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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單戀 東野圭吾 34679 2023-02-05
  1   貼著白色瓷磚的牆壁閃閃發光。這棟西式建築有許多凸窗,屋況很新,的確像是年輕家庭居住的房子。但是以穩重的毛筆字跡雕刻著高城兩字的名牌,顯示這間房子並非辛苦貸款而建的,而且附近是日本幾位首屈一指的富豪聚居的地方。   名牌下方安裝了對講機。白色的主機沒有一點污垢,這也說明了這家人嶄新的生活。   哲朗一按下按鈕,馬上有人應門:哪位?是中尾的聲音。哲朗原本以為會是他太太出來應門,感到有些意外。   是我。   噢,我馬上過去。中尾沉穩地說。哲朗兩小時前左右,打了電話告訴中尾要過來。   大門對面有一道向左上方攀升的樓梯,前方就是玄關。中尾打開門現身,身穿毛衣搭配棉褲的隨興打扮。進來吧。

  哲朗舉起一隻手打招呼,打開門進屋。樓梯旁堆了好幾個塑膠花盆,全都沒有用過的痕跡。哲朗心想,如果將花排放在這道樓梯上,想必很美麗吧,花盆為何都閒置不用呢?   假日還來打擾,失禮了。哲朗說道。   不,沒關係。再說,你要商量的應該不是你的事吧?   是啊。哲朗還沒有告訴他詳情,所以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中尾點頭說道:進來吧。引他入內。   入口大廳大到堪稱奢侈的地步,但卻給人空蕩蕩的印象。哲朗總覺得少了甚麼。大鞋櫃上放了一支花瓶,但裏面沒有花。牆壁上也沒有掛畫。   大嫂呢?   她現在不在。   去買東西嗎?   不,不是。中尾在地上排好拖鞋。唉,總之先進來再說吧。

  他領著哲朗到放了寬螢幕的大型電視的客廳。以ㄇ字形擺放的皮沙發圍著大理石茶几。靠牆的電視櫃中,排放著哲朗幾乎都沒看過的洋酒。   洋酒旁擺放著一個小相框,照片中是一棟白色洋房。大門旁還有座裝有鐵捲門的車庫。   這是?哲朗問道。   別墅。我岳父喜歡釣魚,他並不喜歡別墅,但還是買了。   在哪?   三浦海岸。   真好。這裏也令哲朗感到好奇。電視櫃裏有不少空位,感覺先前擺過東西。   中尾先到廚房拿了兩個馬克杯,放在托盤上端回客廳。   你隨便坐。招待不周,我只有一堆咖啡。   不好意思。哲朗坐在沙發上,伸手去拿馬克杯。香味似乎不同於自己平常喝的咖啡。他淺嚐一口後問道:我聽說你有兩個孩子,是兒子嗎?

  不,兩個女兒。所以不能讓她們打橄欖球。   又不是沒有女子隊。不過,現在好像沒有就是了。她們和大嫂一起外出嗎?   嗯,唉,也可以這麼說啦。中尾蹺起二郎腿,搔了搔太陽穴。老實說,我老婆帶兩個女兒回娘家了。   哲朗將馬克杯送到嘴邊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一直沒說,但是我們可能會離婚。中尾爽快地說。   哲朗將杯子放在茶几上,仔細端詳朋友的臉。當真嗎?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不,不是,我只是嚇了一跳。   我想也是。不過,我認為自己沒有在胡言亂語,這是我長久以來考慮的結果。   為甚麼?   哲朗一問,中尾淡淡笑了。你想知道原因嗎?唉,人果然都有好奇心。   如果不方便說的話,我就不問了。

  以後我會告訴你。唉,反正這種事你聽了也不會開心。   你們從甚麼時候開始分居?   十天前左右。這間房子是岳父為我們興建的,本來是我必須搬出去的,但是我老婆好像覺得她回娘家比較省事。反正回娘家後既不用做家事,兩個孩子也黏兩位老人家。唉,如果正式離婚的話,我就得離開這裏。或許是已經看開了,中尾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孩子們歸誰?   我們說好了由女方撫養。   這樣啊。哲朗想問:這樣你不難過嗎?但是突然發覺自己沒有小孩,不該提出這個問題。於是立刻喝了一口咖啡,以掩飾尷尬。你遇上這麼重大的事情,我真不好意思再拿麻煩的事情來煩你。   中尾搖晃著身體笑了。西脇不用在意吧。是我自己要離婚的。再說,這個年頭離婚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他放下二郎腿,將身體微微傾向哲朗。倒是你找我有甚麼事,說來聽聽吧。美月怎麼了?

  哲朗呼出一口氣。雖然中尾離婚也是一件大事,但是美月的事情更重要,而且這個問題非告訴他不可。   她不見了,是我漏接了。   漏接?   我真是個失敗的QB。哲朗搖著頭,說起事發經過。   中尾聽完之後,皺起眉頭,沉思了好一會兒。哲朗喝著冷掉的咖啡等他開口。   要不要試著找找看美月可能去的地方?半晌,中尾總算開口了。   我就是想不到她可能去的地方才頭痛。我今天早上試著打電話到廣川先生家了。我想,她說不定會回去。   她不可能會回去吧。   是啊。   你打那種電話,她先生沒有起疑嗎?   我小心地探聽,他應該沒有起疑。   那就好,中尾抱起胳臂。但是輕舉妄動很危險喔。恐怕會引起警方注意。

  這我知道。可是,我們非設法找到她不可。   美月消失會不會是她有甚麼打算?最起碼,我認為她不是為了自首。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   等一下。中尾似乎想起甚麼似地起身,離開客廳。   哲朗將空馬克杯拿在手掌中把玩。一看,中尾的杯子裏還有滿滿的咖啡。   隔一會兒,中尾回來了。他手上拿著一張白色字條。   這是美月娘家的地址電話。說完,他將字條放在哲朗面前。   你的意思是,日浦回娘家了嗎?   不是。我只是認為如果她想自首的話,一定會用某種方式和娘家的父親聯絡。   原來如此。哲朗心想:有道理,將字條收入懷中。   我也會試著找找她可能去的地方。不過,這種情況下,美月可能推心置腹的對象,我也只想得到你們夫妻。如果她逃離你家,要找到她大概比登天還難。

  哲朗看著中尾,說:你還真冷靜啊,你不擔心嗎?   我擔心啊。但是,我自認比你瞭解美月。她不是會草率行事的人。   哲朗點點頭。看來似乎別告訴中尾,昨晚美月離開之前做出了何種舉動比較好。   如果日浦和你聯絡的話,無論如何都要問出她在哪裏。我希望你說服她,不要自己獨自承擔問題。   好,如果她和我聯絡的話。   那,就拜託你了。咖啡很好喝。哲朗起身伸出右手。   中尾握住他的手。改天隨時請你喝。   哲朗反握他的手,再度看著他。這就是當年那個跑衛的手嗎?簡直一折就斷了。   我最近沒辦法拿比筆重的東西。他將手縮回去。   你有好好吃飯嗎?不習慣單身,吃了不少苦吧?   我的事情不重要,你少雞婆。

  中尾的嘴角露出笑容,但是聲音裏微帶焦躁。哲朗覺得自己的確很雞婆,於是決定不再多說。   出了玄關,步下通至大門的樓梯時,哲朗的目光停在放在大門內側的一輛紅色三輪車,眼前浮現中尾溫柔地看著女兒騎在車上的身影。   哲朗心想,那個電視櫃空下來的地方,說不定原本放著全家福照片。   他從成城學園搭車到澀谷,轉搭地下鐵前往都營新宿線的住吉車站。這段路頗有點距離,哲朗隨著電車搖晃,想了許多事情。   關於美月為甚麼要離開,他想不出任何一個確切的理由。不過,哲朗從廣川幸夫那裏聽來的話當中,肯定包含了甚麼令美月下定決心的事。   破掉的戶籍謄本那意謂著甚麼呢?為何戶倉明雄會有那種東西呢?

  美月知道這件事的理由。正因如此,她肯定察覺到了某種危險。   哲朗想起了昨晚的情景。美月是決定要離開,才爬上他的床。她一定是想要告訴哲朗甚麼,而且想要下定某種決心,才提議和他發生關係。十多年前,當她在哲朗骯髒的住處張開雙腿時,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哲朗一想起她皺起眉頭,忍耐著痛苦,設法將男人的陰莖納入體內的身影,就感到一陣心痛。自己為何無法察覺到那個訊息呢?原來她拚命想要發出暗示。   電車接近住吉車站,他從大衣口袋中拿出舊記事本。   哲朗原以為美月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事實並非如此。美月在哲朗家留下了物品,也就是她自白殺人時,給哲朗他們看的戶倉明雄的記事本和駕照。理沙子把這兩項物品放進了衣櫥的暗櫃中。

  美月對哲朗他們隱瞞了甚麼,那當然是和那件命案有關的事。這麼一來,再次重返原點應該有助於釐清真相。第一步應該就是向香里打聽,她很可能掌握了哲朗他們的疑點。   哲朗隨著電車搖晃,打開記事本。詳細記載香里行動的內容中,也記錄了她的住址;位於江東區猿江的園邊住吉公寓三○八室。   去貓眼就能見到香里。但是在店裏追根究柢地問她很危險。不知道那位望月刑警會躲在哪裏暗中窺伺。此外,哲朗也想要及早見她一面。   一出住吉車站,哲朗手上拿著事先影印好的地圖邁開腳步。一路上灰塵滿天飛。公車專用道塞車,大概是地下鐵施工的緣故。   哲朗在第二個紅綠燈右轉,又走了兩百公尺左右,有一座小公園。他看見了位在公園對面,園邊住吉公寓咖啡色的外牆。   四周都是民宅和公寓,看不見商店。一到深夜,路上應該行人稀少。哲朗想像,如果跟蹤狂可能在路上埋伏,香里一個人回家想必提心吊膽。   哲朗邊繞公寓四周,邊思考戶倉會將車停在何處監視香里家。目前還不知道那是一部甚麼樣的車。此外,美月說開去丟在某處的那部車,為何到現在還沒被警方發現,也是一個謎。或者,警方已經發現了,只是沒有公佈?   他在公寓四周轉了一圈之後,心想:真奇怪。   美月說,當她送香里回公寓時,香里的行動電話在進屋前響起。戶倉明雄似乎說了:別讓那傢伙進去。   換句話說,戶倉埋伏的地方,必須是能夠看見公寓的位置。但是公寓前面的路是條死巷,如果要停車的話,唯有玄關附近才是適當的場所。假使停在那種地方,美月她們應該能從公寓前面確認駕駛人的長相吧。   美月說過戶倉把車停在離公寓有點遠的地方。   當然,有點遠的地方這種說法很主觀。但就算是跟蹤狂,可能在那麼近的地方監視嗎?此外,他會打行動電話給僅於咫尺之遙的對方嗎?弄不好的話,難保不會被和香里在一起的男人美月當場制服。如果站在跟蹤狂的立場,應該會先等對方不見身影之後再打電話吧。   哲朗懷著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慮進入公寓。這是一棟老舊公寓,大門不會自動上鎖。他進入電梯,按下三樓的按鈕。   三○八室位於走廊末端,沒有掛名牌。哲朗原本想要按下安裝在大門旁的門鈴,卻又停下了動作。郵筒裏塞了一份報紙。從它的厚度推測,是週日版,也就是今天的早報。   他試著按響門鈴,但是沒有反應,於是他又按了兩、三次,始終沒有人應門。他有一個不好的預感,往大門上一看,有一整排電錶,全部都停住了。   2   隔天晚上,哲朗為了去貓眼,獨自前往銀座。雖然他認為這麼做很危險,但是想不出其他方法。   戶倉的記事本中記載了香里家的電話號碼。哲朗昨天起就打了好幾次,但都沒人接聽。   前往銀座之前,他又試著前往她位於住吉的公寓。今天的報紙和昨天的報紙重疊在一塊兒,被強行塞進門上的信箱中。和昨天一樣,按電鈴也沒反應。   哲朗希望,她是碰巧不在家。如果美月在星期六消失,接著香里又在星期日不見的話,這未免太巧了。兩者之間應該有某種關聯。但是這麼一來,美月和香里的關係就會和哲朗之前掌握的有出入,同時,案情也會徹底改變。   美月對我們說謊嗎?她帶著認真眼神說的話全是一派胡言嗎?   他打開有貓圖樣的店門,進入店內。時間才八點多,除了哲朗之外,只有一桌客人,不見望月刑警的身影。   一名見過的女公關靠過來,將他領到一張桌子。她也記得他。她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同時說:真高興見到你。   她不在嗎?哲朗邊用毛巾擦手,邊環顧店內。   她?   那個叫做香里的小姐。   噢,名叫宏美的女公關點點頭。香里今天休息。真可惜。   她休星期一嗎?   不,不是,宏美開始倒酒。她白天的工作忙,要休息一陣子。來,先乾杯吧。   哲朗和女人乾杯,喝了一口。酒的味道很淡。白天在做甚麼工作?   我嗎?我甚麼也沒做。   我是說香里。   哎喲,你怎麼淨問香里的事呀。   當然嘍,我是來找她的。   真遺憾,你要找的小姐不在。宏美戲劇性地嘟起臉頰。她當然不是真的在嫉妒。詳情我不太清楚,聽說是一般事務性的工作。   事務性的啊。不可能是事務性的工作,因為香里從昨天到今天都沒回家。   哲朗看著女公關看起來人很好的臉,心想:就算香里有甚麼不可告人的事,她們也不可能告訴客人吧。   香里是本名嗎?   是啊。我也是本名。最近好像有很多小姐都用本名工作。   原本在別桌坐檯的媽媽桑,來到哲朗的桌子打招呼。素雅的深綠色和服很適合她。哲朗記得她名叫野末真希子。   我來是想見香里。他也試探性地對她說。   這樣啊。老實說,她從今天開始要休息一陣子。她做出一個打從心底感到遺憾,抱歉不已的表情。   似乎是這樣,能夠聯絡得上她嗎?   聯絡是聯絡得上,但是現在不確定。她說要回老家一陣子。   她不是因為白天工作的關係才休息的嗎?   哲朗打算指出兩人的說法矛盾,但媽媽桑卻連眉毛也沒動一下。   是的,她白天的工作是老家的人介紹的。   她老家在哪?   好像是石川縣。您有甚麼急事嗎?   倒也不是有甚麼急事,我只是想要設法聯絡上她。   那,下次如果有機會和她講話,我再替您轉達。您是西脇先生吧?她真的還記得他的名字。   嗯。我有給妳名片吧?   有,我會請香里打電話給您。媽媽桑緩緩地點頭說道,但是哲朗不知道該相信她幾分。女公關說要休息一陣子,就意味著辭職了。媽媽桑不可能積極地為他和已經辭職的女公關聯絡。   哲朗坐了一個小時左右後起身。那一小時中客人人數陸續增加。   宏美和媽媽桑出來目送哲朗,但是只有媽媽桑一同進入電梯。宏美在即將關上的門那一頭鞠躬行禮。   今天非常感謝您的光臨。媽媽桑按下一樓的按鈕後說道。   哪裏,謝謝款待。哲朗再補上一句:香里的事就拜託妳了。他心想,反正她大概又會形式上地回應吧。但是媽媽桑卻盯著電梯的樓層顯示板說:往者已矣,每個人都有不欲人知的一面。我想太過深入追查,對西脇先生並沒有好處。   媽媽桑   電梯抵達一樓。媽媽桑按下電梯門的開鈕,催請哲朗:來,請。   甚麼意思?他在建築物門口問道。   野末真希子盯著他看,眼中帶著無法言喻的溫柔光芒。   您從事寫作吧?請您務必寫出好作品。感到有些疲倦時,請再度光臨貓眼。她恭敬地低下頭髮高高挽起的頭,令人感到一股威嚴。   哲朗感覺到一扇看不見的門關上了。   隔天、後天,哲朗都去了香里的公寓。然而,她卻沒有回家的跡象。大門前的報紙堆積如山,也就是說,她也完全沒和報社的送報單位聯絡。   哲朗決定試著找隔壁鄰居打聽。出來應門的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看似家庭主婦的女人。哲朗一說想要請問隔壁佐伯香里小姐的事,那名家庭主婦立即搖頭,說她和香里完全沒有往來,連隔壁住的人是誰也不知道,更沒聽說隔壁要搬家,就算要搬家,也沒有熟到會來打招呼的地步。看來她是察覺到香里從事特種行業,認為和她扯上關係就糟了,於是採取警戒的態度。   郵件也從大門的收件口滿了出來。哲朗明知道這麼做會侵犯個人隱私,還是擅自將它們帶回家。但那些都是廣告郵件,沒有一樣具有參考價值,或是提示香里去處的資訊。      我覺得心神不寧,好像是要發生甚麼不好事情的前兆。   這是理沙子聽哲朗說完時的感想。他心裏也有同感。   我有件事情拜託妳。哲朗對理沙子說,我希望妳明天去一趟江東區的區公所。   你要我調查香里小姐?   沒錯。   這是無所謂,但是她不可能提出搬遷申請書。   妳只要去申請住民票就行了。這麼一來,應該就能知道她之前的地址。說不定那裏有她的熟人,現在和她還有聯絡。但是不能抱太大的希望,哲朗將這句真心話吞進肚裏。   戶籍地怎麼辦?   當然要請區公所人員註記上去。我想她的戶籍地大概不是老家。要是情況需要,我們也去那裏找找看吧。   貓眼的媽媽桑說,香里說不定回老家了。哲朗雖然並不相信這句話,但他還是想賦予它極低的可能性。   野末真希子告別前說的話,至今仍在哲朗耳畔縈繞。不要深入追查云云,難道只是給眷戀辭職女公關的客人的建議嗎?還是具有別的涵義呢?然而,哲朗無從得知真意。如果真有深意的話,她更不可能再多說甚麼吧。   你打算怎麼辦?理沙子問他。   我要去這裏看看。不過,我想大概掌握不到任何線索。說完,他給理沙子看一張紙;那張從中尾手中收下,上頭寫著美月老家住址電話的字條。   3   學生時代,美月經常抱怨道:我總覺得自己不是真正的東京人。我真希望戶籍上寫著某某區,我差一點就能住在練馬區了。   球友之中,從父母那一代就住在東京的人只佔少數,而美月就是其中之一,因而受到眾人羨慕。即使如此,她似乎還是對自己不是住在二十三區內感到不滿【註:東京圈包括東京都、埼玉縣、神奈川縣與千葉縣;首都圈則外加茨城縣、群馬縣、栃木縣與山梨縣。原則上,日本國外以東京圈或首都圈泛指東京,而日本國內則以東京都(舊東京都府)或東京都特別區(山手線內的二十三區)指稱東京。】。   我家原本住在淺草附近。不過那裏的房子是租來的,我父親很想住透天厝,於是貸了一大筆錢,在現在住的地方蓋了一棟房子。他本人似乎對那棟房子情有獨鍾,但是我倒覺得早點賣掉比較好。畢竟這種好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下次。如果錯失這次良機的話,一定就沒機會賣了。   美月口中的好機會,是指日本人因地價高漲而人心激昂。時間點是泡沫經濟的巔峰期。   她父親錯過最佳賣點的房子位於保谷市;一棟大門狹小的兩層樓木造建築。從西武池袋線保谷車站步行只需幾分鐘,距離商店街很近,從家裏走沒幾步就有一家健身俱樂部。據美月說,市價最高時將近一億圓。   哲朗事前打電話告訴過她家人,今天要到府上造訪。他一說想要問問美月的事,她父親沒有深入詢問,就應道:那麼我在家裏等你。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沉穩的說話方式,令哲朗腦中浮現廣川幸夫的身影。   哲朗等到約好的時間,按響對講機,結果喇叭沒有傳出回應聲,反倒是眼前的門突然打開。一名將白髮全往後梳攏,個頭矮小瘦弱的老先生見到哲朗,向他輕輕低頭致意。西脇先生?   我是。哲朗應道,也低頭回禮。   我等你好久了,快請進。老先生敞開大門。他眯起來的眼睛和美月一模一樣。   老舊的房子帶著一股類似鰹魚的氣味。哲朗一進屋,馬上被帶往和室。說是和室,卻放了茶几和椅子,當作一般房間使用。落地窗外有一個小庭院,或許是主人引以傲人之處。庭院裏放了好幾盆盆栽。   屋內以暖爐取暖。哲朗心想,美月的父親說不定等他很久了。   美月的父親年約六十歲上下。聽說他從前是學校老師,目前是製作教材和教科書的公司的約聘員工。   我聽我女兒提過西脇先生。她經常說因為有你在,帝都大學美式橄欖球社才能打進大學聯賽。她父親笑著說。   您說反了吧?她應該是說因為我擔任四分衛,才沒辦法在大學聯賽中奪冠吧。   不不不,沒那回事。她父親揮手。美月是個說話不留情面的孩子。有比賽的日子,她總會將失誤的選手貶得一文不值。可是,我不記得她說過你的壞話。   這樣啊。哲朗心想,就算她有說我的壞話,你當著我的面也說不出口吧。他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要問美月的消息。   哲朗直截了當地開口,她父親的態度卻沒有絲毫動搖。他點了點頭,說:你好像也去了松戶,是嗎?   您聽說了嗎?   前幾天,我女婿打電話來,說他和你聊了許多。   我很清楚自己是多管閒事,但是聽到老朋友從一年前就下落不明,我實在沒辦法置之不理。   這怎麼會是多管閒事呢。我很感謝你替我女兒擔心,美月真的交到了好朋友。他像是在同意自己的話般頻頻點頭。   廣川先生好像沒有報警找人,也不想積極尋找美月。您呢?從各種管道找過了嗎?   這個嘛,美月的父親動作緩慢地將茶杯拉到面前。唉,基本上我試著和想到的人聯絡過了,但是聽說她留下了字條和離婚申請書,所以   您不太想去找?   我覺得美月是大人了。既然三十多歲的人會捨棄家庭離家出走,一定經過深思熟慮,下了相當程度的決心。所以我認為,既然如此就等到她本人提出某種答案為止,我相信她遲早會和我們聯絡。   哲朗心想,這的確像是退休老師會說的話。這番話他雖然能夠理解,聽起來也合情合理,但是並不像是親生父親的真心話。為人父母,不可能不擔心音訊全無的兒女。   哲朗到這裏來的目的之一,是要獲得美月下落相關的線索。但是老實說,他已經做好了大概會白跑一趟的心理準備。此外,他有一件事情非確認不可。   日浦先生,我就直話直說了。哲朗雙腿併攏,挺起腰桿。您是不是知道美月離家出走的理由呢?不,應該說您是不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天遲早會來臨呢?所以,即使事情真的發生了,您也能這麼冷靜,是嗎?   她父親的眼中閃過驚慌失措的神色。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呢?   我沒辦法相信,美月的父母親居然會認為,她能經由結婚獲得一般女人的幸福。您們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本質。   美月的父親將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几上,哲朗看見了他的手微微晃動。   你說美月的本質是?   哲朗盯著他的眼睛搖搖頭,說:別裝了。我並不是毫不知情,我都已經說這麼白了。您難道不覺得,再繼續這樣自欺欺人下去,是在折磨她嗎?   聽到他這麼一說,美月的父親別開視線,眺望庭院許久後,才又面向哲朗。他的臉上隱隱浮現一抹痛苦的笑。   美月對你說了甚麼?   以前很久以前,她曾經向我告白過。   其實是最近,但是哲朗在這裏說不出來。   這樣啊。但是我女兒說過,無論是再親的人,她都沒有露出過自己的真面目。   她不能說是女兒吧?   哲朗一說,她父親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請你別那樣說話!你不會瞭解我們心裏的感受。他的語氣也變得強硬。   我自認稍微瞭解她心裏的苦。哲朗反唇相譏。   不知哪裏傳來聖誕歌聲,似乎是裝載擴音器的攤販車經過。哲朗心想,美月應該會在哪裏迎接今年的聖誕節吧。   美月的父親再度伸手拿茶杯,但是他只瞄了杯內一眼,就將杯子放回原位。   西脇先生,你有小孩嗎?   不,沒有。   這樣啊。   您想說,因為我沒有小孩,所以不懂您的心情嗎?   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他露出一口黃板牙。我想不管你有沒有小孩,大概都不能瞭解那種心情。不過,如果你有小孩的話,多少比較容易想像得到。   您指的是替小孩著想的父母之情嗎?   不,是父母的自我滿足。他斬釘截鐵地說。   您承認是自我滿足嗎?   雖然這麼說令人不太舒服,但我找不出其他適當的說法。接著,他又將目光轉向庭院。那裏有一道圍牆,對吧?   是的。哲朗也同樣眺望著庭院點頭。   美月經常爬上那裏玩耍。她母親老是生氣地罵她:沒有女孩子樣,而我總是當和事佬。我還曾說,這世上的女孩子最好都這麼活潑。這種說法真是漫不經心。   我聽她說,她母親很嚴格。   大概是感到焦慮吧。她比我還早察覺到美月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當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學校的孩子,沒空理會自己的女兒。他略帶自嘲地笑了。   不好意思,請問日浦先生是甚麼時候   你要問我甚麼時候察覺到的是嗎?不曉得,我說不出一個正確的時間點。我想內人第一次和我討論這件事,是在美月剛上小學的時候。   她和您討論甚麼?   美月是不是有點奇怪呢?我不記得她是不是這麼說,但她話中的意思是這樣的。美月不喜歡一般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不玩女孩子會玩的遊戲、不想穿裙子。唉,大概是這樣的內容。   那您怎麼說?   我剛才也說了,我說有這樣的女兒又何妨,並沒有嚴肅地把那當作一回事。我學校的學生當中,有各種特質各異的孩子,所以我甚至覺得因為那種芝麻小事就小題大做,簡直是有毛病。後來內人又和我討論了幾次相同的問題,但是我都沒有認真地聽她說。老實說,對當時的我而言,家只是一個單純用來睡覺的地方。我當時還年輕,又野心勃勃,除了在學校教學生之外,還參加了各種研討會和讀書會,幾乎每天都見不到女兒。當時的社會,就算因為工作忙碌而無法兼顧家庭,也不太會受到責難。   當時日本人工作過度。男人被說成工作狂不但不會反省,反而會引以為傲。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非常可恥。連自己家裏發生了甚麼事也不知道,算甚麼教育家。   他呼出一口氣後,看了茶杯一眼。要不要喝點啤酒?我口渴了。   哲朗原本想說不用了,但是轉念一想,說不定他酒一入喉,就會打開話匣子,於是回答:那就喝一點好了。   美月的父親離開房間後,哲朗起身看向庭院。美月經常攀爬玩耍的圍牆變得烏漆抹黑。   他下意識地環顧室內,目光停在靠牆的小書櫃上。他發現那裏除了書之外,還有相框,於是走過去拿了起來。   看來是美月成人禮的照片。她和三名看似朋友的女子一起拍照。哲朗從她們身上的服裝,看出是成人禮時照的。   美月身穿長袖和服,挽起頭髮,面對鏡頭笑著。她的表情並不像被強迫穿和服的人的笑容,而是打從心裏感到愉快,笑得很燦爛。她比其他朋友美麗,而且更有女人味。哲朗腦中回想起將她摟在懷裏的夜晚。他從照片中感受到了當時從她身上感受到的相同心情。   耳邊傳來腳步聲。哲朗將相框歸位,坐回椅子上。   美月的父親將啤酒倒在各自的玻璃杯中,將柿子籽盛在小盤子裏。哲朗說:我要喝了。含了一口啤酒。啤酒還不夠冰。   美月在家的時候,冰箱裏隨時都有啤酒。但是我最近不太喝了。她父親似乎也察覺到啤酒不冰,如此解釋道。她很會喝,對吧?   是啊。哲朗隨聲附和,想起了兩人前一陣子喝得爛醉。   她父親將玻璃杯裏的啤酒喝了一半左右,歎了一口氣。   我想我是在美月國小六年級時,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突然回到原先的話題。其實,她當時已經肯穿裙子,和女孩子玩了,所以我完全不擔心她。但是,她從某一天開始不去上學了。   某一天是指?   月經,她面臨了初潮。   啊   這件事本身並不意外。我們男人是不懂,但是對女人而言,卻是非常令人震驚的一件事。然而,大多數女人在聽完母親或姐姐的解釋之後,就能馬上重新振作。   但她卻振作不起來。   不對。她不見任何人,也不好好吃飯。我莫名地感到焦躁時,內人說:那孩子果然不是一般女孩子,她雖然會在父母面前表現得像女孩子,但是她沒有女孩子的內心,所以生理期來了才會感到苦惱。   哲朗想起了美月告訴自己的話。她這麼說道:小孩一旦懂事之後,就會對很多事情費心。如果母親因為自己流眼淚,孩子就會想,不能這樣下去。   她還補上一句:所以我開始演戲。這樣一來,母親說不定就會認為我矯正過來了。   哲朗在心中低喃,看來並非如此,妳母親已經發現了。   如果是現在的話,說不定就會有不同的因應方式。美月的父親說,畢竟性別認同障礙已經成了普遍性的用語。當時世人甚至不知道有這種疾病,硬是認為外表是女人卻不具有女人的內心,是精神上的缺陷。   那麼你們採取了何種因應方式?   我們甚麼也沒做。總之不去上學是不行的,於是我們狠狠地斥責她,強迫她去上學。後來,我們就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監視?   監視她的生活情形。我命令內人監視她,看她的行為舉止是否像女人,如果她沒那麼做的話,就好好地勸說她。我心裏將過錯推給了內人。認為女兒之所以會變成那副德行,都是因為母親沒教好。美月的父親苦笑,一口飲盡啤酒,再將酒倒進空玻璃杯。你知道一個名叫約翰.曼尼【註:約翰.曼尼(John Money,一九二一︱二○○六),在紐西蘭出生的美國心理學家及性學家,以在性認同方面的研究而聞名。】的人嗎?   約翰.曼尼?不知道。   他認為人對性別的自我認知會受到後天環境的影響而改變。就算生下來是男孩,如果以女孩的方式養育,就會讓他深信自己是女人。這個論點似乎也在學會上發表過。當時舉的實例,是一名出生在美國鄉下的雙胞胎男嬰,割禮時不小心燒掉了哥哥或弟弟的生殖器,當時嬰兒大約七個月大,他的父母去找性學專家約翰.曼尼討論。這位曼尼老師提議將那個孩子當作女孩養育,還將那個孩子的睪丸拿掉,定期注射荷爾蒙。孩子的父母按照他的話做,將那個孩子當作女孩養育。約翰.曼尼在學會上發表的,就是這個案例。   雖說是退休老師,但也不可能有這種知識。肯定是為女兒的事情煩惱,才自己做了一番研究。   既然發表了,就代表那個實驗成功嘍?總之,那個孩子順利地被當作女孩養育。   哲朗發問時,美月的父親開始搖頭。   發表中說是成功了,但事實卻不是如此。動過手術的孩子一直因為難以認同自己的性別所苦,結果長大之後又動了一次手術,變回男兒身。   換句話說,無法強制性地改變一個人的性別意識,是嗎?   我和內人對美月做的事,就和那名性學專家一樣。我們不肯正視那個孩子的本質。   我想,這也難怪。因為她肉體上是女人,和那個名叫約翰.曼尼的人所做的事情不同。   就想要控制性別意識這點而言,是相同的吧。我啊,現在經常感到害怕。我害怕自己是不是對至今教過的許多孩子,做了和當時對美月做的一樣的事。唉,現在就算說這種話也於事無補。他從小盤子中抓起一顆柿子籽,放入口中。   哲朗喝下溫啤酒。   美月和我們在一起時,完全是個女人。   是吧,那孩子一直在演戲。我們隱約察覺到了這點,但裝聾作啞。我們當時的想法是,不管她是不是演戲,只要能活得像個女人,就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漸漸地,我們真的自私地期待假戲真做的一天或許會到來。雖然我們心裏明知那一天不會到來。   你們明知她在演戲,還讓她結婚嗎?   我們應該為此受到譴責吧?   不,我並不是在譴責您哲朗低下頭。   有人上門提議相親時,我們猶豫了。我們希望讓她和一般女孩子一樣進入家庭,但是那究竟能不能讓美月得到幸福呢?另一方面,我們又會想,正因為她異於常人,所以讓她結婚會不會比較好呢?   然後呢?   結果,我們讓美月自行判斷。那孩子說,想要見見對方。我還記得相親當天,內人一臉惴惴不安的表情。   她呢?   美月啊,說到這裏,她父親稍微抬起頭,露出遙望遠方的神情。那該怎麼說呢?勉強舉例的話,她的表情就像是一個人偶。完全不像是真人的表情。說不定她想要徹底變成一個人偶。   而廣川先生喜歡上了那個人偶。   因為那個男人也是個怪胎。他替哲朗的玻璃杯斟酒。美月說,如果對方喜歡自己的話,結婚也行。內人提醒她好幾次婚姻不是兒戲,我也很不放心。但是結果,我們還是送她出閣了。總之,我們覺得如果她能放下過去也是好事。   哲朗聽美月本人說過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結婚。但是一聽她父親說,各自的苦惱又從不同的角度浮出檯面。   我覺得自己或許鑄下大錯,是在結婚典禮當天。身穿新娘白紗禮服的美月,看起來一點也不幸福。她一臉萬念俱灰的表情。我當時或許應該衝出去跪在地上向眾人道歉,取消那場結婚典禮。事後內人也說了同樣的話。   所以這次的事您也   是的。他深深地點頭。和你想的一樣,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所以您才不去找她。   我希望那孩子能夠不去思考自己是男是女,順著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接著,他眯起眼睛繼續說道:因為我曾經做錯過一次。   喝完一瓶啤酒時,哲朗起身告辭。   我陪你走到門口。美月的父親也出了玄關。他身穿夾克,脖子上纏著一條灰底黃色花樣的圍巾。   當哲朗誇讚圍巾,他一臉靦覥。   這是美月十多年前織給我的。我很小心地使用,但還是相當破舊了。   她也會編織啊?   她大概是強迫自己練習的吧。不過啊,說完,他聞了聞圍巾的味道。當美月送我這條圍巾時,是她親自替我圍上的。她當時的表情,無論怎麼看都是女人的表情。那應該不是演戲。所以啊,我這麼說可能會讓你見笑,我到現在還是寧可相信那個孩子是女人。   哲朗默默點頭。他想說:我也是。   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那張成人禮的照片。   4   哲朗一回到家,理沙子正好在換衣服。她好像也才剛回來。   香里小姐還是不在家,她的信箱都滿了。   郵件中有沒有甚麼有用的線索?   只有一封。理沙子將信封放在廚房吧檯上。   那像是女人會用的信封,一看背面,寄信人是向井宏美【註:日本信封的寫法為正面寫收信人,背面寫寄信人。】。信封還沒開封,拿在手中的感覺,裏面似乎沒有放太厚重的信。   哲朗有點猶豫,但還是決定打開信封一探究竟。理沙子不發一語地看著他的動作。   哲朗從信封裏拿出一張照片和一張小便條紙。便條紙上只寫了如下一行字:這是前一陣子拍的照片。改天有空再一起去玩吧!   照片好像是在貓眼店內拍的。照片中,美月、香里和前一陣子在哲朗的位子坐檯,名叫宏美的女公關排成一列。哲朗這才發現,原來向井宏美就是那名女公關。這麼說來,她的確說過她用的是本名。   哲朗提到這件事,理沙子似乎沒甚麼興趣。   香里小姐很漂亮耶。她只說了這麼一句,便將照片放在吧檯上。難怪跟蹤狂會跟蹤她。   是啊。其他郵件呢?   我不是說了有用的只有一封嗎?其他的全部都是廣告郵件。但是我有其他收穫,今天的報紙沒有送到她家。   這樣啊,會不會是因為積太多份了,所以送報單位停止送報了呢?   我也這麼想,所以查了送報單位的地址,去了一趟確認。結果好像是香里小姐本人和他們聯絡,要求暫停送報的。   甚麼時候?   昨天。她好像說暫時不在家,所以不要送報。   會是她本人嗎?   理沙子雙手一攤,聳了聳肩。你認為我和送報單位的人能夠確認這一點嗎?   這倒也是。   如果是香里本人的話,就代表她是有意藏匿行蹤。而如果是別人的話,就必須假設她是遭人綁架了。無論如何,香里不可能是在身邊的人不知情的情況下,遇上了意外。   哲朗心想:她究竟在哪裏呢?為何藏匿行蹤?這和美月失蹤有關嗎?   剛才須貝來電。   須貝?哲朗心裏一陣不安,這是防守最弱的部份。他說了甚麼?   他問起了美月的事,好像也很擔心她。   妳怎麼回答?   我老實說了。   妳說她離開我們家了?   是啊。不行嗎?   不,聽到妳這麼說,那傢伙有沒有說甚麼?   他好像很害怕。理沙子揚起嘴角笑了。他大概是害怕被捲入麻煩事吧。所以,我說我們絕對不會提起他的名字,請他放心。   果然是理沙子的作風。哲朗想像,她八成把話說得酸溜溜的吧。   哲朗走進廚房打開櫥櫃,儲備食物只剩下一碗泡麵。他將水注入水壺,打開瓦斯爐。   這個,我今天去要來的。理沙子遞出一張紙。   那是佐伯香里的住民票。她在一年前左右從早稻田搬過來,戶籍地是靜岡縣,從出生年月日算來,她現在二十七歲。   哲朗拿起電話的子機,打到一○四詢問。他心想,最近有許多人不將自己的電話登錄在電話簿上,但如果是居住多年的人家,說不定能查得到電話號碼。   他的想法是正確的。他從戶籍地的住址和佐伯這個姓氏,馬上查出了電話號碼。   他拿著記下號碼的紙條,看著理沙子。我有事情要拜託妳。   她雙手叉腰,歎了一口氣。你該不會是要我打電話去那裏吧?   因為我覺得比起男人,女人打比較不會讓對方心存警戒。   我該怎麼說?   首先,妳確認香里在不在。如果她不在的話,妳就問聯絡方式。至少應該能夠知道她的行動電話號碼。   我該說我是誰?   隨便掰一下,像是從前的同學。光聽聲音,應該不會洩漏妳的年紀吧。   理沙子板起面孔。我們根本不知道她讀哪間學校。萬一對方問我的話怎麼辦?   那倒也是。不然,說妳是職場同事。說妳有急事想要聯絡她,但是她好像不在家,所以才打電話到她老家不就得了。   如果對方問我甚麼事呢?   就說她跟妳借了錢。她不還的話,妳會非常困擾。要演得逼真一點啊。   你一旦有事情拜託人,就會得寸進尺耶。理沙子瞪著他,按下電話號碼。她撥開頭髮,將子機抵在耳朵上。電話好像通了。如果香里小姐在的話怎麼辦?   到時就換我聽。哲朗用拇指指著自己。   理沙子的表情變了,電話似乎接通了。   喂,請問是佐伯家嗎?我姓須貝,請問佐伯香里小姐回家了嗎?她用比平常更高的音調說道。   突然聽到須貝的姓氏,哲朗忍住笑意。   我是她的同事。香里小姐請假了,但是我有急事,非得聯絡上她不可。   看來香里果然沒有回老家。   啊,這樣啊。那請問您知道她行動電話的號碼嗎?或者是這邊熟人的聯絡方式?理沙子死纏爛打。哲朗將便條紙和筆遞給她。   但是下一秒鐘,理沙子的表情一僵。   啊,喂,請您等一下。她如此喊道,然後握著無線電話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哲朗問道。   對方掛斷了。她歎了一口氣,講電話放回去。   接電話的人是誰?   大概是她父親吧。   他怎麼說?   他說他不知道香里的事。一直問他,他也很頭痛。她已經和家裏斷絕關係了。然後就掛斷了。理沙子做了一個放下話筒的動作。   她是離家出走的嗎?   或許吧。理沙子坐在沙發上。水滾了。   啊!哲朗回到廚房,關掉瓦斯爐的火,剝下泡麵的玻璃紙,打開碗蓋,注入熱水。   明天,我去香里之前的住處看看。   這樣也好。對了,你去美月的老家怎麼樣了?   從結論來說,毫無收穫。哲朗扼要地說了他和美月父親之間的對話。聽到結婚喜宴的部份時,理沙子難過地皺起眉頭。   她父親也很可憐耶。她嘟囔了一句。   可是她父親好像到現在還是相信她是女人。哲朗也把圍巾的事告訴了理沙子。   理沙子陷入沉思默默不語,不久,她抬起頭來。   我之前和美月聊天的時候,她說:孩子上小學的時候,好像男生都背黑色書包;女生都背紅色書包,但是自己到底該選哪一種顏色呢?   她應該是紅色書包嗎?   結果她好像沒買書包。   是哦。哲朗打開泡麵的碗蓋,麵已經泡爛了。   須貝半夜又打了一通電話來。我聽高倉說,日浦那傢伙沒說一聲就離開你家了。   是啊。   然後你每天都在東京四處找那傢伙啊。   理沙子似乎是那麼形容哲朗的行動。   我們不會給你添麻煩。   哲朗一說,聽見了電話那頭發出咂嘴的聲音。   你們夫妻都很會挖苦人耶。我可不認為日浦的死活與我無關。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正常,是我們有毛病。哲朗想對他說:只有你現在還安然地守著家庭就證明了這一點。   唉,隨便你們怎麼想。倒是你們如果要找日浦的話,我知道一個有意思的人。她在新宿經營酒店,不過是一家和我們沒甚麼關係的店。那家店主要是做女人的生意。   聽到須貝這麼一說,哲朗忽然靈光一閃。人妖店嗎?   哎呀,講白一點就是吧。   那家店的老闆會幫我們嗎?   這很難說,但是聽說有很多像日浦那種,想要從女人變成男人的年輕人找她商量。說不定她也聽過日浦的事,所以我想介紹你們認識。   原來如此。   怎麼樣?   這或許是個好意見,那就拜託你了。   我隨時有空。   好。哲朗掛上電話後心想,或許這傢伙也在擔心美月。不過,就算見了那種特殊業界的人,也不可能知道美月的消息的。   5   哲朗出了地下鐵江戶川橋車站,沿著新目白大道走,在早稻田鶴卷的十字路口右轉。他看過地圖,所以腦中記得大概的位置。即使如此,他還是好幾次在半路上比對抄下來的住址和門牌。   根據香里的住民票上記載的搬家前住址,她應該是住在某間公寓,但是不知道公寓名稱,只寫了房間號碼。   即使如此,哲朗四處亂繞之下,還是找到了目標建築物。一棟一樓是便利商店的狹長大樓。這棟大樓的陽台很小,窗戶格外地多,的確像是單身人士住的公寓。   三○一室似乎是香里從前住的房間。   這裏的大門不會自動上鎖,也沒有管理員。哲朗走進公寓,先看了看信箱。三○一室的信箱上沒有放名牌。   他爬樓梯上三樓。從三○一到三○四,四扇門圍著一方狹窄的地板並列。   哲朗試著按響三○二號室的門鈴,有人粗聲粗氣地回應,打開大門,探出了一張頭髮亂翹的年輕人的臉。從白天在家這點看來,應該是學生吧。他的身材高䠷瘦長,臉色蒼白,鬍子沒刮,看起來非常不健康。   甚麼事?年輕人一臉訝異地問哲朗。   我是徵信社的人,有點事情想要請教你。   徵信社?年輕人皺起眉頭,全神戒備。大門的縫隙變窄了幾公分。   我想請教有關隔壁三○一室的事。   隔壁不是好一段時間沒人住了嗎?年輕人搔了搔頭。房內傳來音樂。仔細一看,這個年輕人似乎挺適合站在搖滾樂團中。   沒人住是這一年左右的事吧?   是這樣的嗎?   你住在這裏幾年了呢?   嗯三年了吧。   事情是這樣的,我在調查一年前住在你隔壁的人,你和對方熟嗎?   不,完全不認識。年輕人搖頭。我們也沒講過話。頂多看過一眼而已,所以也不太記得對方的長相。   你先住進來的嗎?   是啊,對方好像比我晚一年左右搬進來吧。   當時對方沒有向你打聲招呼嗎?   完全沒有。   最近有許多人舉家搬遷時,也不會向鄰居打招呼。如果彼此都是單身的話,這種情形倒也不奇怪。   你不會對隔壁搬來怎樣的人感興趣嗎?   一點也不會,我才不感興趣呢。年輕人嗤之以鼻地說。   那,你也不知道對方在哪裏工作,和怎樣的人交往嘍?   嗯,不知道。不過我想對方應該是從事特種行業的吧。   這話怎麼說?   白天對方屋裏會傳出聲音,好像傍晚出門,然後到清晨才回來。這裏的牆壁很薄,隔壁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說完,年輕人用拳頭搥了一下牆壁。   香里似乎從住在這裏的時候,就開始在貓眼工作了。   問夠了吧?我也不是閒著沒事幹。   噢,謝謝。可以了。   哲朗話聲一落,年輕人就想關上門,但是他的手卻在半途停止動作。   噢,對了。對方父親來過。   對方父親?隔壁的嗎?   我想應該是對方父親。一個身材肥胖、土裏土氣的大叔。他從房間出來後,我從窺視孔看了一下。   你不是說對隔壁沒興趣嗎?   他們吵得那麼大聲,總會擔心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啊。年輕人露齒一笑。   他們吵架了嗎?   大概吧。聽不清楚他們談話的內容,但是兩人都很激動。   這種事情常常發生嗎?   不,只有一次。隔壁的傢伙做了甚麼壞事嗎?   不,倒不是做了壞事。   哲朗心想,應該無法獲得進一步的資訊,於是低頭致謝。   隨後,哲朗試著按下三○三室和三○四室的門鈴,但是兩間住戶都不在家。不過,白天在家的人反而稀奇吧。   哲朗離開公寓,朝車站邁開腳步。他稍後有事要和編輯討論。才剛過完年,就得採訪英式橄欖球和足球的比賽。美式橄欖球也有一場爭奪日本冠軍的米飯杯大賽【註:米飯杯大賽(Rice Bowl),大會名稱來自日本人的主食米飯,是模仿美國在過年舉辦的學生美式橄欖球大賽以舉辦地的特產(例如砂糖杯為砂糖;柳丁杯為柳丁)命名而來。】,卻沒人請自己採訪。哲朗將之解釋為,美式橄欖球比較不受觀眾矚目。   哲朗回想剛才那名年輕人說的話,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兜不攏。   他在走下地下鐵階梯時,突然想起了一句話,立刻轉身往回走。   他一回到公寓,馬上衝上樓梯,再度按響三○二號室的門鈴。   有何貴幹?年輕人的表情不大高興。   抱歉,我忘了確認一件重要的事。哲朗邊調整呼吸邊說,之前住在隔壁的人叫甚麼名字   佐伯吧?他乾脆地回答。   佐伯哲朗大感失望。難道是他誤會了嗎?   郵件好幾次弄錯投到我的信箱來,所以我記得對方姓佐伯,名字好像叫薰【註:薰字日文發KAORU,香里日文發KAORI。薰亦可作男子名。】吧。   不,是香里吧,佐伯香里。   聽到哲朗這麼一說,年輕人用力揮手。   不對啦。是佐伯薰,才不是香里呢。那人可是男的耶。   6   兩天後的下午,哲朗行駛在東名高速公路上。他好久不曾開車了。他以稍稍超過速限的車速驅車疾馳,前方出現了一輛大型拖車。他打方向燈,進入超車線道,超過拖車之後,再回到原來的車道。打以前開始,他就不喜歡開快車。廣播傳來瑪莉亞凱莉演唱的聖誕歌曲。   他手握方向盤,正視前方,嘴角露出微笑。坐在副駕駛座的理沙子看到了他的笑容。   你在笑甚麼?   不,沒甚麼大不了的。只是沒想到聖誕夜竟然會這樣兜風。   尤其是和我吧?   別用那種口氣說話嘛。妳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吧?   是啊。她在鄰座說道。   兩人正前往靜岡。他們原本擔心年底路上會塞車,但是車輛卻出乎意料之外地少。按這個情況看來,當天來回也沒問題。兩人都沒有打算在靜岡過夜。   是在吉田交流道下吧?   對。下交流道之後,有一個T字路口,在那裏右轉。理沙子看著地圖說道。她開車的機會比哲朗多,路線指引也很正確。   佐伯香里的老家位於靜岡,哲朗期待去那裏能查明她的真實身分。   住在早稻田的公寓時,佐伯香里似乎自稱薰。而且住在她隔壁的年輕人說,她怎麼看都像是個男人。   對方雖然身材矮小纖細,但是看起來不像女人。話是這麼說,我倒是沒有清楚看過他的臉。只是從他的髮型、給人的感覺,以及他房間的聲響,覺得對方是男人。他補上一句:對方穿的衣服也都是百分之百的男裝。   年輕人一心認為隔壁鄰居是男人,這點值得採信。哲朗首次造訪時,他用了兩次隔壁的傢伙這種說法。這是不太會對女性使用的字眼,所以哲朗才會想要再回公寓一趟。   那一天,哲朗回家之後,向理沙子說明原委。她也一臉出乎意料的表情,並提出了兩個可能性。   一是佐伯香里和佐伯薰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是基於某種原因,扮演同一個人。   不可能。哲朗立即反駁。他一開始也想過這個可能性。   佐伯香里的住民票上,記載了她從早稻田鶴卷搬過來。香里住過那裏是事實。   說不定香里小姐只辦了居民登錄,可是實際上住在那裏的卻是自稱薰的另一個男人。這也不無可能。   為甚麼要這麼做?   這我就不知道了。   另一個想法是,假設香里和薰是同一個人。   香里小姐可能基於某種原因,住在那裏的期間打扮成男人的模樣。因為香里是女人的名字,所以她才自稱薰。   這也是哲朗提出的假設之一。   我這麼說可能很囉嗦,但是妳覺得她這樣做的目的是甚麼?   就像他摸不著頭緒一樣,理沙子也只是默默地搖頭。在兩人的推理頻頻走入死胡同的情況下,達成的結論就是去佐伯香里的老家走一趟。   兩人一大清早出發,但是下吉田交流道時已經下午了。沿途看見一家美式餐廳,於是哲朗提議先吃午餐,但是理沙子卻說要先找香里的老家。   這沒有花上太多時間。因為地點已經事先在地圖上確認過了,而且靜岡的街道也不像東京那麼錯綜複雜。從沿著海岸線的大道轉進一條小馬路,有一條小商店街,佐伯香里的老家就在其中,而寫著佐伯刀具店的大型招牌就成了醒目的標記。   招牌雖大,店面卻不知道有沒有四公尺寬。哲朗他們打開鋁框玻璃門,走進店內。正面有兩個展示櫃,裏面並排著光芒黯淡的菜刀。店內好像也有賣餐刀和木工工具等,但主要商品是做菜用的刀具。裝飾在內側櫃子上的生魚片刀很嚇人,令人不禁雙腿發軟。店內一隅有一個小工作台。   店內沒有半個人,但是似乎聽見了開玻璃門時響起的掛鈴,立刻有一名身穿日式圍裙,年約五十歲,個頭嬌小的女人從裏面出來。   她看到哲朗他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連歡迎光臨都沒說。會來這種店的八成都是常客吧,而且哲朗他們看起來也不像顧客。   你們好,請問有甚麼事嗎?她依舊一臉困惑地問道。   妳是佐伯香里的母親嗎?   聽到哲朗的問題,對方的表情變了。她的表情僵硬,頻頻眨眼。   你們是?   我們從東京來,敝姓須貝。兩人來這裏之前,就決定了要借用他的姓。   須貝她不安地輪流打量兩人。理沙子之前曾以須貝的名義打過電話,不知道她記不記得。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從前一陣子就一直在找令千金,但是怎麼也找不到她,所以很傷腦筋。您知道她在哪裏嗎?   你們和我女兒是甚麼關係?   我們是她朋友,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的同事。   她母親的眼中,微微浮現警戒的神色。哲朗察覺到,她或許知道香里從事特種行業。   我有事情非見香里一面不可,能不能請您告訴我她在哪裏呢?理沙子插嘴說道。   就算妳這麼說,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她沒有和您們聯絡嗎?哲朗試探性地問道。   哪有甚麼聯絡,這幾年連電話也沒打過一通。   真的嗎?   真的,我沒有騙你們。香里的母親搖了搖頭。   裏面隱約傳出動靜,有人踩著涼鞋走了出來。鑽出門簾的是一名身穿短袖白袍的男人。他的年紀約莫六十五、六歲,身形魁梧,胸膛厚實,理成平頭的頭髮大半都白了。   你們在吵甚麼?他嘟囔了一句,便往工作台走去。他手裏拿著菜刀。   您是香里小姐的父親吧?哲朗說道,但是對方並未回答,開始在工作台上準備工作。哲朗對著他的側臉繼續說道:您去過早稻田鶴卷的公寓,對吧?我看過您一次。   她父親一度停下手邊的動作,旋即再度展開作業。   我不認識叫甚麼香里的人,她不在這裏。   您不認識自己的女兒,這未免太奇怪了吧?   聽到哲朗這麼一說,她父親又停下了手邊的動作。他依舊用側臉對著哲朗他們,開口說道:這個家沒有女兒,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女兒。   甚麼意思?   少囉嗦!別管他人的閒事!你們少在那裏囉哩囉嗦,出去!給我滾出去!   哲朗看了香里的母親一眼。她擔心地看著事態演變,一和他對上眼,便慌張地低下頭。   香里小姐恐怕被捲入了某件命案。哲朗對著她父親說,如果不快點找到她在哪的話,說不定會釀成悲劇。   吵死人了!我不是說了沒有甚麼叫香里的人嗎?不相干的人就算被捲入甚麼事情,也不關我的事。你們很礙事,快點滾出去!他揮舞手中的菜刀,刀尖反射日光燈的光線。   那,薰先生在嗎?   你說甚麼?!她父親翻了翻白眼,臉色眼看著漲紅了。   我說,如果是佐伯薰先生,你應該很清楚他是誰。你在早稻田鶴卷的公寓裏見過他,不,應該說是和他吵過架吧?   你在說甚麼鬼話?!他父親放下菜刀,離開工作台,朝哲朗而來。   哲朗決定好了讓他揍一拳。如果他揍了自己就能敞開心扉的話,一拳根本不算甚麼。   但是他父親卻沒有一拳揍過來,口口聲聲要他們滾出去,推著哲朗和理沙子的身體。他的力氣出乎意外地大,疏於防備的哲朗被推出了店外。   她父親也走出門口後,說:鎖上門!然後砰一聲甩上門。   佐伯先生,總之請你聽我們說。   別過來!滾一邊去!他做出像在趕蒼蠅的動作,快步離開。哲朗猶豫不知該不該追,最後還是沒有追上去。按照目前的情況,無論問甚麼,他都不可能回答。   我們重新擬定戰略吧,反正還有一點時間。   是啊。   兩人走向車子,哲朗拿出鑰匙。當他要將鑰匙插入車門時,理沙子說:等一下,要不要順便在那家店吃午餐?   她用下巴指的是一旁的拉麵店,招牌滿是灰塵。   剛才的路上明明有更多店的。再說,也不用特地來這裏吃拉麵吧?   不是那樣,你看看後面。   哲朗回頭一看,香里的母親孤伶伶地站在佐伯刀具店前,看著哲朗他們。   拉麵店裏沒有其他客人。哲朗他們坐在離廚房最遠的座位,盯著門口的玻璃門。店員前來點菜,他們點了兩碗味噌拉麵。   接著不久,香里的母親站在玻璃門後。她有些猶豫地打開門,朝廚房方向點頭致意,往哲朗他們走來。   我們等妳好久了。理沙子說完起身,改坐到哲朗身旁。於是香里的母親在他們的對面坐下。店員馬上過來,但是她說:我不用了。   店裏沒關係嗎?哲朗問道。   嗯,我鎖上門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要是佐伯先生知道妳和我們見面的話,妳不會挨罵嗎?   噢,她臉上的表情總算和緩下來。大概會發些牢騷吧,但是沒甚麼大不了的。他應該也很擔心。   你們知道香里小姐在東京失蹤了吧?   是的。   你們是聽誰說的呢?   聽誰說的嘛她低頭沉默片刻之後,擔心被廚房裏的人聽到,小聲地說:警方的人來過。   哲朗和理沙子聞言互看了一眼。是警視廳東京的警察嗎?哲朗想起望月刑警的臉問道。   不,來我家的是本地的警察。他希望我告訴他香里的住處,我當時就聽說她不在東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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