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下午兩點,岡田會暫時休息,晚間的營業時間從五點開始。有子正在掛準備中的牌子,一名中年婦女笑盈盈地走來。那是附近的主婦,與有子的母親交情很好,膝下孩子都已經離家獨立,有子也常聽她抱怨日子過得很無聊。有子向她打招呼說聲阿姨好。我媽剛好出去,等下就回來了,阿姨到裏面去等吧?
結果這名中年婦女笑著搖搖頭。
我今天是來找有子的。等一下當然也會講給妳媽媽和大將聽。
她腋下夾著一個大信封,有子一看就知道她的來意,但又不能當場拉下臉來,只好勉強掛著笑臉。
阿姨,難不成又是相親?
這次包妳滿意啦。這個人在建設公司上班,三十歲,是家裏的次男,家境也很不錯。要找比這條件更好的,難啦!
可是我之前也說過,我還沒考慮到那裏。
妳再這樣拖下去,年紀馬上就到了。好啦,妳就聽聽看阿姨的介紹嘛!聽了妳一定會想跟他見面的。
阿姨一把抓住有子的手,走進店門。
可能是閒得發慌,這位阿姨沒事就來當媒人,已經兩次硬要有子看相親照了,那時母親說還太早,委婉地幫她擋掉了。
妳看,看起來很年輕,不像三十歲吧!而且他學生時代還打桌球,對體力很有自信哦!男人啊,還是內涵和體力最重要,外表不算甚麼。
阿姨連珠砲般說個不停,有子心不在焉地看著簡歷和照片。難怪阿姨要強調外表不重要,因為照片裏的男子外表不怎麼討人喜歡。雖然嘗試以服裝掩飾,但看來相當胖,身高也不怎麼高吧,不過倒是給人一種認真的印象,而且如果只看他的經歷,應該可以建立起踏實安穩的生活。
和這種男子結婚的話,也許可以得到一般社會所謂的幸福吧!有子愣愣地想著。然而,她無法將這種空想與自己連結在一起。
當有子有一句沒一句地敷衍阿姨時,母親回來了。阿姨開始向母親推銷起照片裏的男子,母親苦笑著應付。
有子找到機會站起身說:我得去買東西了。
啊,等一下!妳再聽我說一下啊!阿姨急著攔她。
我得跑一趟日本橋買柴魚,下次吧!說完有子脫掉圍裙,無視身後阿姨的呼喚,走出店門。
她心想,今天這次母親應該會幫她婉拒吧。不過,也許將來終有一天,母親也不再幫她了。
這是幾天前的事了。打烊後,有子正在抹桌子,父親走來。
那個技工,不會再來了啊。
哪個技工?明知父親指的是誰,有子卻裝傻。
就是那個叫雅也的。會不會是搬家了啊?
噢。我不知道。
現在這麼不景氣,可能是搬到別的地方去了。不過,老是念著不見了的人也不是辦法啊。父親只說了這些,便進廚房去了。
經常從廚房觀察店內的父親,不可能沒察覺女兒的異狀,他大概老早就看出女兒心儀雅也吧。雅也不再出現後,女兒多少有些消沉的模樣可能也一直讓他掛心。身為父母的他們是很有可能因為擔憂這樣的女兒,而答應幫她相親的。
也許因為想著這些,她的雙腳不知不覺朝雅也公寓的方向走。站在馬路抬頭看,可以看到他房間的窗戶。雖然極少看到,但那裏偶爾會晾著衣服。她都是以那些來確定他還沒搬離這個地方。
窗戶透出雅也的影子,有子連忙躲到無人的卡車後面。
雅也似乎沒注意到她。大概是剛收完衣服吧,窗戶是關上的。
不久,灰色的窗簾也拉上了。有子心想,他可能要出門吧。
她繞到公寓正面。過了一會兒,雅也從二樓下來,手裏提著運動包。
有子又躲起來。雅也似乎要到車站去,她跟在後面。
她望著雅也的背影,猜想他的目的地。剛才她本來想叫住他的,但一看到他便叫不出口了,因為他給人的感覺和平常不同。
他難得地將頭髮梳理整齊,身上那件皮夾克也是有子沒看過的,還有鞋子和長褲,都不是他平常穿舊的那些。總之,就是用心打扮過了。
有子心想,他是和人約了碰面嗎?如果是的話,那人一定是女的。雖然沒有任何根據,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可能。
雅也來到曳舟站,買了票通過票口。有子看在眼裏,也在稍遠處的自動售票機隨便買了張車票。
雅也搭上往淺草的電車。有子猜他可能是從淺草換搭都營淺草線,如果是就太剛好了,因為她本來就準備到日本橋去。
果然如她所料,雅也在淺草換乘都營淺草線。有子跟在後面,進了相鄰的車廂。她伸長脖子偷看他,只見他站在車門附近,明明甚麼風景都沒有,他的視線卻直直地朝向窗外。
觀察著他的表情,有子開始認為他不可能是去和女性碰面,至少不是約會。如果是去見喜歡的人,應該顯得更愉快一點吧?但雅也身上卻感覺不到一丁點那種氣息,甚至像是要去一個不想去卻不得不去的地方。
雅也在人形町下了車。有子猶豫了一下,也跟著下車。
她自問:為甚麼要做這種事?不管雅也有沒有女友都與她無關。因為不管有沒有,他都不會選擇自己。唯有這件事是明確的。
她也不是想讓自己徹底死心才跟蹤的。失戀是常有的事,她也不是沒經歷過。
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甚麼人
最後思考來到這個結論。要她在自始至終不知道雅也這個男人真正身分的情況下斬斷這份感情,她實在做不到。
走出地鐵車站的雅也,以毫不猶豫的腳步在人行道上前進,偶爾看看手錶,顯然是和人有約。
不久,他過了一條大馬路,進入旁邊一棟大樓。有子看他進了電梯,也連忙跟進大樓。看樓層顯示,電梯停在三樓。牆上的樓層介紹寫著三樓是御船陶藝教室。
雅也先生到陶藝教室去?為甚麼
正當有子杵在那裏,一名中年婦女走進大樓,看到有子站在電梯前卻沒按下電梯按鈕,臉上先是閃過一絲訝異,然後逕自按了按鈕。
請問有子出聲了,您是要去陶藝教室嗎?
是呀。中年婦女點頭。
有子本來想問那裏有水原雅也這個人嗎,卻把問題吞下去。她不想讓雅也知道自己竟然追到這裏來。
請問教室是從幾點到幾點呢?她當下換了個問題。
每天都不一樣呢。今天是三點到五點,我有點遲到了。
這樣啊。難怪雅也會在意時間。
妳也想來學嗎?
啊,我還在想。
是嗎?來試試看嘛,很好玩的。
電梯門開了,中年婦女看著有子偏了一下頭,像是問她要不要進去。有子擠出笑容,搖了搖手。
走出大樓,她抬頭看三樓,御船陶藝教室的字樣貼滿了所有的窗戶。雅也和陶藝教室她怎麼都無法將兩者連在一起。
她盤算著,要先到日本橋去買柴魚再回來嗎?可是那樣離五點也還有一段時間,要上哪裏殺時間呢?
剛才,樓下有個女孩子想入會呢。
哎呀,妳怎麼沒帶她上來?
她好像還在猶豫。不過,應該會再來吧。
甚麼樣的女孩子?漂不漂亮?
嗯,長得還滿不錯的。
這樣的話,要是那個女孩子進來,老師一定又只疼她了。
身旁兩名中年婦女交頭接耳地說個不停。雅也根據前兩次的經驗,已經看出她們來這裏最大的目的就是聊天。最好的證據就是,擺在她們面前的黏土仍未成形,她們只是拿著土捏來捏去而已。
雅也人在電動轆轤前,左手支撐旋轉的黏土外側,利用右手手指從內側推開黏土。若沒使力黏土便文風不動,但太用力又會突然變形,最忌的是突然施力。
指腹有種奇異的感覺。他停止轆轤,望著那個地方,發現黏土表面產生了一個小小的突起。
那是氣泡。賴江從旁對他說。她好像一直看著他操作。
氣泡?
就是留在黏土裏的空氣,所以在上轆轤之前,一定要練土。
這個已經不能用了嗎?
沒這回事,有補救措施的。
賴江從自己的工作台上拿一根細細的棒子,回到雅也旁邊。那根棒子前端裝了一根針。她在他面前彎下身來,用針把黏土裏的氣泡刺破。她所搽的香水味在雅也鼻尖掠過。
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她站起身來,向他微笑。剛才她的臉湊得好近,只差沒貼上雅也的臉。
雅也摸了摸她處理過的部份,黏土上小小的突起的確消失了。
好像好了。他再度轉動轆轤。然而賴江沒有隨即離開,而是在他身邊一直望著他的手看。
果然是當技師的,已經這麼熟練了。看來我這種程度的,一定很快就被你追過去了。
如果只是捏出東西還可以啦,可是最重要的應該是設計吧?我對這方面沒甚麼天分。
是嗎?那你是擅長看著設計圖照做囉?
嗯,是啊。
對了。賴江稍稍壓低聲音,等下下課後你有事嗎?
沒有。
那麼,願不願意再陪我吃個飯?我知道一家好吃的義大利餐廳。
我可以啊,可是一直讓妳請客不好意思,今天讓我請客吧。
不必在意這種小事啦!你又還沒找到工作。賴江輕輕往他膝蓋一拍,轉身回自己的工作台去。
雅也的耳邊,響起昨天美冬在電話裏說的話。她輕聲笑了之後,這麼說:
接近她的這個任務,顯然很成功嘛,而且看來她還相當喜歡你。
雅也說這種事還很難說,但美冬的聲調還是一樣開心。
今天我見到賴江了。我一眼就看出來,她的表情變成女人的表情了。
女人的表情?
女人啊,有了心上人馬上就會顯現在臉上。人家不是說,戀愛中的女人會變漂亮嗎?就是這個意思吧。
就算是這樣好了,她的對象也不見得是我。
除了你還有誰?雅也一直監視她,應該最清楚她沒有別的情人。
事情正是如此,因此他沒作聲,於是美冬繼續說:
聽清楚了雅也,接下來才是最重要的。我們要釣的是一條大魚,絕對不能失手。
釣魚是甚麼意思?她指的似乎是讓倉田賴江愛上自己,但這在雅也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再怎麼說,對方都是年過五十的女人,而且還有丈夫,連兒子都有了。
年齡根本不算甚麼,會在意的反而是她。有丈夫也不是問題,不如說正因為有丈夫才更鬱悶,她應該正在尋求發洩的管道。
就算全部都跟美冬說的一樣好了,我又能怎麼樣?就算她愛上我,美冬也沒有任何好處不是嗎?
聽到這話,美冬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
如果只是愛上你的話,是這樣沒錯。
甚麼意思?
電話傳來她吐出氣息的聲音。
你忘了嗎?我託你調查她,是有原因的。
要抓住她的弱點
沒錯。她簡短地說:丈夫不在家時與年輕男子發生婚外情如果能掌握這個證據,對我們而言就是相當有力的武器了。她無聲地笑了。
等一下。妳說的婚外情是甚麼意思?我可不想跟她有甚麼不正常的關係。我接近她,只是為了抓住她的弱點而已。難道,妳是要我捏造外遇現場嗎?
若真是這樣打算,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美冬接下來的話讓他汗毛直豎。
捏造也沒用啊,一定要是真正的弱點才行。
喂,妳的意思該不會
我說,雅也。美冬以低沉的聲音說:之前我也說過不是嗎?無論如何都必須抓住那女人的弱點,要是找不到,就只好製造出來。而且,雅也現在正處於一個絕佳的位置。
饒了我吧!雅也握著電話搖頭:千萬別叫我去做這種事,妳要我跟那種阿姨上床?
你辦不到?
這還用說嗎!我去做這種事,美冬妳都不在乎?
美冬再次陷入沉默。雅也以為她多少瞭解自己的心情了,然而,並非如此。她平靜地說:
我也不想叫雅也去做這種事,可是沒有別的選擇,沒辦法啊!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將來的幸福。我和不愛的男人結婚,雅也不是也默默承受了嗎?這次換我來承受了。我知道要雅也跟那種阿姨上床很為難,但是,我也得跟那種男人上床。我們只能這樣苟活啊。
聽到她語氣哀傷吐出的字字句句,雅也再也無法反駁了。但不表示他認同了這個提議。
我說過好幾次了,她不見得喜歡我。所以,能不能跟她上床我沒辦法保證。
沒問題。雅也一定可以的。美冬像平常一樣,最後以鼓勵做為結語。
真的只有這種辦法嗎?雙手環住轆轤上旋轉的黏土,雅也自問。他們要得到幸福,真的只有美冬所說的那種辦法嗎?不,姑且不論這些,幸福是甚麼?應該不只是得到財富和權力而已。
他對美冬的愛情也產生了疑問。她的說法雖然是那樣,但雅也並不認同她的婚姻;不僅不認同,還痛苦得生不如死。無論基於甚麼理由,心愛的人與其他人發生肉體關係是絕對無法忍受的,難道不是嗎?
一回過神來,四周的人都開始準備下課了。賴江來到他身邊,微微一笑。
好認真啊,不過差不多該停手了。你的茶碗也好像已經成形了。
他嗯了一聲,點點頭,拿起一旁的線,稍微放慢轆轤的速度,雙手將線繃緊,朝相當於茶碗足台的位置靠近。
漂亮。賴江故意取笑他。之前在這個階段,雅也經常施力不當將做好的作品甩了出去。雅也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捧起碗。
將轆轤四周收拾好,在更衣室裏脫掉髒衣服。換好衣服一出來,賴江已經在教室外面等了,不見先前跟蹤賴江時看到的那群女子,或許是早早就到大眾餐廳去了。
不跟朋友一起走沒關係嗎?
賴江露出苦笑。
以前常跟她們去喝茶,但說真的,實在很無聊,都是聊一些沒營養的八卦,像是哪個藝人外遇、離婚甚麼的。我是擔心在教室裏被孤立不太好,才勉為其難應和她們的。
兩人走進電梯。賴江穿著白色高領針織衫,身體曲線畢露。就看得見的部份而言,她的身材並沒太大走樣,以這個年紀的女性來說身型算是好的吧,但是,如果脫到只剩內衣就很難說;要是連內衣都脫了,雅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對她產生多少情慾。可能是化妝技巧好,單看她的臉,很難相信她已經年過五十。她的五官精緻端正,雅也甚至會想,如果她年輕個十歲,也許甚麼問題都沒有。
一切都是為了兩人將來的幸福。美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再次在心中回答她:饒了我吧!
電梯抵達一樓,雅也與賴江並肩走出大樓。就在這時,雅也眼角餘光發現有個人影靠近過來,他往那邊一看,不由得輕輕叫了一聲啊。是有子。她穿著連帽粗呢大衣,右手提著一個大大的白色袋子。
有子
你好。她先看雅也,再將視線轉向賴江,接著又把視線轉回來。但那雙眼睛的焦點卻是游移不定。
妳怎麼會在這裏?
嗯,出來買東西。她又瞄了賴江一眼。
你朋友?賴江問。
嗯,我家附近食堂老闆的女兒。
這樣啊,哦。賴江張大眼睛,露出笑容。雅也看著她的視線迅速地將有子全身上下掃視過一遍。
雅也先生呢?有子問。
啊,我剛好到這棟大樓有事。他指指後面的建築物,不好意思說是陶藝教室。
這樣啊。她說完垂下了頭,似乎在遲疑著甚麼。
要不要一起去喝點東西?賴江說,接著問雅也:怎麼樣?徵求他的同意。
要嗎?雅也問有子。
有子搖搖頭,我得趕緊回家了。
這樣啊。那,替我向大將和阿姨問好。
她說聲嗯,點點頭笑了笑,然後朝賴江行了一禮,說聲再見便小跑著離開了。
沒關係嗎?她不是找你有事?
不可能的。在這裏遇見只是碰巧。
會嗎?
嗯,是巧合。
賴江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唔了一聲,點點頭。
那我們走吧!我招計程車囉!才說完,她的手就舉起來了。
上了計程車,雅也還是想著有子。有子的視線在自己和賴江之間來回,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應該也看得出兩人之間的年齡差距,所以不會以為他們是一對吧。但是賴江外表很年輕,而且有子可能會認為,如果交往的目的是為了錢其實是無關年齡的。
想到這裏,他對自己竟然在思考這些事有些驚訝。有子怎麼想應該都不重要才是。
不想被有子討厭。雅也發現自己竟有這種想法,內心很震撼,因為他認為這才是對真心喜歡的對象會自然產生的反應。那麼他對美冬又是如何?他不希望美冬瞧不起他,希望可以成為她的助力,希望能符合她的期待,希望身為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他總是懷著這種情感。但是,他曾經對她懷有不想被她討厭這種單純的想法嗎?
她長得很漂亮呢。賴江突然開口。
雅也咦?了一聲看著她。賴江的臉仍朝著前方。
剛才那個女孩子。有那樣一個女孩子在,去食堂一定很愉快吧。她的語氣平板,沒有抑揚頓挫。
最近很少去了。
哎呀,是嗎。那麼,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了。
甚麼?
因為見面的機會變少了,她才會特地跑來呀。
雅也呵的一聲笑出來。
我剛才不是說在那兒遇到是偶然啊。
聽了這話,賴江也笑了,轉過頭來看著雅也。
她是在那裏等你的。她說得很篤定。
不可能。她不知道我去上那個教室。
這樣的話,大概是從別人那裏聽說的吧。要是你沒告訴任何人,那就可能是跟蹤你了。
雅也笑著搖搖頭,實在很難想像。
如果是在路上偶然遇到,就不是那種表情了。她看上去一點都不驚訝。
會嗎。聽賴江這麼一說,他也這麼覺得。
也好,都無所謂啦。賴江的臉又轉回前方,反正那個女孩子喜歡你。
請別開玩笑了。
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你臉上的表情是這麼說的。她斜斜瞄了雅也一眼。
講不過妳。他將視線朝向窗外。計程車正走在昭和路上。賴江吩咐司機的地點雅也其實沒概念,來東京好幾年了,但他的地理概念仍停留在老街的範圍內。
你跟她說話的時候,會變成關西腔。
啊,會嗎?
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也帶著關西口音,可是關西腔沒那麼重。
因為我一直改不過來。
我倒是覺得用不著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也一樣。
是嗎。
雅也舔舔嘴唇,一種奇異的緊張感裹住他全身,因為他從賴江的話裏,聽出嫉妒的意味。
5
雅也與比他年長了一輪有餘的女子的交往進行得很順利,只不過,他自己也不清楚這到底算不算是交往,他們只是在每週兩次的陶藝教室見面,下課後一起用餐而已。
他知道賴江對他有好感,但那是哪一類的好感,他卻沒有完全的把握。他在電話裏告訴美冬這件事,聽美冬的聲音是一派那根本沒甚麼好懷疑的。
雅也,經常和她見面的人是你,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像我和她只是偶爾才碰得上面,就覺得她的表情和態度跟以前完全不同了。還是因為經常見面,反而看不出來?
我不知道她以前本來是甚麼樣子啊。
你以前跟蹤她的時候,應該看得很仔細吧。反正,我的眼光不會錯的,賴江的心思都在雅也身上,否則怎麼會經常找你去約會呢?
美冬說的道理他也懂,可是雅也無論如何都無法以那種角度來看賴江。那種角度,就是指把她當女人來看。然而美冬便是如此要求他。
放心,時機已經完全成熟了,再來就等機會了。要是雅也主動邀她,她絕對無法拒絕的。不需要搞甚麼小把戲,你的態度是冷淡、是靦覥都沒關係,就找她上飯店如何?
那種事,我實在不相信她會答應。她那個人自尊心很強,我覺得她會生氣,認為我瞧不起人。
不會的。因為她自信心強,才會相信自己還是個有魅力的女人,認為自己的魅力能夠吸引年輕男子。要是雅也開口,她一定會志得意滿地認為:啊啊,我果然有魅力。
會這麼簡單嗎?
會,相信我。
不管美冬再怎麼拍胸脯保證,雅也還是沒有自信。這是指兩方面。一是他不認為賴江會答應,另一則是,他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和賴江上床。
美冬,我應該沒有跟她上床的必要吧?現在她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妳身上了,目的不就已經達成了嗎?
那是現在。美冬冷冷地說:她現在的確因為交了一個小男友開心得不得了,但是不久就會又開始胡思亂想。如果那個小男友到頭來只是個一起吃飯的飯友,她的注意力就會轉移到別的地方去。要避免那種情況發生,現在就是關鍵。
聽雅也不吭聲,美冬撒嬌似地叫了一聲喏。
跟她上床吧!
雅也無法答應,說再讓我想想看,便掛了電話。
與美冬的對話結束之後,他腦子裏出現一張面孔有子。自從前幾天在陶藝教室前遇見她,不知為何心裏就一直掛念著。
他開始想見她。只要到岡田去便能見到她,但他的心緒還沒穩下來。見有子做甚麼?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怎麼一臉嚴肅?因為還找不到工作?身旁的賴江對他說。一直眺望著計程車車窗外的雅也,視線回到她臉上。
是啊,存款也快見底了,總不能一直學陶藝。
所以我之前不是說了嗎?陶藝教室的學費我幫你出。你不繼續學下去,不是很可惜嗎,老師也對你進步的速度很吃驚呢!不過你才剛開始學,就幾乎把所有的學員比下去,吃驚也是當然的。
可是,學陶藝又不能當飯吃,也沒道理讓倉田女士出錢。
你真見外,我只是說我要當你的贊助人啊。
所謂的贊助人,是投資可以賺錢的人。現在的我,只是個沒工作的人,一個無業遊民。
有你這麼好的本事,不管做甚麼都會成功的。現在只是沒有地方讓你發揮而已。你笑甚麼?
沒有啊,只是在想,妳又不知道我有甚麼本事。
看你在陶藝上的技術就知道了。別看我這樣,我對自己看陶藝品的眼光可是很有自信的,雖然做我是做不來。賴江說著微微一笑,然後似乎想起甚麼,繼續說:金工呢?
金工?怎麼?
你會不會?就是做戒指、項鏈首飾的。
雅也繃緊了臉上表情,不讓她看出自己內心的激動。他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還是點點頭。
這個啊,會一點,學了點皮毛做做樣子而已。
是嗎!賴江眼睛更亮了,那我下次跟我弟弟問問看好了。
妳弟弟?華屋的
華屋有自己的工坊,也有對外發包。既然你會金工,也許可以幫你介紹。
雅也搖搖手。
我的程度還差得遠,做不出能賣的東西。
是嗎?經過練習之後也沒辦法?賴江像少女般偏著頭問。
那不是三天兩天的事。謝謝妳的好意,但是工作我還是想自己找。
她哦了一聲,微微仰起鼻子,似乎有些掃興。
計程車抵達位於赤坂的一家飯店,兩人下了車,門房畢恭畢敬地上前迎接。經過充滿歷史感與威嚴的正面玄關時,雅也暗自做了一個深呼吸,擔心自己的一身打扮在旁人眼裏看起來會不會很奇怪。他穿著嶄新的西裝,是為了來這裏而買的。出錢的是賴江。雅也說他沒有能穿來這種頂級飯店的衣服,她就說那我送你。除了西裝,還有襯衫、領帶,連皮鞋都買了。
這家飯店今天舉行和服展示會,前幾天賴江要他陪同前往。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陶藝課以外的日子碰面。
二樓的宴會廳用來做為展示會會場,入口有接待櫃檯,聚集了大群穿著和服的女性。賴江今天也是一身深色和服,據說是一種叫作紬的布料,但雅也不知道那是貴還是便宜。
一名胖胖的中年女子滿臉堆笑走近賴江,好像是賴江經常光顧店家的負責人。她誇張地歡迎了賴江一番,略過接待登記的手續,帶領賴江直接進入會場。她對雅也也是笑盈盈的,但並沒有追問他是甚麼人,然而,從她明顯充滿好奇的眼光便不難瞭解,她其實很想知道。
展示會會場裏鋪滿了榻榻米,數家和服業者在各自的展區陳列著引以為傲的商品。為賴江帶路的中年女子將她帶到接近中央的地方,女子的店在那邊擁有寬敞的展區。雅也跟在她們身後。看著展示出來的和服上所標示的價格,他微微搖頭,心想,真不明白把錢花在這些東西上頭的人的心理。
中年女子立刻向賴江推薦幾項商品,她們兩人對話中的用詞,雅也幾乎全聽不懂。
喏,這個怎麼樣?賴江將一匹布攤開來問雅也。那是一匹有光澤、顏色素雅偏綠的布。
你覺得適不適合我?
我不知道啊。雅也苦笑。
把你看到的感覺說出來就好啊,就是為了這樣才找你來的。
話是這麼說
很好看呢!中年女子在旁邊說,似乎希望雅也附和。他覺得麻煩,便微微點頭:我覺得不差啊。
這種說法真是不上不下的。不差,但是也不好?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在雅也伸手摸頭的時候,背後響起一名男子的聲音:那塊滿好的啊。
賴江朝那人看去,露出吃驚的表情,哎呀,你怎麼會
雅也回頭一看,瞪大了眼睛。身穿和服的美冬,和一位穿著雙排釦西裝、體格頗佳的男士站在一起。
美冬看了他一眼,但視線立刻回到賴江身上,表情完全沒變化。她將只是見到一名陌生人這幕戲演得入木三分。
你們怎麼會在這裏?賴江問他們兩人。
美冬吵著要來的,叫我偶爾也要帶她來和服展示會看看。我想姊姊喜歡和服,一定也會來,果然被我料到了。
美冬,妳知道這裏有展示會?
聽朋友說的。我一直很想來這樣的展示會看看。美冬環視四周,視線只有一瞬間接觸到雅也。
雅也心裏還是有些混亂,也因此沒當即察覺有人在叫自己。
你怎麼了?怎麼在發呆。賴江問。
啊,沒有,沒甚麼。雅也搖搖頭。
賴江向他介紹秋村夫婦。這是我弟弟,和我弟媳美冬
秋村隆治不懷好意地笑了。
沒想到姊姊的陶藝班上有這麼年輕英俊的男子,當然不能放過了。
你在胡說甚麼啊!我是因為女人單獨來這種地方不像樣,才請他來陪我的,對不對?
被徵求意見,雅也只是含糊地點點頭,然後看著秋村行了一禮,久仰大名。
秋村也正色點頭,彼此彼此,以後家姊還請多關照。
雅也嚥下一口口水。這個男人就是美冬正式的丈夫,他能堂而皇之地帶美冬走在大庭廣眾之下,夜裏能夠盡情地擁抱她的身體,而在那時候,也有權在她體內射精。雅也的雙手緊緊握著拳。
即使在這些思緒占據了他腦海的時候,美冬仍是故作不識,一副丈夫的姊姊的朋友不干我事的模樣。
雅也思考著美冬出現在這種地方的原因。今天被賴江邀來這裏的事,他事先就告訴美冬了,所以她是在知道這件事之後,才與丈夫一起來的。她的目的何在?想炫耀她與丈夫鶼鰈情深嗎?
喏,我們去那邊看看嘛!我想要腰帶。美冬纖細的手臂挽住丈夫的手。
啊?妳明明只說想看一下而已啊。秋村隨即又得意地笑了,好吧,今天就奉陪到底吧。姊,那我們先走了。
目送手挽著手的兩人離去,賴江小小地歎了一口氣。
年紀老大不小了,還在這種公共場合。真不像話。
他太太好年輕。雅也試探地說,同時觀察賴江的反應。
他大概是因為單身太久,覺得既然要結婚,就要讓人人稱羨吧。所以對象至少要挑年輕一點的可能是發現自己的話酸味太重,賴江遮羞似地微微一笑,好了,我也得選我的東西。你也要幫我挑哦!
好。雅也點點頭說。
離開會場前,賴江訂購了幾樣東西,總額應該不下兩百萬。即使如此,到了飯店休息廳裏,她還是一臉遺憾地抱怨著沒多少東西可買。雅也隨口附和,腦子裏仍在想美冬的事。
唔,你是關西人吧,突然間賴江問道:是神戶嗎?
西宮。不過,也差不多。
那麼,對京都熟不熟?
京都?算不上熟,去過幾次就是了。
不過,交通路線你大概都知道吧?
還好。
哦。賴江在想事情。
怎麼了嗎?
然而賴江仍默默繼續喝紅茶。看她的表情,似乎在策劃些甚麼,也像有所遲疑。終於,她看著雅也。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甚麼事?
你願不願意說到這裏,她先是垂下視線,喝了一口茶,再次以認真的眼神看著他,你願不願意陪我去京都一趟?
雅也登時愣住了,難掩驚訝之色。
種種思緒瞬間在他腦海裏交錯。這個邀約是甚麼意思?到京都的話,要當天來回也是可行的,但她打算過夜嗎?過夜的話,是一人一個房間嗎?再說,她怎麼會想到京都去?
冬天的京都啊,不錯啊。不過怎麼會突然想去?他拚命讓神情恢復沉著,京都那邊有甚麼嗎?
京都有很多值得一看的地方呀!金閣寺、清水寺,還有嵯峨野等等的。
那倒是。
賴江愉快地望著雅也困惑的模樣。
其實,我是想調查一些事情,所以才想請你陪我一起去。她恢復正色之後說。
要調查甚麼?
可以說是調查一個人吧。不過,可不是歷史上的人物哦。
是我不認識的人吧?
這個嘛賴江露出思考的表情,說是幾乎不認識比較正確吧。我本來是想和她本人一起去的,後來還是算了。對不起,說得這麼不清不楚的。
不想說的話,不說也沒關係的。不過我的確是很好奇。
如果你肯陪我一起去,遲早也會知道。不過我現在不能說,因為有點像是家醜外揚。
是妳的家人?
這個嘛,你說呢?賴江拿起茶杯,微微一笑。
沒錯,賴江一定是想調查美冬。雅也非常確定。
妳要去京都哪一帶呢?
哎,問題就在這裏,不過我想先去三条那邊看看。
三条嗎?
對了。雅也回顧從前,他曾聽美冬說過她是京都人,但詳情卻甚麼都不知道。這個話題出現過幾次,但因為她不太想提,他也就沒追問下去。即使如此,他對三条這個地名仍有印象。
怎麼?不想和我這種阿姨一起去?賴江抬眼看著他說。
她的表情,讓雅也確實感到自己正面臨了一個重大的抉擇。她開始試探他的意思了。要是他婉拒,一定會傷害她的自尊,以後恐怕不會再這樣約他。不僅如此,就連陶藝課的小約會也到此為止。
要看時間。猶豫一番之後,他說:妳也知道我現在失業中,每天都得到職業介紹所碰運氣。要是有任何公司肯給我機會面試的話,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趕過去。
如果遇到那種狀況,就改變我這邊的計劃。這樣還是不行?
不會啊,沒那回事。
那賴江窺探著雅也的表情。她嘴角雖然掛著笑,但眼神是認真的,顯然她正為這趟京都之旅探尋著調查美冬以外的目的。
已經無法縮手了。雅也痛下決心。他笑著點點頭。
那就去吧!到京都去。
太好了。這時賴江才第一次連眼神也露出笑意。她的眼角出現了皺紋。
與她道別之後,雅也搭電車返家,在曳舟站下了車,回公寓的路上突然改變心意,腳步轉了個方向。
岡田的招牌就在眼前,他卻在入口前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服裝和平常相去太遠。
先回家一趟再來吧。正當他這麼想時,店門喀啦啦地打開,一身毛衣的有子出來了,她正打算更改店門前那張寫菜單的黑板,但還沒著手之前便發現雅也了,一雙大眼睛睜得更大,眨了起來。雅也先生!
他也回了一聲喔。
怎麼了?這身打扮。好誇張,我都認不出來了。有子跑到雅也身旁,再次從上到下打量他的裝扮,接著笑了出來,不過,這樣穿很不像雅也先生。
完全不配吧?
沒那回事,不過,還是平常的樣子比較好。
對吧。他鬆開領帶。
啊,我亂講的,很帥呀!不過說真的,怎麼了?面試?
嗯,算是吧。他把捲成一團的領帶塞進西裝外套口袋。
喏,你是來店裏吃飯的吧?有子抓住他的西裝袖子,進來吧!
雅也等於是被她拉著走進岡田。
店裏只有三桌客人,角落的桌位空著,他便在那裏坐下。有子到廚房去說了幾句話,她父親從裏面出來,朝雅也微微點了點頭,雅也也默默地回應。
有子端著托盤送擦手巾和小菜過來,雅也點了綜合滷蔬菜和啤酒。她點點頭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轉身回廚房去。望著她離開後,雅也拿起免洗筷一邊吃小菜,一邊環視店內。寫著菜單的黑板,上了年紀的餐桌,設置在角落的電視,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有一名技工模樣的男人,大概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自斟自飲。就連這番情景都令他感到懷念。
他覺得,這裏才是屬於他的落腳處。他沒有甚麼龐大的野心,每天為了小小的幸福,流著汗水辛勤工作,以一杯啤酒趕走一整天的疲憊這樣的生活才適合自己。這身衣服算甚麼?這種東西不是我的衣服,又不是小孩子過節,幹嘛老穿著這身不三不四的打扮。雅也脫掉西裝外套,捲成一團放到旁邊椅子上。
有子端啤酒和料理上桌了。哇啊,雅也先生,你不冷嗎?
不會,穿著外套肩膀太僵了。
雅也拿起杯子,有子便幫他斟酒。他抬臉凝視著她。
有甚麼不對嗎?她有些害羞地問。
沒有啊,沒甚麼。
對了,雅也先生,你開始學陶藝了?她拿著啤酒瓶問。
雅也嘴裏正含著啤酒,差一點沒嗆到。陶藝?
因為上次,你不是出現在那裏嗎?
哦
當時雅也完全沒提起陶藝的事,她似乎是看到那裏有陶藝教室,才知道他在那邊上課。果真如賴江所說的,也許有子真的是在那裏等雅也。
算是消遣吧。雅也笑著打混,有人找我去的
哦,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女士嗎?有子的眼神帶著刺探的意味。
嗯,是啊。
我沒想到雅也先生有那種類型的朋友。感覺就是有錢的貴婦。她的語氣是開玩笑的,但雙頰卻顯得有些僵硬。
也不怎麼熟。
看起來不像不熟啊!感覺挺不錯的。
別鬧了,人家可是上了年紀的阿姨。
可是,她很有魅力啊。有子在他的杯裏倒滿了酒,說聲反正也不關我的事,就進廚房去了。
雅也伸筷夾菜,綜合滷蔬菜的味道依然不變,有家的味道。他一邊品味一邊喝啤酒,想著有子剛才的反應。也許她是在嫉妒。原來嫉不嫉妒和另一名女性的年齡大小無關,她嫉妒的是他和陌生女子狀甚親暱,而且兩人是在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碰面這件事。
雅也認為有子的反應是很正常的。看到喜歡的人和別的異性親密的樣子,自然開心不起來,自然會心痛、會胡思亂想。然而美冬卻完全沒有這種反應。
付帳時,有子又過來了。雅也一邊付錢,一邊問她:
有子是在這裏出生長大的吧?這麼說,小學、國中都是在這附近?
嗯。小學就在旁邊,國中走路也只要五分鐘。家裏沒錢,所以不肯讓我上私立的。
後面她母親突然冒出一句話:妳自己考不上還敢說!有子吐吐舌頭,繼續說:怎麼想到要問這個?
沒有,只是想知道一下而已。雅也付了錢,說聲謝謝很好吃,走出了店門。有子隨後追上來。
雅也先生,以後也要常來哦!
我會的。他又說了一次謝謝很好吃。
一回到公寓,雅也馬上脫掉西裝換回平常的運動服。打開電視,點起香菸。吐著煙呆呆地望著畫面,但節目內容完全沒看進眼裏。
有子甚麼都肯告訴他
雅也心想,也許和美冬比起來,我對有子的瞭解更多。她有甚麼樣的父母、在甚麼樣的家庭、甚麼樣的地方長大,這些不必特地費心去問,他都知道。連她做菜的本事如何都猜想得到。
而對美冬又如何?他所知道的,就是在震災裏受害,如此而已。她去世的雙親是甚麼樣的人、她生長的地方是甚麼樣子,她絕口不提。然而,他們倆卻過著休戚與共的人生。
我們是不正常的,我們瘋了。雅也往菸灰缸裏按熄抽了一半的菸。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液晶畫面沒有顯示來電號碼。
妳回到家了?雅也知道是誰打來的,劈頭就這麼問。
嗯,剛到。果然是美冬,今天對不起,嚇到你了。
真的嚇死我了。妳到底在想甚麼?
電話那頭傳來美冬的低笑。
我覺得差不多該出擊了,這是伏筆。
伏筆?甚麼伏筆?
接下來,賴江要和年輕男子發展出更深的關係,而我在偶然間得知這件事。說得具體一點,就是要在你們倆走出飯店的時候遇個正著。到時候,如果我之前見過她的男伴,對她的威嚇效果更強吧?
聽了美冬的話,雅也沉吟了一聲原來如此。與此同時,也再次對美冬的冷靜透澈感到驚訝。
你那邊怎麼樣?有沒有甚麼進展?美冬問。
如果告訴她賴江找他去旅行,她一定會很高興,也一定會大力煽動他絕對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但另一方面,要是她知道旅行的地點是京都,又會有甚麼反應?她一定會猜到目的就是自己吧。也許她也會以她的方式有所戒備。
無論如何,雅也是應該把賴江找他去旅行的事告訴美冬的,這一點他十分清楚,美冬當然也是為了得知最新狀況而打電話來。
對,美冬打電話來,不是因為想和我說話
唔,怎麼了?沒有任何進展嗎?美冬催他。
雅也調勻了呼吸,小心不讓自己的語氣有異,答道:
和服展示會之後,到飯店的咖啡廳喝了咖啡,就這樣而已。
哦,下次的約會呢?
還沒決定。她說會跟我聯絡。
沒想到她那麼小心。都帶你去和服展示會了,我還以為她膽子更大了。
應該是遇見妳們夫婦,就小心起來了吧。
有可能。不過,只是遲早的問題,她一定會來約你的。雅也,到時候絕對不能錯過機會。
等她真的來約再說吧。
會的,相信我。那,我再打給你。
美冬逕自掛斷電話。雅也對著不再出聲的手機看了好一會兒,用力把它扔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