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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單戀 東野圭吾 28589 2023-02-05
  1   開球的力道強勁,十五顆球向四面八方滾動。其中一顆骨碌碌地滾入角袋中。哲朗無法確認那是幾號球,而對戰的男選手的臉色霎時沉了下來,哲朗都看在眼底。   田倉昌子觀察球的位置一會兒之後,彎下稍微有點贅肉的腰,架起撞球桿。哲朗知道她在瞄準哪一顆球,但卻不太清楚她要如何瞄準。   田倉昌子將撞球桿輕輕一推,被擊中的母球撞上一號球,然後一號球在撞球桌上劃出一道曲線,滾入哲朗意想不到的球袋。完美的球技不禁令人想要拍手叫好,但是田倉昌子卻一副打進是理所當然的模樣,開始思考下一球該怎麼打。   哲朗聽說要舉辦淘汰賽,於是來到了大宮的撞球場。參賽選手共四十二名,其中有一半是業餘選手。   雖然說是淘汰賽,其實更像是友誼賽,優勝者獎金少得可憐。如果是在歐洲,總獎金高達數千萬圓的大賽並不稀奇,甚至還會出現一年獲得超過一億圓獎金的選手,但在日本,就算是職業選手,要光靠淘汰賽維生根本不可能。畢竟冠軍獎金頂多兩百萬圓,而且那種大賽一年不過幾場。照現況來看,必須贏得所有比賽,或打出接近全勝的優異成績,才能勉強獲得相當於上班族的收入。況且,獎金本身還是來自參賽選手的報名費。

  來這裏之前,哲朗和編輯決定要以女子選手為採訪重心。這場比賽的參賽者不分男女,他想要看看女子選手的實力究竟能夠發揮到何種程度。   那場比賽最後由田倉昌子獲勝,但是她接下來的三場比賽都輸給了對手,導致無法晉級下一回合的比賽。即使如此,她還是與男子選手一同躋身前八強。就過去的紀錄而言,這可說是女子選手大顯神威的一役。   哎呀,本來能贏的,可惜今天的狀況不好。田倉昌子在會場角落收拾運動用品時說道。她的語調顯得蠻不在乎,哲朗卻感覺得到她打從心底感到不甘心。   對手是男選手,會不會有施展不開的問題呢?哲朗試探性地問道。   我是不會。是對方施展不開吧?要是被人說敗在女人手下,應該很糗吧。她坐在鐵椅上笑道。她和比賽時判若兩人,現在就像一般的中年婦女。根據她的自傳,田倉昌子是日本職業撞球協會的五期生。雖然不知道她是哪一年出生的,哲朗認為她應該超過五十歲了。

  那,田倉小姐認為和男選手比賽反而更得心應手嘍?   應該說求勝心會特別旺盛。怎麼可以輸給男人?!我打撞球,就是為了贏過男人。   是嗎?   我從前在銀行工作,只因為我是女人,就吃了不少悶虧。我們年輕的時候,就算大喊性騷擾或男女差別待遇,也不會有人理妳。在工作上明顯比我無能的蠢男人一個接一個地出人頭地。不但如此,最後就連進公司時由我帶的小男生都升遷得比我快。我終於忍不住發飆向上頭抱怨,結果上頭居然說:混帳東西!不管甚麼事情,男人只要肯認真幹,一定贏女人!我不肯服輸地全心投入撞球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心想,無論如何都要贏過男人。唉,當時很少女人熱中撞球。因為湯姆克魯斯的電影而引發的撞球熱潮,是在那很久之後的事。

  田倉昌子蹺起一雙粗短的腿,開始抽菸。   那結果愉快嗎?可以像這樣光明正大地和男人一較高下。   她回答:還好啦。然後側著頭。我從來不覺得男女是站在平等的立足點上。   這話怎麼說?   簡單來說,你們之所以會想要報導沒甚麼人氣的撞球比賽,也是看準了女人搞不好能贏。對吧?這麼一來,就有新聞價值了。   哲朗無法否認,他和女編輯面面相覷。   一名選手被認為贏了有新聞價值,就代表她還不成氣候。這叫我們怎麼能不憤恨。就像北湖【註:全名北湖敏滿,本名小敏滿,第五十五代橫綱,三段目(相撲力士位階,由上而下依序為橫綱、大關、關協、小結、前頭、幕下、三段目、序二段、序口)時期曾經每次比賽都敗北,從與雙葉山定次、大鵬幸喜、千代富士貢並稱昭和四大橫綱。】一樣。

  不過,我認為田倉小姐如果得到冠軍的話,就能證明女人的實力了。女編輯說道。她的年齡大概只有田倉昌子的一半左右吧。   我想到時能證明的只有女人贏了能夠引發一點小騷動吧。要證明女人和男人一樣能幹,還得等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女人贏男人也不足為奇,男人輸女人也不足為恥,則要等到更久以後吧。即使是在撞球這麼小的圈子裏也是如此。   男人必須改變。   聽到女編輯這麼說,一名資深女撞球選手轉過頭來。   女人也是啊。不能因為對手是男人,心情就受到影響。就這點而言,我也還有待加強。說完,她歎了一口氣。一旦提起男女的問題,事情就會變得複雜。我想要快點擺脫這個煩人的問題。當然,這僅止於撞球的部份。說到最後,她大笑起來。

  離開撞球場後,哲朗和女編輯到咖啡店討論了一個小時左右,然後各自離開。報導的內容是女撞球選手奮力地與男撞球選手正面交鋒。田倉昌子如果看到的話,大概會對這種報導有意見吧。   回到家附近時,哲朗到常去的套餐店點了炸牡蠣套餐和啤酒。這幾個月都沒吃到理沙子親手做的菜。他心想,說不定接下來也吃不到了。   他在想,自己和理沙子接下來會怎麼樣呢?一直持續現在這樣的生活嗎?他試著思考十年後的事。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自己能夠建立身為記者的社會地位,或許也會將觸角延伸至小說。而理沙子應該會繼續當攝影師吧,畢竟她的專業領域只有攝影一項。   然而,哲朗卻無法鮮明地想像出兩個人一起生活的畫面。他能夠想像出兩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身影,但那看起來卻虛幻無比,就像是一間模型屋裏只放了兩個玩偶。

  哲朗吃晚飯回到家。走廊上一片漆黑,光線從客廳流瀉出來,聽不見談話聲。   他在打開門之前,先窺探裏面的情形。乍看之下好像沒有人,但是並非如此。美月匍匐在地上,再仔細一看,原來她在做伏地挺身。她的手肘大幅彎曲,胸部幾乎著地。她像是在確認肌肉緊繃似地緩緩伸展手臂。由於她穿T恤,所以上臂青筋暴露看得一清二楚。   她反覆做了兩、三下之後,哲朗打開門。美月似乎早已察覺到他回來了,毫無吃驚的樣子,以相同的速度持續做伏地挺身。哲朗聽見了微微的喘息聲。   哲朗脫下大衣,到廚房喝了一杯水,然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盯著美月的動作。從他開始看到現在,美月已經做了十幾下。不久,她的節奏開始紊亂,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最後終於體力不支癱在地上。

  妳做了幾下?哲朗問道。   三十六下,狀況好的時候可以做五十下。   美月仰躺在地上,調整呼吸。她的胸部重重地上下起伏。哲朗將視線從她的胸部別開。   能做三十六下就很好了。像我,能做二十下就是奇蹟了。   我們的體重不一樣啊。   美月挺起身體,順勢稍微彎曲膝蓋,開始做仰臥起坐。因為沒人幫她壓住腳,做起來不大順利。   我幫妳壓住腳吧。   嗯,那最好不過了。   哲朗脫掉外套,蹲在她的腳邊,壓住她穿牛仔褲的膝蓋一帶。   美月將雙手繞道後腦,重新展開運動。每次起身,她的臉就會貼近到哲朗眼前。而大幅彎曲身體時,則可以從T恤敞開的領子稍微瞥見她的胸部。   驚人的是,她的速度到五十下時完全沒變。五十下之後,她開始露出有點吃不消的表情。她皺起眉頭,將嘴唇抿成一條線,拚命想要挺起身體。看到她的表情,哲朗的心跳莫名加速。

  結果她做到六十三下時起不來了。   不行了,我的體力果然變差了。美月撫摸自己的腹肌之後,確認上臂的粗細。連手臂都變得這麼細。   我倒是覺得沒甚麼變。   你不用安慰我,我的身體自己最瞭解。她用雙手搔頭。我的身體會這樣慢慢變回女人吧。   哲朗垂下頭,呼出一口氣。他知道美月為甚麼要開始做伏地挺身和仰臥起坐了。她拚命地想要守住日漸失去的甚麼。   QB也做做看嘛。   我免了。   為甚麼?不稍微運動一下的話,身體會生鏽的。   快嘛快嘛。美月推推哲朗的身體。哲朗一仰躺下來,美月就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開始做仰臥起坐。他的身體確實生鏽了。連續做二十下左右時,腹部漸漸無法施力。

  怎麼了?加油!   我已經不行了,饒了我吧。   你在說甚麼喪氣話?才做幾下而已。美月將身體往前移,覆蓋住哲朗的上半身。她的肌膚觸感透過牛仔褲,傳到哲朗身上。   當他發現自己勃起,美月的臉色也變了。因為哲朗的下體正好抵在她的雙腿間。她露出困惑的眼神,說不出話來。哲朗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注視著天花板。   她後退離開了哲朗,將脫下的風衣套在T恤上。哲朗也慢吞吞地起身,伸手拿外套。   嗯理沙子呢?   她接到一通電話後出去了,好像是預定要刊在雜誌上的照片出了問題。   這樣啊。哲朗心想,幸好沒有被理沙子看到這詭異的一幕。   他一走進工作室,發現電話答錄機的燈在閃爍。哲朗換上家居服後,按下了開關。有三通未接來電,兩通是來自出版社,另外一通是來自泰明工業田徑隊醫生中原。錄音內容是:我明天要去看第一高中田徑隊,想不想一起去?如果要一起去的話,希望你明天中午前回電。

  哲朗心想,怎麼辦呢?目前手上沒有急件,倒不是不能去第一高中,但是現在腦中想的全是美月。   耳邊傳來敲門聲。哲朗應道:請進。   美月打開門,不好意思地探進頭來。大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瞥了室內一眼。   哲朗問道:甚麼事?   抱歉。我沒甚麼事,只是想看看QB的工作室。   噢,哲朗點頭。妳儘管看。   好窄喔。   因為這裏原本是儲藏室。   理沙子說過,她說她不記得有把這個房間讓給你。   她那麼說嗎?哲朗皺起眉頭。她說的沒錯。   美月的目光停在牆邊的一點上,那裏用夾子夾著一張理沙子替美月拍的照片。其餘的照片理沙子全拿走了,只有這一張掉在地上,於是哲朗將它用夾子夾好。   哲朗在想美月問起照片時該用甚麼藉口,但是她卻一語不發地將目光從照片別開。   我完全不知道那種時候的感覺。她喃喃說道。   哪種時候?   剛才那個啊。美月指著哲朗的下半身。那裏站起來時的感覺。   噢。哲朗蹺起二郎腿。妳當然不懂。   那是一種甚麼樣的感覺?   很難用口頭形容。哲朗抱起胳膊。剛才妳不是在做伏地挺身嗎?大概像是做完之後,上臂繃緊的感覺吧。   嗯。與其說是繃緊,應該像是腫脹的感覺吧?美月用左手按摩右手上臂。   和那有點類似。   像這樣?她彎曲手肘,在上臂擠出一團肌肉。   有點像。我想就血液集中這一點而言,應該是一樣的。   只是血液換成集中在那裏。然後,繃緊嗎?   算是吧。   美月露出在思考的表情,一會兒之後吃吃笑著搖頭。不行。就算我再怎麼想像,沒有那種東西,想也是白想。   大概吧。哲朗也笑了。   美月歎了一口氣,伸手拿起夾子夾住的那張照片。我經常會想,如果有雞雞就好了。   妳果然想過啊。   你覺得我甚麼時候會想要有雞雞呢?   不曉得。哲朗側著頭說。   上公廁的時候最想要。美月說道。   是哦   我不是在開玩笑,真的是這樣。如果沒有雞雞,就不能站著小便了,對吧?所以我每次進去男廁,就算只是為了小便,也得進去單間的。這很不方便耶。我好想像一般男人一樣衝進廁所,快速解決,然後手隨便洗一洗就出來。   妳想要動手術嗎?   當然有啊。如果日本也承認變性人的話,我會更實際地考慮。可是,心情搖擺不定也是事實。   妳還會猶豫嗎?   或者該說是我還不瞭解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想變成甚麼,想要怎麼生活說到這裏,美月苦笑道:好蠢哦。   這個世上有人是為了不具有男人或女人的身體所苦。   美月不懂他話中的涵義,側著頭一臉不解。他告訴她末永睦美的事。聽完後她的眼神閃了一下。   QB,我有事情拜託你。她說,希望你讓我見見她。   凌晨兩點多,理沙子回來了。因為編輯的失誤,給她添了一個大麻煩,她的心情極度惡劣。哲朗告訴她要帶美月去第一高中採訪,更惹得她怒火中燒。   這麼重要的時刻,你幹嘛讓她採取那麼引人注目的行動?   我會十分小心的。   我問你,十分是甚麼意思?你憑甚麼說十分?   理沙子不是也想讓日浦當妳的助手嗎?   被人看到的頻率不一樣吧?   等一下,是我自己想去見那個陰陽人選手的。   聽到美月這麼一說,理沙子露出被人碰到痛處的表情。   警方說不定已經畫出貓眼酒保的肖像圖了,說不定每個警察都有一張。   我們會小心的。   理沙子吁了一口氣。她四處張望,或許是想找菸。   你們兩個今天還真是一個鼻孔出氣啊。   妳在說甚麼?哲朗瞪她。   如果妳說甚麼都要去的話,我可以開個條件嗎?   我知道。妳要叫我打扮成女人再去,對吧?美月應道。   我要妳穿裙子。除此之外,理沙子指著美月的臉。我還要妳化妝。上粉底、畫口紅,還要修眉毛。這樣可以嗎?   美月霎時露出困惑的表情,旋即點頭。聽妳的就是了。   或許是沒料到她會爽快地答應,理沙子露出受傷的表情,突然站起身來丟下一句:那,隨妳便。就離開了客廳。   哲朗和美月面面相覷。   她大概氣妳任她百般勸說也不肯穿女裝,現在居然為了陪我採訪爽快地答應了吧。   大概吧。美月淡淡一笑。QB,你肯聽一下我的要求嗎?   說來聽聽。   你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在這間房間?我有話想和理沙子說。   噢,好。美月出去之後,哲朗喝下一罐啤酒,然後走進美月這陣子睡的和室。棉被已經鋪好了,她平常當作睡衣穿的T恤隨意地丟在一旁。他只穿內褲鑽進了被窩。   棉被上有他不曾聞過的味道。他想起了剛才的仰臥起坐,當美月的臉靠近時,也散發出相同的味道。   2   設定好的行動電話鬧鈴代替鬧鐘,叫哲朗起床。哲朗不太清楚自己昨晚到底有沒有睡著,腦袋昏昏沉沉的,隱約記得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他穿過客廳,來到走廊上。寢室裏沒有一點聲響。哲朗一進入工作室,馬上打電話到中原家,說道:我今天希望能和你一起去。中原愉快地應道: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離開工作室,哲朗稍微猶豫了一下,敲了敲寢室的門。理沙子應道:請進。   哲朗打開房門,望向雙人床,他嚇了一跳。身穿T恤的美月坐在床上,理沙子就緊靠在她身旁。理沙子躺在床上,右手輕輕地放在美月的大腿一帶。棉被遮住了兩人的下半身。   哲朗腦中霎時閃過的感想是她們簡直像是一對情侶。房裏因為遮光窗簾而顯得陰暗,使得美月臉上的陰影更加深邃,讓她看起來宛如一名美少年。   甚麼事?理沙子的聲音有些慵懶。   噢呃,我和昨天提到的中原醫生聯絡上了。我們中午要出門,美月,妳在那之前準備好。   好。哲朗說完關上了門。他發現自己心中出現了疙瘩,儘管不清楚那是怎樣的情緒。   哲朗在附近的咖啡店吃早餐後回家。理沙子她們似乎用過早餐了。餐桌上放著兩組餐具。   哲朗換好衣服坐在客廳的沙發等待時,理沙子開門走了進來。   美月準備好了。   她話還沒說完,美月就從身後出現了。哲朗看到她,不禁挺直背脊。和昨天判若兩人的美月就站在眼前。   她臉上的妝並不濃,少年般的五官變成女人端莊細緻的容貌。耳環很適合她的短髮,頭髮帶點挑染,深褐色的套裝底下是灰色的襯衫。   如何?理沙子一臉像在展示喜愛的人偶似的。   真驚人,哲朗老實說,簡直不像日浦。   好久不曾打扮成這樣了,肩膀好痠。美月嘴角扭曲。好想現在就脫掉這身衣服。   外出時妳給我忍耐。理沙子用母親般的口吻說,不過,真的很適合妳。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我只有外出時才穿這樣。美月搓揉自己的雙腿。穿絲襪會這麼癢嗎?   妳說話的聲音能不能溫柔一點?   別強人所難了。   真是拿妳沒辦法,妳就說妳感冒了吧。   那就不能接近重要的選手了。妳就說妳卡拉OK唱太多好了。   可是我又不唱卡拉OK。   如果有人問妳拿手好歌,妳就說森進一【註:森進一本名森內一寬,演歌歌手,是日本藝能界的泰斗之一。】的歌好了。   理沙子也替美月準備了大衣和提包。美月和哲朗準時十二點出門,理沙子一臉擔心地目送他們倆。   美月一走起路來,馬上就開始發牢騷,說穿高跟鞋很難走路。   妳不可能沒穿過吧?   我很少穿這種東西,遇上突發事件時又跑不動。再說,我也很討厭穿裙子。   討不討厭無所謂,別讓人聽見妳這種說話方式。   我知道啦,到時候我會好好掩飾過去。好歹我也當了三十多年的女人。   是啊。哲朗聳了聳肩。   我這種人啊,竟然也在電車上遇過色狼。兩人並肩坐在地下鐵的座位上後,美月說道:對方是普通的中年男子,大概四十歲左右吧。西裝筆挺,戴著斯文的眼鏡。   妳被他摸了哪裏?   屁股啊。他連我都摸,想必對女高中生的屁股相當感興趣吧。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就偷偷摸摸地逃掉了。   他找錯了下手的對象。   不過啊,我那天回家的時候,突然覺得心有不甘。我不甘心得要命,竟然號啕大哭起來。我母親以為我發生了甚麼事,嚇得坐立不安。   大受打擊嗎?   如果是一般女人的話,應該會那樣沒錯,但我是因為對方是名陌生男子,受到那種對待讓我很屈辱。我無法忍受有人對我產生性慾這件事情本身,也不能原諒會引發男人性慾的自己,所以從隔天起,我開始穿褲子上學。雖然當時學校規定要穿制服,但是我不想穿裙子。   然後呢?   很遺憾,被我母親阻止了,我只好放棄抵抗。但相對地,我從工具箱中拿出鉗子。   鉗子?   如果出現色狼的話,我想用那個狠狠夾斷他的手。我是認真的!實際上,每次搭電車,我都一直用左手拿著鉗子,藏在右手後面。   那,色狼有出現嗎?   就那麼一次。要等色狼,色狼反而不出現了。美月笑了。她的笑容映在對面的玻璃窗上,不管怎麼看都像女人。   日浦。   嗯?   妳的腳太開了。   哎呀。她趕緊將迷你裙下的雙腿併攏。   碰頭的地點是位於東武東上線的川越車站旁的一家咖啡店。中原身穿毛衣搭雙排扣西裝,一身隨興的打扮在等哲朗。   你的助手是這麼漂亮的小姐,真是令人羨慕。他一看到美月立刻說道。聽起來不像是客套。   美月主動向他打招呼。中原對於她太過沙啞的聲音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但是對於這點甚麼也沒說。   我有一個朋友在高中田徑隊任職,我跟他提起了末永睦美的事,結果他知道她。中原在前往第一高中的計程車上說道。聽說她在一些田徑隊中很有名。他告訴我,田徑總會並沒有禁止她參加正式比賽,可是那只是表面上如此。   私底下有很多內幕?   嗯。中原點頭。田徑總會好像透過第一高中的人,告訴她總會方面希望她儘可能不要參賽,就算她參賽了,不一定會承認她的成績,留下正式紀錄。   你的意思是,總會不承認她是女子選手嗎?   日本田徑總會對於陰陽人的處理方式,還沒有提出正式的公告,校方也只好以總會的意見為準。畢竟末永如果在高中大賽中創下日本新紀錄的話,肯定會引起大騷動。   我倒覺得應該歡迎那麼強的選手參賽。   問題是,這不光只是末永個人的問題。她會成為今後陰陽人選手參賽時的前例。不想處理燙手山芋才是總會的心聲吧?再說,還有來自外部的壓力。   這話怎麼說?   像是其他有希望得名的女子選手就讀或就業的學校、企業等。他們一定會抗議,讓那種特異體質的人和一般選手競爭難道不有失公允嗎?   哲朗心想,的確可能會發生那種事。看來體育界不如一般人所想的那麼單純。   第一高中位於入間川旁,四周都是田地。說到像樣的建築物,頂多就是前方兩、三百公尺處有一個工業區。   中原在高中的櫃檯辦完手續,哲朗和美月跟在他身後前往操場。   英式橄欖球社員在操場中央練習傳球,身穿運動服的選手們正在操場周圍的跑道上跑步。以疾速狂奔的應該是短跑組吧,而跑在他們外側的則是中長跑組。   啊!哲朗的目光停在一名選手身上。是那名選手嗎?   是的。中原立即答道。   那名選手的確是女生。因為她身上穿的運動服顏色和其他女生同樣都是淡藍色,而男子選手則是深藍色。然而,如果沒有那種記號的話,哲朗懷疑自己是否能夠辨識出她是女生。她的身高並不怎麼高,但隔著白色短袖T恤也能發現,她身上滿是結實的肌肉,那不是女生能練出來的強健體魄。   那不是女生的跑法吧。哲朗對美月說。   帥呆了。她小聲地說。   中原替哲朗他們介紹田徑隊顧問一個名叫荒卷的老師。他的年紀約莫四十歲上下,身材矮小,體形肥胖,從前好像是田徑選手。   因為好玩而來採訪會造成我們的困擾。荒卷垂下雙眉說道。   不,我們絕對不是因為好玩。   哲朗強調這只是單純的採訪。荒卷似乎不太滿意他的解釋,但最後還是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了。   她們現在進行測時,結束之後會稍微休息一下。她們休息的時候,你們可以找她聊聊。   現在測的是甚麼成績呢?   五千公尺。   她最快的成績是?   哎呀,這荒卷支支吾吾。我手邊沒有資料,不太清楚。   顧問怎麼可能不清楚,但是哲朗沒有死纏爛打地追問。荒卷大概是不願說出打破日本紀錄的數字而引發騷動吧。   末永睦美的速度此時突然加快,開始了最後衝刺。她跑步的方式令人聯想到短跑選手。她陸續地超越慢她一圈的選手,毫不減速地抵達終點,然後開始擦汗。跑完後,她穿起風衣,邁開腳步。   哲朗緩緩地靠近她。妳好。   睦美錯愕地將臉轉向他。她的輪廓很深,嘴唇有點厚,因為曬得很黑,五官看起來像黑人。她留著一頭短髮,如果只看臉的話,應該不至於被錯認成男生。她的左耳戴著耳環。   我想要跟妳聊聊,我已經和荒卷老師打過招呼了。   她沒有應聲,只是呼出一口氣,沒有要停下腳步的意思。她的速度好像變得更快了。哲朗得費力才能跟上她。   我們不是雜誌社記者,也不會登出妳的名字。總而言之,呃,我們正針對男女性別差異做各種採訪。   睦美皺起眉頭,微微側著頭,像在表示她聽不太懂哲朗在說甚麼。   請妳務必和我們聊聊。哲朗有耐性地說。   她突然停了下來,依舊低著頭,只將身體轉向他。   請你們饒了我吧。   不,我們絕對不是因為好玩。我們認為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才想聽聽妳的意見。田徑總會應該讓妳吃了不少苦頭吧?   我並沒有任何不滿。   可是   睦美不等他說下去,迅速轉身,再度大步前進。哲朗緊趕追上前去。   我們真的沒有任何企圖,純粹只是想聽聽妳的意見而已。   然而,她似乎無意回應,直接前往田徑隊的休息室打開門,哲朗一把抵住門。   請你放手!她不耐煩地說道。   一下就好。   你很煩耶。   拜託啦。   QB,背後傳來一個聲音,美月正要走過來。強迫人家不好喲。接著,她朝睦美笑道:抱歉,他這麼蠻橫。   睦美的表情產生了明顯的變化,她像是看到了出乎意外的事物,眼睛直眨。   妳怎麼了嗎?哲朗問道。   她是你的同事?   她是我的助手。   這樣啊。睦美開始沉思甚麼。   3   餐廳裏並排著嶄新的餐桌。貼在牆上的菜單上,甚至連義大利麵套餐都有。哲朗心想,這和自己讀高中時的菜式簡直是天差地遠。   餐廳裏不見其他學生的蹤影。末永睦美說如果只談十分鐘的話,聊聊倒是無妨。哲朗和美月找了最內側的餐桌,和她相視而坐。哲朗想到她突然改變態度的理由,但決定按下不提。   我們看到妳跑步時的身影,真是不得了。成績應該不錯吧?   哲朗一說,睦美看著桌面,小聲地說道:今天只是普通她似乎想說,平常能夠跑得更快。   妳喜歡跑步嗎?   但是睦美沒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偏著頭。   也難怪她會採取警戒的態度。如果對方是陌生人,就算是一般高中生也不會敞開心扉吧。   妳曾想過要參加正式比賽嗎?   QB,美月打斷哲朗的話。那種事情不重要吧?   是不重要,可是   然而,美月卻無視他的反應,看著睦美。我覺得睦美這個名字真好聽,妳自己覺得如何呢?喜歡嗎?美月刻意注意自己的用詞,像女性般溫柔地問睦美說。   睦美稍微想了一下之後,答道:蠻喜歡的。   美月點頭。妳現在有去醫院嗎?   大約一個月一次。   那是單純的檢查?還是身體已經出現障礙了?   只是檢查。   這樣啊,那就好。美月打從心底感到放心地呼出一口氣。上學有趣嗎?   睦美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臉上浮現猶豫的神色。   不太有趣嗎?   有趣是有趣,但遇到的不全是好人。   噢,或許吧。美月舔了舔嘴唇。我聽說妳沒有隱瞞別人自己身體的事,那是妳自己的意思嗎?   是的。這次她馬上回答。   這樣啊,妳真勇敢。   勇敢嗎?   我是這麼認為,不是嗎?   我不知道。   睦美側著頭,以手托腮。就算她是運動選手,上臂虯結的肌肉也不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會有的。   我總覺得瞞著別人很累。而且不管再怎麼隱瞞,總有一天會穿幫。   哲朗察覺到,她有這樣的身體,應該會引起不少人側目吧。不光是強壯的肌肉,連手臂發達的汗毛都令人察覺出她與眾不同。   我這麼問可能會讓妳不舒服。不過,妳小時候覺得自己是一般女孩子吧?   嗯,是啊。   現在呢?想法有改變嗎?   睦美將原本托腮的手握拳,按在太陽穴上。   我不太去想那種事情,想也沒用。   不過,為了減少麻煩,妳平常是以女生的身分在過日子吧?   那算是順其自然的感覺吧。如果我的言行舉止不統一成其中一種性別的話,四周的人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我。粗魯的口吻中,帶有對四周的人抱持的冷淡想法。   美月挺直背脊,做了一個深呼吸,再度盯著睦美。妳曾想過要動手術嗎?   聽到這個問題,睦美總算抬起頭來。這個問題似乎刺激到了她內心的甚麼。   妳的意思是,捨棄其中一種性別嗎?   嗯。   睦美抱起胳臂,仰望天花板。哲朗確認她沒有喉結。捨棄其中一種性別她說的沒錯。   從前經常有人跟我說,置之不理的話可能會得癌症。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動手術。   因為在成人之前,致癌的機率非常低吧。哲朗補上一句。他針對真性陰陽人做了一點功課。太早摘除其中一種性腺的話,反而會使荷爾蒙分泌不正常,很可能引發自律神經失調或骨質疏鬆症。   他的說明似乎是多餘的,睦美一臉不耐煩地搖頭。   會不會致癌根本不重要,我覺得就算這樣死掉也無所謂。   妳不應該這麼說,不然妳父母不是很可憐嗎?   美月一說,睦美一臉想要反駁的表情,但是最後還是閉口看著遠方,然後再度開口:就算有人要我決定當男人或當女人,捨棄其中一種性腺,我也辦不到。   妳的意思是,妳在猶豫嗎?   倒不是猶豫,而是覺得如果我那麼做的話,就不是現在的我了。你們大概會覺得我這麼說是在逞強,睦美先做了個開場白,然後接著說,我覺得我沒有必要配合其他人。我也是人,想到未來的事,腦袋裏也經常會一片空白。   哲朗和美月默默地盯著低下頭的睦美。   妳有人可以商量嗎?也有具有相同煩惱的人組成的團體,不是嗎?   我之前經常去。那裏不只聚集了陰陽人,我還聽過同性戀者和性別認同障礙的人訴說自己的遭遇。可是,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妳覺得哪裏不對勁?   結果大家都是擅自決定男人應該怎樣、女人應該怎樣,然後為自己和世俗觀念之間的落差所苦。沒有人有具體的答案,說明男人是甚麼、女人是甚麼。   妳有嗎?   原則上,我有。   我想聽聽看。   對我而言,男人和女人是除了我之外的人。睦美說,大家都被分成男人或女人。但是僅止於此,區分性別根本沒有意義。接著,睦美向美月輕輕點頭。對不起,自以為是地講了一堆。   妳不用放在心上。   聽到她們的對話,哲朗確定了一件事。睦美第一眼看到美月時,就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我問妳,睦美從正面看美月。妳要看我那裏嗎?   咦?   我內褲裏面的東西。   美月瞠目結舌,哲朗也吃了一驚。   為甚麼?美月問道。   嗯我只是覺得讓妳看也無妨。睦美別開視線。哲朗覺得她似乎感到失望。接著,她開口說:我父母知道我的事。   知道甚麼?哲朗問道。   我有一副特別的身體。好像是我出生時,醫生告訴他們的。醫生還說,最好帶我去專門的醫院檢查。可是我父母卻沒有那麼做。他們好像決定不告訴別人,把我當作女孩子撫養。   哲朗心想,這是有可能的。可是就算他們這麼做,妳遲早還是會知道,不是嗎?事實上,妳已經知道了。他試探性地說道。   是啊。就算我問起這件事,我父母也不肯正面回答我。他們大概是答不出來吧。我想他們應該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們一定打算就這麼不知道下去,延後面對現實的時間。   睦美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心裏八成是在責怪父母。她失去了許多事物,今天才能如此侃侃而談吧。   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哲朗說道。   睦美眨了眨眼,彷彿在說:請問。   妳現在有喜歡的人嗎?哲朗感覺到睦美停止呼吸,他也知道這是一個殘酷的問題。   有。   對方是   對方是男生。睦美立刻回答。她似乎理解了哲朗問題的用意。   這樣啊,那就好。   為甚麼好?   因為喜歡人是一件好事。   聽到哲朗這麼一說,睦美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將視線移到美月身上。   我沒辦法生小孩。我自己沒辦法生,也沒辦法讓女人生。我想,我大概也沒辦法和別人發生性關係。所以,喜歡上一個人讓我覺得非常恐怖又痛苦。雖然大家會說:不可以害怕那種事,但是事情並不像說的那麼簡單。每次喜歡上一個人,我就會痛不欲生。   哲朗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而感到無地自容,但卻想不出收場的話。   睦美將臉轉回哲朗身上,說:你不用放在心上。令我想死的事情很多,但是我只有一次真的動了輕生的念頭。當時,我連菜刀都磨不好而沒死成。   這句話說得沒有高低起伏,卻像是砂石堆積般,令哲朗的心情變得沉重。睦美或許是覺得自己說太多了,將目光望向牆上的時鐘。哲朗也跟著看了一眼,約好的十分鐘早就過了。   妳剛才說的話當真?美月問睦美。妳說讓我看也無妨。   睦美點頭。當真。妳要看嗎?   嗯。美月站起來。讓我看吧。   不過,我只讓妳看。   睦美盯著美月的側臉,像在拒絕甚麼都不懂的普通男人。哲朗一語不發,對著美月點頭。   兩人離開餐廳後,哲朗還是沒有從位子上站起來。睦美的一言一語都在他的腦中持續迴響。他心想,自己對於男女性別的認知,大概不及那個擁有不可思議性別的女孩的一半。   美月幾分鐘後回來了,哲朗沒有看見睦美的身影。美月的表情一臉僵硬,她的臉色慘白,眼睛有些充血。   那孩子呢?   她直接去練習了。   這樣啊。哲朗從餐廳的窗戶看向操場,田徑隊員們正在集合。   抱歉,QB,我們不該來的。   或許吧。田徑隊員分男女開會。哲朗眺望他們,這才發現末永睦美沒有加入任何一邊,一個人在做柔軟體操。   回程的電車上,美月幾乎不發一語。   兩人踩著沉重的腳步回家。理沙子不在家,餐桌上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去工作。   美月脫下大衣和外套,扯下絲襪,褪下裙子。啊,舒服多了。   她幾乎是半裸著身子。哲朗別開視線,自己也脫下外套。   我還太小兒科了吧,美月低頭看著脫下的衣服。我還戴著一層面具。只要打扮成女人,就能融入四周。   但是我覺得妳欺騙自己也是不得已的。   美月搖了搖頭。或許我是個卑鄙小人。   沒那回事,正當哲朗話要說出口時,無線子機響起。他調整呼吸後,拿起子機。   喂,我是西脇。   啊呃,請問西脇理沙子小姐在家嗎?   是男人的聲音。年紀聽起來大概四十多歲,語氣有些強硬。   她去工作了。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   我姓廣川。   廣川先生?   是的。寬廣的廣,河川的川。嗯你該不會是西脇哲朗先生吧?   我是。對方說出自己的姓名,使得哲朗全神戒備。但是下一秒鐘,他受到另一種震撼。在哲朗眼前,美月正死瞪著他,全身僵硬,雙眼圓睜。   男人繼續說:事情是這樣的,聽說內人和尊夫人很熟。我想要向尊夫人請教一下內人的事。   尊夫人該不會是帝都大學的   沒錯。她曾經擔任美式橄欖球社的球隊經理,舊姓日浦。   4   哲朗霎時渾身發燙,拿著話筒的手掌猛冒汗。   美月的丈夫為何會打電話來家裏?難道他發現美月的行蹤了嗎?不,不可能有這種事幾個疑問和念頭在哲朗腦中翻滾。   她發生了甚麼事嗎?哲朗小心地問道,以免對方從聲音中察覺自己內心的動搖。   不,呃,嗯我想我和尊夫人談比較好。   你或許知道,內人從事的工作時間並不固定,今晚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   她是攝影師嗎?   是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她明天的行程。   哲朗想要設法問出他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嗯美月的丈夫似乎在猶豫。你從尊夫人那裏,有聽說過內人的事嗎?   哪一方面的事呢?   就是,呃,最近的事之類的,像是她在哪裏、做甚麼。   不曉得。哲朗看了美月一眼。她坐在沙發上,雙臂環胸,大概正豎起耳朵傾聽他們的對話。我最近沒聽內人說有和她聯絡。前一陣子美式橄欖球社聚會,她也沒有出現。   這樣啊。他的聲音裏透露著失望。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哎呀,這他頓了一下。哲朗聽見輕微的喘息聲。老實說,內人失蹤了。   日浦失蹤了?她是突然不見的嗎?   是的。不過,她留下了一張字條。所以,呃,她算是離家出走。   真的嗎?哲朗假裝驚訝。   哎呀,真是家醜外揚,呃,這真是丟人現眼的事情。   甚麼時候的事呢?   嗯這個嘛,大概一個月前吧。他語尾的聲音變小了。   這和美月的說法有出入。當然,這肯定是丈夫在說謊。美月說,她離家出走是在去年年底。為何這個男人過了一年才開始尋找妻子的下落呢?   你報警找人了嗎?   不,我沒有報警。因為內人留下字條,明顯是離家出走,而且我聽說這種情況警方也不會積極地動員找人。   你和她娘家聯絡過了吧?   聯絡是聯絡過了,但是內人甚麼也沒跟她娘家的人說。我岳父也很擔心   你還向誰打聽過?   這個嘛,我已經向很多人打聽過了。我問遍了所有和內人有來往的人,於是也想起了高倉小姐,哎呀,呃,這麼晚了還打來,真是不好意思。我會試著再問問其他人。   美月的丈夫不給哲朗任何說話的機會,只說:抱歉打擾了。就掛上了電話。   哲朗邊思考該如何開口,邊在沙發上坐下。妳知道是誰打來的吧?   是啊。美月的表情僵硬,神情黯然。事到如今,他還找我做甚麼?   他好像到處打電話打聽。   美月搔搔頭,想起了還戴著耳環,不耐煩地拔了下來。大概是因為快過年了吧。   過年?   他每年都會回老家過年。如果老婆下落不明,他大概面子掛不住吧。   美月丈夫的老家好像在新潟的長岡,他哥哥繼承了一家小型的建築公司。   妳先生沒告訴他家裏的人,妳離家出走了嗎?   他是個愛面子的人。今年過年,他大概會找理由不回去了吧。   像是明年有事情非處理不可?   或許吧。   不久,理沙子回來了。她聽到美月的丈夫來電,一臉無計可施的表情茫然佇立。   他有甚麼目的?   日浦說,他可能是為了要回老家才在找她。   就為了這件事,事到如今才在找離家出走的太太嗎?   他很有可能會做這種事。他認為要有自己的房子、妻子、孩子、穩定的薪水,才算獨當一面的男人。   哲朗心想,雖然只有幾年,但美月能夠和這種人維持婚姻生活,也真難為她了。   真令人擔心,他到底有甚麼事呢?理沙子靠在牆上,抬頭看天花板。   我去找他談談。哲朗一說,理沙子和美月同時看他。哲朗繼續說道:這是最直截了當的做法吧?   既然這樣,由我去。畢竟妳先生打電話來是要找我,對吧?   直接聽到原委的人是我。   我是美月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聽到對方離家出走,跑去瞭解情形也不會顯得不自然。你特地跑去反而奇怪。   我自認我也是日浦的朋友。再說,我可是率領美式橄欖球社社員的人。   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理沙子,美月打岔。我覺得QB去比較好。   理沙子詫異地將臉轉向美月,似乎要問為甚麼。然而,她卻閉上嘴,好像察覺到了甚麼。   哲朗在心中低喃:是啊,理沙子。日浦不想讓妳看到她的丈夫。   那個人啊,拿女人沒轍。或許是受不了令人喘不過氣的沉默,美月開玩笑地說,如果像理沙子這樣的美女去找他,他一定會緊張得逃跑的。她接著拍了一下手。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會娶我這種人當老婆。   她拚命地開玩笑,哲朗卻笑不出來。理沙子也面無表情地離開了客廳。   我只確定一件事。聽到哲朗說,美月抬起頭來。他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然後說道:日浦的先生沒有提出離婚申請書。   5   哲朗從西日暮里換千代田線,在松戶下車。車站前流行大樓與百貨公司櫛比鱗次。因為星期六的緣故,街頭擠滿了年輕人和全家出遊的人。百貨公司前擺設了一棵巨大的聖誕樹。哲朗看到眼前的景象,再度感到年關將近。最近的事情千頭萬緒,麻痺了他對時間的感覺。   穿過兩條大街,就到了住宅區。他從大衣口袋中拿出字條,邊比對門牌邊走。字條是美月寫給他的。   廣川幸夫在當地的信用金庫工作,今年四十三歲,擔任副分店長的職務。   哲朗問到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美月劈頭就說:總之,他是個工作狂。做事認真,一板一眼。我想他就是為人正直才能當上副分店長。客人對他的評價也不錯。   美月補上一句:他應該不能算是居家男人吧。   他每天晚歸,只是回家睡覺,我經常一個星期和他說不到幾句話。不過這也是好事。要是他成天纏著我不放就完了。幸好他那方面的需求也不強。   兩人似乎在長男出生之後,就完全過著無性生活。美月原本就討厭房事,幸夫似乎也不再對她表示興趣。   和我這種人結婚,他真的很可憐。美月感慨地說。   美月之前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的家,是一棟兩層樓的西式建築。庭院四周圍著樹籬。停車場裏停著一部本田的ODYSSEY。這棟房子是由大型建商所蓋的組合式預製屋。美月說建地面積約五十坪,三年前買下的,她的丈夫申請了三十年的貸款。   哲朗按下門牌下方的對講機按鈕,等了一會兒,但是無人應門,他咂咂嘴。他心想最好別給對方時間思考,所以沒有告訴他今天來訪。為了慎重起見,哲朗又按了一次門鈴,結果還是一樣。   正當他想改天再來,打算離開時,他的眼角餘光瞄到有東西正在門的內側移動。他將身體微微前傾,看了右側的庭院一眼,鋪植得滿滿的草坪都枯萎了,呈淡咖啡色。   草坪上站著一個男孩。他長得眉清目秀,臉圓圓的,但下巴很窄,瀏海整齊地垂在眉毛上方。上下成套的乳白色運動服似乎稍嫌大了些,上衣是連帽式的。   哲朗確信他就是美月的兒子,鳳眼和美月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好。哲朗試著向他問好。   然而,男孩的身體卻顫抖了一下。他旋即打開落地窗,走進看似是客廳的房間。哲朗看見他從內側鎖上了月牙鎖。   或許是大人教他,如果有陌生人和你講話就要逃走。哲朗認為,無論如何還是在這裏等比較好。他父親應該不會放那麼小的孩子一個人在家吧。   男孩在落地窗內狐疑地看著哲朗。視線一和哲朗對上,馬上就躲在窗簾後面。   哲朗想起了美月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如果結婚生子,或許我也能有所改變。   哲朗實在無法想像,美月是以怎樣的心情扮演母親的角色,這種事就算想破頭了也沒有意義。問題是她如何養育孩子。   哲朗看見一名男子從馬路對面走過來。那人中等身材,身穿一件米色大衣,右手好像拿著行動電話,邊走邊說。   哲朗離開大門幾步。男子靠近,哲朗聽見了他的聲音。   哎呀,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全部交給你嗎?我說了,至少會把老主顧交給你,看你意下如何呀。至於怎樣才算是老主顧,就要看個人的判斷了吧。男子的聲音很大。哲朗確定和那通電話中的聲音是同一個人。   果然不出所料,男子在廣川家門前停下腳步,邊講電話邊開門。   你是廣川先生嗎?哲朗跑到他跟前。   他一臉意外地回過頭來,哲朗恭敬地低頭行禮。   你等一下。男子對行動電話那頭的人說,問哲朗:你是哪位?   昨晚我們通過電話,我姓西脇。哲朗遞出名片。   男子臉上閃過驚慌失措的表情,收下名片,對著電話說:我等會兒再打給你。然後掛上電話,旋即抬頭看哲朗。您特地過來的嗎?   我剛好有事情來這附近。而且,有些事情讓我放心不下。   嗯,廣川藏不住不知所措的情緒,金框眼鏡後面的目光左右游移。那,請進。房子很小就是了。   打擾了。哲朗跟在廣川身後進門。   一進入家門,廣川領著哲朗走到一間七坪多的客廳。沙發、餐桌組和餐具櫥都還很新。哲朗看到粉紅色的窗簾,納悶那是美月選的嗎?   男孩將某種卡片排在電視機前。一張張卡片上畫著受小朋友歡迎的卡通人物。哲朗也知道,要全部蒐齊很不容易。   昨晚突然打電話到府上,真是抱歉。廣川低頭致歉。他的頭頂髮量有點稀疏。   哪裏,我倒是嚇了一跳。沒想到她居然會離家出走。   我真是拿她沒辦法。廣川撥起髮質乾燥的瀏海。他上班時,大概是用慕斯或定型液固定頭髮的吧。   你知道她可能去哪裏嗎?   完全不知道   你說她留下了一封信,上頭寫了甚麼?   內容莫名其妙。甚麼我想要活出自己,所以決定離家出走。唉,就只寫了那些。還有就是長久以來我真的很抱歉之類的。   抱歉啊   簡直像是她做錯了甚麼,但我根本不知道她做了甚麼。如果她是對離家出走一事道歉,我覺得長久以來這四個字很奇怪。   是啊。   哲朗認為,廣川大概完全沒有察覺到美月的性傾向。難道不曾懷疑過自己的妻子內心是男人嗎?然而,哲朗也覺得沒有察覺到是當然的。   他兒子依舊專心地排著卡片。男孩嘴裏唸著一些奇怪的話,似乎是卡通人物的名字。   你兒子叫甚麼名字?   他叫悠里。悠久的悠,故里的里。   悠里,這名字真好聽。   是美月想的。孩子生下來之前,她就說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取名叫悠里。   這樣啊   哲朗霎時陷入沉思。美月會不會是害怕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發生在孩子身上呢?所以,她才會事先準備了一個男女通用的名字。   她是一個怎麼樣的妻子呢?或者是個怎麼樣的母親?哲朗試著問道。   我想,應該可以說她是個賢妻良母。廣川毫不猶豫地回答。舉凡家事大都做得很好,也從不怠惰。工作佔用了我所有的時間,所以悠里也幾乎是美月一個人在帶。   現在小孩怎麼辦?   我姨媽住在龜有。所以,悠里幼稚園下課後就先過去她家,等我下班再去接他。不過,真的沒辦法去接他的時候,就會讓他在姨媽家過夜。我給姨媽添了不少麻煩,但她真的幫了我大忙。   哲朗心想,這樣美月應該能放心了吧。   呃,西脇先生。廣川有些猶豫地開口。那,你說美月甚麼事情讓你放心不下?   噢,對,哲朗挺直背脊。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先請教你。   甚麼事?   廣川先生,你是不是在說謊呢?   哲朗來這裏之前,就決定了要開門見山地問。   廣川彷彿被他的話震懾住。身體向後靠。你說我說謊是甚麼意思呢?   日浦離家出走的時間。你說是一個月之前,但其實是更早之前吧?   或許是因為謊言突然被人戳破,廣川的臉色開始泛紅。   不,沒那回他的眼神在游移。   內人說,日浦之前每年都會寄賀年卡和夏季問候的信,但是這一年都沒有收到。除此之外,她幾個月前打過一通電話到府上,但是沒有人接,在電話答錄機裏留言也沒有回電,所以她才會擔心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   哲朗流暢地說出準備好的說詞。   或許是嘴唇乾燥,廣川開始不斷舔嘴唇。哲朗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逼問:怎麼樣?   廣川呼了一口氣,雙掌互搓。從他臉上想像得出他有事拜託客戶時的表情。   你說的沒錯。坦白說,內人是在一年前失蹤的。對外,我謊稱她是回娘家養病。可是西脇先生,這件事請你務必保密。   當然,我沒有要告訴任何人的意思。有其他人知道嗎?   我告訴過我岳父和我父母,但沒告訴職場同事。還有就是廣川搓了搓嘴角,深吸一口氣後說:我告訴了警方。   警方?你不是說你沒有報警找人嗎?   不不,廣川揮揮手。我告訴警方的是別件事。前一陣子大概是上上週吧,刑警來我家。   刑警?哪裏的刑警?這下輪到哲朗動搖了。   警視廳的,嗯他叫甚麼名字來著?   他為了甚麼事來?   這個說來奇怪,他帶來了一份破損的戶籍謄本,那是內人的。據說是在調查某件命案時找到的。   日浦的戶籍謄本?   是的。不過說得正確一點,刑警先生給我看的是影本。然後,刑警先生問我認不認識一名叫做戶倉的人。戶籍謄本似乎是在他手上。   哲朗無法掩飾自己的動搖。那你怎麼回答?   我根本無從答起。我又不認識叫甚麼戶倉的人,而且我也完全搞不清楚為甚麼內人的戶籍謄本會在他手上。   刑警還問了甚麼嗎?   他問了幾件內人的事,像是知不知道她離家出走的動機和去了哪裏。廣川搖搖頭。不過我回答,如果知道的話,就不用辛苦找人了。   刑警在那之後還來拜訪過廣川先生嗎?   沒有,就那麼一次。我也很擔心她,但是無計可施。我對刑警先生說,至少告訴我命案的詳情,但是刑警先生三緘其口,堅持目前不公開案情。   這的確很令人擔心哪。   於是我才會想再找找看內人人在哪裏。警方也說他們會找,但是我不指望警方。   所以事到如今,你才打電話給理沙子是嗎?   我不太清楚內人的交友圈。於是翻出從前的賀年卡,想起了她經常提起高倉小姐。   哲朗心想,幸好你有想起來。日浦還在廣川先生的戶籍下嗎?   這一年來,我好幾次考慮要離婚。內人除了信之外,還留下了離婚申請書,而且她已經簽名蓋章了。   但你還是   嗯我到底是怎麼了呢。廣川搔了搔頭,臉上浮現一抹自嘲的笑。結果,我還是想等她回來吧。畢竟還有悠里,我期待她總有一天會回來。   你愛日浦嗎?哲朗一說,廣川身體誇張地向後仰。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或許是吧。不過,如果用愛這個字,她一定不喜歡。   這話怎麼說?   她從一開始就是那樣。自從結婚之後,她就要我別向他要求夫妻之愛,但相對地,她會善盡妻子的義務。我覺得她這話真怪,但是我想愛情是會日漸滋生的,就應了她。我們是相親結婚的,感覺上我們是因為雙方門當戶對,所以才結合的。   哲朗聽著廣川說話,心中百感交集。美月八成是下了悲壯的決定,才那麼說的吧。但是這個體貼的丈夫,卻不知道她是為了封閉自己的內心,而將婚姻當作道具。   她結婚之後怎麼樣呢?   哎呀,廣川笑著搖頭。美月的態度一直沒變。就像我剛才說的,她真的徹底扮演好妻子和母親的角色。不管我要她做甚麼,她總是冷靜以對,事情做得無懈可擊。不但如此,不知道是不是該說她心胸寬大,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半句怨言。內人只對保健方面很注重。她不曾浪費錢買衣服飾品,也不曾和朋友用電話聊天。同事都說我娶到了理想的好太太。   對家庭主婦而言,這或許是最好的讚美,但是美月聽了大概不會覺得高興吧。   但是,無論是褒是貶,她不太像女人。廣川繼續說道。她不會歇斯底里,卻像個木頭人。好比說,我想一般女人收到丈夫送的禮物,都會打心底感到高興,但是內人很少露出開心的表情,只會說一句謝謝。她看起來甚至像是感到為難。我原本以為她是不擅表達情感,但是似乎不是那麼回事。當女性親戚告訴她可以免費成為美容沙龍的會員時,她好像反而覺得對方雞婆。總之,她會善盡妻子和母親的職責,卻不希望任何人理會她。   他的分析是正確的,美月正是懷著這種心情在過婚姻生活。   但是,你還是需要美月吧?   應該是吧。他側著頭,似乎連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啊,拿女人沒轍。從小到大都是讀男校,每次一站在女人面前,我就緊張得甚麼也做不成。丟臉的是,我到現在也很怕女客戶。只有美月不一樣。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不可思議地不會緊張。我相過幾次親,但是從來沒有那樣順暢地聊過天。我就像和同事相處一樣,表現得很自然。這也是我決定和她結婚最重要的理由。總之,她讓我覺得很自在。   哲朗心想,這還真諷刺。美月這樣的人,對某種男人而言居然是理想的結婚對象。   不知道甚麼時候,悠里在電視機前睡著了。廣川站起身來,將一條小毛毯蓋在兒子身上。   你們只有一個小孩嗎?有沒有打算再生一個?   沒有。內人似乎不喜歡那方面的事。兒子生下來不久,她就明白地告訴我,不想再生第二個小孩了。所以,呃   她已經不想再有房事了嗎?   是啊。廣川縮起脖子點頭。   她說,如果我有需求的時候,就去外面找女人。她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   美月的確可能這麼說。   說句失禮的話,聽你這麼說,感覺你們的夫妻關係當時就已經搖搖欲墜了。   你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不,說不定實際上就是如此。可是,至少我自認我們的關係良好。應該說是像朋友一樣的夫妻吧,我覺得這種關係很好,讓人非常輕鬆自在。接著,他稍微想了一下,然後看著哲朗補上一句:簡直就像是兩個男人相處的關係。   原來如此,哲朗點頭認同。   6   哲朗一回到家,發現家裏的燈沒開。理沙子的長靴和美月的運動鞋都不見了。看來兩人出門了。   他進入寢室,脫下衣服,只穿T恤和平口內褲躺在床上,在腦中回想廣川幸夫的話。   他說的話應該不是言不由衷,他大概打從心裏認為美月是個賢妻良母。正因如此,他才會在美月離家出走後過了一年的現在,還想找她。   哲朗想起了悠里的臉龐。母親離家出走或許對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某種傷害,但是他天真可愛,感覺不出心裏的陰霾。哲朗分析,他父親應該沒有說母親的壞話。   哲朗心想,如果是那個忠厚老實的男人,將美月送回去也無妨。   然而,這卻是毫無意義的一件事。因為廣川滿意的婚姻生活,是建立在美月痛苦萬分的扮演之上,不能再強迫她繼續下去了。   哲朗不知不覺閉上了雙眼。因為這一陣子,他與熟睡無緣。他聞到了一種氣味;美月的棉被的氣味。和那相同的空氣瀰漫了這間房間。昨晚美月也在這裏睡覺。   哲朗翻身,微微睜開眼睛。眼前有一件揉成一團的T恤,那是美月當成睡衣穿的T恤。   盯著看了一陣子之後,哲朗一把抓起T恤,嗅了嗅上面的氣味。T恤散發出一股不可思議的香味,不同於香皂或古龍水的味道。   門邊發出聲音。   哲朗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見美月站在打開的門旁。啊妳回來啦?   我去買點東西,剛回來。   我沒察覺。看來自己似乎打了盹。哲朗發現自己手裏緊握著T恤,趕緊放開。理沙子呢?   又有工作找她,她出去了。她說她今天晚上會晚一點回來。   是哦。哲朗挺起上半身,無法直視美月。她肯定看見了自己在聞她的T恤。   她去購物,似乎是為了準備晚餐。哲朗看見她開始在廚房烹煮,有點意外。   今晚請你吃我親手煮的菜。我在這裏打擾這麼久,至少讓我表達謝意。   不用那麼客氣啦。   讓我煮嘛,我對做菜還挺有自信的。   噢好像是這樣沒錯。   美月停下了正在切菜的手。你聽他說的?   是啊。哲朗答道。美月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他決定趁她煮菜時寫稿。但是精神無法集中,沒寫幾個字。時間一晃眼就過,美月敲響了工作室的門。久等了。   主菜是燉牛肉。美月說她想用看看壓力鍋。理沙子確實有一個性能不錯的壓力鍋,但是哲朗從沒吃過她用那口鍋子做的菜。   好吃!他吃了一口說道,這並不是在拍馬屁。   美月滿意地笑了,豎起拇指。   兩人淨聊大學時代的事,直到喝光了第一瓶葡萄酒為止。像是有一次比賽,大家確信一定能贏,正興奮地想把果汁潑在教練身上,沒想到對方居然在最後十秒反敗為勝,讓大家的臉都綠了。   大家聽說QB畢業後不打球了,都吃了一驚。   是嗎?   安西他們不知道為甚麼,真的生氣了。   是哦。關於這一點,哲朗選擇沉默以對。   QB和理沙子如何?美月問哲朗。   甚麼如何?   據我觀察,你們好像處得不太好。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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