為很想聽流言蜚語的模樣。   不是甚麼大事。我在調查的案子,與新海先生沒有直接關聯。不好意思,百忙之中還來打擾。為了怕她繼續追問,他反手開了門,這時反而慶幸主婦沒有請他進客廳。   離開公寓,正要從大衣口袋拿出香菸,放在同一個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加藤嘖了一聲拿起手機,果然是西崎打來的。加藤有氣無力地回了他一聲喂。   你在哪裏?後進刑警的語氣顯然很焦躁。

  你先回去不用等我啊。   那怎麼行!得先跟府警本部和曾根崎署打過招呼才行。   我不去也沒關係吧。   要是加藤先生人沒到,事後被發現肯定會被上面修理。光是我們得來拜託大阪這邊,那些大人物們就已經很不爽了。   那也沒辦法啊,誰教嫌犯偏偏要死在大阪啊。   反正,請你立刻回梅田來。你知道在哪裏會合吧?   知道啦。   西崎說了聲麻煩了便掛了電話。這後進平常很聽加藤的話的,加藤心想,最好別再惹毛他了。   這次他是為工作來到大阪的。在江戶川區犯下搶劫殺人案的男子凍死在大阪,由於隨身物品中有被搶的物品,男子的身分很快就被查出來了。據推測嫌犯之所以到大阪,應該是因為被害人持有前往大阪的新幹線車票,恐怕嫌犯沒有甚麼計劃,只是想逃得越遠越好吧。

  加藤所屬的小組正好負責這個案子,他便自願到大阪來出差。當然,他心裏別有目的。   去年一年他就來了關西兩次,兩次都是利用休假來的。   加藤首先從尋找新海夫婦曾住過的朝日公寓的前房客下手。向房屋仲介詢問的結果,這些人幾乎都搬到大阪。房客的機動性比擁有屋子的房東高得多,與其留在沒有工作的西宮和神戶,會選擇到幾乎沒受震災影響的大阪來找工作與住處或許是理所當然的。   和其中幾人談過之後,他發現新海夫婦兩人都不是特別出風頭的人,至少在同一幢公寓裏,並沒有與他們往來密切的人物。即使如此,每位房客都表示每次見面他們必定會有體地打招呼,但卻沒聽他們提起過女兒。   加藤也試著拜訪新海服務過的大阪總公司。雖然想問的是新海的事,突然有警視廳的人來拜訪,對方一定會心生提防,於是他決定把曾我孝道的失蹤案搬出來,因為曾我也曾待過大阪總公司。

  前來會加藤的是曾我之前所屬部門的一位名叫神崎的人,神崎是早曾我兩年進公司的前輩。   神崎也曉得曾我失蹤了,但沒能提供任何線索。加藤面露失望的表情,但其實這早在他預料之中,內心並沒有那麼失望。   第二次休假,加藤前往京都,目的是尋找新海家住過的地方。然而京都也變了,加藤雖在西宮市區公所查出他們的住處,卻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那個地點,因為距離新海一家人居住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幾年。   不過,加藤在京都有了驚人的發現。   2   在東京車站的銀鈴等了十分鐘,雅也正想來根菸的時候,提著Louis Vuitton大包包的賴江從柱子的另一側出現了。   對不起,臨出門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些事要處理。

  要出來旅行的事,妳告訴誰了嗎?   賴江搖搖頭。   我一個人住,沒那個必要,就算我兩、三天不在東京也不會有人發現的。反正這樣也樂得輕鬆。   聽起來像是在暗示她與丈夫之間幾乎沒有聯繫。她看看手錶:糟糕,得趕快了。   新幹線發車的時間就要到了。   走進已到站的光號【註:光號(Hikari),於日本東海道、山陽新幹線運行的特急列車。】,兩人並肩坐下。坐對號車,是雅也有生以來頭一遭,本來他對旅行這件事就沒甚麼經驗。   賴江似乎相當習慣旅行,她雖然來遲了,但在車內食用的便當、飲料等等,她都準備好了,還替雅也買了罐裝啤酒。   人滿多的。列車開動不久,雅也看著四周低聲說。車廂內的座位大約八成有人。

  早上上班族很多,到了下午不早不晚的時間,就沒甚麼人了。   現在這麼不景氣,沒想到搭對號座的人這麼多。   花不了多少錢的。算是一點小小的奢侈吧!賴江幫雅也固定好餐桌,擺上食物和飲料。   別人是怎麼看待他們兩人的呢?雅也內心暗自想像。年長的女性與年輕男子,男方沒打領帶也沒穿西裝,而且一大早就買了罐裝啤酒;女方一看就知道家境富裕。富婆與小白臉他腦袋裏浮現這個老掉牙的說法。只不過四周的上班族對別人的事似乎毫無興趣,隔著通道與他為鄰的男子們,一位正在看工作資料,另一位放下了椅背正在閉目養神。   這讓他想起國、高中時班上成績好的幾個同學,他們現在可能也成了這樣的上班族,一定有很多已經結婚成家了吧。裁員、減薪他們一定是被這些字眼包圍著,奮力在現代社會裏求生存。這麼一想,雅也覺得好像只有自己脫離了社會。儘管他是個失業的人,生活上卻沒有困難,因為有美冬援助他。   要喝啤酒嗎?賴江偏起頭問。   現在先不用。雅也拒絕了。雖然想喝,但怕開啤酒的聲音會被四周的人聽到。   你講話還是一樣客氣。賴江突然說出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會嗎?   因為你都講敬語呀。   呃,這是因為他微微一笑,倉田女士比我年長,而且又很照顧我。   不是年長,是年老吧?她抬眼瞪過來,但似乎沒有不愉快,到那邊之後,我希望你儘可能說關西腔。   噢   在向別人探聽事情的時候,用當地的方言,對方也比較不會提防吧?   京都和西宮還是有點不一樣。   這樣啊,怎麼個不一樣法?   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有點不同。   不過同樣都是關西人,應該會比對東京人好一點吧?   不知道呢。雅也歪歪頭,他認為沒這麼單純,但覺得麻煩便沒有反駁,到了那邊,有很多事要問人嗎?   應該吧,因為沒有別的調查方法了。   妳說要調查某個人物,那個人現在住在京都的三条嗎?   聽說以前住過,所以我想先去把她當時住的地方找出來。   妳知道那個人當時的住址嗎?   我只知道大概是在三条。   請等一下。這樣要去找一戶人家是找不到的,而且,那個人現在已經不住在那裏了吧?三条地方也不小啊。   我有線索。她從包包裏拿出小小的記事本,視線落在上頭。她似乎把資料抄在裏面。昭和五十四年【註:昭和五十四年,即西元一九七九年。】畢業於新三条小學,昭和五十七年畢業於三条第一中學   這是那個人的經歷?   對。她點點頭,高中和大學我也知道,可是如果要縮小居住範圍,還是只能找國中和國小,而且從校名看起來都是公立的。   所以要從校區找?   我知道就算這樣要找也很難。賴江輕輕合上記事本,放回包包裏,可是沒別的線索了。   不知道那個人現在的住址嗎?如果知道的話,不是可以倒推回去?   現在的住址知道是知道,可是要倒推還是有限度,因為中間經過好幾次遷居,已經查不出來了。我想戶籍上也只記載到上一個住處。   雅也點點頭,美冬的確搬過好幾次家。和秋村結婚之前,她住在門前仲町的公寓大樓。在那之前,她曾一度返回西宮雙親的公寓,但雅也聽她說戶籍是在幡谷那一帶。   著眼於小學和國中這一點,雅也感到很佩服。看來賴江應該是透過華屋拿到美冬的履歷表的。   不能告訴我那個人的姓名嗎?既然到了那邊要去問人,我想無論如何都得說出名字才行。   賴江對雅也的問題歎了一口氣,看來是不能不說了。   如果只是要我在飯店裏等的話,不用說也沒關係。   是一定免不了要你幫忙的。她微笑,那麼,我先告訴你姓氏新海。嶄新的海的那兩個字,我要找的就是姓新海的人住過的地方。   新海是嗎。   這個姓很少見,我想應該比較好找。   是啊。雅也點點頭,視線望向車窗外。會出現這個姓氏早在他的預期之中,但親耳聽到還是湧上一陣緊張。他不想讓賴江看出他表情的變化。   恐怕賴江並不知道美冬的雙親住在哪裏。她或許曉得她在西宮遇上了震災,但無法得知詳細的住址。她如果知道,也許這次的目的地就會是西宮了。   燒毀的公寓殘骸驟然間浮現眼前,而美冬就站在那旁邊。從那以來,已經快四年了。遇見她時,他完全無法想像會有那麼一天和她一起到東京。現在回想起來,他上一次搭新幹線就是那時候。   兩個半小時後,雅也與賴江走出京都車站。他們將行李寄放在投幣式置物櫃裏,走向計程車乘車處。   上次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現在的樣子跟那時候差好多。賴江望著車站周邊說:你上次來是甚麼時候?   我十年沒來了,他回答,所以不可能當導遊了。   沒辦法,我們就邊走邊商量吧!賴江愉快地說。   搭上計程車,她拿出京都地圖讓司機看,雅也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她想到新三条小學去,她事先已查過小學的位置了。   問題是校區,不知道是在哪個範圍。計程車開動之後賴江說:所以我想先以學校為中心,把範圍拉開。   話是沒錯,但是要怎麼問呢?總不能在路上見人就問:你知道新海家在哪裏嗎?   那當然了,所以我想問開店的人。壽司店應該不錯,他們做外賣,應該會記得客人的姓氏吧?   這也得看時期。那位姓新海的人住在這裏,是多少年前的事?   賴江微偏著頭想了想,十年,可能是十五年前了。   十五年啊   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十五年一下子就過了。她刻意聳聳肩,年輕人大概覺得是很早以前的事吧。   沒那麼誇張啦。   雅也覺得這件事很難。美冬的父親好像是上班族,和開店做生意的人比起來,與鄰居的聯繫比較少。更何況已經過了十幾年,還有沒有人記得也是問題。   雅也的心情很複雜。若為美冬著想,或許他應該暗中阻止賴江的調查;然而他自己其實也想藉此多瞭解美冬,所以這次的事他並沒有告訴美冬。   計程車進入住宅區,遠離了熱鬧的市街。不久出現一個像是小學的地方,校舍小小的,操場看起來也不大。計程車在那前面停車。   好像還在上課。雅也從正門往裏頭看。校園裏,幾名大約三、四年級的小學生正在練習跳箱。   學校裏不知道有沒有畢業紀念冊之類的?   有是一定有,但我想他們大概不肯給校外的人看。   說的也是,一定不會肯的。賴江很乾脆地死心,剛才,我們不是經過一條小小的商店街嗎?我們先回那邊看看吧!   她拿著地圖邁開腳步,雅也跟在她身後。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將是漫長的一天。   第一個問的是一家肉販。可能是過了中午用餐時間,中年女店員似乎很清閒,即使如此,一看到雅也兩人接近,臉上便堆起笑容。   歡迎光臨,要買甚麼?   不是的,有點事想請教。雅也操著關西口音說:請問您曉不曉得這附近有沒有人姓新海?   新海?   十五年前應該還住在這裏的。   十五年?那麼久以前的事,我記不得了。新藤的話,我倒是知道。連認真回想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雅也道了謝,離開肉販,忍不住歎了口氣。   要照這樣子到處問下去,相當累人哦。   我知道不會那麼容易找到的。   結果他們走了大半天,沒找到知道新海家的人。   我想,這家小學的學區我們應該都問過了。賴江看著在桌上攤開來的地圖說。兩人在京都車站旁的餐廳裏,剛用過簡單的晚餐。   開店的人不會知道客人姓名的。   壽司店我們也問過好幾家了。   才五家而已。就算新海家經常叫外賣,也不見得是叫小學學區裏的壽司店。   聽到雅也的話,賴江露出苦笑。他問她怎麼了。   我是想,怎麼都沒聽到肯定一點的意見呢?   啊,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到飯店去,重新擬定作戰計劃吧!賴江拿起餐廳的帳單站起身。   他們取出寄放的行李,進入位於車站旁的飯店。賴江在辦理住房手續時,雅也靠抽菸來平靜七上八下的心情。要是美冬看到他這樣,一定會這麼鼓勵他:雅也,今晚就是好機會,千萬別錯過   賴江回來了。來,房間鑰匙。她把一張卡片型鑰匙遞給他。   不好意思。說完雅也把鑰匙接過來,正當他想著該不會是同一個房間吧?她拿出另一張卡。   我在隔壁。   啊,好   他彷彿聽見了美冬的耳語這是好機會哦!   在進房前,賴江問:要在哪裏討論?   啊,喔,都可以。   可以到我房間,要我過去你那裏也可以。還是到酒吧去?   這樣啊,雅也覺得遇到救星了,難得出來一次,就到酒吧去吧?   好。那等一下我過來叫你。她先行進了自己的房間。   雅也也打開房間。那是間單人房,看到之後,他稍微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發現賴江好像沒那個意思。只是,當他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的時候,又想到她的房間不一定是單人房。   雅也舉棋不定,不知該不該到賴江房間去。他既不想這麼做,也不相信賴江期待他這麼做。美冬的確擁有異於常人的洞察力,但是他感覺得出來,這一次她猜錯了。   敲門聲響起,雅也抬起頭來。來了。   我這邊好了,你呢?是賴江的聲音。   好了。說著雅也下了床。   酒吧位於飯店頂樓,他們被安排到靠窗的座位,兩人面對面。賴江點了Martini,雅也稍微看了一下酒單之後,點了Gin-Lime。他對雞尾酒的名稱幾乎一無所知。   幸好天氣很好,夜景這麼漂亮。賴江望著外面說。   她穿著一件白色連身洋裝,裙子很短,細瘦的膝蓋朝向雅也,妝好像也補過了,五官看起來比晚餐時更立體。   雅也抬起視線,剛好和賴江四目相對,他連忙點起菸。   真遺憾,沒有收穫。他把火柴放進菸灰缸裏一邊說。   我本來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畢竟線索太少了。   而且也還有明天。   賴江點點頭,這時飲料送來了。她舉起玻璃杯,雅也也舉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發出玻璃撞擊的聲響。   你甚麼都沒問呢。她喝了一口之後說。   問甚麼?   我調查的人,你只問了姓氏。那個人和我有甚麼關係,你卻完全沒問。   問了比較好嗎?   也不是這樣。她將酒杯擱在杯墊上,這種事,一般人不太願意無條件地幫忙,可是你卻甚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幫我。   因為倉田女士很照顧我。   聽雅也這麼回答,她微微一笑,好客套的說法。不過,也難怪啦。   雅也第一個感想是照顧這個字眼惹她不高興嗎?但他立刻又想到,也許她不高興的是倉田女士這個稱呼。這名女子是不是希望他以名字來稱呼她呢   是我妹妹。賴江頭也不抬,突然這麼說。   咦?   我妹妹。不過是弟妹,我弟弟的太太。上次在和服展示會你也見過吧!她娘家姓新海。我為了調查我這個弟妹的事,特地跑來京都。   雅也大吃一驚,沒想到她會在這裏提起這些。   為甚麼?   她微笑。   這也算是一些老派人家不太好的習慣啦,長男要結婚的時候,必須對他的結婚對象進行各種調查,可是我弟弟卻在我們採取行動之前就入了籍。我也曾一度放棄,想說那就算了,可是後來還是覺得很多地方不太對勁,才會想自己著手調查。這件事我當然沒跟任何人說,要是被我弟弟知道,他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   妳說很多地方不對勁,例如甚麼?   很多地方都很怪,可是總結一句話,就是她沒有過去吧。   沒有過去?   對。她曾經遭遇過阪神大地震,但是在那之前的事情卻完全不詳,就連我弟弟好像也不清楚,再加上她的父母又在那次震災中去世。說到這裏,賴江似乎想起甚麼似地凝視著雅也,震災那時候,你在哪裏?   我雅也頓了頓,繼續說道:那時候我人在大阪,所以完全沒受到影響。   是嗎,那就好。   有很多人因為震災而失去一切。他說:不光是財產和家人,還包括過去。因為說穿了,過去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繫。   就算這樣,會連半個從前的朋友都沒有嗎?她竟然連一張賀年明信片都沒收到。賴江似乎有些激動。   雅也心裏也在想,的確,從沒聽美冬提起過去的朋友。   賴江喝了一口Martini,望著他苦笑。   話是這麼說,可是你大概沒辦法理解吧。因為說來說去,就是一種直覺。打從我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給人一種來路不明的感覺。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如果用最通俗的字眼來講,就是女人的直覺了。   雅也附和她而擠出笑容,內心卻為她的慧眼感到又驚又佩。   可是啊,剛才我在房間裏一邊補妝一邊想,我跑到這種地方來做甚麼。賴江拿起Martini的酒杯,好像要擋住光似地舉得高高的,都已經來到這麼棒的地方,吃了好吃的東西,又被美麗的夜景環繞,怎麼我卻在做些偵探般的勾當啊?   可是,妳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的,不是嗎?   是沒錯啦,只是突然覺得空虛了起來。我何必管別人那麼多?應該要為自己想想才對,而且也給你添麻煩了。   當賴江一邊抬眼望著雅也,說到你這個字的時候,他不禁覺得她的雙眸似乎發出妖艷的光芒。他連忙大口喝起Gin-Lime。   這樣的話,明天就不要調查了?   不,明天還是要繼續。不過後天就再看看,也許就直接回家了。   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他們各自續了一杯同樣的雞尾酒,之後便離開了酒吧。賴江的臉頰變得比進酒吧之前紅,但腳步仍然很穩。   兩人在賴江的房門前站定。她拿著卡片鑰匙,抬頭看他。   要不要到房間繼續喝?   她的語氣是不經意的,但話裏卻隱含著重大的決心。   美冬的面容在雅也腦海裏掠過。   不了,他微微一笑,搖搖頭,今晚就到此為止吧。還有明天呢。   賴江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她笑了笑,輕輕點頭。   也對。那麼明天見。她將卡片插進門上的鑰匙孔,晚安。   雅也也道聲晚安,從口袋裏拿出鑰匙。   3   第二天早上,雅也正在浴室刮鬍子時,電話響了。一接起來,傳來賴江的聲音,早,是我。   要去吃早餐嗎?   嗯,我覺得不太舒服。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   妳還好嗎?   好像感冒了。我想是這裏空氣太乾的關係。   有沒有發燒?   可能有。不好意思,早餐你可以自己去吃嗎?   當然可以,可是妳不要緊嗎?   我沒甚麼,休息一下就會好了。   是嗎。那,今天要怎麼辦?   你先去吃早餐,然後再來找我好不好?敲了門要是我沒應的話,就打電話。   我知道了。   他們預約了兩晚的住宿,所以不必擔心退房的問題。雅也心想,這下今天的調查可能得作罷了。   在飯店內的咖啡廳吃過早餐套餐之後,他問服務台附近有沒有藥局,結果飯店地下樓就有。   雅也在藥局買了綜合感冒藥、營養補充劑以及溫度計。敲了敲賴江的房門,聽到輕聲回答,接著門開了。她穿著T恤,外面套著飯店準備的睡衣,臉色不太好,但似乎化了淡妝。   覺得怎麼樣?   有點懶懶的。賴江伸手摸額頭。   我買了藥,還有溫度計。   啊謝謝。我得給你錢。   不用了。妳還是躺下來比較好,不過,先把藥吃了吧?雅也從冰箱取出礦泉水。   賴江在床上坐下。那是一張單人床。她接過他遞來的水,吃了感冒藥,再喝下營養補充劑。躺到床上,拉毛毯蓋到肩膀。   體溫最好也量一下。雅也把溫度計從盒子裏拿出來,遞給賴江。   對不起喔,不但要你陪我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還生病動不了,真是糟透了。   請別放在心上,妳一定是累了,昨天走了不少路呀。   才那種程度而已賴江歎了口氣,畢竟是上了年紀了。   雅也假裝沒聽到這句話,伸手進口袋,但又立刻抽出來。   沒關係,你抽吧。賴江注意到了。   不用了,其實也沒那麼想抽。不過今天妳還是躺著休息比較好,要是逞強讓感冒惡化,明天還要回去就很辛苦了。   可是,今天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一個人,見不到也至少要聯絡一下。   溫度計發出電子聲響。賴江在毛毯下挪了挪身子,拿出溫度計。   三十七度三。還好不太嚴重。   妳應該也知道,人的體溫在早上是最低的,晚一點可能會上升。   可是,都已經來到這裏了。賴江的頭仍靠在枕上搖了搖。   昨晚妳不是說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嗎?只是比預定早一天而已。   可是她似乎很遺憾。   好吧。那我去調查,請妳好好休息。這樣如何?   賴江猶豫不決地看著雅也。終於,她的眼睛望向窗口。   可以幫我拿我的包包嗎?   這個嗎?   她打開包包,從裏面拿出便條紙。   我想跟這個人聯絡。   中越先生是嗎?   那張紙上,寫著三津屋工藝 中越真太郎,還寫了電話號碼、住址,以及網址。   我從網路搜尋新三条小學,結果找到這個人做的網頁。看他的簡歷寫著新三条小學畢業,不過他是在昭和五十年畢業的。   原來如此雅也點點頭,原來還有這種辦法啊,也就是說,要是能見到這個人,或許就能找到甚麼線索是吧。   不能抱太大希望就是了。賴江無力地眯起眼睛。   那麼,我就跟這個人聯絡看看。   你願意幫我跟他聯絡?   嗯。但是,就這樣而已。我不能這麼久的時間都丟著病人不管。   聽雅也這麼說,賴江眨了幾次眼,從毛毯下伸出手來。   謝謝你,你真好。   請妳趕快好起來。雅也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三津屋工藝位於四条河原町,主要是販售清水燒【註:清水燒是京都陶瓷藝品,京燒的一種,產自清水寺門前,故稱之,尤指清水寺參道清水坡附近窯廠所燒製的陶器。清水澆表現手法多種多樣,以細膩的畫法和豐富的釉色聞名於世。】,但賣場還擺了織染品與用來送人的小裝飾品等等,看來是因為不景氣,只好打遠足學生們的主意才撐得下去,眼前老闆中越就正在為一名國中女生包裝一個看不出是仿製甚麼東西的鑰匙圈。中越個子小、微胖,再加上臉也是圓的,與待客的笑容非常搭調。對一個消費區區幾百圓的少女一樣行禮不迭,客客氣氣地找錢給她。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真是的,平常清閒得很,偏偏這時候有客人上門,真是怪了。關上收銀機之後,中越對雅也說:呃,你是水原先生吧,你說你在找人?   是。我在電話裏也提過,我在找一位以前就讀新三条小學的人,只不過她是五十四年畢業的,比中越先生晚了四年。   是啊。不過如果住在附近的話,我或多或少都知道。   是一位姓新海的女子,新海美冬小姐。不知道您記不記得?   新海小姐啊,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中越環起雙臂沉吟著,不知道你曉不曉得,我們那個學校學生不多,可是小了四歲真的就有點難了。呃,你問過學校那邊嗎?   關於這一點,因為我不知道該去拜訪哪一位才好。我想當時的老師多半已經不在了,而且聽說學校不肯把畢業紀念冊給校外的人看。   因為現在對個人情報管理得很嚴格啊!中越搓了搓自己的臉頰,自言自語般喃喃地說:搞不好那個老師會有點消息。伸手拿起身旁的電話。   中越甚麼都沒對雅也說便打起電話來。對於透過自己的網頁而特地從東京前來的這位陌生男子,他似乎決定卯足全力幫忙。   啊,荒木老師嗎?我是中越,三津屋工藝的中越。好久沒向您問候了。他講電話時,音調高了好幾度,想請教您一件有點特別的事。請問昭和五十四年的時候,老師您在哪所學校?咦,啊,是嗎,果然還是在新三条啊。哦,哦,原來如此。他看著雅也,笑容滿面地點點頭,其實是這樣的,有人來我這裏說要找五十四年從新三条畢業的人。是看到那個找來的呢!就是我的那個網頁啊。您這是甚麼話,看的人還不少呢!所以我就想,不知道荒木老師有沒有那時候的畢業紀念冊,才撥這通電話給您。咦?啊,就是啊,還上阪神大地震失蹤了。   電話那頭名叫荒木的老師似乎在問為甚麼要找人,中越把雅也所說的內容原封不動地轉告。   他只知道那人是五十四年從新三条畢業,沒別的線索了,所以才特地找到我這裏來,從東京來的呢!老師您能不能幫幫忙?中越仍不放棄。   雅也在他耳邊說:可以麻煩您請問一下,老師還記得新海美冬這個學生嗎?   中越點點頭,問了這個問題,但荒木似乎想不起來。   您之前不是才很得意地炫耀說,不管過多少年您都不會忘記學生的名字嗎?甚麼啊,原來只限您教過的班級啊?雖然不同年,可是我們那間學校又沒有多少學生,吶,老師,幫幫忙吧?人家大老遠跑來這裏,讓人家空手回去太不夠意思了。您能不能弄到五十四年的畢業紀念冊啊?咦?甚麼?   連珠砲般說個不停的中越,這時候露出專心聽對方說話的神色,不久便按住話筒朝雅也轉過身來,老師說要幫忙問以前的老師。呃,水原先生你會在這裏待到甚麼時候?   預定明天回東京。   中越在電話裏說了這件事,再三拜託老師儘快調查才掛了電話。   那位荒木老師是?雅也問。   我們以前的級任,已經是個老爺爺了,退休也超過十年了吧?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現在開起同學會,他都變成我們的玩具了。說著,中越好像發現了甚麼,對呀,打電話一個個問參加同學會的那些人,搞不好會有人知道新海這個人。   呃,那怎麼好意思,您這麼忙   看也知道,我哪裏忙呢!更何況,聽到震災這兩個字就無法袖手不管了。中越正色說:我堂弟啊,在尼崎那邊,那時候開開心心結了婚,正要展開新生活的時候,才剛買的公寓就倒了。可憐的新娘子,才兩個月就成了未亡人。   雅也垂下眼睛。那場災難死了幾千人,其中想必也包括這樣的慘事。那不堪回首的情景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雅也不由得一陣顫抖。   我來查一下。要是有甚麼消息,我再通知你。   麻煩了。雅也將手機號碼告訴了中越。   離開三津屋工藝後,雅也信步走在四条河原町,內心考慮著應不應該將這段經過告訴賴江,最後決定不告訴她了。中越雖然願意大力幫忙,但不見得會有好消息;再說,萬一查出了關於美冬的情報,他想先自己確認過。   正想進咖啡店的時候,手機響了,電話沒有顯示來電號碼。他心想如果是中越也未免太快了,一面想一面按下通話鍵。   喂,是我。   聽到聲音嚇了一跳。是美冬。他含糊地噢了一聲。   我有點事想問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嗯。甚麼事?   是關於賴江的,她好像從昨天就不在家了。你有沒有聽說她去哪裏?   沒有,沒聽說。他的心跳加速。   是嗎?那你打個電話給她,問她人在哪裏。   可能只是出個門而已吧?也許是跟朋友去旅行了。   是去旅行沒錯,她兒子是這麼說的,但是她好像沒說要去哪裏。   那又怎麼樣?   我總覺得怪。她腦子裏現在應該只有雅也才對,可是她出去旅行卻連雅也也瞞著,實在很難置信。   雅也朝電話發出低低的笑聲。   這種說法太誇張了吧,她也有她自己的計劃啊。   就算有,沒跟雅也提起就絕對有問題。她應該每天都想見雅也的。   美冬的話太過武斷了。然而,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卻必定猜個正著,正是這女人可怕的地方。   既然這麼在意,美冬打電話給她不就得了。   我沒有打電話給她的理由呀!所以才來拜託雅也不是嗎,而且她又不會對你說謊。   美冬到底在怕些甚麼?賴江才不過不在家而已,沒甚麼大不了的吧?   這你不用管,反正你打電話給她就是了,然後一有消息就跟我聯絡,知道了嗎?   好,知道了。   那就麻煩了。美冬說完自己的事,逕自掛了電話。   將手機放回口袋,雅也搔了搔頭。這下麻煩了。他覺得就算隱瞞自己同行的事,讓她知道賴江人在京都似乎不太妥。   他沒心情進咖啡店了。攔了計程車,報上飯店名。   一到飯店,他先回自己房間,抽了兩根菸之後,再打電話到賴江房間。響了兩聲她就接起來了。   不好意思,妳在休息嗎?   沒關係,只是打盹而已。你從哪裏打的?   他回答從隔壁房間,賴江便要雅也到她房間去,聲音聽起來有些撒嬌的感覺。   一敲門,門立刻開了。賴江的打扮和早上一樣。   有沒有吃些東西?   被雅也這麼問,她笑著搖搖頭,沒食慾。   至少也要補充水分。燒退了嗎?   剛才量過,三十七度六。   果然又升高了一點。   躺一躺就會好了。這房間太乾燥了。賴江皺眉頭望向天花板,然後看著雅也,怎麼,有沒有收穫?   雅也搖搖頭。   我去找中越先生,沒甚麼太大的收穫。畢竟畢業年度不同   是嗎可能是心裏早有準備,看她也沒太失望,真對不起,還要你專程跑一趟。   別這麼說。我倒是想到一件事。   甚麼事?   這次的旅行,妳說妳沒告訴任何人吧?可是既然妳不在家,回去以後不會被問起嗎?   我一個人住,不在又不會對誰造成困擾。再說,要出來旅行我告訴過我兒子,只是沒告訴他我去哪裏。   可是萬一有人問起來,好比說妳弟弟啊。   我想他不會問的。不過要是真的問了,嗯,我就說我到關西走了一趟好了。   關西,是嗎。   這樣就不算說謊了。要是他問關西哪裏,我就跟他說,這跟你有甚麼關係。說著賴江笑了。可能是發燒的關係,她的臉有些泛紅。   雅也也跟著露出笑容,一邊動腦筋,他也要這樣跟美冬說嗎?說她人好像在關西,可是沒告訴他詳細地點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雅也直覺認為是中越打來的。他不能在這裏接這通電話。   是我東京的朋友打來的。那我待會再過來。他把手機拿在手上,匆匆離開賴江的房間。   一邊打開自己的房門,一邊接起電話。果然是中越。   荒木老師跟我聯絡了,他說找到一個教過五十四年畢業生的老師了,現在住在上京區。   上京區   就是同志社大學那一帶,一位姓深澤的老師。深是深淺的深,澤是最常見的那個澤。聽說現在已經不當老師,回去繼承家裏的書店了。我已經問好聯絡電話和住址了。   太好了!真是太感謝您了!   雅也抄下中越所說的住址和電話號碼。   他沒有知會賴江便離開飯店,搭上了計程車。他想事後視取得的情報再看怎麼向她報告就好。   正如中越所言,深澤書店位在距離同志社大學正門不到二百公尺的地方。書店並不大,裏面設有大學教科書專區,年輕人都聚在那邊;雜誌區的品項看來也很齊全;然而應該占營業額大宗的漫畫卻只有角落一小塊。這或許是前教師的信念使然吧。   裏面櫃檯有個女店員,雅也走上前去問她深澤先生在不在,女店員指了指通道。一名矮矮胖胖的男人正在拆卸雜誌。   請問是深澤老師嗎?雅也從男人背後說道。   男人仍蹲著轉過頭來。也許是因為隔了多年又聽到有人喊他老師的關係,表情顯得溫和了些,現在是書店老闆啦,我是深澤沒錯。   敝姓水原,就是在找新三条小學的畢業生的人。   哦,剛才荒木老師打電話來過。就是你嗎?深澤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腰部,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   不好意思,這麼倉促來打擾。其實是我明天就得回東京了。   是嗎。那麼,這邊請。   深澤打開收銀櫃檯旁的門,門後是個小小的辦公室,擺著辦公桌和文件櫃,到處都堆著書。   呃,你是想問五十四年畢業的學生嗎?   是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曉得您還記不記得。   你想問哪個學生?   新海同學。她名字叫新海美冬。   哦,新海同學深澤原本溫和的臉,驟然間蒙上一層陰影,她怎麼了?   她本來住在西宮,但是因為震災失蹤了。   這荒木老師告訴我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裏。   您還記得新海同學嗎?   深澤遲疑了一下才微微點頭,記得啊,有印象。   她是個甚麼樣的人?   甚麼樣啊。印象中是很普通的女孩子,不特別突出,但也沒有任何問題,我記得成績也還不錯。說到這裏,深澤抬眼看雅也,呃,你是水原先生沒錯吧?   是的。   你是警察嗎?   雅也睜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後仰,不是的。您怎麼會這麼問?   沒有,那個深澤雙眉深鎖,露出不解的表情說:大概三個月前,也有人來問新海的事。那個人是東京的刑警先生。   刑警?姓甚麼?   加藤,好像是加藤吧。   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加藤雅也想起來了。那個男的怎麼會跑來這種地方   你要問的該不是那位刑警先生在調查的事吧?深澤問。   不是的。怎麼會有刑警來,我完全沒頭緒。   是嗎。但深澤仍是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   請問,那位刑警先生問了甚麼事呢?   深澤搓了搓下巴,以充滿懷疑的視線看雅也。   嗯,就是小學時代的事,沒甚麼特別的。還有就是問我有沒有照片,臉拍得越清楚的越好。   然後呢?   我就說,我沒有當時的照片,不過倒是有後期一點的照片。同學們聽說我要辭掉教職,就幫我辦了一個同學會。那時候她已經是高中生了。   您把照片交給刑警了嗎?   沒有,那對我來說是很寶貴的照片,我只讓他看而已。   刑警看了之後有沒有說甚麼?   甚麼都沒說。深澤的神色很明顯變得憂鬱了起來,可能是有種被捲進麻煩事的預感吧。   現在那張照片在您手邊嗎?雅也問。   深澤歎了一口氣,打開旁邊辦公桌的抽屜。好像是加藤來的時候從家裏拿過來,之後就一直收在那裏。   就是這張了。說著,深澤把照片遞給他。   雅也接過照片。比現在年輕許多的深澤坐在中央,身邊被一群年輕人圍繞著。   這就是新海了。說著,深澤指向最右邊的女孩。   雅也點點頭。他覺得他應該說點甚麼,但找不出話。要保持平靜就已經很勉強了。   那個人不是美冬。根本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4   濱中把幾枚戒指擺到展示櫃上,正拿著布一一擦拭。確認店內沒有客人之後,加藤走進店裏,只見濱中那瞬間堆起笑容的臉,馬上又沉了下來。   你的臉也不必這麼臭吧!加藤不懷好意地笑了。其實,看濱中這樣的反應已成一種快感。在擔任高級珠寶店樓層經理的時代,想必他一定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吧。而在那張假面具背後,卻是個貪得無厭地渴求年輕女子肉體的男人。受情慾蒙蔽而毀了自己的人生,加藤也認為這種人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請問有何貴幹?已經夠了吧?濱中移開視線,低頭繼續擦拭戒指。   我是來問履歷表的。加藤把客用椅子拉過來往上頭一坐,視角正好形成可抬眼窺視濱中表情的角度。   履歷表?   那個女人的,新海美冬的履歷表。你是看了她的履歷表,才知道那女人的經歷吧?   那又怎樣?   那張履歷表上,當然也貼了照片吧?   那當然了,那是履歷表啊。濱中一副你到底想問甚麼的表情抬起頭來。   看了那張照片,你有沒有注意到甚麼?   注意?要注意甚麼?   那是一般的照片嗎?是那女人的照片嗎?   濱中無法理解加藤問題的重點。   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但那張照片沒甚麼特別的。   哦,是嗎。   加藤先生,請問   新海美冬啊,加藤打斷濱中的話繼續發問,她進入華屋任職的經過可以請你講一下嗎?你當時是樓層經理,應該很清楚吧?   濱中嘴角一撇,就這麼歪著嘴舔了舔嘴唇。   詳情我不知道。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錄取了。再說,就像我之前講的,一開始她不是在我的賣場。   是你看上她,把她挖角過來的吧。   加藤的話讓濱中的嘴唇緊緊抿成一直線,焦躁顯現在他整理戒指的舉止中。加藤一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一邊說:不必多詳細,你一定聽她說過她是怎麼被錄取的吧。關於她的事甚麼都想知道的濱中先生,竟然會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我實在很難相信。   濱中將戒指放回展示櫃,瞪了加藤一眼,點起香菸。   我沒聽她說過甚麼啊,就是很一般的應徵錄取。   是沒錯,但是華屋會這麼頻繁徵人嗎?   那又不稀奇,看景氣狀況,有時候也會突然缺人手;而且像華屋那種等級的店,又不能光靠兼職或工讀生撐整個場面。   意思是不能讓店員的素質低落?   是要有相當經驗的人才可以的意思。說到這裏,濱中突然露出望向遠方的眼神,對了,她是有經驗的。   你是說?   錄取的原因好像是因為她熟悉飾品和珠寶。她好像說過以前曾在同樣的店待過,才會被錄取的。   以前待過的店?履歷表上也寫了吧?   店名我早就忘了。   為甚麼?你連國小、國中都調查了,怎麼會對她之前工作的店沒興趣?   濱中歎了一口氣,因為我聽說那家店倒了。   咦?   那家店倒了,所以有興趣也沒用。   倒了啊   所以她才會再找工作啊。加藤先生,已經夠了吧!我說過好幾次了,我想把她給忘了,但每次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時候,你就跑來亂挖我的瘡疤。你也鬧夠了吧!濱中以不客氣的語氣說,將香菸頭在菸灰缸裏按熄。   加藤露出淺笑,緩緩站起身。濱中仍瞪著他。加藤的手指在人中上擦了擦,那隻手才一離開臉,便一把揪住濱中襯衫衣襟,隔著展示櫃把他拉近過來。濱中的臉上露出怯色。   語氣給我放尊敬點。被那女人玩弄、被她任意擺佈的,是誰?要是你精明一點,搞不好別人就不會倒楣了。   別人?   加藤不答,將手放開,再次往椅子上一坐,翹起腳來,抬眼看著濱中整理凌亂的襯衫。   能不能麻煩你想起那家店的名字啊?你應該不至於完全不記得吧?   真的,我沒有仔細去看。要是聽到那家店的名字,也許還能想起來   哦,好吧。那麼,新海美冬被錄取是甚麼時候的事?   甚麼時候?當然是那年年初了。那是唔,一九九五年吧。   加藤搖搖頭。   可以麻煩你說清楚一點嗎?好吧,是在阪神大地震之前還是之後,這你總該記得了吧?   地震?說完濱中的嘴微微張開,對了,美冬說她是在震災後到東京來找工作的。   震災後?果然。   有甚麼不對嗎?跟震災又有甚麼關係?   他的話加藤充耳不聞。   濱中先生,你能幫我介紹一下負責人事的人嗎?   啊?   負責華屋人事的人。我想見決定錄取新海美冬的人,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辦法安排一下?   我不知道你有甚麼目的,濱中歎了一口氣,又伸手去拿菸,可是華屋的人怎麼可能買我的帳呢,討厭我、躲我都來不及了。   是喔,也對。加藤搔搔頭。   我說,加藤先生,濱中壓抑住感情低聲說:你為甚麼一直問履歷表、錄用時期這些事?以前你從沒問過這些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向我透露一些也沒關係吧?我應該也有知道的權利啊。   濱中的眉毛兩端下垂,形成八字眉,那張臉活脫就是被女人拋棄的男人。加藤驀地內心有些動搖,覺得告訴這個男人也無妨,然而他的動搖不消多久便平靜下來了。現在還不能告訴任何人。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新海美冬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濱中垂下雙肩,彷彿在說自己的問題又得不到回答了。   西南女子大吧。在大阪。我記得是文學院。   是嗎,西南女子大。你沒調查她大學那段時期嗎?   無從調查起啊!濱中露出厭倦無力的表情,畢業紀念冊又不是那麼簡單能弄到手的。   是嗎。加藤緩緩站起身,既然要幹跟蹤狂這種勾當,幹嘛不徹底一點啊?要是你把這些都查清楚,我就不必這麼累了。   濱中不明白他這些話的意圖,不知所措地望著刑警。加藤回視他的傻相,問道:吶,你愛上的那女人叫甚麼名字來著?讓你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女人,叫甚麼去了?   濱中不安地歪著頭。   把名字說出來啊!加藤又說。   美冬不是嗎。新海美冬。   是嗎,是新海美冬沒錯吧。確實是這個名字。加藤點點頭,抱歉,打擾你工作了。好好擦你的戒指吧!背著濱中的視線,加藤走出了店門。   不是的。一邊邁向御徒町車站,加藤一邊在內心低語。不是的,濱中先生,把你的人生搞得一團糟的女人,不是叫這個名字。新海美冬根本就是另一個人      加藤在三個月前去了京都一趟,首先拜訪的是美冬畢業的國中。他向學校詢問是否有昭和五十七年畢業生的相關資料,理由他隨便編了一個,只要說是為了辦案,要求不太過分,一般都不會遭到拒絕。   接著他所看到的畢業紀念冊裏,除了團體照,還編排了運動會、文化祭與遠足的照片。加藤從畢業生名單中找到新海美冬這個名字,但她應該也在列的團體照裏,卻怎麼也找不到類似的少女。照片都太小了。   他想向美冬的級任導師或同班同學聯絡,但紀念冊裏沒有記載聯絡方式,學校裏也沒有瞭解當時狀況的人了。   於是加藤來到美冬畢業的小學。在這裏他問到了有位姓深澤的老師,是新海美冬所就讀的六年三班的級任老師。深澤辭去教職之後繼承家裏的書店,要找到他很容易。   深澤對美冬的印象不是很深,但加藤看到他所出示的照片時,心臟劇烈地跳動。照片是畢業數年後的同學會裏拍的,名叫新海美冬的女孩也出席了,但她並不是加藤所熟悉的那名女子。   那個女人是冒牌貨。這是唯一的可能。她在某個狀況下頂替了真正的新海美冬,並以美冬的身分活著。   那麼,究竟是何時頂替的?而真正的美冬又消失到何方?   這個疑問的解答只有一個。加藤徹底調查阪神大地震的相關資料,發現了足以支持自己的假設的數據。   罹難者六千四百三十二人,其中身分不明者九人   這些人都是在火災最嚴重的區域發現的。屍體或是嚴重受損、或是與其他屍體混雜,無法以科學方式驗明身分。這九名死者的人數雖列入計算,卻沒有記載在罹難者名單當中。今年一月,位於神戶市北區的市立鵯越墓園的無名墓地建立了慰靈碑。據加藤的調查,身分不明的死者被發現的地點,時至今日已經無法追查了。   這九人當中   是否包括了真正的新海美冬?在西宮一幢名為朝日公寓的舊公寓裏,是否發現了一具無名屍?而屍體若是新海美冬,為何會無法指認?   理由只有一個因為有人自稱她是新海美冬,而且美冬的雙親都死了。   加藤想像一幢全倒、燒毀的建築物,裏面發現了三具屍體。會不會那才是真正的雙親與其女兒?然而那裏卻出現了另一名人物,一個與女兒年紀相當的女人。這女人指著其中兩具屍體說:這兩人是我的父母,我的名字叫新海美冬。   而且,她看著剩下的那一具屍體說:這個人我不認識,是與我們無關的人   加藤回到警視廳,等著他的工作是寫報告。看看西崎,他也在做些文書工作。要是告訴他新海美冬是冒牌貨,這位後進臉上會出現甚麼表情?   他想展開正式調查,然而他不認為上司們會同意。就算新海美冬不是新海美冬,只要她沒沾上任何案件,刑事警察就不可能插手。華屋的毒氣案尚未解決,曾我孝道的失蹤案也沒有眉目,但事到如今,他不認為上司會對這些感興趣,更何況曾我的事連是不是刑事案件都還是未知數。   可是若能找到曾我的屍體,情況就不同了。警方一定會成立專案小組投入大批警力辦案,屆時加藤手上的情報才有價值。   當加藤得知新海美冬可能是冒牌貨時,他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便是找到動機。先前他懷疑曾我遭到殺害而背後是美冬主使時,就是找不到動機。但如果她是冒牌貨,一切就說得通了。   就是那張照片。   曾我孝道有一張美冬與雙親合照的照片,想把照片交給她。這張照片裏拍到的,無疑是真正的美冬。換句話說,對這個冒牌美冬來說,和曾我見面,或者說曾我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當然,還有其他必須解決的問題,因為美冬有不在場證明。目前的狀況是,她和曾我相約卻空等一場。   屍體如何處理也是個疑問,那不是一介女子辦得到的。   於是這又歸結到有共犯的推論。但說到有嫌疑的人物,加藤卻連一個都找不到。   若發現曾我的屍體,動員警力辦案,便能公然對美冬進行調查。只不過到時候加藤本人能夠參與多深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其實,加藤並不想將新海美冬的相關調查假他人之手。她的過去、她的目的,以及她背後是甚麼模樣,這一切他都希望自己親眼確認。他既不想被任何人妨礙,進一步調查之後終將面臨的最終對決,他也不希望有自己以外的人涉入。   為甚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是自負使然?因為當沒有任何人留意到新海美冬這女人時,只有自己盯上了她?然而,這不是唯一的原因。   也許我愛上這女人了   面對毫無進展的報告,加藤微笑了。   5   新幹線車窗外,景色不斷流逝,然而看在雅也眼中,那些不過是圖案。種種思緒在他腦海中纏繞,良久無法整理出眉目,腦中一片混沌。   發覺有人在對他說話,他連忙回頭。賴江正露出苦笑。   你又在發呆了。從昨天就怪怪的。   不是,只是想到回東京以後的事,有點憂鬱而已。   所以我說要幫你介紹去我弟弟公司啊。   金工的工作是嗎?那我做不來的。剛才妳還說了甚麼?   我是說,你特地陪我到京都,結果一趟下來卻得照顧我,甚麼都沒玩到。   這點小事請不要放在心上,好久沒去京都了,能有機會走走我很高興。先別管那些,妳身子還好嗎?   已經沒事了,早餐我不也吃了不少嗎?賴江笑眯眯地說。   昨天一整個白天,雅也都在京都四處奔走,試圖想找出認識美冬的人。然而時間太短,又沒有任何線索人脈,最後徒勞而返,回飯店時已經累癱了。即使如此,他怕賴江起疑,還是到隔壁房間去探病。可能因為吃了藥的關係,賴江似乎一直睡到他來敲門,也沒問他上哪裏去。   妳的弟妹是美冬小姐是嗎?妳還要繼續調查她嗎?前天晚上妳的意思好像是想算了。   賴江偏著頭。   我也不知道。這次準備太倉促,而且我又病倒了,根本算不上真的調查了甚麼吧。   我這樣說可能太自以為是,不過我認為最好還是到此為止。現在妳弟妹也沒發生甚麼問題對吧?既然這樣,我想妳應該相信妳弟弟的眼光。而且最重要的是雅也勻了勻呼吸才繼續,把時間花在這種事情上太可惜了,妳也有妳自己的人生。   賴江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震,抬起眼來看他,雙眼眨了眨。   謝謝你,你真好。   哪裏。說著,雅也搖了搖頭,再度望向車窗外。   深澤給他看的那張照片,仍支配著他的思緒。那張照片裏的女孩不是美冬,但,那女孩才是真正的新海美冬。   那麼她究竟是誰?從那個震災的早晨以來,與我一起共患難的女人   雅也仍無法接受她是個冒牌貨的事實。對雅也而言,她就是新海美冬,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昨晚他幾乎無法成眠,好幾次他都想打電話給美冬,問她:妳究竟是誰?但他終究沒伸手去拿電話。等到再確定一點這不過是說服自己的藉口。其實,他是害怕問了這個問題之後她的反應。   雅也第一次遇見她,是在那個震災的早晨;而得知她的名字,是在屍體接二連三被送進避難所的時候,她當著雙親屍體的面接受警方的詢問。當時警察曾經要她出示任何身分證明嗎?雅也猜想恐怕沒有。至少,沒有出示的必要。好不容易在那場空前災難中逃過一死的人,就算身上沒有任何身分證件也不會有人起疑吧。實際上,雅由本身也沒有被警察要求出示身分證明,即使要求了他也拿不出來。   如果要冒名頂替,就是那時候了   雅也仍清清楚楚記得美冬在避難所的模樣。她孑然一身,沒有任何行李,冷得抱著膝蓋;在黑暗中差點被強暴,是雅也救了她。她的模樣,就是一個一夕之間遭遇不幸的受難者,和四周的人一模一樣。   然而即使冷得發抖,她的腦袋裏卻滿是求生之外的念頭,思考著一場危險的賭注如何利用這場災難盜用別人的姓名、成功化身為那個人物。   但是她為何要這麼做?冒充新海美冬有甚麼好處?可以得到新海夫婦的財產嗎?他們應該沒有甚麼財產,那麼,是保險金嗎?   雅也還有另一個疑問。就算她冒充別人,她為甚麼不肯將這件事告訴自己?這四年多來,兩人克服了種種苦難,為此,他們不擇手段;兩人各自有另一張面孔,唯有在兩人獨處時才會露出真正的面貌。當兩人獨自處在暗夜中,應該是彼此揭露本性坦誠相見的才對。   但她連對我都不肯露出真面目。難道我與她度過的夜晚,全都是幻影嗎   一回神,鄰座的賴江已經睡著了,大概發燒還沒全退吧。還要將近一小時才會抵達東京。   之後賴江打算繼續調查美冬嗎?這次的京都行,她的心境似乎產生了一些變化,但疑慮並未完全拋開。要是一有甚麼狀況,她極有可能再度懷疑美冬。   這次是由於賴江突然發燒,才沒有碰觸到美冬的秘密,但他不認為下次也會這麼幸運。誰也不能保證到時候雅也會不會同行。   雅也凝望著賴江的睡臉,然後也閉上了眼。他一步步地堅定某個決心。   下午五時許,他們抵達東京車站。   怎麼辦?要吃晚餐時間早了點。出了東京車站後,賴江看看手錶說。   今天還是早點回去吧,要是又發起燒來就不好了。   我已經沒事了。   就是這種大意要不得。上計程車吧,我送妳。   雅也這麼一說,賴江顯得又驚又喜。   你要送我?   嗯。   可是方向完全相反呀?這樣你很麻煩,不用了啦。   不這樣我放心不下。雅也搶過她手裏的包包,朝計程車招呼站走去。   等等!那還是找個地方先吃飯吧?直接回去,家裏甚麼吃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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