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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留言

魔球 東野圭吾 21620 2023-02-05
  1     須田武志的屍體在石崎神社東側的樹林中被人發現。發現屍體的是每天早晨在這附近散步的老太太。   屍體腹部中刀,警方判斷腹部的傷應該是致命傷。地面上清楚留下了掙扎的痕跡。   太殘忍了。   其中一名偵查員低聲感歎。武志的整個右臂都被砍了下來,屍體周圍流出了大量血跡。   刺中腹部的手法和被殺害的北岡明相同,是同一兇手所為嗎?   小野低頭看著屍體問。   目前還不清楚。高間小聲回答,雖然他們都被刺中腹部,但北岡的手臂沒有被人砍掉。   但他的狗被人殺了。   的確。   狗和右臂到底是怎麼回事?高間忍不住自言自語。   高間走到法醫身旁詢問凶器是甚麼。法醫村山約五十多歲,推了推度數很深的眼鏡回答:

  應該和之前那名少年的相同,是薄型的小刀,不是菜刀或登山刀。   果然是同一個兇手所為嗎?   手臂也是用那把刀子砍下的嗎?   不,那種刀子無法砍下手臂。   那是用甚麼?   十之八九是鋸子。   鋸子   對,而且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   鋸子高間忍不住嚥了嚥喉嚨。在沒有人煙的神社樹林中,用鋸子鋸下屍體手臂的兇手身影,難以想像是正常世界會發生的事。   大致的死亡時間呢?   昨晚八點到十點左右,詳細情況要等解剖報告出爐才知道。   和北岡被殺時的時間相同。高間暗忖。   他陷入沉思時,聽到小野叫他。小野和鑑識課的人一起彎腰看著屍體旁。   高間走了過去,小野告訴他:好像寫了甚麼字。

  字?   在這裏。   小野指著屍體右側的地面。仔細一看,的確用樹枝在地上寫了甚麼字。那四個字看起來像是片假名。   是 a|ki|ko|u嗎?   嗯。   的確如小野所說,看起來像是a|ki|ko|u,卻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看不懂。高間偏著頭思考。真的看不懂,也不像是人名。   高間在嘴裏唸了好幾次。a|ki|ko|u、a|ki|ko|u   如果是須田武志寫的,這也是和北岡明遇害的不同之處,北岡並沒有留下任何訊息。   對啊。   高間看似漫不經心地聽了之後,轉身準備離開,但立刻停下了腳步。   北岡也留下了訊息。   高間走了回去,重新確認那幾個字,心臟用力跳了一下。

  小野,那不是 a|ki|ko|u,第一個字不是a,而是ma,第三個字不是ko,而是yu,而是 ma|ki|yu|u魔球。【註:a|ki|ko|u 原文為アキコウ;魔球(ma|ki|yu|u)片假名拼音則為マキユウ,兩者筆劃相近。】   須田母子正在石崎神社的辦公室等著,因為之前負責北岡事件的關係,所以由高間他們去向這對母子瞭解情況。真不想去啊!高間心想。   在轄區刑警的陪同下,須田志摩子和勇樹坐在狹小辦公室的冰冷榻榻米上。他們面前放了茶,但兩人都沒有喝,茶的溫度和房間內的空氣一樣,已經變得冰冷。   勇樹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垂頭喪氣地跪坐著,臉上還有擦乾的淚痕。他雙手在腿上用力握緊,強忍著悲傷,高間發現他的指甲剪得很乾淨。

  請節哀順變   高間看到須田母子後說。雖然他原本想說一些更中聽的話,腦海卻瞬間想不起該說些甚麼。他試著回想以前都對死者家屬說甚麼話,但腦中還是一片空白。   想請教一下,請問武志是甚麼時候失去聯絡的?   高間問。志摩子放下摀著眼睛的手帕,緊緊握在手中。   昨天晚上。他出門時說要去練球,然後就沒回來,我正感到擔心。   時間呢?   我記得是七點半左右,勇樹在一旁回答,哥哥出門時,媽媽還沒有下班回家。   高間想起之前去他們家時,志摩子也不在家。   你哥哥出門時有甚麼異狀嗎?   和平時沒甚麼兩樣。   勇樹搖了搖沒有血色的臉代替回答。   母子兩人對高間發問的回答大致整理如下。

  武志七點半左右出門,然而當志摩子十點左右回家準備吃晚餐時,他仍然沒有回來。原以為他練球太投入而忘了時間,但一個小時後,仍然不見他返家。勇樹便去神社找他,沒有找到。當時勇樹只在神社內尋找,並沒有去樹林察看。   之後,勇樹騎著腳踏車去武志可能去跑步的地方察看,都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十二點多,他終於放棄回家。   原本打算昨晚報警,但想到他可能會自己回家,決定等到今天早晨再說。   志摩子再度用手帕擦著眼睛。她的雙眼通紅,想必在得知兒子死訊之前,就因為睡眠不足而充血了。   接著,高間問她對於武志遇害有沒有想到甚麼可能性?志摩子和勇樹都斷言完全不知道,對武志的右臂被人鋸斷也完全沒有頭緒。志摩子忍不住再度落淚。

  對了!   高間猶豫片刻後,問他們有沒有聽過魔球這兩個字,但正如高間所預期的,母子兩人都說不知道。   向他們道謝後,高間交給小野處理,自己回到了案發現場。屍體已經清理乾淨,本橋組長正在向年輕的刑警下達指示。   有沒有找到甚麼?高間問。   沒有。本橋皺起眉頭。既沒有找到刺進腹部的凶器,也沒有發現鋸下手臂的鋸子。   腳印呢?   樹林內的地面很柔軟,照理說,應該會留下腳印。   有幾個腳印,但都是武志的。有些地方地面有刮痕,兇手似乎消除了自己的腳印。   有沒有可以找到指紋的東西?   目前希望渺茫。還有   本橋把嘴湊到高間的耳邊說:也找不到他的右臂。   高間皺起眉頭。

  兇手帶走凶器可以理解,但連右臂也帶走似乎有點異常。   不是有點,而是相當異常。完全搞不懂兇手做這麼殘忍的事,到底有甚麼目的。有人開玩笑說,搞不好是其他學校的棒球社成員之前被須田武志痛宰,狠心下了毒手,被我痛罵了一頓。   本橋向來討厭別人亂開玩笑,但高間暗自覺得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如果是仇殺,代表真的有深仇大恨。兇手準備了鋸子,顯示在殺人之前,就已經打算鋸下他的手。   有人對須田武志有這麼大的仇恨嗎?對了,家屬那裏的情況怎麼樣?   該問的都問了   高間整理了須田母子的談話後,向本橋報告。或許是因為沒有值得參考的線索,本橋仍然愁眉不展。   高間他們正打算離開,便接到了有目擊者的消息。附近雜貨店的老闆娘昨晚似乎看到了武志,說他八點左右在打公用電話。

  聽說須田打了大約三分鐘的電話,但不知道打給誰。   在附近查訪的年輕偵查員向本橋報告。   老闆娘有沒有聽到他說甚麼?哪怕是幾句話也好。   我也問了,她生氣地說,怎麼可以偷聽客人講電話?但她記得,須田在掛電話前好像說了一句好,那我等你。   好,那我等你嗎?   也可能是我正在等你,老闆娘記不清楚了。   是喔。   聽完年輕偵查員的報告,本橋看著高間說:不知道他打電話給誰?   目前毫無線索。高間搖了搖頭。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武志在這個神社等人。   他應該也見到了對方,而且,對方還帶了刀子和鋸子。   應該是。高間點點頭。   離開之前,高間去雜貨店看了一下。穿過石崎神社的鳥居,沿著石階往下走,就是一條和緩的下坡道。前面是T字路口,那家雜貨店就在路口。高間走在狹窄的坡道上四處張望,坡道兩側都是土牆圍起的舊房子。高間想起之前曾經聽一名偵查員說,這一帶的居民都是農民,所以晚上很早就上床睡覺了。八點過後,路上就沒有行人,到了九點,家家戶戶都熄了燈,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石崎神社神殿前亮著燈。因為賽錢箱裏的錢經常被人偷走,所以特地裝了燈,整晚都亮著。須田武志也靠著那盞燈練球。

  不一會兒,來到了T字路的交叉點,雜貨店就在右側的街角。裏面有賣一些食品,旁邊是香菸店。一個五十多歲的瘦女人正坐在店裏,一臉快要睡著的樣子。店門口的架子上放了一具紅色電話。   高間走去雜貨店,買了兩包 Hi|lite 菸,然後報上自己的身分,問老闆娘昨晚的男人是不是用了這個電話?對啊。女人有點不耐煩地回答。   他在撥電話時,手上有沒有拿著紙條?   紙條?喔,好像有拿了一張紙條,他看著紙條撥電話。   這代表武志並沒有記住對方的電話號碼,所以才會把號碼抄在紙條上。屍體上沒有找到這張紙條,也許是兇手拿走了。   武志不記得對方的電話號碼這件事,並不能鎖定嫌犯。因為武志家沒有電話,他平時很少打電話。

  高間又問了老闆娘,打電話的男人是否有甚麼異常?老闆娘回答,她沒有注意。   離開雜貨店後,高間一邊走,一邊思考。武志昨晚到底和誰見了面?為甚麼要約在沒有人的地方見面?   他立刻懷疑,對方會不會是殺害北岡明的兇手?是不是武志知道誰是兇手,昨晚約他出來?結果,他也被兇手殺害了。   果真如此的話,武志為甚麼會知道兇手?他為甚麼向警方隱瞞?   除此以外,還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兇手為甚麼鋸下武志的右臂?雖然殺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鋸下屍體的手臂更加費事。對兇手來說,停留在現場時間越久越危險,兇手為甚麼甘冒這樣的危險,仍然要鋸掉武志的右臂?到底有甚麼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   而且,還有魔球的死前留言   高間當然沒有忘記這個字眼,確切地說,這個字眼始終盤旋在他的腦海中。   上一次是在北岡的相簿中看到這兩個字,他在甲子園的照片下方寫著我看到了魔球。   高間深信,那絕非偶然。北岡和武志兩個人都留下了相同的死前留言。   魔球他們留下的遺言到底是甚麼意思?     2     田島剛進門,右手突然被人抓住。回頭一看,發現佐藤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揚了揚下巴,示意跟他走。田島看著他嚴肅的雙眼,一言不發地轉身跟著。   媒體好像還沒來。   其他同學還不知道武志遭人殺害的事。上學途中,田島遇到好幾個同學,沒有人提起這個話題。佐藤怎麼會知道?他看著佐藤沾了塵土的球隊制服背影想道。   宮本、直井和澤本等三年級的學生已經聚集在棒球社的活動室內,從他們的表情來看,顯然都已經知道了命案的事。   大家都到齊了。   背後突然傳來聲音。即使不用回頭,也立刻知道是森川。   我猜大家都聽說命案的事了,清晨警方和我聯絡,約好今天要來學校瞭解情況。雖然不知道警方會問甚麼,但應該是棒球社內部的情況。尤其須田和北岡都是三年級的學生,應該會向你們訊問,所以,我先請你們三年級生集合。   森川依次打量每一個人的臉,一字一句地說明。   佐藤應該受森川之託聯絡所有人,難怪他一大早就知道這起命案。   警方認為我們之中有人是兇手嗎?   直井低著頭說。他的聲音很沮喪。   應該認為有這種可能吧。   聽到森川的話,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這不重要,現在我們必須要做的,就是說出事實真相。所以,我要先問你們,你們真的對北岡和須田被殺一無所知嗎?   森川又依次看著所有人的臉,這次他細細打量。所有人都緩緩搖頭。   好,那我知道了。其他事就交給我來處理,你們不必擔心,但先暫時不要練球,眼前的狀態,你們恐怕也沒辦法專心練球對吧?   說完,森川打開活動室的門正打算走出去,有人對著他的背影叫了一聲:   請等一下。   是直井。   怎麼了?森川問。   那領隊呢?你認為我們中間有人是兇手嗎?   田島驚訝地看著直井的臉,他不像是在開玩笑,目不轉睛地看著森川,等待他的回答。   森川沉重地開了口。   都怪我太無能了,比賽時也一樣,我只能相信你們,雖然這根本幫不了甚麼。   森川說完,走出了社團活動室。關門的餘音久久迴響。   剩下的五個人都沒有說話,活動室內瀰漫著混濁的空氣。   我先說,佐藤最先開了口,我昨晚沒有離開家門一步。   那又怎麼樣?   直井用銳利的眼神瞪著佐藤,佐藤被他的目光嚇得退了幾步說:事實啊,領隊不是說,我們只要說出事實,有話就要說清楚。   你的意思是,兇手是除了你以外的人嗎?   直井立刻走到佐藤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胸口。佐藤拚命甩開他的手,不斷重複著:事實啊,我只是說出事實。   住手。   高大的宮本上前勸架,直井終於鬆了手。   我們為甚麼要殺須田?警方也不是笨蛋。   宮本安慰道。   我怎麼知道?   佐藤憤憤地說道,他們可能以為我們嫉妒須田和北岡,不光是警方,學校的同學也這麼認為。   所以,你要證明自己有不在場證明嗎?   直井又想要對佐藤動手,宮本伸手制止了他。   田島冷眼看著他們的對話,覺得很空虛。隊友死了,他們卻爭執不休,就像北岡遭人殺害時,他們只擔心接下來由誰擔任主將一樣。不,他們至少稍微提到了故人的名字,比上次稍微有了進步。   田島深信他們之間並沒有兇手,因為天才須田不可能死在這些人手上。   這時,始終沉默的澤本幽幽地開了口。   不過,我們恐怕都會被視為嫌疑犯,被警方調查不在場證明。   其他人都看著他,他再度低下頭,卻用格外清晰的口吻說:因為偵查的第一步就是從懷疑開始。   不在場證明,應該不需要很詳細吧?只要說出大致的情況就好吧?   或許是向來沉默寡言的澤本發了言,宮本顯得有點害怕。   不知道,可能至少要把時間交代清楚吧。   真傷腦筋,我沒有不在場證明。   宮本果然很擔心。   我在家裏,有證人可以證明。   佐藤再度說道,但這次直井沒說甚麼,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那時候在做甚麼?   田島忍不住想了一下,隨即低下頭,為自己有這樣的念頭感到羞恥。他沒有理會任何人,獨自走出活動室。     3     這天上午,高間和小野來到開陽高中的會客室。窗外的運動場上,上體育課的女學生正在打排球。她們應該已經知道須田武志被人殺害這件事。   響起敲門聲後,森川走了進來。他向高間他們點了點頭,默默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摩挲著臉。   校長他們應該慌了手腳吧?   高間問,森川一臉疲憊地點點頭。   我被他們罵得狗血淋頭,說我督導不周。我很想反駁說,我只是棒球隊的領隊。   棒球社成員的情況怎麼樣?   他們也很慌張,不過這也難怪。   我想請教一些問題。   要問我?還是棒球社的人?   都要。你最後一次見到須田武志是甚麼時候?   森川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後回答:在北岡的葬禮上。之後有點忙,連棒球社的練習也沒辦法參加,我又不上他們班的課。   須田對北岡遭人殺害這件事,有沒有說甚麼?   沒有,森川搖了搖頭。我們沒有談到這個問題。我只對他說,以後就頭痛了,他回答他會想辦法。   想辦法他到底打算想甚麼辦法?高間感到納悶。   你知道須田的右手臂被人鋸斷吧?   高間問,森川皺起眉頭。   這麼殘忍的行為,到底有甚麼目的?   這件事有沒有讓你想到甚麼?   有很多人痛恨須田的右手臂。不過,這是不同層次的問題。   高間想起偵查員之前也說過相同的話。   你家裏有沒有鋸子?   鋸子?有是有   話剛落下,森川不悅地皺著眉頭,難道你懷疑是我用鋸子鋸下須田的手臂?   你先不要生氣,只是謹慎起見。今天晚上我會去你家借鋸子。   森川一臉不耐地從長褲口袋裏拿出鑰匙,放在高間面前。   這是我家的鑰匙,進門之後有一個鞋櫃,上面有一個工具箱。你自己去找吧。   高間低頭看著鑰匙,隨即說了聲:不好意思。拿起鑰匙,交給身旁的小野說:記得馬上把鑰匙拿回來。   刑警也會去其他社團成員家裏借鋸子吧?   高間沒有回答,但森川沒有說錯。如果是鋸下須田武志手臂的鋸子,只要根據血液反應,就可以立刻作出判斷。   我還想問一件事,高間說,聽到魔球這兩個字,你會想到甚麼?惡魔的魔,棒球的球。   魔球?   聽到高間口中說出意想不到的字眼,森川露出訝異的表情問:這和命案有甚麼關係嗎?   高間告訴他死前留言的事,森川十分驚訝,但回答說沒聽過魔球這兩個字,也不記得須田武志和北岡明有提過這兩個字。   不過,他們為甚麼留下這兩個字?   森川也不解地偏頭思考。   接著,高間問了森川昨晚的不在場證明。森川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只回答說: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家。   然後又說:這次真的是一個人,所以沒有證人。   有沒有打電話給誰,或是接到誰的電話嗎?   昨天晚上沒有。   社團的成員知道你家的電話嗎?   應該知道,因為可能有急事要聯絡,不過,如果他們有事找我,通常會直接來我家,就像北岡那樣。   至今為止,須田武志有沒有打過電話給你?   高間注視著森川的表情問,但森川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   沒有。我記得他家沒有電話,況且,他有事也不可能來找我商量。   原來是這樣。   高間點了點頭,但還無法證明武志昨天晚上不是打給森川。   我打算向棒球社的成員瞭解一下情況,可以嗎?   可以,已經和他們打過招呼了。我去找他們過來。   森川說完就離開了,門關上後,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剛才都沒有說話的小野小聲說:   聽說森川老師目前的處境很為難,他和那位女老師的關係受到檢視,雖然不是我們走漏了風聲,但耳語真的很可怕。   怎樣受到檢視?   應該是不利於教育之類的吧,聽說其中一個人要調離這所學校。   是喔   這個城市不大,的確很有可能遭到調職。可能是高間他們的調查行動導致了耳語不斷。   不過即使沒有傳聞,一旦他們結婚,就有一方要調去其他學校,高間只是做了辦案時必須做的事。   就算如此,高間心裏仍然為這件事感到不自在。      在森川的協助下,高間他們順利地向棒球社三年級的學生瞭解了情況,但問了四個人佐藤、宮本、直井、澤本後,並沒有獲得任何可以成為線索的資訊。雖然這四個人家裏都有電話,但須田從來沒有打電話給他們,也猜不到須田可能會打給誰。   問到不在場證明時,所有人都說在家裏。佐藤說,還有父親的友人在場,其他人只有家人可以證明。   所有人都對命案完全沒有頭緒。他們雖然對同學的命案充滿好奇,卻極度討厭和自己扯上關係。   最後走進會客室的是名叫田島的社團成員,他是候補投手,高間覺得他和之前的人不太一樣。至少田島很希望能夠協助破案,同時發自內心對武志的死感到遺憾。   雖然他積極配合,但實際上能不能幫上忙又另當別論。他對武志也很不瞭解。   你們社團這麼不團結,居然能去甲子園。   高間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感想,但田島完全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只是難過地說:   所以,以後再也不可能去了。   在電話的問題上,他的回答和其他人一樣,昨天晚上他也和家人在家裏。高中生晚上的不在場證明,通常都大同小異。   高間問田島有沒有聽過魔球這兩個字。前面四個人聽到這個問題時,都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道,只有看起來很膽小的澤本自言自語地說:   須田投的球就是魔球。   可見武志的球真的威力十足。   田島恭平先解釋說:魔球就是指很驚人的變化球。   然後又偏著頭說:   但和須田的感覺不太相符。   據田島說,須田向來都是靠快速球三振對手。   不瞞你說,我在北岡的相簿也看到這兩個字,高間說,他的相簿上貼了甲子園的照片,下面寫著看到了魔球。這句話是甚麼意思?如果照字面解釋,就是北岡在甲子園看到了可以稱為魔球的球。怎麼樣,你還是沒有頭緒嗎?   其他人都很乾脆地回答:沒有。田島再度認真思考起來,在嘴裏重複說:在甲子園看到了魔球   怎麼樣?   高間手指咚咚咚地敲著會客室的桌子問。田島可能在回想甲子園的事,他的雙眼看著遠方,聽到高間的聲音,才似乎被拉回了現實。   怎麼樣?高間又問了一次。   可不可以讓我想一下?田島說,我想好好回想一下那場比賽。   是喔   高間看著他的臉,目前還無法判斷是否值得期待,但他覺得不必太著急。   好,那如果你有想到甚麼,隨時和我聯絡。   聽到高間這麼說,田島鬆了一口氣地點點頭。   送走田島後,高間他們也和森川一起走出會客室。   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但好像有甚麼地方不太對勁,走出去時,高間坦率地說出了對社團成員的感覺。總覺得有點荒腔走板。   不至於荒腔走板,森川痛苦地皺著眉頭。對他們來說,和須田一起參加棒球社就像是一場夢,這也包括去甲子園比賽。如今夢醒了,他們不得不面對陳腐的現實,這種落差讓他們不知所措。   你也一樣嗎?高間問。   對,我也一樣。   森川毫不猶豫地回答。   和森川道別後,高間他們又去了接待中心打招呼。接待中心的總機小組正在接電話,從她說話的語氣,對方好像是報社的記者來打聽須田武志的事。今天中午之後,恐怕會有大批媒體湧入。   在等待總機小姐講電話期間,高間四處觀察了一下,發現窗戶旁掛著職員出勤表。職員名牌若是正面的黑色朝外,就代表出勤,缺勤者則是背面的紅色面朝外。高間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發現寫著手塚麻衣子的牌子背面朝外。   她請假嗎?   手塚麻衣子不是請假。仔細一看,發現名牌上方還有另一塊小牌子,上面寫著早退。   早退?她怎麼了?   高間正感到納悶,接待中心的總機小姐掛上了電話。他告訴總機小姐,已經問完了相關的師生,然後就離開了開陽高中。     4     這天,當高間回到搜查總部時,得知須田武志並非志摩子的親生兒子。本橋一臉嚴肅地找他,高間走過去後,本橋告訴他這件事。偵查員在調查武志的血緣關係時,直接問了志摩子才得知,但她並非刻意隱瞞,只是之前沒有機會說。   她說明的情況如下。   武志的親生母親叫須田明代,是志摩子丈夫正樹的妹妹。明代是一個在郵局上班、很普通的女孩子,二十歲時,不知道和誰發生了關係,結果懷孕了。   明代的母親當時還活著,和正樹一起追問她對方是誰,他們雖然完全不知道明代有交往的對象,但若兩情相悅,不如就趕快結婚。   沒想到明代堅決不肯透露對方的姓名,只說現在還不方便說。當正樹他們再三追問時,她便淚眼相對。   當正樹和他母親為此一籌莫展,沒想到有一天,明代離家出走了。她並沒有帶太多行李,正樹猜想她是和對方那個男人一起離開的,但並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所以,他們算是私奔。本橋說,聽志摩子說,她聽到傳聞,對象那個男人的年紀不小,但並不清楚具體的情況,因為明代徹底隱瞞。總之,他們兩個人就這樣消失了。   消失之後呢?高間問。   有很長一段時間杳無音信,五年後才終於有了消息。有人寄了一張明信片給正樹,希望把他妹妹接回去。   請你馬上來接你妹妹明信片上是這麼寫的。   正樹急忙趕了過去。明信片上的地址是在房總半島前端的一個小漁村,由於光靠漁業無法維持生計,所以漁民們都要靠竹編工藝貼補家用。   明代就住在那個村莊。   正樹趕到後,發現形容枯槁的明代躺在髒兮兮的被子裏,鄰居的一個女人正在照顧她。聽這位鄰居說,明代這陣子身體狀況一直很差,除了水和粥以外,幾乎無法吃任何東西。寄給正樹的明信片也是那位鄰居寫的。   明代看到正樹,削瘦的臉上露出笑容。聽到正樹對她說,一起回家吧!她也流著淚點頭,但當正樹問到那個男人時,她還是不願回答。   鄰居偷偷告訴正樹,那個男人在前三年時,每週回來一次,但兩年之前就沒有再回來,也沒有寄錢給明代,明代只能靠編織竹籃的家庭代工維生。做到一半的竹籃和竹編工藝的工具都散亂在她的房間內。   所幸正樹所面對的並非都是壞消息。明代的兒子已經四歲了,雖然很瘦,但很活潑。正樹去的時候,他正在附近的河邊丟石子玩。   他就是武志嗎?高間問。   沒錯。正樹帶著明代和武志回到老家,那時候,正樹已經娶了志摩子,也生了勇樹,所以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大家庭。而且全家只有正樹一個人賺錢,明代又在生病。有一小段日子,他們的生活很拮据。   一小段日子是甚麼意思?   不久之後,明代就死了。她自殺了。      她割腕自殺,只留了一封遺書,拜託他們照顧武志。   所以,正樹就把武志留了下來。   沒錯。沒想到,兩年後正樹也意外身亡,只能說這對兄妹太可憐了。   高間緩緩搖著頭。他想說點甚麼,卻找不到適當的話語。   武志和勇樹知道這件事嗎?   應該知道。志摩子太太流著淚說,即使是親兄弟,可能感情也不會像他們這麼好。   高間想起兄弟兩人的臉。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勇樹時,曾經對他說:你和你哥哥長得很像。   原來並非因為他們是親兄弟,而是堂兄弟的關係,所以才長得像。記得當時,勇樹聽了十分高興。   你覺得怎麼樣?本橋問高間,你覺得他的身世和這起命案有甚麼關聯嗎?   不知道。   高間偏著頭,然後又說:這是我個人的意見,我真不希望兩者有關聯,不然未免太慘了。   我也有同感。   本橋用力點頭。   但是。   高間心想。即使和命案沒有直接的關聯,恐怕也無法迴避這件事。因為,正是這種境遇創造了天才投手須田武志     5     翌日午後,小野整理了關於魔球的相關資料。他有一個朋友在去年之前,都在東京當體育記者。   說到魔球,最有名的當然是小山【註:小山正明。】的掌心球。   小野得意地說。   小山是指阪神隊的小山嗎?他不是快速球投手嗎?   高間記得,前年阪神隊因為小山的快速球獲得了冠軍。   小山今年去了獵戶星隊,他的球速當然很快,但從去年開始,他也開始投掌心球。在昭和三十三年(一九五八年)和紅雀隊比賽時,第一次投了掌心球。他的球速超快,控球也很穩,又會投掌心球,今年應該會贏三十場。   是喔。   阪神隊還有洋投巴奇【註:Gene Martin Bacque。】的蝴蝶球,不僅速度快,而且無法預測方向。他的手指很長,大家都形容好像五條蛇纏著球,他今年的表現也很出色。還有村山【註:村山實。】的指叉球。不過,說到指叉球,最先使用指叉球的是杉下【註:杉下茂。】,已經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   這些資訊,高間抓著頭。好像和這次的命案沒有太大的關係,當然,聽你聊這些的確很有趣。   啊真對不起。   小野欠身道歉,翻開記事本。我也問了高中棒球界的事,最近並沒有出現魔球之類的話題。   是嗎?   高間托著臉頰,在桌上的便條紙上寫了魔球兩個字。      偵查會議上也討論了這個問題,魔球這兩個字到底是誰留下的?之前一直以為是須田武志寫的,但有人認為未必如此。   首先,如果是武志所寫,那他到底是甚麼時候寫的?如果是腹部中刀後所寫,那麼當他在寫的時候,兇手在做甚麼?如果武志想在地上寫字,兇手當然會阻止,或是把他寫的字擦掉,至少不可能傻傻地看著他寫完。   當然,更不可能是兇手離開後所寫的。因為兇手在鋸斷武志的手臂後才離去,那時候武志應該已經死亡了。   因此,如果是武志所寫,就是在兇手抵達現場之前寫的。那麼,為甚麼要寫這兩個字?應該不可能預料得到自己會被人殺害,事先留下死前留言。   基於這些理由,魔球這兩個字是兇手所寫的說法浮上了檯面。雖然不知道兇手這麼做有甚麼目的,有人認為這象徵了兇手對須田武志的憎恨,也許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   如果是兇手所寫,是否代表追查這兩個字,也無法查到真相?因為兇手不可能留下會危及自己的信息。   高間用鉛筆尾端敲著紙上所寫的魔球兩個字,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追查這個問題。      那天晚上,森川打電話到高間的公寓。森川在電話中說,棒球社的田島在他家裏,有事想要告訴高間。   甚麼事?   高間抓起上衣,在電話中問。   我還沒問他,好像和魔球有關。   我馬上過去。   高間猛然掛上電話,衝了出去。   來到森川的公寓,田島恭平一臉緊張地等在那裏,一看到高間,恭敬地欠了身。   鋸子的事有沒有甚麼斬獲?   森川遞上坐墊時揶揄道。   不,一無所獲,給你添麻煩了。   高間老實回答。警方調查了森川和其他社團成員家中的鋸子,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搜查總部認為,兇手不是使用現有的鋸子,而是為了犯案特地買了新鋸子,幾名偵查員已經在附近的刀具店展開調查。   你要告訴我甚麼事?   高間問,田島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呃可能不是甚麼重要的事,也可能是我完全猜錯了。   沒關係。如果都猜對了,所有的案子都很快可以破案。   高間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然後又問:聽說是關於魔球的事?   對,昨天你問了之後,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你昨天告訴我,北岡在相簿中寫了看到了魔球,我就想到一件事,但因為沒甚麼自信,當下就沒有說出口。   有話儘管說吧。高間面帶笑容地說。   我想起那天須田投了一個不同尋常的球。   不同尋常的球?   就是那場比賽最後一球。田島說。   暴投的那個球嗎?   森川在一旁插嘴問,高間也想起來了。   對。田島縮起下巴。比賽結束後我問了須田,最後那一球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我不相信控球精準的他在當時的狀況下,會投出那樣的球。須田只回答說失控了,但我不認為是這樣。我並不是很清楚當時的情況,那顆球在本壘板前突然往下墜落,以前須田從來沒有投過這種球。   所以,你認為當時須田投的那一球是他新學到的球技,這就是所謂的魔球,對嗎?   對。田島回答。   高間看著森川,徵求他的意見。森川想了一下說:   有可能。那場比賽後我也問了北岡,他向須田發出了甚麼指示?北岡沒有明確回答。因為我不想讓他們以為是在責怪他們,就沒有繼續追問,但他們兩個人對那球的問題卻支支吾吾的。   會不會是須田練習了新的投球方法,在那裏一試身手?他很有可能做這種事。   田島說。   所以,他是和北岡一起練習新的投球方法。森川說。   但高間否定了他的意見。   不,應該不是這樣。北岡的相簿中,在選拔賽的照片下方寫著看到了魔球。從這句話來看,當時北岡也是第一次看到。   是喔這麼說,須田之前都是獨自練球囉?   不,這不可能。田島很有自信地說,須田和北岡在神社秘密練球,一定也練習了這種變化球。   不,我記得他們是在選拔賽之後才去神社練球。高間解釋說,選拔賽之前,都是須田獨自練球,北岡的母親和須田都這麼說。   須田武志在選拔賽上第一次嘗試了變化球,北岡看到之後,在相簿上寫下了看到了魔球這句話。之後,他們開始練習魔球高間在腦海中整理出事情的先後順序。   田島以一臉難以接受的表情偏著頭想了一下,用堅定的語氣說:   不可能。佐藤說,他曾經在下雪的時候看到須田在石崎神社練球。選拔賽後,這裏根本沒下過雪。而且,佐藤還聽到了接球的聲音,絕對是北岡和須田一起練球。   是喔森川狐疑地看著高間問:怎麼回事?   高間問田島:   佐藤說看到北岡和須田一起練球嗎?   田島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沒這麼說但除了北岡以外還有誰?   高間看著森川,森川也聳了聳肩回答:的確想不到還有其他人。   佐藤家離這裏很遠嗎?   不,不會太遠。   你畫地圖給我。   高間從記事本上撕下一張紙,放在森川面前。他的心跳加速。   如果不是北岡,到底是誰在接武志的球?     6     武志的屍體被人發現的兩天後,在須田家附近的集會所舉辦了葬禮。因為經濟因素,只能舉辦簡單的葬禮,但很多人都前來弔唁。   勇樹站在集會所門口,向前來燒香的人鞠躬道謝。除了武志班上的同學,勇樹的很多同學也都來了。他真心誠意地向每一個人說:謝謝。   森川和其他幾位老師也來燒香,手塚麻衣子也來了。麻衣子穿了一襲黑色洋裝,表情有點緊張。她和森川的關係已經在開陽高中內傳開了,甚至有幾名家長向校長抗議。她昨天請假,前天又早退,聽說她在職員室遭到了排擠。   勇樹看著麻衣子走過自己面前,燒香後合掌祭拜,她比別人祭拜的時間更長。當她走過面前時,勇樹又說了一聲:謝謝。她微微向他點頭。      葬禮後,高間刑警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說有事想要問他。勇樹說,只要不會佔用太多時間就沒問題,高間把他帶到沒有人煙的小巷子。   你手上的盒子是甚麼?   高間首先問起勇樹拿在手上的木盒子。   這是哥哥的寶貝。勇樹回答。   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可以啊。   勇樹打開蓋子,裏面有一個護身符、用竹片編的人偶,和一個像是鐵鉗的東西。   這是哥哥親生母親的遺物,勇樹告訴高間。我希望他在天堂的媽媽也能參加他的葬禮,所以帶來了。   是這樣啊   高間抓了抓鼻頭。   你說有事要問我,是甚麼事?   勇樹蓋好木盒的蓋子問。   嗯關於你哥哥晚上去神社練球的事,是不是有人陪他一起練習?高間問。   不是北岡哥嗎?   勇樹之前曾經聽眼前這位刑警和武志談起這件事,他記得是這麼一回事。   不,我是說除了北岡以外的人,在選拔賽之前。   勇樹搖搖頭。   我之前也說過,哥哥從來不會告訴我練球的事。   是嗎他果然都沒有告訴你。   高間有點失望。   為甚麼問這個問題?除了北岡哥以外,我哥還曾經和其他人練球嗎?   勇樹反問道,高間露出尷尬的表情,不置可否地說:嗯,只是問一下。然後又說:我想再問一個聽起來有點奇怪的問題。   好啊。勇樹說。   最近你哥哥有沒有和你提到過變化球的事?   甚麼?勇樹沒聽清楚。   變化球,就是投手投出的曲球。   這個問題真的很奇怪。   所以,我一開始就聲明了。怎麼樣?他有提過嗎?   勇樹只能重複和剛才相同的話。我哥幾乎不會在我面前提到棒球的事。   雖然眼前的刑警有點失望,但勇樹也無可奈何。因為勇樹完全不瞭解武志的棒球人生,雖然現在對此感到懊惱,卻也為時太晚。   是魔球的事嗎?   勇樹問,高間點點頭。   目前警方認為你哥在練某種新的變化球,並稱之為魔球,只是還不知道和命案有甚麼關係。   是喔勇樹想到一件事,決定告訴刑警,難以相信哥哥在練變化球。   高間納悶地問:為甚麼?   因為哥哥打算靠快速球進入職棒。他之前說過,如果從高中就決心要進職棒,不需要投變化球,最多只能投曲球。如果為了學投其他的球影響了投球姿勢,就會偷雞不著蝕把米。而且球探好像也告訴他,高中時代只要投直球就好。   球探?   高間瞪大了眼睛,從他的表情來看,應該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球探?是職業球隊的球探嗎?   對。勇樹說。   武志升上二年級後,某個東京球隊的球探經常造訪須田家。他在更早之前就已經相中了武志,但並沒有特別游說他進入職棒球隊,每次都和他聊職棒的情況後就離開了,也會給武志一些建議。   不過,這件事請你不要說出去。雖然我搞不太清楚,但好像被人知道哥哥和職棒的人見面,會有很多麻煩。   我知道,好像會違反業餘棒球的規定。你哥哥打算進入那個球隊嗎?   不知道。哥哥常說,只要進入職棒,無論去哪一隊都無所謂。   在勇樹的記憶中,武志從來沒有為特定的球隊加油。為棒球賭上青春的武志沒有喜歡的球隊聽起來有點奇怪,也許對武志來說,職棒球界整體就像是一家大公司,每支球隊就像是公司內的不同部門。   那個球探多久來一次?高間問。   好像三、四個月來一次,今年二月有來過。   是喔你記得他叫甚麼名字嗎?   我記得,他叫山下先生,個子很高大。   可能以前是棒球選手吧。   高間說完,在記事本上寫下了那個球探的名字。   高間的問題全都問完了,臨別前他感慨地說:   你哥哥好像是為了當棒球選手來到這個世界。   沒錯,勇樹回答,哥哥來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打棒球。   高間刑警點了兩、三次頭,緩緩邁開步伐。勇樹跟在他的身後,在內心吶喊。   沒錯,哥哥是為了打棒球才來到這個世界,不是為了死在樹林中。   好想知道真相,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真相勇樹強烈地希望。     7     那天晚上,勇樹和志摩子難得有時間在一起慢慢吃晚餐。自從武志死後,他們都沒有時間靜下來吃飯。   吃到一半時,志摩子停下筷子,呆然地看著隔壁房間。   怎麼了?勇樹問道,也跟著看往那個方向。   志摩子沒有馬上回答,繼續看著那個房間。然後,撥了撥凌亂的頭髮說:   我在想,以後再也不會洗那套制服了。   隔壁房間掛著剛洗好的制服。開陽高中的一號球衣,膝蓋的地方有點磨損了。   我會自己洗武志每次都這麼說。你在說甚麼啊,有時間洗衣服,趕快去練球吧志摩子也每次都這麼回答。   媽,勇樹叫著她,哥向來都很感激妳。   志摩子的眼神飄了一下,似乎有點不知所措,然後,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容低下頭,輕聲說了聲:真是傻孩子。不知道她在說勇樹還是武志。   我只是希望家人和和樂樂地過日子   她問勇樹:之前覺得不快樂嗎?   很快樂啊。勇樹回答。   對啊,媽媽也很快樂   志摩子說完,再度垂下雙眼,用一旁的擦手布擦著眼淚。      晚餐後,從玄關傳來敲門聲。收拾好碗筷,正用抹布擦矮桌的勇樹和站在廚房的志摩子互看了一眼。照理說,這麼晚不會有人上門。   勇樹立刻想到可能是山瀨。那個傢伙我行我素,很可能現在上門催債。不知道為甚麼,山瀨很怕武志,但現在他已經有恃無恐。   請問是哪一位?   志摩子不安地問,她也以為是山瀨。   不好意思,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但不是山瀨。我叫竹中,因為有東西想要交給您們,所以這麼晚上門打擾。   志摩子又看了勇樹一眼,問他認不認識這個人?勇樹搖搖頭,他從來沒有聽過竹中這個名字。   她打開門,一個身穿喪服的男人站在門口。男人年約五十多歲,身體結實挺拔,五官輪廓很深,看起來很頑固。   不好意思,突然登門造訪。   頭髮花白的男人說完,對他們鞠了一躬。他鞠躬的動作很誠懇,背仍然挺得直直的。   我以前是須田正樹先生的同事,須田先生很照顧我。原本打算更早登門拜訪,但因為您們搬家了,我無法聯絡到您們。   所以,您是電力工程公司的人?   對。竹中回答。   喔,是嗎?志摩子聽了,立刻請他進屋。請進,家裏很小。   竹中脫了鞋子進屋後,跪坐在角落的武志骨灰前。   我在報上看到了這次的事,所以才知道您們住在這裏。   竹中解釋之後,又鞠了一躬說:真的是飛來橫禍,請節哀順變。志摩子和勇樹也跪坐著向他還禮。   竹中徵得志摩子的同意後,為武志上了香。他在武志的骨灰前合掌祭拜了很久,勇樹看到他嘴裏唸唸有詞,但聽不到他在說甚麼。   上完香後,他轉身看著志摩子,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信封。   以前須田先生曾經多次借錢給我,我一直想要回報他,請您們務必收下。   不,我們素昧平生,怎麼可以?   志摩子推辭著,竹中搖著頭,把信封推到她面前。   我只是歸還所借的東西,您也可以認為是給武志的奠儀。   喔,但是   請您不必想太多。   竹中環視屋內後站了起來,我該告辭了。   呃,我馬上來泡茶。   志摩子慌了手腳,他伸出手制止道:   不用了,我還要去其他地方,今晚就先告辭了。   呃,可不可以請您留下聯絡方式?   聽到志摩子的要求,竹中想了一下,然後拿出記事本,寫下聯絡方式後,遞給志摩子。他的字很漂亮。   那我就先告辭了。   竹中在門口又鞠了一躬後,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   竹中的腳步聲消失後,母子兩人又互看了一眼,搞不清眼前的狀況。剛才那個男人到底是甚麼人?   勇樹拿起信封,確認信封裏的金額。因為他覺得可能是惡作劇。   看到信封裏的金額,他嚇了一跳。   媽,太驚人了,裏面有三十萬圓。   甚麼?怎麼會?   志摩子也走了過來。信封裏的的確確有三十張一萬圓的紙鈔。   勇樹,趕快去追他,一定要問清楚。   好。   勇樹衝出家門,追向男人離開的方向。雖說父親以前曾經照顧他,然而三十萬圓實在太多了。   但是,勇樹沒有追到,那個男人可能是開車來的。勇樹只好回家。   怎麼辦?   志摩子看著錢手足無措。我看還是明天聯絡他,我們不能收這麼多錢。   我覺得還是收下吧,勇樹說,只要有這些錢,就可以還錢給那個山瀨,以後也不用再煩惱了。   志摩子向山瀨借了十萬圓。勇樹討厭山瀨三不五時以借錢為藉口,不懷好意地糾纏志摩子。志摩子不去上班的日子,勇樹好幾次放學回家,都看到他旁若無人地坐在家裏。   是沒錯啦。   志摩子露出為難的表情。   總之,先把錢還給山瀨,其他事之後再考慮。我馬上去還錢,如果不趕快還給他,那傢伙絕對又會上門。他一定覺得反正哥哥已經不在了,沒甚麼好怕的,以後我會保護妳。   勇樹把手放在志摩子的肩上。   謝謝,但是你不用擔心。   說完,志摩子看著信封,再度偏著頭納悶。話說回來,剛才那個人為甚麼?     8     從勇樹口中得知曾有職業球探上門這件事的第二天,高間來到該球隊事務所的會客室。電話聯絡時,原以為忙碌的對方不可能立刻安排見面,只希望預約對方的時間,沒想到對方一聽到是須田武志的事,馬上提出希望立刻見面的要求。   高間取出 Hi|lite 香菸抽了一口,環視室內。牆上貼著選手的月曆和日程表。   目前幾乎可以確定,武志在石崎神社練球的對象,除了北岡以外,還有另一個人。棒球社的佐藤是在選拔賽之前看到武志練習,他並不知道陪同練習的是不是北岡。因為那天下雪,所以查出了具體的日期,但據北岡明的母親所言,那天晚上他並沒有出門。   那麼,須田武志到底和誰一起練球?   如果當時的練習和魔球有關,那麼,練球的對象就變得極其重要。   但是,勇樹認為武志不可能練變化球的意見也很耐人尋味,而且據說這是職業球探的建議,高間認為有必要向這名球探瞭解情況,所以今天特地登門拜訪。   高間抽完第一支菸時,門打開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進來。   身穿灰色西裝的他一進門就鞠躬道歉,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他的聲音洪亮,可以感受到肺活量很大。高間也起身回禮,雙方交換了名片。高間從名片上得知,眼前這個男人叫山下和義。   山下將近九十公斤的身軀沉入沙發。   你要打聽須田的事?   他露出嚴肅的眼神問道。從他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到他對須田武志的態度。   我從須田勇樹的口中聽說了你的事,高間說,他是武志的弟弟。   我知道,那個孩子很聰明。   或許是因為身體龐大的人怕熱,山下拿出手帕擦著太陽穴附近,鼻頭也滲著汗,感覺活力充沛。   你知道他遇害的消息嗎?高間問。   當然知道。我也考慮過,警方可能會來找我。   山下抱著雙臂搖了搖頭,我太受打擊了,難以置信,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你和須田是怎樣的關係?   山下的目光往上看了一下,宛如陷入冥想般緩緩閉上眼睛。   須田武志是日本棒球史上屈指可數的天才。我曾經見過許多名投手,目前也為了尋找優秀投手,在全國各地奔波。但像他那樣具備完美素質的選手可遇不可求,幾乎二十年才會出現一個。他的球速和控球度都無懈可擊,而且對棒球的敏銳度、冷靜的性格和堅強的精神,都顯示他是不可多得的明日之星。   說到這裏,山下張開眼睛看著高間,不瞞你說,他進高一時,我就注意到他了,無論如何都想簽到他。我們球隊需要像他那樣的投手,於是從去年夏天之後開始私下和他接觸。如果太明目張膽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去找他時都很小心。   具體是怎樣的接觸?   我並沒有做甚麼特別的事,只是和他見面聊一聊,因為如果做其他事就會違規,但我希望他至少對我們球隊的名字留下深刻印象。時下的年輕人都希望進巨人隊,好的球員統統進了巨人隊,我們必須積極佈局。   啊!巨人隊嗎?   高間想起了巨人‧大鵬‧煎蛋【註:一九六○年代,小孩子喜歡的三大事物。當時巨人隊的王貞治和長嶋茂雄聯手,屢創佳績;相撲界的大鵬也神勇無敵。】的口號,但聽勇樹說,武志並沒有特別喜歡的球隊。高間提起這件事時,山下點點頭。   沒錯,須田進入職棒的意願很強烈,但似乎只要是能夠高度肯定他實力的球隊,他都願意加入。對我而言,遇到年輕人說非要進巨人隊不可當然很傷腦筋,但像他那種進哪一個球隊都無所謂的態度,也讓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到時候必定會為了爭取他,和其他球隊展開競爭。因此我才會偶爾和他見面,希望博取他的信任。   每年秋天,在業餘棒球界活躍的球員未來的動向就受到矚目,哪一名選手進入哪一個球隊也牽動著棒球迷的神經。   他本人的意向如何?有沒有打算進你們球隊?   高間問。山下把手放在下巴上沉思後,偏著頭說:這我就不清楚了,說不上來。   他沒有釋出善意嗎?   應該說,他的想法比我想像的更乾脆。他對職棒並不只是憧憬,而認為是自己以後的工作。   隨後山下又告訴高間一件事。山下最後一次見到武志時,武志提出要做一筆交易。   交易?是金錢嗎?   高間曾經在報上看到,球隊為了爭取有前途的新人,願意祭出天價的簽約金。今年最受矚目的新秀除了遭人殺害的武志以外,還有慶大的渡邊和下關商的池永,聽說包括私下的紅包在內,簽約金額不低於三千萬圓,那是高間難以想像的金額。   包括金錢在內。他提出的金額相當於今年新入隊選手中最高的金額,對於這個問題,我只覺得他在這方面很精明,並沒有太驚訝。其實不需要他主動提,我們球隊也打算出這個價錢,只是他提出要先簽一份包括金錢條件在內的臨時合約。   臨時合約?   臨時合約也有法律效力,我聽到他的要求,有點慌了手腳。因為在這個時期和他接觸本身就違反了規定,當然不可能留下這種書面資料。於是我對他說,請不必擔心,我們球隊一定會簽他,簽約金也會令他滿意。   他怎麼回答?   他說這種口頭約定不可靠。也許到了那個時候,球隊會找到更理想的選手,就不想再簽他了,到時候簽約金也會降價。   說到這裏,山下歎了一口氣。我並沒有因為他是小孩子就不把他當一回事,但聽到這番話,還是很受打擊。為了贏得他的信任,我去找了他好幾次,沒想到最終還是無法抓住他的心。不要說是抓住,我甚至沒有摸到他的心   高間再度發現,須田武志果然是不平凡的少年。他不光球技精湛,在精神方面也很堅強獨立。時下的年輕人都很軟弱,很難想像他們屬於同一個世代。也許是他的不幸身世造就了這種堅強。   對了,我想請教一個奇怪的問題   高間問山下,是否曾經聽說武志在練習新的變化球。   不,我沒聽說。山下不假思索地否定。我曾經提醒他,現在要用自然的姿勢投出有速度的球,只要投直球或曲球就好,絕對不要試圖在投球時耍花招。   這代表武志在沒有知會山下的情況下,就擅自學了魔球的投法。他為甚麼這麼做?還是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想增加投球的變化?   之後,高間問山下對這起殺人案有沒有甚麼線索?山下的回答不出所料地並無頭緒,但在高間準備起身時說:   我對須田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孤獨的身影,這是我得知這起命案後的第一個想法,覺得他背負了這樣的命運當然,這只是無聊的感傷。   你的想法可以成為破案的參考。高間說。   離開球隊事務所後高間打電話回總部,本橋接聽了電話,問他情況怎麼樣。高間回答說,雖然不知道對破案有沒有幫助,但聽到了很有趣的內容。這是他的真心話。   是嗎?這也在預料之中。先不談這個,目前接獲兩條線報,一個是關於鋸子的消息。二十三日晚上,曾經有一個男人在櫻井町的一間刀具店買了折疊式鋸子。   是喔。二十三日就是武志被殺害的前一天。   可惜老闆沒有記住客人長相。另一個是,有人曾經看到和武志一起在神社練球的人。   甚麼?真的嗎?高間忍不住驚叫。   真的。那個人是在二月左右看到的,所以絕對不是北岡。   那是誰?   目前還不知道。本橋說,根據目擊者的描述,從那個人的年紀來看,絕對不是北岡,而且還有一條有利的線索。   甚麼線索?   和武志一起練球的人拄著拐杖,一隻腳不靈光。   一隻腳   目前正在向縣內熟悉棒球界的人士打聽,你也趕快回來吧。   好。   高間用力掛上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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