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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單戀 東野圭吾 29658 2023-02-05
  1   哲朗和須貝約在新宿三丁目車站旁的一家咖啡店。碰面後,兩人馬上離開咖啡店,向東走了一小段路。哲朗原本以為大概要去歌舞伎町一帶,因而有點意外。   不是那麼氣派的店啦。而是氣氛更沉靜一點,該怎麼說呢,所謂雅致的店。須貝洋洋得意地說。   雅致啊。對了,為甚麼你會知道那種店?   我是聽人說的,我一個朋友是那裏的重要人物。   那個朋友是男的嗎?   是啊。   他有那方面的癖好嗎?   如果他知道有人這樣說他的話,一定會火冒三丈吧。須貝邊走邊擠眉弄眼。他是工作上的朋友。那傢伙承攬一家壽險公司的保險代理,而那家店的老闆是他的老客戶。   保險的?   是啊。不過,老客戶這種說法並不正確。他們應該算是互相幫忙吧。

  甚麼意思?   哲朗一問,須貝環顧四周之後,用手掌遮住嘴巴,低聲對哲朗說道:我就直話直說了,定期注射荷爾蒙的人,很難投保壽險。因為壽險公司認為這種人容易罹患癌症,雖然這沒有甚麼科學上的根據。   哈哈。哲朗也聽過這種說法,他明白須貝想說甚麼了。   不過,這種人也更擔心自己的身體,為了預防萬一,他們都會想要事先投保。於是代理公司方面,會設法配合他們的要求。唉,這也算是幫助別人。當然,這也是因為目前不景氣,找不到新保戶。   哲朗心想:因為不景氣,找不到新保戶才是公司的心聲吧,但是他忍了下來,問道:於是代理公司對投保資格放水嗎?   講白一點,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是否注射荷爾蒙,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但問題是,如果已經出現注射荷爾蒙的後遺症,在這種情況下,要投保就困難了。唉,但這沒個準的,代理公司似乎會替他們找出許多漏洞。

  哲朗明白了,原來互相幫忙是這麼回事。能夠省掉那麼多麻煩,想必壽險公司也撈得到甚麼好處吧。   時間是傍晚六點多。年關將近,尋求酒醉或刺激的人們開始在街頭巷尾徘徊。   須貝停在一棟咖啡色的建築物前,那裏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樓梯盡頭是一扇門,門前放了一個寫著BLOO的招牌。須貝低聲說,是要發成BLUE。   打開門進去,是一個L型的大型吧檯,櫃子上擺滿了洋酒。櫃子前有一名年輕人在洗東西。他意外地看著哲朗他們。   目前還在準備中。   對方的聲音嘶啞粗獷,有種不自然的感覺。哲朗聽慣了美月的聲音,立即明白她們是同道中人。   嗯,我知道。我和相川小姐約好了要見面。須貝遞出名片。

  他身穿白襯衫,打了一條黑領帶,收下名片,確認須貝的身分。他的髮型精心整理過,盯著名片的眼神比男人還要銳利。   請你們等一下。說完,他消失在吧檯內側。   哲朗環顧店內。整家店相當寬敞,擺了幾張大桌子。有兩名年輕人在角落打撲克牌,其中一人身穿灰黑色襯衫,頭髮理得非常短;另一人一身皮夾克,將一頭中長髮染成金色。哲朗只看得見他們的側臉,兩人的五官都很端正。他們將撲克牌丟在桌上的動作,完全就像男人。哲朗想像,應該會有很多女人愛上他們吧。   剛才那個他回來了。   相川小姐請你們在休息室稍待。   休息室在   這邊請。   他領著哲朗他們到一間兩坪多的小房間。牆邊是掛了男人衣服的衣架。衣架下方的瓦楞紙箱中,有幾雙鞋隨意地丟在那裏。

  房間中央放著簡陋的茶几和鐵椅。應徵者的面試應該就是在這裏進行吧。兩人並排而坐,須貝拉來茶几上的菸灰缸,從外套內袋拿出CASTER MILD的香菸盒。   不管怎麼看都是男人,對吧?須貝低聲說。這句話指的似乎是他。   是啊。   那種外表應該會受女孩子青睞吧?須貝吐出白色的煙。可是那方面不知道怎麼樣。我聽說這家店動過完整手術的人很少。唉,就算動了手術,大概也不能像一般男人那樣吧。   他指的似乎是性能力。   那個叫相川的人動過變性手術嗎?哲朗問道。他在來這裏之前,聽須貝說這家店的老闆名叫相川冬紀。當然,這應該不是本名。   不,我聽說她甚麼也沒做。   甚麼也沒做?   就是甚麼也沒做啊,聽說她連荷爾蒙療法也沒做。

  是哦。哲朗偏著頭一臉不解,這麼一來不就完全是個女人了嗎?   當須貝抽完第二根菸時,門突然打開。進來的是一名身穿黑色雙排扣西裝外套的人。   讓你們久等了,我是相川。她輪流打量哲朗和須貝的臉。她的聲音雖然嘶啞,但確實是女人的聲音。然而,聲音裏卻隱含著一般男人沒有的力道。   不好意思,突然上門打擾。須貝起身低頭行禮。哲朗也跟著行禮。   山本先生好嗎?相川說完在對面坐下。兩人見她坐下,也重新入座。山本似乎就是須貝的朋友。   他還是老樣子,整天閒不下來。倒是痔瘡好像好轉了不少。   聽到須貝這麼一說,相川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下來。她看了哲朗一眼。   她將稍長的頭髮向後梳攏,眼睛細長,鼻子和下顎的線條乾淨利落,像是人工的。最令哲朗意外的是,她竟然化了妝。當然,那不是女人的妝。眉毛和眼睛的妝像是要表現出男性陽剛的一面,霎時令人聯想到寶塚的男角。

  哲朗自我介紹,說他在找的其實是一個女人。她叫佐伯香里。既然我們會到這裏找人,就代表了她當然不是一般女人。他補充道。   內心不是女人?   正是。   哲朗將照片放在相川面前。那是前幾天,靜岡教會的女管理員寄放在他身上的佐伯香里的照片。   相川拿起照片。她的手指纖細,具備女性柔美的線條。她似乎養尊處優,留著長指甲。   光看這張照片,她的身體似乎沒有動過手術。相川說道。   她現在是男人的模樣。遺憾的是,我沒有她現在的照片。   你確定她在新宿工作嗎?   我不確定。因為她從前住在早稻田一帶,我心想說不定她會在新宿工作,所以才找他商量。哲朗將視線投向須貝。   相川一手拿著照片,另一手托著腮。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

  我沒有看過她。如果是在新宿工作的人,十個有九個我都認識。   本人的外表和那張照片應該變了不少吧。   不,就算外表改變了,也瞞不過我的眼睛。我大概想像得到這個人現在的外表。或許是眼睛不太好,相川稍微眯起眼睛,再度看著照片。她應該會是近畿小子中堂本剛那種型。   聽說曾有幾十個具有相同煩惱的年輕人找相川商量過,她有時也會替她們找管道動手術,因此她的話相當具有說服力。   抱歉幫不上忙。她說完將照片推了回來。   如果要找這種人,還能從甚麼地方下手?哲朗試著問另一個問題。   首先要多找幾家類似的店,說不定她們會固定在哪裏工作。再來就是醫生吧。   醫生?   如果動了手術,免不了術後照顧,而且還必須注射荷爾蒙。你們要找的人應該也會去某個地方做那些事。

  那,如果地毯式地搜查那方面的醫院的話   哲朗一說,相川的嘴角浮現笑容。醫院方面應該不會毫無戒心地散佈病患的資料吧。再說,既然是保險範圍外的醫療行為,當事人不太可能會用本名。你們大概只能到所有醫院站哨,等她某一天自投羅網吧。   又不是警察,怎麼可能辦得到那種事。哲朗歎了一口氣,收起照片,拿出另一張照片放在相川面前。那這個人呢?   相川看到照片,表情微微一變,大概因為照片中是一個女人的裸體吧。那是理沙子最近替美月拍下的身影。好棒的身材比例。相川說道,但她的語氣並不猥褻。   她是性別認同障礙者,她沒有動手術。   似乎是這樣沒錯。你們也在找這個人嗎?   是的。她之前是在銀座當酒保。

  她看起來很適合當酒保。相川微笑道,然後再度盯著照片。她的眼神中帶著某種認真的光芒,引起哲朗的關切。   妳在哪裏見過她嗎?   不,很遺憾,我不認識這個人。   可是,妳剛才格外專注地看著照片。   是啊,因為我覺得這是一張有趣的照片。拍照的人是你嗎?   不是,是一名女攝影師。   不知為何,哲朗說不出是自己的妻子拍的。   女攝影師?原來如此。相川理解地點點頭。   怎麼了嗎?哲朗一問,相川像是在思索用語似地沉吟一會兒之後,緩緩開口說道:一般性別認同障礙者不喜歡被人拍攝裸露的胸部,因為渾圓飽滿的胸部是女性的象徵。但是這個人卻毫無抗拒地袒胸露背。不但如此,她還有些自豪,似乎很高興被拍攝。

  哲朗點點頭。他清楚地記得美月拍照時的樣子,當時的美月,就像相川說的一樣。   她能夠如此敞開心扉,應該相當信任攝影師吧。不,光是信任還不夠,可能更接近愛情。所以聽到你說是女攝影師,我才能理解為甚麼她表現得如此自然。也就是說,這個人愛女人。   哲朗暗自佩服相川的洞察力。妳的意思是,她的內心確實是男人嗎?   她可以說是有一顆男人心。可是,那同時也是一顆女人心。這個怡然自得的表情就道出了這一點。   她是男人,也是女人?   這是我的推測。不過,我有自信我猜的沒錯。   甚麼意思?她直截了當地說了她的內心是男人。   她或許會那麼說。可是,人經常連自己都不瞭解自己。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的人。相川的手在茶几上十指交握,盯著哲朗的臉。你剛才用了一般女人這個說法。那麼,我想問你,一般女人是怎樣的女人呢?   我想一般女人是指身心都是女人。   我知道了。那麼,身體是女人指的是甚麼呢?我們可以將它定義成性染色體為XX。實際上也有例外,說我們現在姑且不論。接著,內心是女人指的是甚麼呢?指的是從小就想穿裙子嗎?是喜歡玩扮家家酒嗎?還是喜歡洋娃娃更甚於機器人,喜歡蝴蝶結更甚於棒球帽呢?   我知道那些東西純粹是受到環境和習慣的影響。可是,世上存在女性的性格,這是事實吧?   相川深深地點了個頭。我承認人類的特性有分男女。那麼我問你,你所說的女人,是指內心百分之百都是女人的人嗎?只要有一小部份是男人就不算是女人嗎?   不,我沒有那麼說,只要女人的部份佔整體的大部份,就算是普通女人。   比例多寡並沒有一定標準,而是主觀的。這究竟該由誰決定呢?   哲朗閉上嘴巴,無話可說。相川凝視著他說道:你說你是自由記者吧?你採訪過變性者或性別認同障礙者嗎?   沒有。   那麼,假如要採訪他們的話,你會怎麼做呢?   這是一個奇怪的問題,哲朗不懂她為甚麼要這麼問。應該要先到這種店來   當他說到這裏,相川點了點頭。這就對了。這麼一來,你就能輕易找到採訪對象。我們彼此之間存在平行關係,所以具有相同煩惱的人,能夠一個透過一個地取得聯繫。但是,你不覺得這種方法存在根本上的錯誤嗎?   哲朗思考相川話中的意思。然而,他卻想不出答案。於是她說道:以這種方法採訪到的人,僅限於突破某種程度的心牆的人。這裏經常會有新面孔的人來,他們起先會擁有自己是男人的自覺,這意謂著他們已經突破了一道心牆。接著,他們會下定決心以男人的身分生活,這又跨越了另一道心牆。離開店接待客人,也有必須克服的事。除此之外,相川豎起食指。為了接受採訪,還得戰勝自己的內心。你們能夠採訪到的,只有那些跨越重重困難的人的心聲。最近坊間出了不少那方面的小說,每一本描寫的都是堅強的人。簡直好像變性者和性別認同障礙者都是意志力堅強的人。可是實際情形卻不是如此,連第一道心牆都跨越不了而飽受折磨的人,遠要多得多。   相川環顧四周之後,撿起一張掉在地上的紙。那好像是甚麼的廣告。她用纖細的指尖,小心地將那撕成一條長二十公分、寬一公分左右的紙條。   你知道梅比烏斯環嗎?她問哲朗。   嗯。他困惑地點頭。   相川將手中的紙條遞給他,似乎是要他做做看。   哲朗拿著紙條的兩端,將一端扭轉一圈後,與另一端連接。他做對了,相川點了點頭。   我認為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就像是梅比烏斯環的正面和反面。   甚麼意思?   如果是普通的一張紙,背面不管到哪裏都是背面,而正面永遠都是正面。兩者不會有相遇的一天。但若是梅比烏斯環,心想是正面而往前進的話,不知不覺間就會繞到背面。換句話說,兩者是相連的。這世上的所有人,都身處在這條梅比烏斯環之上。沒有完全的男人,也沒有完全的女人。不但如此,每個人手中的梅比烏斯環都不止一條。一般人的某部份是男人,但其他部份是女人。你的內心世界中,應該也有許多部份是女人。同樣是性別認同障礙者,情況也各有不同;同樣是變性者,情況也有千百種。這世上沒有相同的兩個人。就連這張照片上的人也和我一樣,應該不能用身體是女人,內心是男人這種單純的說法一語帶過。   相川淡淡地說完後,像是在觀察哲朗的反應,盯著他瞧。從她的眼中,感覺不出一絲動搖。她似乎要將自己在此之前克服的煩惱、嘗過的莫大屈辱傳達給哲朗知道。   哲朗將美月的照片挪到面前。這張照片上的女人,將男女的關係比喻成北極和南極。不過我用這和硬幣的表裏有何不同加以反駁。   原來如此。北極和南極啊,這個好。相川嘴角的線條和緩了下來。這和梅比烏斯環一樣。如果是硬幣的話,無法從背面到正面去,但是北極則可以移動到南極。因為它們是連在一起的。不過,距離相當遙遠就是了。   她大概是那個意思吧。哲朗現在也清楚地明白了理沙子話中的意思。   你不覺得我沒動手術,也沒接受荷爾蒙療法很不可思議嗎?   其實,我正想問妳這件事   因為我不認為自己異常。我相信以這顆心,擁有這具軀體,就是我自己。沒有必要做任何改變。   可是在這家店工作的人都   哲朗一說,相川微微蹙眉,輕輕地搖搖頭,說:我並不能剝奪他們想要解放自我的渴望。可悲的是,當今社會上老是規定男人要這樣,女人要那樣,甚至連外表也不放過。這就難怪從小在這種社會規範下成長的人,會一心認為自己的外表不是應有的模樣,厭惡渾圓飽滿的乳房。我認為性別認同障礙這種疾病並不存在。應該治療的是試圖排除弱勢族群的社會。   只要社會接納的話,他們就不必接受荷爾蒙療法和動手術了嗎?   我是這麼相信。不過,或許不可能吧。相川搖頭,歎了一口氣。人類害怕陌生的事物。因為害怕,所以想要排除。再怎麼強調性別認同障礙這個字眼,世上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們想要被接納的心情,大概今後也無法傳達給一般人吧。而這份單戀也將持續下去。   她的話頗具重量,沉甸甸地沉入哲朗心底深處。他再度看著相川,覺得無法斷言她是男還是女。她大概兩者都是,也兩者都不是吧。   哲朗總覺得從前在哪裏見過和她有著相同眼神的人,但是他想不起來。   相川將剛才的紙條在手中捏爛。北極和南極的比喻也不差,但我還是認為梅比烏斯環比較貼切。男人和女人是一體兩面,關係密不可分,人在某些時點一定會顯現出另一個性別的特徵。說完,她開懷地笑了。   回到店內,剛才在打撲克牌的兩個人移到吧檯。除了他們之外,又多了兩個人。他們全都有俊秀的容貌。   不好意思,打擾了。須貝對他們說道。美少年們一語不發地點頭致意。   須貝打開大門,打算離開。哲朗對著他的背影說:等一下。   他走到吧檯,拿出佐伯香里的照片。   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個人?不過我想她現在大概不是這種女人打扮。   靠近哲朗的兩人先是盯著照片,然後互看一眼。   我沒見過她。   我也沒有。   另外兩人似乎不感興趣,於是哲朗將照片拿到他們面前。   你們呢?哲朗問另外兩人。   我也不認識她。如果是在這一帶工作的話,十個有九個我都認識。身穿黑襯衫的年輕人答道。他的聲音低沉,完全是男人的聲音。   說不定不是在新宿。   不認識就是不認識。   是啊。你呢?也不認識?哲朗詢問將頭髮染成金色的年輕人。他給人的感覺像是音樂家。   我也不認識這個人,不過他看著照片,不知在想甚麼。   怎麼了嗎?   嗯,我不太有自信,不過   怎麼樣?你知道甚麼都好,能不能告訴我?   嗯如果我記錯的話,先跟你說聲抱歉,我看過她身邊這個像聖誕樹的東西。他不太有把握地答道。   在哪裏?   我記得是年輕人撥起金髮。ㄐㄧㄣㄊㄨㄥ的舞台吧。   ㄐㄧㄣㄊㄨㄥ?那是甚麼?   哲朗問道,但是金髮的年輕人沉默不語。其他人也閉上嘴巴。哲朗想要進一步追問時,後面有人說:那是一個劇團。回頭一看,相川冬紀就站在眼前。   金色的金,兒童的童,金童。有一個劇團叫金童。小健,你真的在舞台看到了嗎?   小健似乎是金髮少年的名字。   我沒有十足把握,但是舞台上確實裝飾了像這張照片上的樹的東西。   金童劇團是一個怎麼樣的劇團呢?   一般人聚集的劇團。相川答道,不過,你們或許會替它添加其他的意思,像是人妖或變性人之類的。   光聽她這麼一說,哲朗就知道了這個劇團的特色。他點了點頭,看著小健,問道:能不能說詳細一點?   小健將身體轉向哲朗,開口前偷看了相川一眼。   你就告訴他吧。她這麼一說,小健才一臉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抬頭看哲朗。   我想應該是今年夏天的事,朋友邀我去看金童的表演。戲碼好像是叫《聖誕老婆婆》。舞台上擺了銀色的聖誕樹,非常像這張照片上的樹。   是哦,《聖誕老婆婆》啊。你經常去看他們的表演嗎?   我不常去,當時應該是第二次吧。金童並沒有常常公演。   演員當中有沒有這個女人呢?哲朗指著放在吧檯上的照片。   我不記得每一個演員的長相。她們都化了大濃妝,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有聖誕樹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我還記得。   或許是那樣沒錯。哲朗向他道聲謝,然後收起照片。金童劇團的辦公室在哪裏?哲朗問相川。   她面露苦笑。金童劇團沒有辦公室那種氣派的玩意兒。只是一群另有正職的人聚集在一起,大家有興趣演演戲罷了。   那聯絡方式呢?聽到哲朗這麼一問,相川將視線從他身上別開,沉默了好一陣子。她垂下的眼睫毛很長。   告訴你也無妨,但是我不保證你能問到話。   這話怎麼說?   因為團長是個怪人,他完全不接受媒體的採訪,也幾乎不做宣傳,所以如果你說出自由記者的頭銜,說不定會吃閉門羹。   團長有責任要處理複雜的問題,哲朗瞭解對方謹慎行事的心情。總之,我去試試看再說。   好吧。相川消失在休息室,兩、三分鐘後又回來了。她手上拿著一張名片。背面寫了我的名字,你就說是我介紹的。   謝謝妳。   名片上寫著金童劇團 團長 嵯峨正道。住家似乎兼辦公室,位於世田谷區赤堤。   嵯峨是我的老朋友,我們倆從前經常一起幹壞事。說完,相川眯起了眼睛。   他是男的嗎?話一出口,哲朗心想完蛋了。   但是相川卻沒有露出生氣的樣子。如果你是指生物學上的性別,他的性染色體是XX。   我瞭解了。   大門外漸漸嘈雜起來,坐在吧檯的美少年們開始端正坐姿。哲朗看著相川,臨走前想要再道一次謝。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和她有著相同眼神的人。   那就是末永睦美。   2   哲朗試著打了幾次電話,但是都沒有找到嵯峨正道,總是聽見電話答錄機播放錄音帶的聲音。哲朗搬出相川冬紀的名字,留言說有事請教,務必撥冗見面。為了慎重起見,他還補上了自己的聯絡方式,但是嵯峨卻沒有回電。   除夕傍晚,哲朗開車前往赤堤。他邊看地圖,邊找名片上的地址。來到目的地附近時,他將車停在路邊,走進錯綜複雜的小巷子。雙手抱著白色超市塑膠袋的家庭主婦行色匆匆地從他身旁經過。她大概是做今年的最後一次採購吧。哲朗心想,家裏的年菜不知道要吃甚麼。從靜岡回來之後,他和理沙子不曾好好說過話,連在BLOO聽到的消息都還沒告訴她。她也不知道他今天要到這裏來。   名片上的地址是一棟屋齡約有二十年的小公寓。鑽進洞穴般的大門後,馬上接著一道水泥剝落的樓梯。牆壁上的日光燈壞了,四周非常昏暗。他一邊小心不讓大衣的下襬碰到樓梯,一邊步行上樓。嵯峨家位於三樓。   三○五室位在狹窄樓梯的盡頭,一張寫著嵯峨的紙貼在大門中央。找不到金童劇團的標示。   哲朗按下門鈴按鈕,房子裏沒有任何動靜。他又按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看來嵯峨似乎出門去了。或許他利用年假到哪裏旅行去了。   哲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折返走廊。但是當他想要下樓梯時,背後卻發出咔嚓一聲開門的聲音。幾乎在他回頭的同時,門打開了。   一名理平頭的肥胖男子狐疑地看著哲朗。他的年紀約莫四十,身穿運動服搭配厚毛衣的外出服。   哲朗趕緊走回去問道:您是嵯峨先生嗎?   你是?對方以渾厚中帶點嘶啞的嗓音反問。   我姓西脇,是BLOO的相川小姐向我提起您的。哲朗將兩張名片遞到對方面前。一張是他的;另一張是相川給他的嵯峨的名片。   嵯峨保持從門縫中窺視的姿勢,收下那兩張名片。他對哲朗的名片不太感興趣,將目光對著自己的名片背面。一直在答錄機留言的人就是你嗎?   不好意思。我無論如何都想早點見到您,但是您好像都不在家,是去旅行了嗎?   我在家啊。   可是電話   我把電話調成靜音了,熟朋友都會打手機給我。他的語氣粗魯,擺出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這樣啊。因為我不知道您的手機號碼,如同我在電話裏說的,我有兩、三個問題想要請教您。   關於表演?還是關於我?他像是在品頭論足般上下打量哲朗。他無論是衣著打扮或是言行舉止,都像是一般的中年男子。   兩者都不是。真要說的話,是關於舞台的道具。   道具?   聽說嵯峨先生你們今年演出了《聖誕老婆婆》這齣戲。我想要請教您關於當時使用的聖誕樹。   哲朗一說,嵯峨歪著嘴角,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平頭。   不是《聖誕老婆婆》,而是《聖誕阿姨》【註:老婆婆和阿姨在日文中只有長短音之別。】。   啊,真是抱歉。我聽到的是老婆婆。   嵯峨咂咂嘴。反正你一定是從BLOO的笨男公關那裏聽來的吧,那一群傢伙看表演一點都不認真。   可是有人記得聖誕樹。哲朗從大衣口袋中拿出那張佐伯香里的照片。我聽說那場表演中用到了這棵聖誕樹。   嵯峨一接過照片,交替看著照片和哲朗,他臉上狐疑的神色不曾消失。   即使如此,嵯峨還是敞開大門說:進來吧。   這間房子原本應該是兩房一廳。然而,餐廳和隔壁房間之間的隔板被拆掉了。而且餐廳裏不見餐桌椅,取而代之的是會議桌、陳列櫃和書櫃等。收納不下的大量書籍、文件等也佔據了部份地板和牆邊。   嵯峨坐在屋內一隅的辦公桌前,開始操作電腦。螢幕上顯示了文件資料,內容看不清楚。你站著會影響到我,能不能坐下來?那邊有椅子吧?嵯峨背對著哲朗說。   啊,抱歉。哲朗坐在會議桌旁的椅子上。那張會議桌上也堆滿了文件和資料夾。   電話響起。嵯峨儘管身材肥胖,仍以迅捷的動作接起話筒。   喂,噢,是你啊?咦?你到底打算讓我等到甚麼時候?已經除夕了耶。我也有很多款項要支付啊。啊?混帳,你在說甚麼?!這句話該由我來說。呿,我知道了。你一定要趕上!再不付錢的話,我就把你的老二剪掉!嵯峨語氣激動地說完後,對著電話高聲大笑。那有甚麼辦法,誰叫你身上最值錢的就是老二。哈哈哈,明年見啦!   嵯峨粗魯地掛上話筒,令人不禁懷疑電話會不會壞掉。接著,他再度開始敲打電腦的鍵盤。他打字相當快。   哲朗沒機會向他搭話,坐立難安。被冷落在一旁的他將手伸向會議桌上的資料夾。   你如果亂碰東西,我就把你攆出去!耳邊傳來嵯峨的咆哮聲。   哲朗將手縮了回來。嵯峨依舊面向電腦,但停下了打字的動作。   不,我沒有那個意   等一下。你或許是因為閒著無聊才來的,我可是有我的事情要忙。你如果不想等的話,就回去好了。   不,我等。對不起。   哲朗說完,嵯峨再度展開工作。但是他馬上就歇手了,將頭稍微轉向後方。   那邊的陳列櫃上面有瓦楞紙箱對吧?你看看裏面。   哲朗按他所說,打開箱子看看。裏面塞滿了B5大小的小冊子。似乎有百來本。   一本送你。你看過那個,就會瞭解我們劇團的事。   那我就收下了。小冊子的封面是淡藍色的,以MS Gothic字體印了金童日月四個字。原來如此,劇團名大概是取一星期中的金土日月的諧音【註:金土日月為星期五、六、日、一,日語發音與金童日月類似。】。   我不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但是對於劇團的事,除了那上頭的內容之外,我不會多說一句,也不打算公開。如果有人到處宣揚的話,無論對方是誰,我都不會原諒他。   我聽說你討厭媒體。   我不相信媒體。不管我們怎麼說,他們都想將我們硬塞進他們自己能夠理解的世界。我們要以自己的語言發聲,不會假手他人。   我非常清楚這點。哲朗說道。   嵯峨輕輕地點了個頭。   哲朗翻開小冊子。第一頁是團長嵯峨的話。標題是<我們該背甚麼顏色的書包呢?>   許多人相信血型算命。那些人認為,人類可以分類成A、B、O、AB四種。但是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卻不會按照血液給予他人差別待遇。他們認為即使血型不同,大家同樣都是人。另一方面,他們也知道若要分類,人是不可能只粗略分成四種的。   那麼,為何許多人會受到性染色體的形態束縛呢?他們為何不能認為,無論是XX或XY,乃至於其他的形態,大家同樣都是人呢?   金童乃是一個基於這種疑問而誕生的劇團。   哲朗覺得這和相川冬紀說的話有些類似。他們身處兩難境地的程度,應該遠超過世人的想像。   第二頁記載了劇團的發展。根據小冊子的內容,劇團是在十餘年前成立,但是一開始並沒有頻繁舉行公演。活動從兩年前左右才變得較多,但是內容沒有提到為甚麼會變得如此。   第三頁開始簡單介紹歷年的戲碼。一共有四齣戲劇,《聖誕阿姨》排在第二齣。   故事是從聖誕老人的集會展開。有好幾個聖誕老人,每個人負責不同的國家。聖誕夜將屆時,他們就會按照慣例召開集會,但是那一年加入了一名新聖誕老人。這名聖誕老人就是主角,而且竟然是一位女性。集會因為這件事而陷入一團混亂。眾人議論紛紛,是否應該承認女聖誕老人,甚至開始爭吵如果承認的話,她的服裝該如何穿著。隨後,劇情從聖誕老人為何是男人的疑問,擴展至男女性別的問題。   哲朗覺得情節挺有趣的。小冊子沒有寫出結局,他非常好奇最後會怎麼發展。   你讀得很專心嘛。   聽到嵯峨對自己說話,哲朗抬起頭來。嵯峨不知何時將椅子轉過來面向他。   啊,不好意思。他闔上小冊子。   你剛才在讀甚麼?   聖誕   是哦。嵯峨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後頸。這不是甚麼成熟的作品,但是內容淺顯易懂,所以最受好評。   結局怎麼樣?   你如果想知道的話,就來看表演吧。   我一定去,下次甚麼時候公演?哲朗從外套口袋拿出紙筆。   這還不曉得。畢竟,我們是個沒錢的窮劇團。   哲朗拿出來的記事本沒有打開,又放回了口袋中。   你要問我甚麼?你剛才好像拿著照片。嵯峨問哲朗。   我想請教聖誕樹的事。哲朗拿出那張照片,再度遞給嵯峨。你們劇團使用的聖誕樹,是照片中的這一棵嗎?   嵯峨盯著照片看了好一陣子之後,答道:的確很像。   你看過照片中的女人嗎?   不,沒看過。嵯峨將照片放在會議桌上。我不認識她。   請你看仔細一點。她現在應該不是照片上的模樣,聽說她動了手術,變成了男人。   那,請你讓我看她變成男人之後的照片。   我手上沒有,但是相川小姐說,她現在應該很像偶像明星堂本剛。   嵯峨別過臉去笑了。在她口中,只要是臉稍微圓一點的類型就全都成了堂本剛。那傢伙一定是他的粉絲。   總之,能不能請你再仔細看一下照片呢?   我已經看夠了。嵯峨恢復嚴肅的表情,將照片塞給哲朗。這人我沒看過,至少我不認識她。   那麼,能不能請你問問其他人呢?   為甚麼我要那麼做?我甚麼時候變成了你的屬下了?他瞪著哲朗。他的性別應該是女性,但是絲毫沒有女人味。   我知道了。我自己調查,能不能請你介紹其他劇團人員給我?   我拒絕。嵯峨立刻搖頭。我們的大原則是絕不公佈團員的事。你剛看的小冊子,一個字也沒提到演員和工作人員。我說過,除了那上頭的內容之外,我不會多說一句。   為何要保密?   這又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但是我可以這麼說:因為目前的情勢所逼,所以不得不這麼做。嵯峨將兩條粗臂膀環在胸前。   哲朗盯著對方的眼睛,但是嵯峨的目光筆直地看回來。結果,別開視線的人是哲朗。   你是在哪裏弄到這棵聖誕樹的?   不曉得,是在哪呢?嵯峨左右搖頭,關節嗶剝作響。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是一個窮劇團,不論大小道具都是大家從各處搜集而來。大概是誰拿來的吧,至於細節我也不清楚。   虧你還是劇團代表。   我只是負責協調大小事罷了。   那麼,這棵聖誕樹目前在哪裏?至少請你告訴我這一點。   嵯峨依舊搖搖頭。拿來的人大概把它歸回原位了吧,我不知道。   哲朗感覺他在說謊,於是低頭懇求道:拜託你,請你告訴我。我非得找出這張照片中的女人不可,這攸關某個人的一生。   嵯峨在他頭上發出咂嘴的聲音。身材那麼魁梧的大男人,怎麼可以輕易向人低頭。頭抬起來吧,太丟人現眼了。   哲朗咬住嘴唇,抬起頭來。嵯峨皺起眉頭,將嘴唇抿成一條線。   我不知道你身邊發生了甚麼事,但是我有義務保護夥伴。我不能告訴你工作人員的名字。   無論我怎麼求你都不行吧?   只能請你放棄。說完,嵯峨望向一旁的擺鐘。不好意思,我等會兒有工作。   劇團的?   不是,是這個。嵯峨擺出握住方向盤的動作。年底最後的一件工作。我等一下得將貨物運到名古屋。   嵯峨的正職似乎是長程卡車司機。   看來再死纏爛打下去也是白費工夫。哲朗心想今天只好到此為止,站起身來。   當他在玄關穿鞋時,嵯峨站在他身後。   這麼說或許有點雞婆,但是這世上有不少人不願被人找到。像我就是。   哲朗回頭和嵯峨面對面。你的家人呢?   不曉得,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嵯峨將雙手插進運動服口袋,聳肩笑了。   哲朗呼了一口氣,說:抱歉打擾了。然後打開門。但是當他踏出一步時,又再度回頭。聖誕阿姨有將禮物送到孩子們手上嗎?   聽到他這麼一問,嵯峨臉上閃過一個迷惘的表情後,搖了搖頭。沒有。   為甚麼?   因為聖誕夜時,她的月經來了。   哲朗啊的失聲低呼。嵯峨推了他的背一把,說:再見啦。   我會再來。   你饒了我吧。   大門關上,傳來鎖門的聲音。      哲朗一回到家,看見理沙子在客廳裏抽菸。   看你的表情,今年最後的調查似乎也沒有收穫啊?   哲朗也坐在沙發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好久沒和她說話了。他向理沙子報告在BLOO談話的內容和去金童劇團的事。關於找到了鐵絲做的聖誕樹,她似乎也很感興趣。   非得設法從那個叫嵯峨的人身上,問出聖誕樹打哪兒來的不可。   我也那麼想,但是似乎很困難。而且他的立場不能說出詳情。而且哲朗認為不能採取太過引人注目的行動。如果自己被警方盯上的話,就沒戲唱了。   兩人沉默下來之後,不知哪裏傳來沖天炮的聲音。大概是有人在提早慶祝新年吧。   理沙子拿起金童劇團的小冊子,打開第一頁。   為何許多人會受到性染色體的形態束縛呢?他們為何不能認為,無論是XX或XY,乃至於其他的形態,大家同樣是人呢?讀到這裏,她抬起頭來。我也有同感。你呢?   我也覺得大家都有這種想法比較理想。   聽到他這麼一說,理沙子眨了眨眼,唇邊泛起一抹莫名的笑。你大概沒辦法吧。   為甚麼?哲朗板起臉問道。   因為你認為男人和女人不一樣,或許該說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比較恰當吧。   沒那回事,我才沒有因男女而對人有差別待遇。   你認為不能因男女而有差別待遇對吧?可是啊,說穿了那就是認為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的證據。如果你認為男女是一樣的,根本連差別待遇這個字眼都不會想到。   不管怎麼說,現實中還是存在差異,依照差異行動,是那麼罪大惡極的事嗎?   我沒說是罪大惡極。我只是說,你無法這麼想。理沙子闔上小冊子起身。唉,算了,別為那種事情爭辯了。我差不多該走了。   這麼晚了,妳要去哪?   我有一個工作要去拍攝新年日出。拍完之後,還得去很多地方她撥起瀏海。大概初三晚上才會回來吧。   哲朗第一次聽她提起過年要工作以及暫時不在家的事,但是他決定不多說一句。如果這種時候抱怨一句的話,他總覺得理沙子會說他:你果然還是不能理解女人的工作。   新年前兩小時,理沙子提著大包包出門。她今年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有美月的消息,希望你跟我聯絡。   哲朗走進工作室,想要寫稿,但是太在意美月的事和理沙子的話,完全沒有進展。因為肚子餓,只好去廚房加熱冷凍披薩,從冰箱拿出罐裝啤酒。   披薩吃到一半時,電視螢幕中的時鐘指著午夜十二點。   3   哲朗初一和初二都在採訪足球和英式橄欖球中度過。除了在球場上看見身穿和服的年輕女孩之外,他完全忘了過年這一回事。   初三有一場社會人士和大學生的美式橄欖球冠軍爭奪戰,所以哲朗前往東京巨蛋。不過,這不是採訪工作。   離開水道橋車站時,行動電話響起,哲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電話是須貝打來的。兩人形式化地互道新年快樂,但是哲朗卻從他的聲音中感覺出一絲不安。   你怎麼了嗎?哲朗問道。   哎呀,其實我打電話來是為了中尾的事。   中尾?哲朗腦中浮現一張臉色蒼白、消瘦的臉。他發生甚麼事了嗎?   這我不太清楚。我問你,那傢伙的電話號碼改了嗎?   咦?甚麼意思?   我剛才試著打電話給他,結果打不通,耳邊傳來奇怪的語音訊息,說甚麼您撥的電話目前暫停使用   不會吧?會不會是你打錯電話了?   怎麼可能。他的電話登錄在我家電話的快速撥號中,我之前都是打那個號碼和他聯絡的。於是我試著打他的手機,結果手機也打不通。真是令人擔心,不知道他怎麼了。   如果這是事實的話,須貝會擔心是理所當然的。哲朗也漸漸感到忐忑不安。   我知道了,我打聽看看。掛上電話後,哲朗馬上直接打電話到中尾家。果然像須貝說的一樣,耳邊只傳來語音訊息,也沒有報上新的號碼。   哲朗接著試著打中尾的行動電話,手機也切換至語音信箱。不過,哲朗還是留了言,請中尾和自己聯絡。   真是奇怪   哲朗想起了前一陣子去中尾家時的事,空曠的房子裏冷冷清清的。他說他打算要離婚。也說自己遲早會搬出去。難道他的計劃提早了嗎?即使如此,他為何都不和大家說一聲呢?   米飯杯的比賽即將展開。哲朗在人潮推擠之下朝巨蛋走去。一路上有許多情侶和成群結隊的年輕人,大家看起來都沉浸在過年的歡樂氣氛之中。   哲朗在入口處取出門票,準備入場,但是在他將門票遞給工作人員之前,看見正前方的一家人。看似父母的兩個人,各牽著一個小女孩,兩個小女孩看起來都還沒上小學。   兩個女兒,所以不能讓她們當橄欖球選手哲朗的耳畔響起中尾的聲音。   他轉身朝車站邁開腳步。      貼著白色瓷磚的外牆和之前來的時候一樣,依舊閃閃發光。不過,窗簾全部拉上了,大門也沒有裝飾稻草繩【註:日本人新年時懸掛於門口,用以趨吉避凶的擺飾。】。由此看來,這戶人家並沒有歡喜迎接新年。   哲朗試著按響對講機,但是喇叭並沒有傳來應門聲。他試著再打一次電話,耳邊傳來的還是只有相同的語音訊息。房子裏的電話似乎沒有響。換句話說,中尾家的室內電話若不是已經解約,就是遷到別處了。   他佇立原地,一名女子從隔壁玄關出來。她看起來五十歲上下,身穿安哥拉羊毛衣,似乎是出來拿郵件的。他想起了郵差今天會將賀年卡送到每戶人家。   哲朗趕緊走到隔壁房子前面,出聲對她說:抱歉打擾一下。她一手搭在大門上,一臉詫異地回過頭來。   我來拜訪隔壁高城家,但是他們好像不在家。請問妳有聽說他們去哪裏了嗎?   隔壁高城家啊她用手遮住嘴巴,緩緩地回到大門,壓低聲音說:他們說不定不在吧。難道這件事不能張揚嗎?   他們是不是去哪裏旅行了呢?   不,不是旅行,她霎時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後答道:應該是去高城太太的娘家吧。畢竟現在是過年期間。   哲朗直覺認為她在裝傻。即使兩家人不太親近,她也不可能完全沒察覺隔壁鄰居的異常情形。高城太太和他們的兩個女兒或許回娘家了,但是高城先生最近還住在這裏不是嗎?上個月我造訪過他。   這位家庭主婦似乎動搖了,她塗了亮麗口紅的嘴唇微微扭曲。不曉得,別人家的事,我甚麼也不知道。她揮了揮手,迅速地消失在門後。   哲朗呼了一口氣,回到中尾家門前,快速地環顧四周,確定沒有旁人看見後,打開門一腳踏了進去。   他沒有步上通往玄關的樓梯,而是在庭院繞了繞。鋪滿庭院的草坪呈淡咖啡色,雜草四處叢生,酢醬草在房子的牆邊簇生。這棟房子似乎很久沒有整理了。   中尾之前帶哲朗去過的客廳,也拉上了窗簾。即使如此,他還是發現窗簾稍微開了一條縫隙,於是將臉湊近窗戶。   哲朗想要確認屋內的情形,但是能見的範圍非常小,正面只能看見寬螢幕電視,找不到任何能夠知道中尾發生甚麼事的線索。   凝眸注視之下,他發現寬螢幕電視下方有一台錄影機。他之所以沒有立刻認出那是錄影機,是因為顯示面板的字消失了。也就是說,錄影機的電源關掉了。一般只有長期不在家時,才會這麼做。   哲朗將臉貼在玻璃上,想要更仔細地觀察屋內。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對他說:你是哪位?   他倒抽了一口氣。往聲音的方向一看,站著一名留著短髮,個頭嬌小的女子。她手裏握著繩索,繩索前端繫在一隻狗的脖子上,那隻狗的體型比柴犬大上一號。狗直盯著哲朗,全身散發出隨時都會撲上來的氣勢。   哲朗隱約記得她的臉,他在中尾的婚宴上看過她。不過,他不期待她記得自己。畢竟婚宴上的客人超過兩百人,美式橄欖球社的球友是客人中格外不顯眼的一群。   好久不見,妳是中尾的太太吧?   哲朗一向前跨出一步,她馬上向後退一步。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更甚於身旁的狗的戒心。你是誰?我先警告你,這隻狗受過專家訓練。只要我一放開繩索,牠就會撲到你身上。   哲朗不知道她此話真假,但是狗緩緩抬起屁股的姿勢,力道十足,不像是在虛張聲勢。   哲朗舉起雙手。請等一下。西脇、我是西脇,我是中尾大學時代的朋友。   西脇先生。她在口中覆誦一遍後,驚訝地看著他。帝都大學的?   是的,我還參加了你們的婚宴。她似乎回想起來了。她一放下握著繩索的手,狗也坐了下來。   好壯碩的狗,牠是甚麼品種呢?   北海道犬。   北海道?哲朗沒聽過這種狗,含糊地點點頭。   你有甚麼事呢?中尾的妻子問他。她之所以用詰問的語氣,當然是因為哲朗擅自進入庭院而感到不悅的緣故。   擅自闖入,非常抱歉。哲朗低頭,先道了歉。因為我很擔心中尾,所以就   這話怎麼說?   帝都大學的球友中有一個人叫須貝,他說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找不到中尾,所以和我聯絡。我打中尾的手機也打不通,心想他會不會發生了甚麼事,所以才會跑來府上。   哲朗話說到一半時,她垂下視線,似乎理解了事情原委。   她的胸口像是在調整呼吸般上下起伏,然後抬起頭來。他已經不住在這裏了。   哲朗心想,果然沒錯。妳的意思是,他搬出去了嗎?   是的。   換句話說,哲朗慎選詞彙,但是想不出委婉的說法。你們離婚了嗎?   大概是對於他知情感到意外,她瞪大了眼睛。   上個月我到府上打擾過一次。當時只有他在,聽說你們可能會離婚。   這樣啊。既然如此,我就不用再解釋甚麼了吧。   她又垂下視線。她的意思大概是:快從我眼前消失!   可是,他沒有告訴我事情的詳細經過。不過他說改天會告訴我。   既然如此,請你改天再去問他。我沒有甚麼好說她搖了搖頭。   中尾甚麼時候搬出去的呢?   我想是上星期。可是,我不知道確實時間。我告訴他可以不用通知我。   中尾似乎是在無人送行的情況下,獨自離去。或許對他而言,這樣比較不會有壓力。   能告訴我他去哪裏了嗎?   但是她卻一臉僵硬地搖頭。我不知道。   咦?可是,妳能聯絡到他吧?   我也沒問他聯絡方式,畢竟我沒有事情要和他聯絡。   哪有哲朗硬生生將人這樣的部份吞下肚。萬一有事非和他聯絡不可的話怎麼辦?像是小孩子的事。   我說了,不會有那種事。我們已經說好了,從今以後高城家和他毫無瓜葛。呃,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的話,能不能請你回去。我有許多事情得做。   啊,不好意思。那麼,最後再讓我問一個問題。他甚麼時候開始上班?   聽到哲朗這麼一問,她像是被說到痛處似地緊抿雙唇,然後做了一個深呼吸,低頭說道:他工作也辭了。   咦?哲朗半張開嘴巴。甚麼時候?   實際上,我不知道他上班到甚麼時候。離職手續應該是在去年年底辦妥的。   這,呃,是因為離婚的關係嗎?哲朗明知自己問太多了,但是他非問不可。   這和你無關。她沒有抑揚頓挫地繼續說道。請回吧。   如果再糾纏下去,看門狗似乎又要站起來了。抱歉打擾了。哲朗說完從她身旁穿過,走出門外。   房子前面停了一部米色的FIAT,說不定是高城家的備用轎車。之前那部VOLVO大概被中尾開走了吧。經過車子旁邊時,哲朗若無其事地往車內偷看一眼。後座放著感覺是手工做的彩色抱枕,設計成美式橄欖球的形狀。   4   哲朗回家之後,大致瀏覽了寄到家中的賀年卡,打電話給幾個球友。表面上是恭賀新年,主要目的卻是詢問中尾的事。然而,卻沒有半個人知道他的近況。哲朗心想不好意思讓其他人操心,因此沒有提到中尾離婚和辭掉工作的事。   哲朗突然靈光一閃,到工作室打開桌子抽屜。從前的一疊賀年卡都丟在抽屜裏。他拿出賀年卡,一張一張看,沒多久就發現了要找的賀年卡。高城功輔的名字旁邊寫著律子,這樣就知道中尾前妻的名字了。   那張明信片上印了抱著嬰兒的中尾和在一旁微笑的律子的照片,是一張幸福洋溢的全家福。律子當時留著長髮,身材比現在豐滿幾分,而中尾的塊頭更是壯碩,簡直不能和最近的他相提並論,氣色也很好。   哲朗不知道他們離婚的原因是甚麼,說不定是中尾外遇。既然和家族企業的董事千金結婚,如果因為外遇而離婚,大概也很難在公司待下去吧。   從今以後高城家和他毫無瓜葛律子堅決的口吻言猶在耳。結果是她休夫嗎?   但是哲朗覺得她一定隱瞞了甚麼,理由就在於放在車上的抱枕。如果丈夫背叛自己的話,她應該會第一個扔掉象徵他的物品美式橄欖球吧?   還有一件事令哲朗耿耿於懷,中尾搬出去是否和美月的事情有關呢?   哲朗也試著想過,中尾是不是為了尋找舊情人而拋妻棄子。然而,他並不是那麼思慮淺薄的人。再說,哲朗前一陣子去中尾家時,他已經決定要離婚了。當時,他還不知道美月失蹤的事。   但是中尾在這個節骨眼消失應該不是巧合。   當哲朗將賀年卡放回抽屜,要回客廳時,桌上的電話響起。他當下以為是中尾打來的。   然而,電話卻是理沙子打來的。   我現在人在新宿,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新宿?妳在做甚麼?   你來了就知道,我和某個人在一起。   某個人是誰?   我想請你來確認,他好像有事情想要告訴你。   那是有關日浦的事嗎?   隔了一會兒,她答道:是啊。   告訴我地方。哲朗拿起原子筆,拉過一張便條紙。   雖說是新年,但是一到初三,晚上的新宿和平常完全沒兩樣。頂多就是醉漢比平常更多,大家看起來稍微放開了些。   理沙子告訴他的地點,是一家面對新宿大街的雞尾酒酒吧,位於一棟大樓的地下室。   一打開大門,暗淡的燈光下香菸煙霧瀰漫。右手邊是吧檯,左手邊是一排桌子。座位幾乎都坐滿了,一群年輕人佔據一張大桌子大聲喧嘩,毫不顧忌會影響四周的人。   哲朗在最內側的一張小桌子發現了理沙子的身影。大概是拍完照回來,只有她一個人打扮得像登山客。桌上放著Gin Bitters【註:以琴酒為基底,添加苦味酒調製而成的雞尾酒。】。   哲朗朝她走去,想要坐在她對面時,被人從身後拍了一記肩膀。   你們是夫妻,你坐她旁邊吧。早田幸弘拿著威士忌酒杯站著。哲朗看見意想不到的人,頓時啞口無言。   坐吧。他又說了一次。於是哲朗順著他的意思坐在理沙子身旁。而早田則和兩人面對面。   我想你如果知道我在場說不定會回去,所以才躲起來。哎呀,你別不高興喲。   我沒有不高興,但是很意外。   服務生走了過來。哲朗點了Guinness啤酒【註:愛爾蘭的黑啤酒。】,早田續了一杯野火雞威士忌。   所以,這是怎麼一回事?哲朗問理沙子。   我們偶然遇到的。   在哪裏遇到?   我的公司。早田答道。她好像因為我們公司的工作,去拍新年日出。她拍完後到我公司一趟,我們就碰巧遇到了。   所以,你們好久不見,就一起來喝酒了是嗎?哲朗臉上浮現擠出來的笑容說道:就你們兩個人。   我好久沒和高倉兩個人單獨喝酒了。對吧?早田徵求理沙子的同意。她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就不必叫我出來了不是嗎?   當然,如果能夠不叫你出來,那是再好也不過了。早田若無其事地說。   服務生送來了飲料。早田舉起威士忌酒杯。   先乾杯吧,慶祝新年。   理沙子先用雞尾酒杯和他乾杯。哲朗慢了半拍,也用黑啤酒的杯子和他們的酒杯相碰。   叫你來這裏有一個理由,就是那件事。我這麼說,你應該就懂了吧?   哲朗不發一語地看著早田的眼睛。他必須弄清楚自己來之前,早田和理沙子聊了甚麼。   早田見狀似乎看穿了他的目的。高倉甚麼也沒說。我用很多方法套她話,但是她沒有露出破綻。她從頭到尾都是一句我甚麼都不知道。   哲朗只是點頭,心想:她八成會這麼做。   不過呢,早田喝了一口波本威士忌後說,說話不一定非得出聲。   哲朗不懂他在說甚麼,微微側著頭。   西脇,你知道高倉的習慣吧?   習慣?   嗯。她啊,說謊的時候,右邊嘴角會稍稍上揚。這個習慣過了十多年還是沒變,真是奇怪啊。   哲朗不禁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他不知道理沙子有這種習慣。她一臉被人說中要害似地盯著桌面。   好久沒看到她這個習慣了,所以我確定,早田放下酒杯,盯著哲朗。你們的處境很危險。所以,我才會叫你出來。   我不太懂你想要說甚麼。哲朗露出笑容,喝下黑啤酒。   早田靠在椅背上,縮起下顎看著哲朗。找到日浦了嗎?   哲朗霎時停止了呼吸。他身旁的理沙子將Gin Bitters的酒杯送至嘴邊,她大概是心想非得藏住驚慌失措的神情不可,但是她手的動作明顯不自然。   你從她老公口中,得知那些戶籍謄本中,有一本是日浦的吧?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也是從那件事之後,開始對戶倉命案感興趣的。早田說完,似乎在等待回答地看著哲朗。   哲朗呼出一口氣。他這時的心境就像是己方的攻擊陣營潰散,遭到後衛攻擊時的心情。   你去過日浦家了嗎?哲朗問道。   婆家和娘家都去過了。早田點頭。你也一樣吧。   然後呢?   早田一口飲盡波本威士忌,放下只剩冰塊的酒杯。西脇,就像我之前說過的,我想要公平競爭。所以我不會在這裏詰問你或高倉,也不會向警方出賣你們。不過,我要再宣佈一次,我要追查這件新聞。結果說不定會傷到從前的夥伴,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看著哲朗他們的眼神中,帶著極度無情的光芒。哲朗感覺到,他並不是單純拐彎抹角,使用宣佈這個字眼。   你可以儘管放手去做,完全不用在意我們。   當然,我不會在意你們。不過,有件事我先說在前頭,早田將雙肘靠在桌上,整個身體傾向桌面。你們快從這起命案抽手!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現在抽手還來得及。   甚麼意思?理沙子問道。   我在叫你們釀成火災之前,收拾貴重物品去避難!   會釀成火災嗎?   會。早田點了個頭。我近期內會點火。   話說得很乾脆嘛,好像你已經掌握了命案的關鍵證據一樣。   我自認已經掌握了命案的關鍵證據。說完,他握起右拳。   你掌握甚麼消息了?   哲朗一問,他咧嘴笑了。   我說我不會問你們任何事情,現在你們反倒問起我來了啊?這樣不公平喲。他環顧四周,將臉更靠近哲朗他們。他豎起食指小聲地說: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們一件事好了。按照目前的情形,警方無法偵破命案。關鍵證據握在我手中。   這聽起來不像是在虛張聲勢。哲朗也很清楚,早田不是會玩弄廉價謊言的人。   好,該走了。早田起身將手插入口袋,把一張皺巴巴的萬元大鈔放在桌上。那我告辭了。   太多了。哲朗想要將萬元大鈔還給他,早田從上面按住他的手。   是我叫你出來的,沒關係啦。倒是他彎下腰,來回盯著哲朗和理沙子。這是最後的警告。別插手這起命案!不然你們會後悔。   哲朗想要反駁,但是沒有機會。早田大步走向門口。他離開酒吧時,甚至不曾回頭。   5   四天後是星期日,哲朗為了採訪新春大阪的半馬拉松大賽來到大阪。他雖然無心工作,但是和雜誌社的約定又不能反悔。   半馬拉松路線從中之島公園開始,到長居田徑場結束,全長二十點零九七五公里,幾乎相當於大阪國際女子馬拉松的回程距離。   哲朗早上聽取了主要選手的基本資料,沒看她們起跑,先來到長居田徑場。這個賽事的結果沒多大意義,每名選手應該都是將這場比賽視為全馬拉松的前哨戰或腳力鍛鍊。   田徑場中有一個滿植草坪的大公園。公園外圍約三公里,可以想見平常也有許多人在這裏享受慢跑或散步的樂趣。事實上,今天還有一項十公里全家馬拉松的附屬活動,因為參加人數過多而不太好跑。   哲朗在田徑場內記者休息室的螢幕注視選手們的跑姿,想起了四天前和早田的對話。他帶給了哲朗幾項打擊,其中之一是他比想像中更迫近哲朗他們身旁。他大概已經排除美月和命案無關的可能性了。   另一項打擊則是早田說他手上握有偵破命案的關鍵證據。哲朗他們不知道關鍵證據是甚麼。早田說,如果沒有那項關鍵證據,警方甚至連真相都無法掌握。   早田知道了甚麼呢?   當哲朗陷入沉思時,突然有人從身後拍他肩膀。回頭一看,泰明工業的顧問醫師中原眯著眼睛站在眼前。   你居然連這種小型賽事都得採訪,真是辛苦啊。   中原先生也陪同參加嗎?   我是在監看。有坂教練是個對健康管理很嚴格的人,但是他還是用老一輩的那一套訓練選手。他到現在還是不懂讓選手適度休息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中原似乎反對讓主力選手參加這場賽事。   對了,我想讓西脇先生見一個人。說完,他回頭對某個人點點頭。哲朗看到一個人從聚集在一起觀看螢幕的人群中擠出來,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巴。她是末永睦美。   她身穿牛仔褲搭配風衣的外出服,來到哲朗面前,微微低頭行禮。   她協助我們大學進行研究。中原說道。   甚麼研究?   嗯,總而言之,中原瞄了睦美一眼,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想該怎麼說。我想要試著從各方面,檢驗出她和其他人的不同之處。醫學的部份也是如此,我想要弄清楚她身上優秀運動能力的秘密。我目前正和醫學院合作,擬定研究計劃。   這樣啊哲朗看著睦美。她默默地低下頭。   這時來了一名年輕男子,對中原說話。抱歉失陪一下。中原說完就離開了。哲朗和睦美在尷尬的氣氛下面對面。   妳要不要喝點甚麼?哲朗試著問道。睦美輕輕點頭。   出了休息室,哲朗瞄了大會工作人員的休息室一眼。休息室裏只有一排會議桌,沒半個人。於是他和睦美到走廊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飲料後,進入休息室。   真難為妳能下定決心。哲朗邊開罐裝咖啡邊說。   因為我覺得讓大家瞭解自己也很重要,睦美讓運動飲料罐在手掌中滾動。而且有很多事情我也想知道。   或許吧。哲朗喝下罐裝咖啡。   他想不到該說甚麼,他認為自己連睦美十分之一的煩惱都想像不到。   那個人沒來嗎?睦美開口問道。   哪個人?   之前來學校的那個女人。   噢,哲朗明白了,她說的是美月。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忙,這一次採訪只有我來。   這樣啊。睦美打開運動飲料的罐子。她的側臉看起來似乎很失望。   她怎麼了嗎?   沒有。她閉上嘴巴,喝下運動飲料,但是隨後有些猶豫地說:她大概也吃了不少苦吧。   哲朗停止將罐裝咖啡靠近嘴邊的動作。甚麼意思?   因為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對吧?   他將罐裝咖啡放在桌上。妳看出來了嗎?   睦美臉上浮現微笑,露出虎牙。我是憑直覺看出來的。我心想:啊,這個人不是女人。所以,當時我覺得和你們聊聊也無妨。   哲朗也隱約察覺到了這一點。   妳會讓她看身體也是因為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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